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作者: 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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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晞的母亲为给她说门体面的亲事,把她送到京城的永城侯府家镀金。可出身蜀中巨贾之家的王晞却觉得京城哪哪儿都不好,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回家。直到有一天,她偶然间发现自己住的后院假山上可以用千里镜看见隔壁长公主府……她顿时眼睛一亮——长公主之子陈珞可真英俊!永城侯府的表姐们可真有趣!京城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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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旧事

京城的春天,是个梅花谢了桃花开,梨花海棠如雪簌的季节。

这样的时节,最适合全家人一起出门踏青游玩,或者是在家里举办一场赏花会。

位于西城小时雍坊的永城侯府,老侯爷在三年前驾鹤西去,新任侯爷虽然简在帝心,直接被皇上夺情任命为了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可阖府上下却也更加小心谨慎,守孝期间不要说宴请了,就是春节都没有敢喧嚣热闹一番,家中几位适龄小姐的婚事也都被耽搁了。

如今除了服,永城侯夫人就寻思着是不是在家里举办一场春宴,让家中的几位小姐能在京中贵妇人们面前露个脸,尽快地把婚事都定下来。

不凑巧的是,几天前永城侯太夫人娘家的表侄孙女来他们家走亲戚,太夫人一高兴,就把这位表小姐安置在了侯府里春景最好的晴雪园住下了。

永城侯夫人只能重新找个地方设宴。

她的心腹嬷嬷就给她出主意:“要不,改在后花园?地方比晴雪园还大,景致也算明媚。”

可府里的后花园怎比得上院中有座太湖石假山,院后有两株三百年的梨树和一片梨花林的晴雪园应景?

侯夫人不免叹气。

那嬷嬷只好道:“要不,跟太夫人商量商量?让表小姐在太夫人的玉春堂住几天?今年不比往年,几位小姐的婚事要紧。太夫人总不能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管亲生的孙女吧?”

侯夫人闻言轻飘飘地瞥了嬷嬷一眼。

嬷嬷见状,眼皮子一跳,低声道:“夫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侯夫人想了想,朝着四周看了看,见偌大一个花厅,屋里除了她们两人再没有旁人,这才压低了嗓子,悄悄伸出两根指头。

这是什么意思?

嬷嬷半晌没能意会。

侯夫人只好提醒嬷嬷:“二姑奶奶!”

他们府上现在只有一位姑奶奶,早年间嫁到了镇守金陵的成国公府做世子妃,如今已是成国公夫人,哪里来个二姑奶奶?

嬷嬷困惑间,突然想起了永城侯府的一桩旧事。

二十五年前的上元节,府里的二小姐跟着大小姐去长安街观街灯,却被拍花党拐了去。老侯爷立时就报了案。虽说拍花党很快就被抓到了,二小姐却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早已投河自尽了。

难道这其间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她顿时心里怦怦乱跳,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您是说?”

这嬷嬷是侯夫人的陪嫁丫鬟,和侯夫人几十年的主仆之情,侯夫人身边的大小事多半都是她经手,侯夫人也没想瞒她,而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叹息道:“你在府里这些年,有些事想必也听了些音。

“当年二姑奶奶被拐走,老侯爷怕她失贞,坏了侯府的名声,根本就没有报官,也没有抓到拍花党,只是对外放了话,说是人早死了。”

嬷嬷吓了一大跳,失言道:“老侯爷的心也太狠了!”

侯夫人倒没有责怪她,还跟着感慨道:“谁说不是。当时太夫人跪下来求老侯爷去找人,老侯爷都无动于衷。

“太夫人左眼,就是那个时候哭瞎的。“二姑奶奶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罪。过了两、三年,自己找了回来。老侯爷闭门不见,说自家的闺女早就死了,还说二姑奶奶是冒认官亲,悄悄派了人去要处置了二姑奶奶。

“还是太夫人,求了舅老太爷出手,才救了二姑奶奶一命。

“可自此之后,二姑奶奶也和家里断了来往。

“后来也不知怎地,二姑奶奶嫁去蜀中王家,给王大老爷做了填房,生了一儿一女。这位表小姐,就是那位二姑奶奶唯一的女儿。”

嬷嬷愕然,道:“我就说,太夫人娘家姓施,舅老夫人姓黄,舅夫人姓单,又从哪里冒出个从蜀中过来的,姓王的表侄孙女来?”

侯夫人道:“我当时也纳闷来着,要不是大姑奶奶听说这位表小姐来了,派了心腹的嬷嬷日夜兼程送了一堆金银珠宝、吃食玩物过来,我也没猜到。”

嬷嬷听着神色微凛,道,“二姑奶奶既然和我们府里断了来往,那怎么又把表小姐送了过来?难道是有什么事求我们家不成?”

侯夫人道:“你仔细想想!”

嬷嬷沉吟:“瞧表小姐的模样,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难道,二姑奶奶是想让太夫人给表小姐寻门好亲事?”

“还算你没有老糊涂。”侯夫人笑着点头,道,“士农工商。那王家虽是蜀中巨贾,但表小姐想嫁得好,还得借助我们府上的名头。何况还有大姑奶奶。”

嬷嬷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说起来,不管是府里的大姑奶奶还是他们侯爷,一个没有在父亲面前为妹妹据理力争,一个在灯会上丢了人,都有对不住二姑奶奶的地方。老侯爷去世的时候,二姑奶奶甚至没有来上炷香,可见心里还是有怨的。如今为了表小姐,二姑奶奶却向他们低了头。

她不由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侯夫人的心情也很复杂,道,“所以说,这府里谁都能动,就表小姐动不得。”

“奴婢明白!”嬷嬷连连点头,骤然想起前几天灶上的婆子在她耳边嘀咕,说表小姐挑食,嫌弃她们做菜的秋油没有晒足六个月。

她不以为然,还想着灶上的婆子倚老卖老,到别人家做客的表小姐也不知谦让,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只要不撕破脸,她就当不知道好了,时间长了,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那就看她们的本事了。

现在看来,却有些不妥。

表小姐既然是这样的来历,只怕不仅是太夫人的心头肉,就是大姑奶奶,心有愧疚,也是要捧着宠着的。若是因家中的仆妇传出表小姐的什么不是出来,府里是侯夫人主持中馈,太夫人和大姑奶奶只会觉得是侯夫人治家无方,到时倒霉的还是侯夫人。

她是侯夫人的人,自然要全心全意为侯夫人打算。

嬷嬷忙将这件事告诉了侯夫人。

侯夫人一愣,也怪灶上的婆子多事,想起昨天东市鱼肆来家里结账,特送了两条新鲜的鲥鱼过来,吩咐嬷嬷将两条鱼给表小姐送过去:“看她想怎么吃?你亲自盯着厨上的婆子帮着做了送过去。”

上行下效。有了这一着,想来府里再也没人敢轻慢那位表小姐了。嬷嬷拍了胸道:“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亲自盯着。”‘

侯夫人颔首,不禁好奇地道:“我们家的秋油真的没有晒足六个月?她真能吃得出来吗?”

嬷嬷脸一红,道:“我去问过了,那天内院厨房的秋油用完了,灶上又等着用,那婆子就让人去西跨院的厨房随手拿了一坛先用上了……”

西跨院是家中仆妇住的地方,西跨院的厨房也因此专司家中仆妇的饭菜,自然不如内院厨房的用料讲究。

侯夫人脸也一红。

两人商量着怎么敲打家中的仆妇。

*

晴雪园里,表小姐王晞穿了件粉色绣菖蒲花的织锦斗蓬,手中举着支景泰蓝八宝纹掐丝珐琅的千里镜,正趴在太湖石假山顶暖阁的窗棂上,窥视着隔壁府邸后花园的竹林。

重重翠绿间,一道白色的人影兔起鹘落。

雪色剑光时而如水银泻地,时而如电蛇漫天,卷起阵阵罡风,落叶飞舞。

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感觉得到那人看似随意洒脱,剑势却蕴含着如山似岳般的磅礴之气。

“真是厉害啊!”王晞不由赞叹,遗憾只能看到舞剑人身影却看不到脸。

她想了想,探出窗去。

暖阁里服侍的丫鬟们不由得一阵低声惊呼。

旋即又怕惊扰到了王晞,齐齐捂了嘴。

王晞没有注意。

千里镜看得比刚才又清晰了几分。

她能看清楚舞剑的是个年轻男子。肩宽腿长,头发高高束起,穿了身丝绸的中衣,回击盘旋间,薄薄的衣裳贴在他的身上,依稀可见有力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腹。

啊!

王晞在心里尖叫。

脸微微有些发热。

要是能看清楚他的脸就更好了。

不过,就凭这身材,这身手,就算他五官寻常,站在人群中肯定也是气宇轩昂的人。

真正的男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王晞不由踮了脚,身子又往外探了探。

她的大丫鬟白果看得额间冒汗,忙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猛地揽了她的腰,这才强压着心中的担忧温声笑道:“大小姐,您小心落了下去。”

王晞回首,撒娇般地朝着白果嘟了嘟嘴,却也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立刻就有个浓眉大眼的丫鬟迎上前去,眉飞色舞地道:“大小姐,我没有骗您吧?是我昨天一早无意间发现的,立马就告诉了您。这个人比过年时老爷请来的那个什么公孙大娘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公孙大娘和他一比,简直就是鱼目和珍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嗯嗯嗯!”王晞笑盈盈地对那丫鬟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然后交待白果,“你等会赏红绸一袋银锞子。”

叫红绸的那丫鬟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迭声向王晞道谢。

王晞还惦记着舞剑的人,谁知道等她转身再举着千里镜望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隔壁府邸院落里已空空如也,只留满地的绿叶。

“唉!”她失望地叹气,“也不知道明天还舞不舞剑?要是能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就好了?”

第二章 鲥鱼

红绸闻言眼睛珠子直转,道:“我明天继续在这里盯着好了。那人一出来,我就去叫您。至于说那人的模样,我见大爷用的千里镜是鎏金的,比您手里的粗,还能收起来,说是海上行船的时候用的,说不定比这个看得更远。要不,派人去跟京中的大掌柜说一声,让他给大爷带个信,给您再捎个像大爷手里那样的千里镜来?”

王晞听着不免意动。

红绸说的大爷,是王晞同父异母的大哥王晨。

大哥比她大十七岁。她还没有出生,大哥就已经开始跟着父亲做生意了,精明能干,是家中公认的继承人。虽说她母亲花容月貌,比父亲要小十几岁,嫁给父亲后倍受宠爱,后来又生下一个儿子,可不管是她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想要动摇她大哥继承权的意思,因此他们兄妹关系非常好。又因她只比大哥的长子大两岁,大哥几乎是把她当女儿般看待,有时候比父亲还宠她。她不敢求父亲的事,却敢求大哥。

王晞吩咐红绸:“你去跟王喜说一声,让他去见见大掌柜。”

王喜是她的乳兄。

这次来京城,除了贴身的丫鬟和王喜,她的乳娘王嬷嬷和两个小厮也一道跟着进了府。

白果自然不能让红绸如此胡来,她语气温婉地劝着王晞:“我们从蜀中来京城走了快两个月,等到大爷得了信,再把东西给我们送过来,大半年都过去了。说不定大小姐也准备回家了。与其让大掌柜带信给大爷,不如让大掌柜帮着留意下,看能不能在京城买个跟大爷手里一样的千里镜。”

王晞觉得白果说的有道理,连声称赞她心细,改让她去给王喜传话。

白果笑眯眯地应“是”,出去的时候却顺手把红绸也给拽了出去,揪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大小姐小孩儿心性,你也跟着起哄!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凡府里传出一点点大小姐的不是,我就扒了你的皮!”

来时大太太把她们几个丫鬟都交给了白果管,要是她们不听话,白果还真有权力处置她们。

红绸缩着肩,不敢反抗,只敢小声地求饶:“白果姐姐,我这不是看着大小姐这几天不高兴,想哄着她高兴吗?”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怂恿着大小姐去窥视别人舞剑啊!还敢攀拉上大爷,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白果道。

何况那舞剑的还是个年轻男子。

虽说红绸是专司陪大小姐玩乐的人,可这样也太胡闹了。要是不给她个教训,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

想到这里,她重重地拧着红绸的耳朵:“隔壁可是宝庆长公主的府邸!那男子既然出现在宝庆长公主的内院,肯定不是等闲之人。你来京城前家里的管教嬷嬷难道没有跟你说过?宝成长公主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妹,嫁的又是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镇国公陈愚,就是永城侯爷遇到他,也要恭恭敬敬,礼让三分的,你居然还敢让大小姐去窥视他们家的后院!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我看,不好好收收你这性子,你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了!”

红绸吃疼,知道自己要是答得不好,恐怕不能过关,捂着耳朵辩道:“是大小姐说,我们就当来游山玩水的,看看京城什么样子就回去了,我这才……”白果大吃一惊。

王家富甲一方,大老爷是王家的话事人,大小姐是大老爷唯一的女儿,蜀中的人都觉得大小姐就是那镶百宝的金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大小姐的主意。大太太被那些层出不穷的求亲手段弄得眼花缭乱,疲惫不堪,这才想着京城中藏龙卧虎,权贵如牛毛,大小姐的出身在这里反而不显,说不定能找到个好人家,索性托了侯府老太太帮忙,给大小姐牵个红线。

大老爷却不以为然,觉得凭王家难道还护不住个大小姐不成?

大太太大怒,提起五姑奶奶:“你们要是不帮她出那三千两黄金,她怕是不能顺顺利利地和五姑老爷和离吧?”

大老爷还辩道:“那是我二叔父太小气,给五姑奶奶的陪嫁太少!”

大太太气得发抖:“要不是因为你这句话,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至于盯着我们家姑娘吗?”

大老爷不敢再说,只得同意让大小姐来京城。

白果以为她们会在永城侯府呆到小姐出阁。没有想到的是,平时总帮着大太太怼大老爷的大小姐这一次却是站在大老爷这边的。

她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要和大小姐好好说说这件事,尽快弄清楚大小姐是怎么想的才好。

白果心不在焉地放过了红绸:“这次暂且信你,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红绸死里逃生,讨好地给白果捏着肩。

白果哭笑不得,叮咛她:“既然自己领了这个差事,就要把事办好了,好生帮大小姐看着隔壁的动静,别惹大小姐不悦。”

红绸迭声应诺。

白果放了她陪王晞去后院玩,自己去找王喜传话。

只是她刚出了花园的垂花门,迎面却碰到王嬷嬷和侯夫人身边那个最得力的潘嬷嬷。

两人都笑盈盈的,身后还跟着个捧着铜盆的小丫鬟。

那潘嬷嬷更是远远地就和她打着招呼:“这不是表小姐身边的白果姑娘吗?几日不见,越发的漂亮了!”

白果心生困惑。

这位潘嬷嬷从前对她们可没有这样热情。

她面上却不显,笑着和潘嬷嬷见了礼,一面和她寒暄“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一面飞快地睃了王嬷嬷一眼。

王嬷嬷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用担心。

而潘嬷嬷已拉着白果的手说道:“这不正到了吃鲥鱼的时节吗?有人给送了两条鲥鱼,我们家夫人想着表小姐从蜀中来,肯定不太习惯这边的吃食,特意让我拿过来给表小姐加道菜,看表小姐想怎么吃,让我盯着厨房给做了送过来。”

这是来给她们家大小姐赔不是吗?

侯府灶上的婆子得了打赏还高高在上,给她们大小姐送来的饭菜依旧不上心,她们干脆让京城分店的大掌柜帮着买了两个擅长做川菜的婆子进府服侍。

侯夫人这是听到了风声,觉得不好意思了?

白果心里琢磨着,嘴上却客客气气地道:“让侯夫人费心了。等会您见着侯夫人,还要替我们大小姐道个谢才是。侯夫人对我们家小姐诸多照顾,我们家小姐都放在心上呢,只是这两天要陪着太夫人,没空专程去给侯夫人道谢,还请侯夫人不要责怪!”

侯府的几位当家夫人对她们家大小姐还是挺不错的,特别是太夫人和远在金陵的大姑奶奶,一个当成自己亲孙女似的处处关心照顾,还带着去了庙里道观求神拜佛,保佑大小姐平安顺遂,一个千里迢迢还送了很多的东西过来。只是侯府的下人里却总有逢高踩低,没有眼色的人。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也是钟鼎之家的通病,不算什么太要紧的事。

白果和潘嬷嬷又应酬了几句,这才各自散了。

*

晴雪园后院满树的梨花,如初雪压枝,白茫茫一片。

王晞穿了件豆青色织十样锦暗纹的窄袖小袄,和红绸在梨树下踢毽子。

金色的晨光从树影间漏下,映在她红扑扑的脸上,比那春日还要明媚几分。

跟着王嬷嬷拂花穿枝而来的潘嬷嬷看着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王晞的时候,王晞穿着一袭华丽的蜀绣裙衫,披着件玄色貂毛披肩,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从她面前走过。

金灿灿的璎珞中间坠了颗红宝石,鹅蛋大小,沉甸甸却又珠光璀璨,让人挪不开眼睛。

潘嬷嬷甚至没能看清楚她的面容。

没有想到卸下了华服的王晞这么漂亮,像朵娇花似的。

这么一细瞧,和他们府上的大姑奶奶还真有四、五分相似啊!

潘嬷嬷笑着,忙上前和她行礼。

王晞扭身一个反踢,将毽子踢到红绸身边,自己却在梨树下站定,朝旁边捧着热水和帕子的小丫鬟伸了伸手,冲着潘嬷嬷微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的小丫鬟低眉顺眼双手捧了热帕子给王晞。

王晞接过帕子,擦了手,这才问潘嬷嬷:“您怎么过来了?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这气派,不像个小姐倒像个少爷。

潘嬷嬷心中莫名微绷,神色间已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郑重,笑眯眯地将来意重新说了一遍。

王晞倒没有多想。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一力降十会。

只有等级相同的时候才需要动脑子。

不同的等级,只看谁的力气大就可以了。

而潘嬷嬷和她,显然不在一个等级上。

潘嬷嬷字面上怎么说的,她就怎么听。

她把帕子丢给身边的小丫鬟,招了捧铜盆的小丫鬟过去。

养在铜盆里的两条鲥鱼都不过半尺长,鱼鳞鲜亮光泽,十分精神。

王晞伸出嫩白手指在水里搅了搅。

两条鱼摇头摆尾,差点跳出铜盆。

王晞抿了嘴笑,接过小丫鬟的热帕子再次擦了擦手,然后笑着让潘嬷嬷替她向侯夫人道谢,又道:“盯着做了送过来倒不必。我屋里灶上的婆子做菜还可以,让她们忙活好了。”

这是嫌弃他们府里灶上婆子手艺呢?还是觉得受了怠慢呢?

潘嬷嬷脸上火辣辣的,解释了半天:“全是我的疏忽,侯夫人这才刚知道,已经去和太夫人商量着怎么办了。”

那灶上的婆子原是太夫人的陪房,不然也不敢如此地大胆。

第三章 位置

王晞淡然地点了点头。

不适合就换人。

不过,这是永城侯府的事,与她无关。

她管不着。

她只管自己的事。

所以她给自己找了两个擅长川菜的婆子。

但侯夫人的善意她收到了,她让管着屋里衣服首饰的大丫鬟白芷去拿了对金镶玉的镯子给侯夫人做了回礼,另有一对银锞子则是打赏给潘嬷嬷的。

潘嬷嬷完成了任务,又得了赏,谢了又谢,高高兴兴地由王嬷嬷送出了门。

王晞就让小丫鬟把两条鲥鱼养在了她屋前葡萄架下的大缸里。

专司她院里花草鱼虫的小丫鬟没养过鲥鱼,怕那两条鲥鱼把原本养在大缸里的金鱼给祸害了,叫了其他的小丫鬟帮忙,先将缸里的金鱼给捞了出来换缸养着,把两条鲥鱼给放了进去。

王晞换了件茜红色净面杭绸窄袖小袄,拿了根青竹哄两条鱼玩。

两条鲥鱼凶得很,啄着竹枝上的叶片不放。

王晞想起竹林里舞剑的那个男子来。

不知道那人是宝庆长公主府的什么人?瞧那位置,那院落应该是在长公主府的西路。

但也不一定。

来时她爹和她大哥都曾仔细打听过永城侯府的事。

永城侯府所在府左街原本住着三户人家。西边的永城侯府,东边的镇国公府,中间是先帝时的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刘子庸的府第。永康二十七年,刘子庸卷入科举舞弊案被抄家后,刘府就荒芜下来。直到当今圣上登基,宝庆长公主由圣上做主,再醮给镇国公陈愚做了续弦,重新给宝庆长公主开府,由宗人府出面,从刘子庸后人手中买下了刘府,改成了长公主府,府左街才由三家变成了两家。

她爹还想办法弄来了几家的房屋样式。

当然,不可能那么准确,但大致的位置是知道的。

主要是怕她一头雾水的去了永城侯府,被人欺负。

看到那些缩小的景观,她觉得挺好玩的,还让她爹把自家的宅子也做个样式,这样以后她的两个侄儿就不会迷路了。

她爹被她气得直瞪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点着她的额头道:“怎么有你这么傻的姑娘,把自家的宅子也做个样式,要是落在别人的手里,岂不是想在我们家偷什么东西就偷什么东西?要是那些小偷看着你这么贵重,把你给偷走了怎么办?你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你不害怕吗?”

她哈哈大笑。

她爹还当她是三岁的小孩子。

她当然知道那些宅院样式的重要性,要不然那些舆图也不会那么地珍贵了。

只不过是太想知道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宅子到底有多大而已。

这么多年了,她就硬是没有弄清楚,为什么她站在她们家的正院,她爹的观山居就成了东边,她站在后花园的听涛轩,观山居就成了在南边。

她还记得她当时皱着鼻嘟着嘴反驳她爹:“那你还敢派人去永城侯府和长公府、镇国公府踩点啊?这样多危险啊!我们家被人知道了,最多不过是偷点东西去,他们这样的人家被人知道了,会有刺客吧!”

她爹被她气得捂了胸:“是谁又偷偷带你出去茶楼听那些说书先生胡说八道了?太平盛世,河清海晏,哪里来的刺客?你能不能少看点那些绘本词话?”

王晞才不告诉她爹。

只要是涉及到她,她爹看谁都是骗子,是坏蛋。

还好那天她大哥有事找她爹,把她爹唬了过去不说,还悄悄地告诉她:“你晚上来我屋里,我给你看我们家宅子的样式。”

她喜出望外,送了一碟子号称是她自己亲手做的灯影牛肉丝过去给她大哥做零食。

想到这些,王晞不由笑了起来,喊专司陪她读书的白术:“我们去书房。”

晴雪园是个占地不到五亩的院子,种了很多的花树,正经能住人的宅子不过二进五间,十几间厢房。太夫人看着她不过带了十几个人,还有几个男仆要安排在外院住着,觉得晴雪园也就够了。

王晞却觉得太小,住进来没几天委婉地跟太夫人说了一声,在院角加盖了两间小厨房,打了口井,把正房后面花园的一间花厅改成了书房,正房东梢间原本做书房的地方收拾出来专门放了她平时要用的衣服首饰,把后罩房腾出来放了她的箱笼。

就这样,白术几个大丫鬟还挤在一个屋里,服侍白术她们的几个小丫鬟挤在一个屋里。

要不是王嬷嬷劝她“京城居,大不易。要不这偌大一个京城,怎么宝庆长公主开府,都只能挤在镇国公府和永城侯府之间”,她早就折腾一番,把后罩房上加盖一层了。

想到这里,王晞就叹气,觉得永城侯府也不容易,不像王家,天高皇帝远,一条街都是他们家的,她九岁的二侄子没有人带着都会迷路。

王晞和白术一进书房,就让白术去把三家宅院的图样找出来。

白术笑眯眯的去了。

王晞不免有些得意。

她爹不让她把这三家宅子的样式带出来,她就让白术照着画了图样,藏在她那幅白玉棋盘的紫檩木架子里。

白术很快就拿了图样过来。

王晞把三幅图样摊在大书案上。

永城侯和镇国公都是开国功勋,两家府第也都是按制而建,方方正正的,没有什么看头。长公主府却南短北长,呈刀币形,正院一直延伸到了永城侯府的后花园,后花园却位于永城侯府后面二条胡同占地好几亩。

这么一比较,王晞发现舞剑的院落应该正挨着永城侯府后花园东北角的柳荫园,是长公主府最里面的院落,院落后就是长公主府的后花园。

在长公主府,属于比较偏僻的院落了。

王晞托腮沉思。

她大哥说,长公主初婚没有孩子,嫁给镇国公陈愚之后只生了一个儿子,叫陈珞。

这个陈珞非常受皇帝舅舅的宠爱,十二岁就进了皇帝亲卫龙骧卫做了个佥事,正四品的武官,还被赐了御前行走,能带刀面圣。

他这样的天之娇子应该不会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他如果住在长公主府,肯定是住在长公主的正院左右。

镇国公长子陈璎就更不可能了。

先不说长公主是她的继母,又有皇室身份,就说男女有别,陈璎也不可能住到长公主府去。何况镇国公府虽然也在府左街,可人家比永城侯府大了整整一倍,府邸分成东、西、中三路,还有个花园把镇国公府东边和后面都围了起来。永城侯府则和长公主府一样,只分东、西两路,花园在后面。镇国公前头的女儿已经出了阁,兄弟们早在老国公爷死的时候就已经分出去各自单过了,这么大一个府第,陈璎哪里住着不舒服,要挤到长公主府去?

既然不是陈家两位公子,那人又是谁呢?

长公主的亲戚?

念头闪过,王晞就“扑哧”笑出声来。

人家长公主娘家的侄子不是皇子就是藩王。皇子不可以出宫,藩王不可能进京。都不可能住到长公主府去。

白术见了忙道:“您怎么了?这么高兴!”

“没有,没有。”王晞连连摇手,怕白术笑话她。

外面突然响起叩门声。

王晞示意白术把图纸收好了,这才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道了句“进来”。

来的是王嬷嬷和前些日子进府的两位厨娘。

王嬷嬷笑道:“那两条鲥鱼大小姐准备怎么吃?”

王晞想了想,道:“太夫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她和永城侯府的真正关系,来之前她爹就告诉过她了,还道:“长辈的恩怨你不要管,你想管也管不了。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去了之后不要害怕,我们王家不欠他们家什么,你也不比他们府里的那些小姐、公子少些什么。要是他们待你还不错,你觉得有意思,就算是安慰你母亲,代你母亲在你外祖母那里尽孝,多住几天。要是住着不舒服,或者是他们仗着自己是世代功勋之家,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就搬出来,在京城呆到你母亲觉得你差不多应该回来了,就回来。我姑娘谁的气都不受!”

她很是无奈。

虽说家里人都不提她娘的出身,可她和她二哥很小就知道了。

她觉得她娘要不是有之前的那些遭遇,肯定不会嫁给她爹,她娘要是没嫁给她爹,肯定就没有她了。

这么一想,她娘能嫁给她爹还是很好的。

至于永城侯府的那些人,她又没见过,她们也不会当亲戚一样的走动,她既没有爱,也没有恨。

没想到的是,等她真的见到了太夫人,从太夫人苍老的容颜中看到母亲的影子,等到太夫人抱着她痛哭失声时,她突然间觉得也许当年的事谁都不好过,她的外祖母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冷漠无情时,她顿时感觉到两人之间血脉的羁绊,没法再把她当一个名字或是称呼来对待。特别是当太夫人带着她去庙里还愿,道观里上香,絮叨着嫁人还是要嫁个能被自己驾驭的人,千万不要像她,因为当年高嫁,家里又没有多少陪嫁,婚后被丈夫怠慢,连子女的婚事和生死都做不了主的时候,她连追问当年事的兴趣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