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妹多妩媚(重生)上一章:第5章
  • 表妹多妩媚(重生)下一章:第7章

第18章 季月之殇

  却说老夫人回了松风堂,小憩了会儿,张嬷嬷送来一些吃食。

  老夫人哪有胃口,靠在软榻上摆摆手,眼神有些悲哀,叹道:“心棋啊,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当初作孽太多,所以现在我老了,还要来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张嬷嬷闺名心棋,自小就伺候自家主子,主子的各种手段她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此刻闻言,却不由替她难过:“公主……”

  不管主子如何狠心,也仍然是自己的主子,她也总是偏向她。

  当初公主自请下嫁镇守魏地,青梅竹马的大将军季夏,表面风光,其实内里也受了许多苦楚。

  公主喜爱季夏,季夏却宠爱一个魏地青楼歌姬,更是要纳歌姬为平妻,公主身份贵重,怎会与那低贱之人等同身份,但山高皇帝远,却拗不过季夏。

  公主伤心欲绝,却也从那时候变了,心思狠毒,手段毒辣,生下国公爷后更是暗地里想谋害那歌姬。却不料歌姬怀孕了,季夏将歌姬保护得太好,公主始终无法下手。

  于是暗中寻找会巫蛊之术的人,暗中给歌姬下噬心蛊,日日侵蚀歌姬心脏,让她生不如死。季夏寻遍名医,却找不到病因。

  后来魏地又发生叛乱,季夏不得不带兵征战,却还带上了那歌姬,如此防着公主!

  后来歌姬军营产子,却不料难产,只留下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二老爷。

  季夏疼痛难当,公主障碍已除,趁着季夏伤怀柔情照顾。终究还有青梅竹马的情意,没了歌姬,两人水到渠成。

  没过两年,公主再次怀孕,却身中慢性毒.药,幸亏发现得早,公主无碍,但却可怜了孩子。毒早已渗入胎中,无法挽救,后来就生下了体弱的三姑奶奶季月。

  也许是轮回报应,公主害歌姬受尽噬心之痛,生下的女儿便从小受心疾折磨。

  公主命人暗中查探,原来这下毒之人就是当初被公主收买给歌姬下蛊之人,公主为隐藏曾做过之事,杀人灭口。本来将人推下悬崖,亲眼看他断气。但岂料那人狡猾,竟是假死。

  查到是此人下毒,公主赐他万箭穿心,还她女儿疼心之痛。

  公主对季月生来怜惜,格外疼爱。因为季月从小体弱多病,也因为这是她和季夏在真正相爱岁月里才有的孩子。所以当初三姑奶奶情窦初开,执意要与一个铜臭富商远离京城,公主固然态度强硬,但看着整日以泪洗面的三姑奶奶,终究还是心软,放她离去。

  现在,三姑奶奶就要死了。

  张嬷嬷看向公主,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狠毒的公主,几十年的念经求佛,血腥气已去了不少。

  身上添了几丝慈和,如今两鬓斑白,形容枯槁,不过也只是个可怜的老母亲罢了。

  她劝道:“公主,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自从三姑奶奶回到国公府,奴婢就没见她怎么笑过,奴婢知道,她心中定然还是放不下那郭言,只是因为有表小姐,三姑奶奶才能强撑到如今。如今表小姐在国公府一切都好,她想是心愿已了,已经放下了,您就让她安心去吧。”

  老夫人双手颤巍,揉了揉额角,闭上眼,开口:“那孩子,从小就善良纯真,因为她的身体,我不想让她受婆母的嫌弃,所以从未想过将她嫁人,只想将她留在身边好好宠着。”

  说着慢慢笑起来,“她在我身边,从来就乖巧听话,后来长大了,也有喜欢的人了,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我也高兴。即便她因为一个男人违背我这个生身母亲,我是又庆幸又心疼,庆幸的是她尝到了爱情的滋味,那性子和当初的我一模一样,不顾一切,我却又心疼怕她遭婆家冷眼。”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忍心看别人欺负她,最后却还是拗不过她,放她离开。如今她给我带回来一个外孙女,你知道见到阿娆第一眼我有多高兴吗。她终于过上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有了孩子,还回到了国公府。女儿外孙女都在身边,还有国公府一大家子,我想,老天待我不薄,这一生就圆满了,却没想到……”

  张嬷嬷从小看着季月长大,心里也不好受:“世有悲欢离合,又哪真有一生顺遂。公主,大夫不是说还能撑一个月吗,这一个月,好好陪着三姑奶奶,让她了了心愿,安安心心地走,这比强留她痛苦地活着更强啊。”

  老夫人无奈:“她的心愿还有什么,不就是盼望外孙女找个好婆家将来过得好吗?阿娆也是我的外孙女,我将来必不会亏待她,国公府一天不倒,就永远是她的后盾。”

  说着目光又变得凌厉起来,月儿突然回到国公府她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女儿外孙女都已经在她身边,她也就不想去计较那么多了。

  但现在……月儿就要死了,她想起前段时间女儿总是急着替外孙女选夫的事,她以为是女儿爱女心切,所以想早早细心甄选,便也由着她。但现在,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毕竟凤阳才是外孙女本家,而且外孙女与她以前从未见过,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外孙女怎么会宁愿在外家寄人篱下也不呆在凤阳?

  “以往我与月儿每次都只是信件来往,现在想来她肯定总是报喜不报忧,凤阳那些个狗东西肯定是做了什么让月儿寒心的事,原先我不想计较的,但现在……月儿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只要想到月儿在凤阳受了委屈,我就无法咽下这口气。”

  她转眼看向张嬷嬷:“你派人去趟凤阳,彻查此事,若她们真的欺负了月儿……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最后一句说得阴冷沉鸷,张嬷嬷一惊,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公主。原来多年的修身养性温和良善终究只是表面,触犯了她,尘封的狠辣性情还是未变。

  菡萏阁。

  季月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人一身白衣,踏马而来,京城琼花树下,花瓣如雨,她跌在那人怀里,发丝散落,那人环着她,温柔笑着:“阿月,我一定娶你。”

  场景渐渐转变,凤阳郭府。

  “娘——娘,爹回来了,我们快去接他!”小小的身影跨过门槛,扑到她怀里,眼睛亮闪闪的,“爹说过会给我们带苏绣裙子,还有好吃的零嘴儿,娘——我们快出去,快去接他!”

  “爹娘羞羞,祖母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娘,陈骁兰又欺负我。”

  “娘,我也要抱。”

  “我要和娘睡,不要爹爹,爹爹讨厌!”

  …………

  “阿言……不要走,眉眉……眉眉……”

  “……不……阿言——”季月冷汗涔涔,猛地睁开眼。

  郭娆趴在床沿睡着,突然一声惊叫,她惺忪睁开了眼,下一刻转变成惊喜:“娘,您醒了!”

  季月看见郭娆,胸口起伏变小,粗喘着的呼吸也渐渐平息。见郭娆面容憔悴,眼睛通红,她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心疼,伸出手:“眉眉。”

  郭娆跪着移过去,握住她的手,放在脸边轻抚,声音带着脆弱与哽咽:“娘,您吓着眉眉了,眉眉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季月擦擦她的眼,声音平和:“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晚罢了。答应我,我走后,不要伤心,好好活着,不然娘走了也会难过的。”

  郭娆心里五味陈杂,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心揪起来一样疼,哭着摇头:“娘……”

  “夫人醒了,快去禀告老夫人!”

  “是!”

  绿枝匆匆走过来,弯下.身:“夫人,现在感觉怎么样?”

  季月摇摇头,弯了弯干涸的唇角:“没事,今天初几?”

  “回夫人,初六。”

  “我都已经睡了六天了?”季月有些恍惚,“你们都没怎么睡吧,现在快去休息。”

  郭娆拉着季月的手,不舍:“娘,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您说说话。”

  “眉眉,你先去休息,我没事。”

  “我不——”

  “听话!”

  郭娆抿抿唇,垂着眸点点头,起身出去,走出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季月看着她宽慰地笑笑。

  郭娆转身离去。

  室内有一瞬间沉寂,空气也变得清冷。

  “绿枝,大夫说我还能活多久?”

  绿枝早知夫人的身体状况,此刻接受得也算平静:“夫人,没有一个月了。”

  “嗯。”语气竟有着一丝欢乐与解脱。

  绿枝从未见过如夫人这般纯粹的人,爱一个人,就是包容他的所有,忍让爱人不讲理的家人,疼惜爱人与别的女人的孩子,与爱人情谊相许,不算轰轰烈烈,却也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

  日子在一片沉闷中过去,转眼已是正月底。

  今儿是个好天气,日光温暖,微风和煦,院子里花香阵阵,透过镂花窗飘进来。

  书案前,季月发丝轻挽,一身素白长裙,披着白裘披风,右手执笔,郭娆偏着头,边敛袖磨墨,边笑着念季月写的诗。

  “一生相思为一人。”季月放下笔,掩着唇咳了咳,淡淡笑道,“这是你父亲写给我的,还有很多呢,但我这句记得最深刻。”

  伸手抚向那带着墨香还未干的字迹,她唇角带着幸福:“他那呆子,不会作诗,不会作画,只喜欢经商赚钱,我都不知道当初怎么喜欢上他的。”

  “他还老是惹我生气,每次赔罪就抄一大堆情诗塞进枕头里,还说些肉麻的话,让我无奈却又高兴。”

  郭娆看她带着回忆的甜蜜,唇角带笑,静静地倾听。

  “母亲让我每日去给她请安,他总担心母亲刁难我。有一次我只是奉茶的时候突然心口疼了一下,他便紧张得什么似的,后来还差点和母亲吵起来。”

  “在凤阳,他母亲虽然不喜欢我,但他爱我,后来还有了你,我便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我……噗――”

  话未说完,一口血喷出来,溅在墨香四溢的画卷上。

  季月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支撑。

  “娘——”郭娆扔了墨锭,慌忙蹲下,想抱起季月。

  季月唇角血迹殷红,呼吸沉重,抖着唇,胸口大肆起伏,倒在郭娆怀中。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郭娆的脸,声音气喘:“……娘还是撑不到……等你定亲……”

  郭娆眼里泪珠哗哗落下,紧紧反握住她,哽咽着:“……娘。”

  季月艰难地扯出抹笑,眼隐泪光:“……好孩子,娘知道你一直……一直在想什么……只是,害死你父亲的人,不止是那些贪婪官员……更……更有郭家的人……眉眉,他们是你父亲的兄弟……娘希望你……放下仇恨……自……自己好……好好生活……”

  季月唇角不断涌出鲜血,和煦金黄的阳光下,那血还升腾起白色的热气。

  郭娆听着季月的话,一下子滞住,原来母亲,她都知道。

  季月强撑着一口气说完,目光已经渐渐迷离,唇角含笑看了郭娆最后一眼,手最终无力垂落。

第19章 他的怀抱

  每年凤阳的春日,郭娆很快乐。

  爹爹会带着她和小攸还有娘一起去莲月湖踏青,爹爹教她骑马,抱她乘船,给她摘粉嫩的荷苞,捏她的脸和她打赌。

  小攸会一直跟在她身后,牵着她的手甜甜地喊她姐姐。娘会在一边拿着她与小攸的零嘴儿和披风,坐着笑看他们打闹。

  今年的春天格外的冷。

  夜风刺骨,声声经文如鬼魅缠绕。

  宽大的正堂,白色的挽联冰冷飘动,黑色鎏金的棺椁,白脸红腮的纸人,沉闷欲呕的香烛,还有那一声声让人悲痛的地藏经,让郭娆觉得恍若在梦中。

  绿枝提着食盒进来,就见郭娆跪在灵前,素白的丧服,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烧着冥钱。

  她心里一痛,夫人去世,老夫人闻噩耗晕倒,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国公府一片混乱,小姐的眼神也再没有了往日的光彩,不哭不闹,却比谁都痛。

  绿枝放下食盒,蹲下,抓住了郭娆烧着冥钱的手,劝道:“小姐,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吃一点。”小姐无依无靠,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老夫人,可老夫人一倒,小姐还是孤家寡人,她不吃饭,没有人会关心。

  郭娆恍若未闻,推开她的手。

  绿枝看着她这些天要死不活的样子,突然就上了脾气,抢过她手上的冥钱扔掉:“你以为我们不难过吗?不是只有你在伤心!可是,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夫人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你快乐,可你看看你自己,整日要死不活的,如果是这样,夫人当初何必带你来京城,还不如就留在凤阳苟延残喘!”

  郭娆泪眼朦胧地看着绿枝,眼神凄楚。自季月死后,第一次缩着身子哭了出来,像个迷茫的孩子。

  灵堂里回荡着女孩声声抽噎,孤单又凄凉。

  绿枝面色不忍,等她哭够了,才过去替她擦了泪,安慰道:“起来吃饭吧,夫人虽然走了,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起身就要扶起她,郭娆顺着她的手起身,但却因跪得太久,又很久滴米未沾,身子虚脱向后倒去。

  “小姐——”

  大堂外忽然白色身影一闪而过,迅疾如风,揽了郭娆的身子到怀中。待绿枝看清是谁,伸出去扶郭娆的手一僵,心里一惊:“世子?”

  季瑜并未看她,只是看着怀中面色苍白憔悴的人,淡淡说了句:“下去。”

  绿枝知道,这声‘下去’,是对她说的。

  但据她了解,小姐与世子好像并不熟悉,而且小姐如今精神恍惚,这大晚上孤男寡女,即使明白世子不是那种人,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孟安看出这位大姑姑的犹豫,从角落里出来,请道:“世子知道分寸,绿枝姑姑不若先陪小的下去吃杯茶?”

  他的语气虽是客气询问,却有着强硬与不容拒绝。

  这是非得让她离开了。

  绿枝暗觉事情不简单,但却无法在此时弄清事情真相,想到以后小姐是要在国公府长住,她不好闹得太难看。权衡再三,于是离开了。

  孟安随绿枝一起离开,出门时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季瑜怀中的人眼神呆滞,身子却哭得一颤一颤的。

  她本就纤瘦娇小,这副脆弱易折的模样,仿若雨中娇花,被垂打摧残得不堪重压,想要教人怜惜与保护。他开口,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与柔:“别伤心……我会陪着你。”

  鼻尖充盈的一股清清竹香,郭娆感觉很熟悉,独有这个清冽味道的主人曾经救过她,郭娆心底里对他莫名的信任。她抬头,对上的就是一双幽深无底的凤眼。

  这双眼睛和连欣很像,却又不同,连欣的眼中是鲜活与灵动,而他,一眼望进去,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高深莫测。

  郭娆意识到自己在谁怀里,挣扎着就要出来,但刚要站好,双腿就没力气般软下去。季瑜强势地没再放开,揽了她抱坐在棺椁前的团蒲上,而后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吃食,安慰:“乖,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先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有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郭娆想起那日他救她,他说‘别怕,我在'。也许是那一命之恩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此刻她太脆弱无助,她整日的一身防备卸了下来,没了力气也不再挣扎,索性靠在他怀里,手攥着他的衣袖。

  她道:“……谢谢你。”声音有些沙哑。

  季瑜没有说话,体贴地拿起水喂她。

  郭娆乖顺地喝了几口,看着面前面容俊美,沉默不言的人,她忽而冒出一句:

  “你知道吗?我不是娘的女儿。”

  季瑜的手一顿。

  郭娆仿若未觉,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棺椁,说出来的话好像是积压在心中已久的,只是一种倾诉。

  “我从没见过我的生母,曾经听祖母那边的人说,我的生母是父亲的一个远方表妹,是祖母硬赐给他的。因为……因为娘不能怀孕,祖母很不喜欢她,还总是针对她……”

  “后来生母生我难产死了,娘将我抱在膝下养着,当亲生女儿一样。可是……我当时不懂事……呜呜……我……”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哽咽。季瑜轻轻拍着她的肩,无声的安慰。

  “祖母买通奶娘挑拨我和娘的关系,说是娘毒死了我的生母,可娘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我舍不得怨她,可祖母对我说,对杀母仇人仁慈,就是对生母的不孝,后来我对娘又怨恨又想亲近……”

  “直到有一年,我落水得了重病,大夫都说准备后事了,是娘没日没夜衣不解带照顾我,我才挺了过来……”

  “父亲死后,族里人都想着怎么夺我父亲的家产,还欺负我和娘,她们还让祖母将我嫁给年过六旬的地方官做妾……娘怒火攻心,硬是护着我,送我来京城。”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她还瞒着我……她病得那么重还瞒着我……我看见她吐血了……好难受……好难受……呜呜……”

  昏黄烛火的灵堂,安静幽幽,只有断断续续的细声啼哭,绕梁穿堂。

  女孩靠在季瑜怀里,呜呜抽泣了半天才抬头,泪眼朦胧看着他。有些怯怯,又可怜巴巴的:“大表哥……那日在后花园,其实我说了谎,我不喜欢姚真,我想嫁给他只是想借他逃离国公府,在这府里我的身份虚假,我总是害怕谎言被拆穿,被所有人嫌弃。”

  她拉了季瑜的衣袖,直直望着他:“你不会怪我对不对?表哥,虽然你表面看起来总是很冷,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冷,不然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自从父亲死后,你是除了母亲,第一个让我感觉有安全感的人,我是真的将你当哥哥,不想受你轻视,我会难受的……”

第20章 真实身份

  翌日,微风正好。

  松风堂。

  张氏探望完老夫人,浑身疲惫,揉了揉额角,边走边道:“给各府的请柬都发出去了吗?还有,寒山寺的度空法师什么时候到?”

  “回大夫人,都发出去了,度空法师大概明日就到,这两日一直都是法师的弟子在灵堂。”

  度空法师年少出家,四大皆空,一生奉行普度众生,品行高德,如今一百一十九岁,也是寒山寺住持,很有威名,豪门贵族里办丧事都请他超度亡灵,连皇亲国戚都不例外。

  “那就好。厨房那边怎么样?还有丧事的各项采买,可别出了差错,国公府的丧事,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办得不好,可又得说我这个长媳怎么着了。”语气有些嘲讽。

  “大夫人放心,所有的东西都按照簿子对了两遍,厨子也请了天香楼最好的厨子。”

  “那就好。”

  老夫人的幺女死了,老夫人又病倒了,张氏掌管着国公府,如今这些杂事全落在她身上。她还要天天应付那些来拜祭的人,真是头昏脑涨,心力交瘁。

  几道身影渐渐走远,郑氏才从廊柱边走出来,啐了一口:“平日装模作样,这就是报应!”说完也出了松风堂。

  踏上长廊,就发现张嬷嬷在拐角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神神秘秘的的。郑氏好奇,偷偷摸摸地走过去。

  张嬷嬷似有所察觉,眼睛敏锐地扫过来。

  郑氏猫着的腰一顿,步子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略有些尴尬地开口:“啊,张嬷嬷,我……路过的。”

  张嬷嬷平日看着也挺和蔼的,却不知道这次怎么了,郑氏刚说完,张嬷嬷只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挥退男人,兀自转身离开。

  今儿早上老夫人一醒来,就听说表小姐昨晚在灵堂晕倒了,幸亏世子爷看见了才将她抱回房,不然这大冷天的就要在地上躺一晚了。老夫人忙不迭喊了她就去菡萏阁探望,她去时表小姐还未醒,于是就问了一下表小姐身边的丫鬟她的情况,听说没大碍她才放下心来。

  回到松风堂,就看见外面候着一个人,正是差不多一月前她派去凤阳的探子,听他说出打探到的情况,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表小姐竟然不是三姑奶奶的亲生女儿!

  郑氏被无视了,有些气愤:“哼,神气什么,等我女儿当了太子妃,看你们还敢瞧不起我!”

  却说张嬷嬷来到内室,就见老夫人正躺在床上喝茶,见她进来,问道:“怎么样?阿娆没事吧?”

  张嬷嬷面色有些复杂,回道:“表小姐没事,大夫说是因为几天滴米未进,体力不支才昏倒的。”

  老夫人一听,有些心疼:“这孩子,先是没了父亲,现在又没了母亲,可怜见的。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我考虑了很久,想着等那孩子孝期过了,我就向皇帝求道恩典,封那孩子个县主最为稳妥。身份提高了,又有国公府撑腰,将来就算没有我,她嫁出去也不会轻易被人欺负。”

  张嬷嬷见老夫人说得头头是道,处处为表小姐考虑,可见是真心喜欢那外孙女。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诉老夫人她刚刚得到的真相。

  老夫人见张嬷嬷低着头神游天外,不由蹙了蹙眉:“心棋,你怎么了?”

  张嬷嬷抬头,看着老夫人斑白的两鬓,沧桑的眉眼,还有那哀伤的眼神,突然有些替老夫人难过。

  老夫人为人固然有些狠毒,但对自己的儿女却是真心实意的好,尤其是三姑奶奶,那是放在手心里疼着。三姑奶奶出嫁不能归娘家,更是年年替她抹泪牵挂,担心她在郭家受欺负,遭婆母冷眼。

  三姑奶奶却为了一个男人,如此欺骗自己的母亲,将一个外人带进国公府,让老夫人年老体迈还替一个本无血亲的人忧思难安。

  她也是看着三姑奶奶长大,将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此刻却忽而生出一种愤慨。

  心中踯躅良久,还是决定告诉老夫人真相。

  “老夫人,表小姐她……”

  老夫人一惊,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赶紧道:“阿娆她怎么了?”

  看着老夫人紧张的神情,张嬷嬷再也没了犹豫:“表小姐不是三姑奶奶的亲生女儿,她是郭言的妾室所生。”

  “嘭”地一声,茶盏摔落在地,老夫人神情突然有些扭曲:“你说什么?妾?郭言竟然还纳了妾?为什么月儿每次写信回来都没有告诉我?”

  张嬷嬷苦笑,瞧,老夫人听了她的话,第一反应不是在乎那位表小姐是谁,却是在乎郭言纳了妾,三姑奶奶受了委屈。

  她心里有些悲凉,面无表情地将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三姑奶奶嫁过去两年无所出,胡氏就逼她替郭言纳妾,三姑奶奶性子软,无法违背胡氏,后来胡氏就将自己的远房外甥女赐给了郭言,那远房外甥女生产时胎位不正,胡氏选择了去母留子,最后生下的却是个姑娘,就是表小姐,三姑奶奶怜惜她,就将她过继过来,当亲生女儿养。”

  “直到郭言意外离世,郭家族里财产纠纷不断,见表小姐颇有姿色,又是孤儿寡母,就又打主意等表小姐及笄,然后送去讨好当地权贵,三姑奶奶不忍心表小姐受欺负,走投无路,只好回到京城。”

  老夫人听完,气得发抖:“好!真好!那胡氏,竟如此欺负我的女儿,逼我的女儿纳妾?天知道她是怎么逼的,我平时对月儿连说句重话都舍不得!”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眼神凌厉,“那些个狗东西,当是国公府没人了吗!”

  她转头看向张嬷嬷,眼里闪过一抹狠意:“心棋,两个月后,我要看到郭家家破人亡,还有,那胡氏,给我剁了喂野狗!”

  敢欺负她的月儿,那就要付出代价!

  张嬷嬷一凛,看这面前人狰狞的脸,仿若看到了那个在魏地的公主,就像一头凶兽,对季夏身边稍有美貌的丫鬟都悄无声息地解决,对发现真相的副将痛下杀手,将施蛊之人推下悬崖,让歌姬死于非命。

  她周身忽然泛起一丝凉意,她是不是做错了?真相,应该让它永远掩埋?

  那郭家,固然可恨,却罪不至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无辜牵连。

  老夫人见她站着不动,有丝不悦:“心棋,怎么,诵经念佛几年,心软了,想违抗我?”

  听着她的话,张嬷嬷心头一跳,噗通一声跪下:“老夫人,奴婢不敢。”老夫人始终是老夫人,是她的主子。

  当初若不是老夫人救她,她恐怕早就成了冰冷皇宫中的一缕孤魂,她发过誓,这一生都誓死效忠她,不论对错。

  所以,老夫人的命令,她不可能违抗。

  “不敢就好。”老夫人一声冷哼,“凤阳郭家!”

  张嬷嬷领命刚想退下,老夫人又喊了一声。

  “等等。”

  “老夫人还有何吩咐?”

  “去将郭娆带过来。”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老夫人,表……郭姑娘在灵堂晕倒了,还没醒。”

  三姑奶奶欺骗了老夫人,不管她死没死,老夫人不可能找三姑奶奶撒气,只会心疼三姑奶奶的傻气。要受到伤害的,只会是旁人,这郭娆怕是落不了好。

  “呵,那就算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待过了月儿头七再说。”

  “……是。”

第21章 步步紧逼

  二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淅淅沥沥一场小雨,洗去了严冬的阴冷萧索,带了盎然春意。

  园子里含苞的各种鲜花,经过滋润后争相苏醒,在绵绵细雨里盛放了蓬勃美艳,大树也早已抽了芽,层叠鲜嫩的树叶经过洗礼,茁壮成长,渐渐变得绿油油。

  河池里荷叶才露尖尖角,珍珠小雨落在潺潺的河水中,荡漾起清波,像在弹奏着美妙的音符。

  季月下葬后,郭娆收拾了心情,撑着油纸伞去了松风堂。

  堂外,张嬷嬷神情几分沉重,语气无起伏:“表小姐,老夫人病中静养,谁也不见。”

  因着她母亲的丧事,这几日府里气氛都弥漫着一股沉闷,故张嬷嬷语气淡淡,郭娆也没察觉什么。

  没见着老夫人,她有些失落,老夫人是因她母亲之死而缠绵病榻,她有些担心,于是又多问了几句,确定无大碍后才告辞。

  回程路上,刚踏上游廊收了伞,丛边突然蹿出一只通体白色的小东西来,蹲在地上摇晃着尾巴,双眼亮晶晶打量她。

  郭娆起先吓了一跳,待认出这是季瑜的貂,心里一咯噔。

  既然他的貂在这里,那他肯定也在附近,郭娆回想起灵堂那晚,心头微颤,握紧了手里的油纸伞,毫不犹豫绕过小貂,低了头就想匆匆离开。

  提着裙摆刚走出几步,眼前忽然就多了一双天青缎白底勾纹靴。

  郭娆心一紧。

  面前绕不过去,她只好停下步子,视线讷讷往上。面前的人一袭青衣,面容俊美,正居高临下,淡淡瞥她。

  正是她避之不及的人。

  “怎么走得这么匆忙?”仿佛不知道她的躲避,他前进了一步。

  郭娆吓得后退,条件反射说:“对……对不起……”眼睛却不敢与他对视,做贼心虚似的,左瞟右瞧后定在了他的衣襟。

  他鲜少穿青色,但郭娆觉得这种淡色很衬他。

  一袭天青交领锦袍,交领用上好银线绣了花纹祥云,纹路样式复杂,却细致精美。花纹祥云交相辉映,勾勒得栩栩如生。

  郭娆定睛看着,仿佛要研究出它是怎么个绣法,那银线又值多少钱,总之就是不靠近他,不看他。

  见她避他如蛇蝎,季瑜眼中闪过抑郁,他淡淡问:“为什么不敢看我?”

  郭娆慌张,手将油纸伞握得死紧,沉默了会儿,才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抬头:“表……世子,那晚……我……”

  见她称呼都变了,季瑜一下子明白过来。凝她半晌,他忽然笑了:“那晚我只是看见自己妹妹晕倒了,抱她回房,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郭娆一愣,然后面色复杂盯着他。

  季月头七这日,天气放晴,郭娆心头的沉闷也跟着消散几分,一整天都在佛堂念经。

  第二天一早,松风堂就来人,说老夫人想见她。

  这是她母亲死后,老夫人第一次请人来,说想见她。郭娆赶紧收拾好,匆匆赶往松风堂。

  与此同时,松风堂。

  老夫人躺在榻上,目光悠远:“心棋,你说,若我让郭娆去陪月儿,你觉得怎么样?”

  她心中有些可惜,这样一副好样貌,若郭娆是她的亲外孙女,她一定会让她富贵平安一生。

  她也曾幻想,若郭娆不甘平凡,她会想尽办法让她当上太子妃,太子如今不过十九,只比她大了五岁,等太子到了及冠成亲的年纪,她正好及笄,两人正般配。

  这些,她早就想过,可惜了,可惜……

  她的月儿走得那么孤单,既然她这么喜爱这个郭娆,她让郭娆下去陪她,这样,她的月儿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

  这是要郭娆殉葬?

  张嬷嬷心下一惊,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有一次去菡萏阁时,三姑奶奶靠在床上,苦苦哀求她照应郭娆的话,如今想来,原来是这般。

  三姑奶奶怕是早料到老夫人会发现郭娆的身份,进而为难郭娆。

  而她,是老夫人的贴身婢女,与老夫人相伴这么多年,感情总是不同。若她劝几句,老夫人说不得就不会为难郭娆了,顶多将她赶出国公府。

  三姑奶奶对这郭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她叹了口气,显然三姑奶奶还是低估了自己母亲的狠心,她要的不是让郭娆离开,而是让她死。

  其它事她也许可以帮忙,可这,是老夫人亲自下的决定。

  张嬷嬷苦笑,她了解老夫人,若是求情,必然火上加油,说不得还殃及池鱼。

  她忽然又想起除夕宴上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一身银红小袄,几分浅淡优雅,几分天生媚色,婉转一笑时,灿若桃花。若再长大些,必然魅惑倾城,不知倾倒多少儿郎。

  几番思量,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郭娆也许可以不用死。

  现在后宫霍贵妃独大,甚至压过了皇后。霍贵妃又是个心大的,竟然还想撺掇着皇帝废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