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门里响起了一种令人听了骨髓都会发冷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鬼哭?

胡铁花刚想往后退,已有一样黑乎乎的东西飞扑了出来!

扑向他的脸!

蝙蝠!

胡铁花挥手一击,才发现被他打落的,只不过是只蝙蝠!

但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什么恶鸟怪兽比这蝙蝠更可怕的了,他仿佛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麻。

这蝙蝠是哪里来的?

怎会飞入了一间从外面锁住的舱房?

这蝙蝠莫非来自地狱?

也许这舱房也已变成了地狱,否则既已洗刷过了,怎会还有血腥气?

张三突然失声惊呼,道:“血……你看这蝙蝠身上有血!”

死黑色的蝙蝠,已被血染红!

胡铁花道:“我打死了它,这本是它自己所流出的血!”

他虽然在解释,但声音已有些变了!

张三摇着头道:“小小的一只蝙蝠,怎会有这么多血?听说……蝙蝠会吸人血的!”

他一面说,一面打冷战。

金灵芝的脸已变成死灰色,一步步往后退。

楚留香忽然拦住了她,沉声道:“看来这船上也是危机重重,我们切不可分散。”

金灵芝嗄声道:“可是……可是……这蝙蝠……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

楚留香道:“我先进去看看。”

既然有楚留香带路,大家的胆子就都大了些。

船舱里很暗,血腥气更重。

白猎就仰面躺在枯梅大师昨夜死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和枯梅大师差不多,只不过他胸口多了个洞!

血洞!

金灵芝又忍不住背转身,躲在角落里呕吐起来。

惟一还能说得出声音的,恐怕也就只有楚留香了。

但他也怔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摘心手……他也是死在摘心手上的!”

张三道:“是……是谁杀了他?……为的是什么?”

胡铁花突然转身,面对着金灵芝。

他脸色也已发白,看来竟是说不出的可怕,一字字道:“伸出你的手来!”

金灵芝这次竟不敢不理他了,颤声道:“为……为什么?”

胡铁花道:“我要看看你的手!”

金灵芝却已将手藏在背后,咬着嘴唇,道:“我的手没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去看别人的吧。”

胡铁花冷冷道:“别人早已走了,绝不会是杀人的凶手!”

金灵芝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认为我就是杀他的凶手?”

胡铁花厉声道:“不是你是谁?”

金灵芝叫的声音比他更大,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胡铁花说道:“你先在上面挡住门,又不让我们到这房间里来,为的就是怕我们发现他的尸体,是不是?”

他不让金灵芝说话,接着又道:“何况,现在枯梅大师已死了,高亚男和华真真也都走了,这船上会摘心手的人,就只有你!”

金灵芝全身都在发抖,道:“我……你说我会摘心手?”

胡铁花道:“你既然能学会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就一定也学会了摘心手!”

金灵芝气得嘴唇都白了,冷笑道:“狗会放屁,你也会放屁,难道你就是狗?”

胡铁花瞪着她,很久很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骂我也无妨,打我也无妨,因为我们总算是朋友;只不过,朋友归朋友,公道归公道,无论如何,我也得要为死去的人主持公道。”

金灵芝也在瞪着他,眼眶里渐渐红了,眼泪慢慢的涌出,一滴滴流过她苍白的面颊,滴在她浅紫色的衣襟上。

胡铁花心已酸了,却也只有硬起心肠,装作没有瞧见。

金灵芝任凭眼泪流下,也不去擦,还是瞪着他,慢慢的、一字字道:“你既然一定要认为我是凶手,我也无话可说,随便你……”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终于忍不住掩面恸哭起来。

胡铁花用力紧握着拳头,呆了半晌,才缓缓的转过身。

楚留香还蹲在白猎的尸体旁,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胡铁花咬了咬牙,道:“喂,你说我应该对她怎么办?”

楚留香头也不回,缓缓道:“你最好赶快向她道歉,越快越好。”

胡铁花失声道:“道歉?你要我道歉?”

楚留香淡淡地道:“道歉还不够,你还得告诉她,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也是个自作聪明的大傻瓜,然后再自己打自己两个耳光。”

胡铁花已听得呆住了,摸着鼻子,道:“你是真的要我这么样做?”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就算这么样做了,金姑娘是否能原谅你,还不一定哩!”

胡铁花讷讷道:“你难道认为她不是凶手?”

楚留香道:“当然不是。”

胡铁花道:“你凭哪点这么样说?”

楚留香道:“好几点。”

胡铁花道:“你说。”

楚留香道:“第一,白猎的尸身已完全僵硬,血也早已凝固,连指甲都已发黑。”

胡铁花道:“这我也看到了,每个死人都是这样子的。”

楚留香道:“但一个人至少要等死了三个时辰之后,才会变成这样子。”

胡铁花道:“三个时辰……你是说他是在昨夜子时以前死的?”

楚留香道:“不错,那时正是船触礁的时候,金姑娘也在甲板上,而且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怎么可以下来杀人?”

胡铁花怔住了。

楚留香又道:“还有,以白猎的武功,纵然是枯梅大师复生,也不可能一出手就杀死他,除非是他已被吓呆了,已忘了抵抗。”

胡铁花嗫嚅着,道:“也许他根本想不到这人会杀他,所以根本没有提防。”

楚留香道:“但直到现在,他脸上还带着惊惧恐怖之色,显然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人,极可怕的事。”

他笑了笑,接着道:“谁也不会觉得金姑娘可怕,是么?”

胡铁花又呆了半晌,忽然转身,向金灵芝一揖到地,讷讷道:“是……是我错了,我放屁,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

金灵芝扭转身,哭得更伤心。

胡铁花苦着脸,道:“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也是个自作聪明的大傻瓜,我该死,砍我的脑袋一百八十次也不冤枉。”

金灵芝忽然回过头道:“你说的是真话?”

胡铁花道:“当然是真的。”

张三立刻抢着道:“真的是真话?你有一百八十个脑袋吗?”

胡铁花往后面给了他一脚,面上却带着笑道:“我的脑袋一向比别人大,就算砍不了一百八十次,砍个七八十刀总没有什么问题。”

他只希望金灵芝能笑一笑。

金灵芝的脸却还是挂得有八丈长,咬着牙道:“我也不想砍你的脑袋,只想割下你这根长舌头来,也免得你以后再胡说八道。”

张三膝盖被踢得发麻,一面揉着,一面大声嚷道:“金姑娘若是没有刀,我可以到厨房去找把切肉的菜刀来。”

金灵芝沉着脸,反手拔出了柄匕首,瞪着胡铁花道:“你舍不舍得?”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能保住脑袋,我已经很满意了,区区的一根舌头,有什么舍不得的?”

金灵芝道:“好,伸出你的舌头来。”

胡铁花竟真的闭上了眼睛,伸出了舌头。

金灵芝道:“再伸长些。”

胡铁花苦着脸,想说话,但舌头已伸出,哪里还说得出?

张三笑嘻嘻道:“金姑娘,要割就往根割,以后粮食断了,还可用这条舌头煮碗汤喝。”

金灵芝道:“这根舌头还不够长,不如索性把他两个耳朵也一齐割下来吧!”

楚留香忽然道:“要割还是割鼻子的好,反正这鼻子迟早总有一天要被揉掉了。”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你们拿我当什么?猪头肉么?”

金灵芝刀已扬起,突然噗哧一声,笑了。

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带着泪的笑看来更美如春花。

胡铁花似已瞧得痴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女人还是她。

她既不矫揉做作,也不撒娇卖痴。

她既不小心眼,也不记仇。

她又明朗,又爽直,又大方。

她无论在多么糟糕的情况下,都还有心情来开开玩笑,让自己轻松些,也让别人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