楚留香失笑道:“你放心,她们又不是真的母老虎,绝不会吃了你的。”

胡铁花道:“可是……可是她们一定不会再理睬我了。”

楚留香道:“现在当然不会理你,但你若能沉得住气,也不理她们,她们迟早会来找你的。”

他笑了笑接道:“这就是女人的脾气,你只要摸着她们的脾气,无论多凶的女人,都很好对付的。”

原随云正站在楼梯上。

船舱里有阵阵语声传来,声音模糊而不清,一千万人里面,绝不会有一个人能听得清这么轻微的人语声。

但原随云却在听。

他是否能听得清?

楚留香果然没有猜错,胡铁花也居然很有些自知之明。

金灵芝非但没有睬他,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她有意无意间坐到白猎旁边位子上,而且居然还对他笑了笑,居然还笑得很甜。

白猎的魂都已飞了。

等胡铁花一走进来,金灵芝居然向白猎嫣然笑道:“这螺蛳很不错,要不要我夹一点给你尝尝呀?”

当然要,就算金灵芝夹块泥巴给他,他也照样吞得下去。

金灵芝真的夹了一个给他,他几乎连壳都吞下了肚。

女人若想要男人吃醋,什么法子都用得出的——女人若想故意惹那男人吃醋,也就表示她在吃他的醋。

这道理胡铁花很明白。

所以他虽然也有一肚子火,表面看来却连一点酸意都没有。

金灵芝的戏再也唱不下去了。

等白猎回敬她一块皮蛋的时候,她忽然大声道:“你就算想替别人夹莱,至少也得选双你自己没有用过的筷子,你不嫌你自己脏,别人都会嫌你脏的,这规矩你难道不懂?”

话未说完,她已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白猎傻了,一张脸简直变得比碟里的红糟鱼还红。

胡铁花实在忍不住想笑,就在这时,突听甲板上传来一阵欢呼!

鱼汛。

大家都拥到船舷旁,海水在清晨的阳光下看来,就仿佛是一大块透明的翡翠,鱼群自北至南,银箭般白海水中穿过。

船,正好经过带着鱼汛的暖流。

胡铁花已看得怔住了,喃喃道:“我一辈子里见过的鱼,还没有今天一半多,这些鱼难道都疯了么,成群结队的干什么?”

张三道:“搬家。” 

胡铁花更奇怪了,道:“搬家?搬到哪里去?”

张三笑了笑,道:“刚说你有学问,你又没学问了……鱼也和人一样怕冷的,所以每当秋深冬至的时候,就会乘着暖流游。”

他接着又道:“这些鱼说不定已游了几千里路,所以肉也变得特别结实鲜美,海上的渔夫们往往终年都在等着这一次丰收。”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你对鱼懂得的的确不少,只可惜却连一点人事也不懂。”

原随云一直远远的站着,面带着微笑,此刻忽然道:“久闻张三先生快网捕鱼,冠绝天下,不知今日是否也能令大家一开眼界?”

他自己虽然什么都瞧不见,却能将别人的快乐当做自己的快乐。

张三还在犹疑着,已有人将渔网送了过来。

捕鱼,下网,看来只不过是件很单调、很简单的事,一点学问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特别的技巧。

其中的巧妙,也许只有鱼才能体会得到。

这正如武功一样,明明是同样的一招“拨草寻蛇”,有些人使出来,全无效果,有些人使出来,却能制人的死命。

那只因他们能把握住最恰当的时候、最好的机会。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所以要能把握住机会,就得要有速度。

其中自然还得有点运气——无论做什么事都得要有点运气。

但“运气”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人若是每次都能将机会把握住,他的“运气”一定永远都很好。

船行已渐缓。

船艄有人在呼喝:“落帆,收篷……”

船打横,慢慢的停下。

张三手里的渔网突然乌云般撒出。

原随云笑道:“好快的网,连人都未必能躲过,何况鱼?”

只听那风声,他已可判断别人出手的速度。

张三的脚,就像钉子般钉在甲板上,全身都稳如泰山。

他的眼睛闪着光,一个本来很平凡的人,现在却突然有了魅力,有了光彩,就好像忽然间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真不懂,为什么每次张三撒网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他可爱多了。”

楚留香微笑道:“这就好像王琼一样。”

胡铁花道:“王琼是谁?”

楚留香道:“是多年前一位很有名的剑客,但江湖中知道他这人的却不多。”

胡铁花道:“为什么?他和张三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道:“这人又脏、又懒、又穷,而且还是个残废,所以从不愿见人,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肯拔剑。”

胡铁花道:“拔了剑又如何呢?”

楚留香道:“只要剑一拔出,他整个人就像是突然变了,变得生气勃勃,神采奕奕。那时绝不会有人再觉得他脏,也忘了他是个残废。”

胡铁花想了想,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因为他这一生,也许就是为了剑而活着的,他已将全部精神寄托在剑上,剑,就是他的生命。”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解释虽然不太好,但意思已经很接近了。”

这时张三的呼吸已渐渐开始急促,手背上的青筋已一根根暴起,脚底也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已在收网。

这一网的分量显然不轻。

原随云笑道:“张三先生果然好手段,第一网就已丰收。”

胡铁花道:“来,我帮你一手。”

网离水,“哗啦啦”一阵响,飞上了船,“砰”的,落在甲板上。

每个人都怔住。

网中竟连一条鱼都没有。

只有四个人,女人。

四个赤裸裸的女人。

四个健康、丰满、结实、充满野性诱惑力的女人。

虽然还蜷曲在网中,但这层薄薄的渔网非但未能将她们那健美的胴体遮掩,反而更增加了几分诱惑。

船上每个男的呼吸都急促——只有看不见的人是例外。

原随云面带着微笑,道:“却不知这一网打起的是什么鱼?”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是人鱼。”

原随云也有些吃惊了,失声道:“人鱼?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人鱼。”

楚留香道:“不是人鱼,是鱼人——女人。”

原随云道:“是死是活?”

胡铁花道:“想必是活的,世上绝没有这么好看的死人。”

他嘴里说着话,已想赶过去放开渔网,却又突然停住。

他忽然发现金灵芝正远远的站在一边,狠狠的瞪着他。

大家心里虽然都想去,但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若是旁边没有人,大家只怕都已抢着去了。但被几十双眼睛盯着,那滋味并不是很好受的。 

有的人甚至已连头都扭过去,不好意思再看。

楚留香笑了笑,道:“原公子,看来还是由你我动手的好。”

原随云微笑道:“不错,在下是目中无色,香帅却是心中无色,请。”

他虽然看不到,但动作却绝不比楚留香慢。

两人的手一抖,渔网已松开。

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扭过头的人也忍不住转回。

初升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她们的皮肤看来就像是缎子。

柔滑、细腻,而且还闪着光。

皮肤并不白,已被日光晒成淡褐色,看来却更有种奇特的煽动力,足以煽起大多数男人心里的火焰。

健康,本也就是“美”的一种。

何况,她们的胴体几乎全无瑕疵,腿修长结实,胸膛丰美,腰肢纤细,每一处都似乎带种原始的弹性,也足以弹起男人的灵魂。

原随云却叹了口气,道:“是死的。”

胡铁花忍不住道:“这样的女人若是死的,我情愿将眼珠子挖出来。”

原随云道:“但她们已没有呼吸。”

胡铁花皱了皱眉,又想过去了,但金灵芝已忽然冲过来,有意无意间挡在他前面,弯下腰,手按在她们的胸膛上。

楚留香道:“如何?”

金灵芝道:“的确已没有呼吸,但心还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