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奇

王嬷嬷是王家的世仆,祖上服侍过王家几代家主,王晞母亲嫁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刚买的丫鬟,王嬷嬷是王晞的祖母从几十个适龄的丫鬟中被挑选出来服侍王晞母亲的。后来得了王晞母亲的信任,这才给王晞做了乳娘的,还让王晞认了王喜做乳兄。

她暂且不提,王喜到时候肯定会跟着王晞去夫家,最不济也会成为帮王晞管理陪嫁的大总管,要是王喜再能干一些,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王晞儿子的大管事。

王晞和她们家,是荣辱与共的主仆关系。

这次来京城,王晞的母亲就把女儿的安危托付给了王嬷嬷。

王嬷嬷进了永城侯府自然也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没几天,就把永城侯府上下该打点的全都打点到了,永城侯府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就算她不能立时就知道,但也瞒不了多久。

王晞问起太夫人,王嬷嬷立刻温声笑道:“她老人家今天早上喝了半碗白粥,半个包子,一小碟子凉拌芽菜就又歇下了,到现在还没有醒。”

据说京郊的红螺寺求婚姻最灵,昨天太夫人就带着王晞去了红螺寺,或者是因为当天往返,路赶得太急,太夫人回来之后觉得累得慌,今天一早就让丫鬟通知各房,免了她们的晨安。

王晞闻言点头,道:“你派个小丫鬟去看看,若是太夫人胃口还好,就把两条鲥鱼用新鲜的嫩姜一道做汤,给太夫人送一条去。若是太夫人胃口不好,那就用前两天大掌柜送的宣威火腿加上春笋一起清蒸了,到时候一起去太夫人那儿用晚膳。”

自她入府,太夫人每天晚上都和王晞一起用膳,然后留她说会儿话。

王嬷嬷笑眯眯地应“好”,夸奖王晞:“要不是这次出门,我还不知道大小姐这样的能干。大老爷、大太太、大爷和二爷看到大小姐这样,肯定很欢喜。”

她的确是非常的惊喜。

在家里的时候,王晞可是万事不管,家中的人情来往她全不搭腔,这也是因为大老爷和大爷觉得大小姐迟早要出阁,以后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就得操持家务,有意惯着宠的关系。她之前还一直担心进府之后怎么办,谁知道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脸一板的样子,和大老爷有几分相似,镇得住人。

然后她把两个厨娘这几天整理出来的菜谱呈给王晞看。

两个厨娘一个擅长做泡菜和腌菜,一个擅长做炒菜。

王嬷嬷就道:“要不要再买个擅长做苏式点心的?”

王晞很喜欢吃点心,但永城侯府的点心不是豌豆黄、驴打滚就是菊花酥,又干又柴,还没有京城老字号桂顺斋的好吃,和那些做苏式点心的吉祥斋、桥家铺更是比都不能比。

“行!”王晞从来不委屈自己,“那就再买个做苏式点心的厨娘回来好了。”

到时候给永城侯府的各房送几碟子去,让她们知道什么样的才叫点心。

不过,说起来永城侯府的人也挺可怜的,厨房的手艺那么差,不知道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据说老侯爷当家的时候更“简朴”,吃食只要是热的,点心只要是甜的就行。倒是喜欢做衣裳,阖府上下一年四季,年年都会做新衣裳。

还好她娘嫁到了他们家。

他们家光是做苏式点心的厨娘就有七、八个,还有五、六个做广式点心的。

说起这个,就想起他们家的酥皮莲蓉包和马蹄糕来,她又多说了一句:“再买个能做广式点心的。”

王嬷嬷笑吟吟地应了,带着两个厨娘下去了。

王晞继续和白术研究长公主府的图样。

不一会儿白果回来了,说王喜已经出府去见他们家在京城的大掌柜去了,还让白果给她带了两匣子山楂糕,说是昨天和永城侯府的一个管事出去喝酒,路过东市大栅栏的时候,看到一堆人围着个点心铺子买山楂糕,他尝了一块,还挺好吃的,就带了两匣子回来,若是王晞吃着还行,再给她买。

王晞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却又口感绵柔,既不过分的甜,也不过分的酸,味道还不错。

她赏了一匣子给白果等人:“这是我进京之后吃到的最好吃的山楂糕了。”

白果等人都笑了起来。

红绸更是活泼地道:“谁知道侯府灶上的婆子这么差劲。”

真是一刻钟不看着就开始胡言乱语。

白果望着红绸,无奈地叹气。

倒是白术还有心情和她继续掰扯:“这话你当着我们说说就行了,可不能在外面也这样随意。”

“我知道!”红绸对危险的事有种本能的直觉,她拔腿就往跑,“我去看看午膳怎么样了?”

白术和白果一样,露出无奈的笑容。

红绸则和进门的青绸碰了个正着,青绸忙扶了红绸一把,道:“慌慌张张的,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午膳!”红绸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跑远了。

青绸摇头,进来给王晞行了个礼,道:“太夫人那边准备一个人用午膳,不知道晚膳会不会依旧让您过去相陪。”

“那中午就随便吃一点。”王晞还惦记着那舞剑的人是谁,道,“做个鸡丝凉拌面好了。”

这原是蜀中夏日早膳,可她想吃,谁又会管它是早膳还是晚膳呢?

白果几个笑盈盈地应诺,有的去小厨房传话,重新调整中午的膳食,有的帮王晞收拾桌子,有的陪王晞去了用膳的厅堂,开始帮她卸妆,换上用膳的常服……林林总总的,等王晞坐到桌子前,青绸布了碗筷,一碗油光红亮拌着撕成条的鸡丝、切成丝的黄瓜、木耳等的凉面和一小碗清亮清亮撒着绿色葱花的鸡汤就端到了王晞的面前。

王晞吃了一口,道:“京城也就这黄瓜还不错了。”

青绸几个抿了嘴笑,服侍完她用了午膳,又睡了个午觉,王晞下午要继续呆在书房,她们把人交给了白术,这才退下去各自歇了。

傍晚时分,王喜来回信,说大掌柜已经问了一圈,各大商铺都没有王晞要的千里镜,但大家都承诺会帮着留意和想办法,家里也送了信去,让各处的分店帮着采买了。

王晞点头,觉得下午的收获还是挺大的,去太夫人那里的时候还跟白果说:“我照着之前二哥给我说的,已经知道哪个方向是东北,哪里是西南了。”

“恭祝小姐!”白果在心里叹着气。

自二爷告诉小姐图纸的上方朝北之后,大小姐倒是分得清东南西北了,可若是人站在了院子里,太阳的方向又不明显的时候,给大小姐指路,还是得说“这边”或是“那边”。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太夫人住的玉春堂。

太夫人屋里的管事嬷嬷施氏正在门口候着。

她立马迎上前来,见白果提着个食盒,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举止间也更恭敬了:“太夫人今儿一天都没有见着表小姐了,正念叨着您就过来了。快请进来!”

还亲自给王晞打了帘。

侯夫人早上过来和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她们已经知道侯夫人送了两条鲥鱼去了晴雪园。太夫人当然不会馋王晞的那两条鲥鱼,但自从王晞进了府,太夫人是把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亲生的孙女全都靠后站了,王晞若是能想着太夫人,是个知道感恩的,岂不是更让人觉得欢喜。

王晞去东梢间见了太夫人。

几个丫鬟正在摆桌。

太夫人听到响声已经满脸是笑,见到王晞更是高兴,脸上笑开了花似的,慈爱地道:“今天休息好了没有?你大舅母重新找了个厨娘,今天那厨娘做了她拿手的回锅肉和辣子鸡,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太夫人是保定人,不吃辣。

王晞心中五味杂陈。

善是因果,她并不想和永城侯府的人太过亲近。

可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浑浊的一只眼睛,都让她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好意。

她哄着太夫人:“肯定好吃。我在家里,也常吃这两道菜。”

“是吗?”太夫人听着笑得更开怀了,忙让王晞坐下,问她,“你娘喜欢吃这两道菜吗?你上次说,你娘还会做泡菜,她怎么会学做泡菜?她小时候最不喜欢进厨房了。我请了师傅教她和她姐姐灶上的事时,她总是找借口不去的。没想到二十几年不见,她这性子……”

或者不是转了性。

是那几年不知道流落在哪里的日子,学会了低头。

太夫人的眼眶又忍不住泛起了水光。

王晞暗暗叹气,让白果把食盒提了上来,道:“早上大舅母送了我两条鲥鱼,难得还活着,我让我那边的厨娘做了清蒸,您也尝尝我屋里厨娘的手艺合不合您的胃口。”

太夫人不再去想那些伤心事,连声说“好”,自有有眼色的丫鬟帮着把鱼摆在了桌上,施嬷嬷在旁边服侍着,递了双筷子给太夫人。

太夫人用青花瓷的碟子接着,尝了一口。

没有放盐,肉质保持了鲥鱼的嫩滑,宣威的火腿又烘托了它的鲜美,春笋的新香则掩盖了它的腥味。

这是太夫人吃过的最美味的清蒸鲥鱼了。

“好吃!好吃!”太夫人连连点头,话题不自觉地又转到了王晞母亲的身上,“你们那里也能时常吃到鲥鱼吗?家里的厨娘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手艺?”

第五章 态度

王晞知道太夫人这是心疼母亲,可这话说多了,她还是不爱听的。

好像她娘在他们家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难道她娘受的委屈不都是永城侯府给的吗?

她觉得有些话她有必要和老太太说清楚才好:“我曾祖父就是老饕,因为这个,我们家还开了几个酒楼,其中有一个您应该也听说过,叫春风楼的。等到我祖父的时候,不仅家里南北厨子应有尽有,还写了一本书。

“我娘学着做泡菜,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祖母年事已高,胃口不太好,吃食重口,每天没有泡菜不愿意吃饭,我娘想孝敬我祖母,就亲手去做了几次泡菜。”

或者是用了心,居然比他们家的厨娘做得还好吃。

说到这里,王晞有些兴奋起来:“我娘做的泡菜可好吃了,她在泡菜里加了橘皮和冰糖,泡出的泡菜脆脆的不说,橘皮增加了泡菜的香味,冰糖中和了盐水的咸味,非常的爽口,得了我祖父的赞扬,后来我们家的泡菜方子就照着我娘的意思改进了。因为这个,我祖父还赏了我两个铺子!”

她越说越馋,想着母亲泡的泡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太夫人却听得目瞪口呆,道:“为何你母亲想出了新的泡菜方子,你祖父却赏了你两个铺子?”

王晞想到祖父、祖母对她的宠爱,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道:“因为祖父问我好不好吃,我说好吃。还跟祖父讲,泡菜还应该和烤肉一起吃。祖父听了高兴,就赏了我两个铺子啊!至于母亲,祖父赏了母亲两个山头啊!”

毕竟是边陲之地,山多,说赏就赏。

太夫人笑着没有说话。

王晞就知道永城侯府的人总是俯视着他们家,想了想,决定还是给老太太一点刺。

她朝着太夫人招手,一副你附耳过来的模样。

若是其他人做这样的动作,太夫人也好,屋里服侍的也好,肯定会觉得太过轻狂,可王晞眼睛亮晶晶的,神色俏皮又可爱,你只会觉得她稚气,而不会觉得她傲气。

太夫人更是愿意哄着她,从善如流地附耳过去。

王晞就小声地道:“太夫人,我只告诉您。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祖父赏给我娘的那两个山头,产金子。可值钱了!”

太夫人听着心头直跳。

金矿素来都是归皇家所有的。私下开采,是灭九族的罪。

王家可真大胆。

可王家敢干这种事,只怕是上下官员早已沆瀣一气了吧!

这要是传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可不一家两家的事。

弄不好整个西南官场都要翻台。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没有个轻重。

王家的人也是,明明知道孩子还小,怎么还让她知道这些事呢?

太夫人恨不得捂了王晞的嘴,忙叮嘱她:“你这孩子,这种事,就是外祖母你也不应该告诉。以后可不能像现在似的,看着谁好就什么话都说,知道了吗?”

王晞甜甜地笑,道“知道了”,赔罪似的给太夫人去续了一点茶,道:“您别担心我母亲,我母亲在我们家可好了。她有很多的陪嫁,都是我父亲帮她准备的,后来我祖母和祖父又给了她很多东西。她没事的时候就和我五姑母做衣饰,打首饰,玩马吊,去庙里吃斋,管管我二哥的功课。”

她二哥叫王晟,和她是一母同胞,比她要大五岁,从小就喜欢读书,去年考中了秀才,正在外面游历。

太夫人一阵恍惚。

王家,看样子比他们想的还有钱,还有势力。

她强压着心中的异样,不再问女儿的事,而是问起了王晞的二哥:“为什么让他出去游历,应该来京城,让你舅舅给他找个好点的老师,准备下场考举人。”

“当然是他喜欢出门游历啊!”王晞不以为然,道,“我祖父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做什么事都要精通人情世故,要是连水仙和大蒜都分不清,做人都做不清楚,还谈什么做官!”

她无意和太夫人多讲,毕竟永城侯府和他们王家在看事情的态度上很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必要去指责或是想着去改变别人,但她也不想听见别人指责她家人的不是。

“您放心吧,我二哥肯定会下场啊,他还准备考进士呢!”王晞适时转移了话题,“我昨天带去红螺寺的点心好吃吧!我让他们去做五福糕了。不过芸豆要泡一天一夜做出来的才好吃,明天才能做好。我到时候带来您尝尝。”

五福糕是用五种豆子加糯米拌上白糖做成的。她喜欢用绿豆、红豆、黄豆、黑豆加花生做,但京城的芸豆非常好吃,她就把黑豆改成用芸豆了,做过一次,也挺好吃的。眼看要过浴佛节了,她准备再做点送给永城侯府的各房尝尝。

也算是联络联络感情了。

太夫人笑容更盛了,连声道:“好吃,好吃。那个青团尤其好吃。”

上了年纪的人,特别喜欢吃软糯的东西,王晞的青团是从江南买来的青艾和糯米,包的是甜口的红豆沙,做出来自然格外地好吃。

王晞笑容灿烂。

祖孙俩坐在一块儿,笑语殷殷说起了话。

一盘清蒸鲥鱼孤零零地摆在桌上。

永城侯府长房的二小姐常凝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不由暗暗撇了撇嘴。

王晞又来讨好太夫人了。

虽说她母亲侯夫人已经私下里告诉了她王晞的身份,还嘱咐她要好好地和王晞相处,说什么她们都快要嫁人了,今天能住在一个屋檐下,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见面,不管王晞怎么样,让她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了。

来他们家打秋风的穷亲戚多着呢。常凝也不是个喜欢找事的,可王晞太不讨人喜欢了,仗着她祖母对小姑母心中的愧疚夺了祖母对她们几兄妹的喜爱不说,行事还非常的嚣张。

嫌弃他们家的宅子小,就自己盖房子;嫌弃他们家的饭菜不好吃,就又弄了个小厨房不说,还今天给她祖母端道菜过来,明天给她祖母送几样点心过来,偏生她祖母像被鬼迷了心窍似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常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到别人家做客做得这样不客气的。

她就朝走在她身后的两个堂妹常妍和常珂使了个眼色。

常妍眼里泛着冷意。

常珂却低下了头,心里百转千回的。

桌上放的应该是鲥鱼吧?

肯定又是王晞买得孝敬太夫人的。她可真有钱。

她在家里肯定很是娇宠,等到出阁的时候,她们家肯定也愿意给她置一份丰厚的陪嫁,就算她身份不显,应该也能嫁个好人家吧。

不像她,和侯府门当户对的,瞧不上她的出身。高嫁,不太可能。低嫁,人家有求而来,她又拿不出份丰厚的陪嫁,就算勉强嫁了,日子也未必好过。

也不知道等候她的是什么?

常珂面色有些苍白。

常凝看了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上不了台面”,换了副笑盈盈的模样,走了过去。

太夫人见了忙让小丫鬟给她们三人看座,并笑道:“你们几个怎么过来了?用过晚膳了没有?”

常妍的父亲和永城侯一母同胞,同是太夫人的亲生子,永城侯袭爵之后,又在哥哥的提携下在五城兵马司的东城兵马司谋了个七品副指挥使的官职,常妍和常凝天然就很亲近,现在更是以常凝马首是瞻了。常珂的父亲却是庶子,她在这样的场合则从来不敢轻易说话,事事都很顺从,性格懦弱。

常凝就代表她们姐妹说道:“听说您身子骨有些不舒服,我们姐妹就寻思来看看您,又怕累着您了,这才选了这个时候。我们姐妹不敢打扰您,用了晚膳才来的。您现在好些了没有?”

说得王晞多不懂事似的。

王晞也不是第一次被她这个所谓的表姐这样刺了,但她当没听见——以她的见识,像常凝这样的人你越是理她,她越是来劲,你不理她,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会更生气。

当然这也是因为常凝这样不过是生些怨气却伤不了她。

要是常凝太过份,她是不介意告诉常凝应该怎么做人的。

王晞笑靥如花地和常凝问了好。

常凝嘴角抿得紧紧的,非常生气,可是当着长辈又只能压着。

王晞看着就心情舒畅。

太夫人是看谁都好,哪里听得出常凝话里藏着话,只当常凝是来探望她的,欢喜道:“我没事,你们不要担心。我只是年纪大了,久不出门,出门一趟就累得不行。”然后摇头道,“人老了,不服输不行了!想当年,我带着你父亲他们回娘家的时候,走几天也不累,晚上歇在驿站的时候,还陪着你父亲他们在院子里蹴鞠呢……”

老太太自嫁人之后,只在自己母亲生病的时候回过一次娘家。可能这是老太太很高兴的事之一,她常拿出来讲。王晞来了不久,已经听了好几遍了。

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听太夫人又讲了一遍,施嬷嬷见缝插针,趁着话头告一段落立马请太夫人示下,是不是可以上晚膳了:“不然这鲥鱼就该冷了,不好吃了。”

“看我,一说话就丢三落四的。”太夫人恍然,催了施嬷嬷上菜,又对三个孙女道,“你们也都加一点。阿晞带了鲥鱼来,你们也都跟着尝尝鲜。”

还不是她母亲送的,王晞借花献佛!

常凝在心里吐槽,面上却不显,和常妍、常珂坐了下来,不言不语地陪太夫人和王晞用了顿晚膳。

永城侯府的少爷和老爷们也陆续过来给太夫人问安。

王晞几个就去了东梢间坐,等到几位少爷和老爷都来给太夫人问过安,她们这才重新去了太夫人的西次间,和府里的几位太太、奶奶们喝茶。

第六章 亲戚

永城侯府太夫人和老侯爷生了七个孩子,但只活下来了两儿两女,之后老侯爷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太夫人也因为频繁的生育和孩子的夭折日渐变得憔悴,老侯爷开始追逐女色,先后纳了三房妾室,生了二十几个庶子女,活下来了四男六女。

永城侯袭爵之后,除了他的同胞兄弟二老爷和帮他管理庶务的三老爷,其他的庶弟都分了出去。

因而王晞等人进去的时候,太夫人屋里除了侯夫人和二太太、三太太外,还有侯夫人的两个儿媳妇大奶奶和二奶奶。

她们都围坐在太夫人身边,听二太太正和太夫人说着自己长子的婚事:“毕竟是家中的独女,总不能太过委屈那孩子。您看是给他们重新寻个地方做新房还是把三郎现在住的院子扩建一番?”

太夫人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皱着眉头在听二太太说话,见王晞几个进来,丢下正和她说话的二太太,露出笑脸来,朝着几个小姑娘招手不说,还指了自己的下首:“阿晞过来这边坐!”

除了和太夫人并肩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侯夫人,其他人都拖拖拉拉地起身,给王晞让位,有眼色的丫鬟们则给常凝几个端了凳子过来。

太夫人等她们重新坐定,从炕桌的果盘里叉了块苹果给王晞,道:“给,烟台来的大苹果,你尝尝好不好吃!”

王晞笑着道了谢,见那苹果带了几分锈色,应该是切好放了一会儿了,就不怎么想吃,可见太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她,满脸的期待,只好小小地咬了一口,笑着说了声“多谢太夫人”。

太夫人呵呵笑,这才招呼着常凝几个吃苹果。

小丫鬟忙捧着果盘服侍常凝等人吃苹果。

常凝叉起一块苹果,半真半假地和太夫人抱怨:“祖母只心疼表妹,不心疼我们。有好东西总是最先给表妹,我们都往后排了。”

太夫人不是个心思很多的人,常凝性子有些活泼好强,王晞没来之前就喜欢和府里姊妹们争这争那的,太夫人不仅没有多想,还觉得长房长子和老侯爷的性子有点像,常凝是次女,不争不抢的,谁会注意到她?

看她这样子就笑着打趣道:“那昨天那块和田玉佩给了谁?”

昨天常凝几个也跟着一起去了红螺寺,寺里的主持为了讨好永城侯府的女眷,拿了几块玉石过来,其中最好的一块和田玉佩被常凝拿到手里就不放了,王晞听着那和尚说是哪几个高僧戴过的,嫌弃它是别人的旧物,还转了几道手,生怕老太太赏了她,装鹌鹑,让常凝得了去。

常凝不知道,略有些得意地瞥了王晞一眼,娇笑道:“我就知道祖母舍不得。可主持说了,这些老物件都是有缘者得,能给了我,那也是因为我和那玉佩有缘啊!”

三夫人是素来奉承嫡支的,她笑道:“我们家二小姐从小就是个有福的。”

侯夫人听见自己的女儿被称赞,呵呵地笑了笑,屋里的人就都跟着七嘴八舌地笑着赞扬起常凝来,还夸起常凝的女红好,得了教习嬷嬷的表扬之类的。

王晞无趣地坐在那里,悄悄地把手背到了身后。白果机敏地用帕子接了王晞手中的苹果,揣在了兜里。

只是她抬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见府里的四小姐常珂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眼神。

多半是看见了她们的小动作。

不过无所谓,就算她告诉了侯府的其他人,太夫人身边服侍的,连个果子都处理不好,只会是打侯府的脸。

她注意着自家小姐的情绪,见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知道她坐得无聊了,就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和自家的小姐先行告退。二太太又提起了自己长子的婚事:“新房得赶紧定下来才好,我算着日子,韩家那边就快要来量房子了。”

二房的长子在从兄弟间排第三,岳父是密云卫都指挥使佥事韩林,武举出身的正四品武将。

两家已经订了十一月初二的婚期。

据说韩小姐出身好,还有笔丰厚的陪嫁,长得也不差,二太太对这门婚事满意至极,自从两家正式过了庚帖,二太太就忙了起来,大到给韩家送的聘礼,小到三爷成亲时摆放的花草,她都一一过目,生怕有哪里疏忽了。

有新鲜的事听,王晞精神一振。

只是太夫人和侯夫人好像都不欲多说的样子,太夫人还把话题扯到了昨天的红螺寺之行上。

这是有内幕啊!

王晞左看看,右瞧瞧,也没有看出个究竟来。好不容易回到晴雪园,她迫不及待地就找了青绸来问话:“你可知道常三爷的新房是怎么一回事?”

青绸不愧是她屋里的“包打听”,一面给帮王晞卸首饰的白芷打下手,一面笑道:“韩家那边不是说要送两套家具过来吗?常三爷现在住的地方肯定是不够的。若是重新给常三爷换个院子,一来常大爷成亲的时候都是住的从前的旧宅,常三爷总不好越了常大爷去;二来是院子大了,开销就大,这开销怎么算?”

王晞颔首:“侯府一直以来都挺小气的!”

白果几个都没敢接话。

青绸继续道:“若是从原来的院子旁扩建,不是三小姐腾地方就得常八爷腾地方!”

呀!这个有意思!

王晞身子骨都直了几分。

常家的人挺能生的。

老侯爷就不用说了。

留在府里的侯爷有五个嫡子,两个嫡女,一个庶子;二老爷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三个庶子;三老爷则有一个嫡女,两个嫡子。

老侯爷在的时候,虽然当时还做世子的侯爷住的地方略微大一点,但架不住他屋里的人多,大家都住得有些憋屈。或者正因为如此,等到老侯爷不在了,侯爷就把他的那些庶兄弟都分了出去,留下来的三房就紧着风景好的院子重新分配住的地方。没有住人的,要不像王晞住的晴雪园,景致非常好,是家里的排面,需要用来待客或者设宴;要不就是偏僻简陋,需要花大力气修缮的。

王晞目光灼灼地道:“三小姐腾地方我能想像,她肯定是和她哥哥住的地方不远。怎么还扯到三房去了?难道常三爷住的地方和常八爷也挨着?”

常八爷是三房的长子,今年九岁,明年才到搬出去单独住的年纪。

青绸笑了笑,道:“大小姐猜对了。二太太舍不得长子,给常三爷挑地方的时候,就选在了二房正院西边,三小姐住在正院的西厢房,和常三爷隔着道墙;常三爷的院子西边是常五爷的院子,南边是常六爷的院子,北边就是三老爷院子,常八爷如今每天都要去外院的书院里上课,就住在三房正院的南房,和常三爷住的地方隔着条夹巷……”

王晞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方位。

白果哭笑不得,道:“大小姐,常三爷的旁边左右不是住着自家的妹妹,就是住着长房的从兄,只常八爷住的地方,和他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王晞明白过来,道:“三房应该不敢不答应吧?”

这还不是搬地方的事。

若是把常八爷住的南房给了常三爷做新房,三院的门脸都没了。

青绸笑道:“三老爷和三太太向来忍得。倒没有说答不答应的事。”

“那就是有热闹看了!”王晞嘻嘻笑,低了头由白芷给她洗脸。

红绸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进来,道:“要是我,就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搬个地方。总这么看人眼色过日子,这心里也闹得慌。”

青绸就教训她:“你自动请缨在大小姐面前讨了个差事,差事办得怎么样了?怎么这个时候跑了过来?”

红绸听着像被拔了根羽毛的大公鸡,顿时有些蔫,说话也有些气短:“我这不是一直盯着吗?吃饭的时候都换小丫鬟盯着,那边的院子里没动静,你们也不能怪我啊!他又不听我的。又不是我不让他到院子里舞剑的。”

青绸和红绸是堂姐妹。

她听了只想打人。

王晞倒好说话,抹了面膏,由小丫鬟阿西帮她用花露按摩手,拦了青绸道:“还不知道那人和长公主府是什么关系呢?说不定只是借住几日,也说不定只是心血来潮舞了两回剑都被我们碰到了。”

话虽这么说,到底觉得可惜。

白果从小服侍王晞,比王晞大五岁,最最见不得王晞心情低落,背后责骂红绸闯祸,见了王晞这样又忍不住哄她:“红绸不也说了吗?她是昨天一早无意间发现的,我们今天一早去不就碰见了?说不定人家是每天一早起来舞剑呢!二爷不也常说要‘闻鸡起舞’吗?那人说不定就是二爷说的那样,明天一早才出来舞剑呢!”

“是啊,是啊!”红绸也忙道,“这还没有十二个时辰呢!”

王晞觉得有道理,又欢喜起来,全身都涂了香露,听着白术读了一会儿话本,恬静地睡着了。

今天是白芷当值。

白术和白芷帮王晞掖好了被角,回了自己歇息的厢房。

白果不在房间,服侍她们的小丫鬟告诉她:“白果姐姐去了王嬷嬷那里。”

白术梳洗完了,上了床白果才回来。

她关心地道:“可是有什么事?”

白果一面由小丫鬟服侍着更衣,一面道:“我去问了问王嬷嬷,大小姐是怎么想的——是听太太的嫁到京城来,还是像红绸说的只是来京城玩些日子就回去?”

第七章 变化

做了王晞的身边人,自然也就和王晞荣辱与共了。

白术闻言立刻坐了起来,紧张地道:“那王嬷嬷怎么说?”

她们来时虽然亲耳听到王晞答应了大太太会留在京城的,但红绸也不可能说谎。

白果和王嬷嬷说过体己话之后心境却是安稳了下来,她笑着先是坐到临窗的炕上舒舒服服地喝了口热茶,这才道:“嬷嬷说,她看大小姐这些日子行事,应该没有留在京城的打算。不过,到底怎样,还是要问问大小姐才好。如果大小姐准备留在京城,以后跟侯府不可能不来往,我们行事就要多几分情面;若是大小姐只是暂住,有些关系就不必走得那么近,有些事也不必多计较,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白术颔首,催着白果:“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白果听了苦笑。

在蜀中,王晞从来都是睡到自然醒。

到了冬天,王府的老安人心疼孙女,为免了王晞一大早来回奔波,还会留王晞在自己屋里过夜。

来了侯府之后,每天早上寅时就得起来去给太夫人问安,王晞根本起不来。

早上喊王晞起床,也就成了一件苦差事。

好在翌日一大早,红绸立了大功。

王晞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她满脸的失望地趴在床边:“大小姐,我守了十来个时辰了,那个舞剑的人还没有人影。”

“什么舞剑的人?”王晞打着哈欠,紧紧地抓着被角,脑子里一片浆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你又做什么了?”

红绸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