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了陈珞,受了牵连,却连个申诉的地方都没有。

常珂却有些羞赧地:“温公子让我们家小心点,最好离施小姐远些。我爹和我娘商量,说施小姐出阁的时候,我们家会找个借口不参加。”

王晞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越发惦记着陈珞了。

偏偏去见陈珞的王喜没有见着陈珞的人,还道:“刘众也不知道陈大人去了哪。”

“那些游侠客呢?”王晞焦急地问。

王喜有些尴尬地道:“他们如今是陈大人的人了,不好泄露陈大人的行踪!”

他们一个个的都随了陈珞?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王晞哭笑不得。

此时的陈珞,却被大皇子叫到了自己的府邸。

皇上的几个皇子里,只有大皇子成了亲,开了府,其他的几个皇子还都住在宫里。

陈珞早些时候在南北货行订了批晚蟹,准备送给王晞,半道却被大皇子叫到了这里。

他有些不高兴地道:“我们现在像两盏半夜的红灯笼,人人都盯着,想做点什么事都不容易,有什么事你不能直接派个人去我那里,为何非要把我拉到你这里来?你觉得皇上不会知道吗?你再看看你的护卫,还剩下几个是忠心耿耿的?”

大皇子苦笑,敷衍地道了几句“我知道”,就直接进入了主题:“施家的事你应该听说了。我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不管施家是为了给自个儿脱罪还是受了谁的指使,你一定要帮我把那个告状的人盯紧了,杀你和杀我可是不一样的。我要是连个施家都收拾不了,别人还指不定怎么看我呢!”

陈珞听着,闲闲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要是皇上偏偏信他这一套呢?”

大皇子大怒,道:“我还没死呢!”

陈珞看了大皇子一眼。

你自己进宫去跟皇上说好了,跟他说有什么用处?

他懒懒地道:“你与其在这里大发雷霆,你不如想办法拜访拜访庆云侯呢?你们现在才是一个绳上的蚱蜢——皇上算计我们是为了什么?该让别人出头的时候你得让别人出头,该你出头的时候你才应该出头。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懂,趁早换个幕僚好了。”

大皇子奇道:“我从前和你接触的少,你是现在才这样还是一直都这样?嘴可真毒!”

陈珞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道:“你只说我说的对不对吧,管那么多做什么?”

实际上他已心有所感。

自从平安归来,他的脾气大了很多,颇有些我就要这样,你能把我怎样的心态。

大皇子头疼,和陈珞不咸不淡地闲扯了几句,这才端茶送客。

只是等陈珞一走,屏风后的幕僚走了出来,对大皇子赞道:“从前别人都说别看到小陈大人只注意到他这张脸,他实际上还挺能干的。可见这话半点不假。我们与其这个时候跳出来怼施家,还不如等到薄家反击的时候再跳出来也不迟。”

大皇子点头,感慨道:“有些人天生没办法做好友。陈珞那张嘴太锋利了。”

幕僚窘然,不知道如何劝大皇子是好。

一时间,不仅是大皇子,整个京城都盯上了二皇子和庆云侯府。

二皇子在宫里,大家不知道他如何。

庆云侯府既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压制这样的消息,反而很痛快地写了请罪的折子。说他们没有杀害大皇子的意思,而是听信了谣传,以为大皇子被叛军围杀,想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的话,一心急,就带着羽林军赶了过去。至于施家所说的谋逆、造反什么的,全都没有。

至于什么无意间听说了军士的对话,完全是无中生有。

如果不是羽林卫赶去,大皇子和陈珞早就不在了。若是皇上不信,可以宣了两人进宫问话。

其他的话一句都没有说。

庆云侯府位高权重,就只嘴上说说,不打算反击的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相怜

庆云侯没有后手,不要说看戏的老百姓不相信,就是被皇上杖责了,趴在床上养伤的二皇子也不相信。

京城的仲秋,天气已经转凉,二皇子身上却只搭了一床薄被,他歪着脑袋问来探病的皇后娘娘:“阿舅真这么说的?让我们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就算心里再委屈,也不能生出半分的怨怼之心?”

皇后娘娘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常服,雪白皓腕上戴着的翡翠手镯绿汪汪的,像一滩水,拿着帕子噙着泪,想看看儿子的伤势又怕让儿子着凉,满脸纠结地道:“是啊!你阿舅是这么说的。还反复地叮嘱我,小不忍乱大谋,让我一定要亲自跟你说。”

说完,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关切地道:“身体疼得好一点了没有?太医院的太医怎么说?什么时候才能下床?”

二皇子又怎么能没有怨怼之心呢?

做为父亲的皇上,看了施家的折子把他叫过去随意问了几句话就打了他一顿,难道他这个亲生的骨肉还不如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正三品的外臣?

不过也难说。

大皇子还自幼失怙呢,不也要杀就杀,要打就打,他这种碍了人眼的又算什么?

二皇子这样扭着头有点不舒服,重新又趴在了枕头上,道:“母后,您就放心好了。除了太医院的,姑母也给我带了金疮药进来,说是清平侯府祖传的,我私下里用的是姑母带进宫的,感觉好多了。”

至于说到下床……

他下什么床。

谁像他这样被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恐怕都不会好得那么快吧?

难道让他快点好起来了再被打一顿吗?

二皇子想到了陈珞。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说起来,他们倒是同病相怜。

都是出身高贵,不得父亲喜欢。

他突然有点理解陈珞为何那段时间不太想理睬他了。

若是他摊上了这样一个舅舅,也不愿意和这些表兄弟多来往。

有什么用呢?

关键的时候还不是被算计,被抛弃。

他有些头痛地对皇后娘娘道:“母后,我没事。您如今还被皇上禁足呢,就不要随意到我这里来了。我们母子俩,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是少惹皇上生气的好。我会听阿舅的话的,您就不要担心我了。我已经知道了,知道轻重缓急了。”

皇后娘娘听着心如刀绞,低声抽泣起来:“都是母后不好,连累了你。”

“您怎么能这么说。”二皇子劝着皇后,“您看琳琅,不也好好的吗?我难道还不如琳琅吗?”又道,“您要是没事,就请了姑母进宫和你做伴。姑母也是个苦命人。”

皇后娘娘闻言,对皇上生出几分恨意来。

她儿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是皇上害的。

早知如此,她压根就不会如此老实的。

不过,儿子说得对,现在她和长公主是一样的处境,就得抱团取暖了,有些东西,怎么也不能让外人得了去。

皇后娘娘擦了擦泪,低声对二皇子道:“身体最要紧,你放心养病。宫里有母后,宫外有你舅舅,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她说着,手中的帕子被她紧紧地攥成了一团,眼底却闪过一丝坚毅。

二皇子没有看见,只盼着他母后不要再伤心,闻言不停地应“好”。

*

陈珞此时却坐在柳荫园厨房的七星灶前。

红红火火的塘火把他的脸映得通红,如染了霞光的白玉,更显光洁白皙。

王晞则站在旁边一面看着灶上的娘子用糖砂炒板栗,一面和陈珞说着话:“这板栗很好。虽说个子小小的,可粉粉的,一看就知道是山里的野生板栗,个个都很饱满,肯定很甜。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还没有到板栗上市的季节吧?“

“手下一个同知送的。”陈珞拿着火塘边的火钳想添点柴进去,转眼想到刚才灶上娘子看见他加柴时惊慌又无措的样子,只好歇了加柴的心思,用火钳捅了捅灶塘里的柴,道,“他的叔父是昌平卫的一个千户,据说有几个山头,除了野板栗,还有野山楂,比寻常的山楂个头小,味道却好。冬天里做糖葫芦最好不过了。”

他还惦记着欠王晞一顿饭,总觉得得讨点好东西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王晞想着冬天了,自己不知道还在不在京城。不过,此时气氛正好,她还没有定下归期,不必总把走不走挂在嘴上,因而笑道:“没想到你的下属里还有这样的人?是不是京卫里的关系都挺错综复杂的,周边卫所的子弟特别多?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却送了土仪给你,是你说了不收礼吗?”

当然不是。

不收礼,岂不要得罪一大批人。

他不过是不收贵重的礼物。

可就算这样,板栗也不可能拟在礼单里。这板栗,还是他暗示属下自己喜欢各地的美食,那同知才试探着送了两麻袋。

现在金吾卫的可能都知道他喜欢吃了,以后送他的东西恐怕更加五花八门。

但这些他觉得都不必告诉王晞,她只要负责吃就行了。

陈珞道:“京卫有一定的条件,包括相貌和身高。南方的人普通身材矮小,北方的入选的就比较多。特别是昌平、燕山、大同一带的,比较有优势。”

王晞点头,想起刚才陈珞说的二皇子被皇上杖责,如今在宫里养伤的事,道:“你要不要送点糖炒板栗过去?”说完才惊觉说错了话,忙道,“我忘了宫里是不送吃食的。这万一要是吃出毛病来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哪就有你说的这样严重。”陈珞笑了起来,道,“只是现在不好送罢了。我母亲从前也常送些吃食进宫的。”

还是因为皇上吧?

王晞就叹了口气,道:“那就只有送些到清平侯府、江川伯府去了。”

陈珞愣了愣,望着王晞的面孔半晌都没有说话。

王晞奇道:“怎么了?”

陈珞笑了笑,沉吟道:“你等会给我包点回家吃。”

他准备送给长公主。

什么妾室通房的,那是不可能的。

王晞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跟灶上的娘子说了一声,和陈珞坐到了火塘前。

不一会儿,第一锅板栗就出了锅。

两个人就着烫手的板栗吃了好几个。

王晞大呼过瘾,道:“你等会记得让人送一包给阿黎,他肯定喜欢吃。”

那小家伙,吃到好吃的眼睛都会眯起来,一副非常幸福的样子。

陈珞看着王晞吃得满脸满足,心里像被填满了水的池塘,也觉得很满足,道:“你大哥什么时候来京城?”

王晞忙把嘴里的板栗吞了下去,道:“说是就这几天。不过,他常会遇到突发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如期而至。”

陈珞点了点头,觉得宫里的事得早点解决才是,不然他什么事都如水如月似的,让人不安稳。

王晞就道:“要不要送点大皇子府?送他应该不要紧吧?”

陈珞沉思了片刻,道:“那就送点给他。再配点其他的点心一道送过去。”

正好,他也有事要提醒他。

王晞想着这是人情,早点送过去早点完事,就喊了白果进来,除了板栗,还捡了家里几样比较拿得出手的点心,一并凑了八样装了匣子,让她给陈裕。

等到陈裕进来拿板栗的时候,陈珞又交待:“再备一份一模一样的送给四皇子。”

陈珞和四皇子有这交情吗?他受了伤,四皇子只派了贴身的太监来看了看,连个好点的药材都没有送。

王晞想着,脸上不免就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等陈裕走了,陈珞这才低声对王晞道:“我让人盯着施家,他们家最多还有三、四天就要到京城了。你等着瞧,他们家一到京城,还得有一通闹腾。仅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下了场,四皇子想在旁边看热闹,那可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寒冷至极的光芒,让王晞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陈珞见她没有说话,还以为她不明所以,继续道:“我打听清楚了,谭四小姐的婚事,原本皇上是想许配给七皇子的,可又觉得谭小姐虽然好,说不定还有比谭小姐更好的,就有些犹豫。但皇上这一犹豫不打紧,谭小姐就许配给了四皇子。

“要是这其中没动什么手脚才怪!

“可见四皇子那里也不简单。

“如今庆云侯府被问责,二皇子被廷杖,你且等着,施家进京之后,肯定会有言官上书请皇上早封太子……”

王晞随着陈珞的思路道:“你是说,会有人请封四皇子吗?不对啊!四皇子前面还有三皇子。”

“当然是请封三皇子。”陈珞笑着看了王晞一眼,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好的机会,淑妃娘娘虽然知道有些冒险,可储君之位动人心,她还是会冒险试一试的。皇上怎么会让臣子们生出如此的野望来呢!到时候肯定会斥责淑妃的。庆云侯府和二皇子也会一并被申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晞皱了皱眉,道,“你是说四皇子会出手吗?”

陈珞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是陪在皇上身边以图后续,还是会趁机把自己给拔出来。不管他有什么打算,既然我入了局,那谁都别想跑。

“皇上想丢卒保帅,我就让他一个都保不了!”

他说着,眼底如淬了冰似的。

王晞不由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了句“你小心一点”。

和皇权斗,没几个人能全身而退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突兀

陈珞看着王晞没有说话。可那眼神,那么的认真,还带着几分郑重,让王晞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喃喃地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换成是我,我也会心有不甘。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不用急于一时。有些事,只有人活着才有意义。”

陈珞突然“扑哧”一声笑。

这是嫌弃她太啰嗦吗?

王晞有些不高兴,板了脸,道:“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没有,没有。”陈珞忙解释,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就是让他想起了那小厮的母亲,每次见到那个小厮,都会这样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或者,身上带着阳光般暖意的女子都很喜欢唠叨?

陈珞觉得人没有十全十美的,王晞这个小缺点,他应该容忍才是。

他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施家进京之后,肯定有很多人闻讯而动,至于是好还是坏,是想搭施家一把还是想踩施家一脚,现在谁也不知道。你最好是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若是太夫人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大可暂时搬到济民堂去住几天,或者是求助大掌柜。”

他不是不想帮她,而是他正在风暴中心,王晞找他帮忙,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最最重要的是他怕他母亲胡来,闲着没事找到王晞面前,流露出什么纳妾的意思。

王家虽然出身不高,却也不会拿着儿女的婚事做筹码。

他也不允许王家拿了王晞做筹码。

只是这话他不好对王晞明说,他隐隐地不想让王晞和长公主之间有矛盾。

王晞却没有多想,道:“这还要你说。我现在都不怎么去太夫人那里了,借口要帮四姐姐准备出阁的绣品,天天呆在家里看书呢!”

陈珞听着,记在了心里,回去之后给王晞买了一堆画本送了过来。

王晞挑了几本有意思的,天天窝家里看画本。

很快,施家就进京了。

太夫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喊了王晞过去,想借她身边的人用一用:“就是给施家送点东西去。他们如今被关在了大理寺,日子肯定不好过。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听说大理寺的牢房里连床厚点的被子都没有,一天只吃两顿,全是能照出影儿的稀粥,总不能让他们忍饿受寒的。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王晞面无表情,想着您心里过不去,就来折腾我吗?

侯夫人为何不去?肯定是因为永城侯提早就打了招呼,不让侯夫人和施家多接触。二太太为何不去?肯定是怕惹祸上身。三太太为何不去?要不是太夫人偏心,以三太太的性子,又怎么会和太夫人离心离德呢?

“您这是听谁说的?”她直皱眉,道,“如今四海太平,不要说大理寺这样专门承接大案要案的地方了,就是普通的县里的牢房,也不可能少了那些犯人的吃穿。这是有人要借着永城侯府的名义给施家撑腰吧?”

她的话当然不是真的,她只是在诈太夫人。

以太夫人这样的出身和经历,太夫人是不可能知道牢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太夫人闻言果然愣了愣。

王晞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声音也越发的温和,道:“太夫人,不是我不想帮您,而是您说的这种事压根不可能。您让我的人带东西去探望施家,肯定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我们要带什么过去?难道真的带了被子、吃食过去?我们过去的时候要不要拿了侯爷的名帖呢?如果不拿,您这是准备以自家的名义去探望他们吗?”

太夫人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朝着屏风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王晞连顺着望过去的兴趣都没有。

她道:“不过,您要是觉得还是去看一眼放心,那我就让身边的人去帮您看一眼。您看您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或是开了个单子我帮您买了,或者是到时候我派人过来取。”

不管太夫人怎么打算,她都准备把这件事捅到永城侯那里去的。

这个时候,大家连皇上的意图都没有摸清楚,探监无异于站队,她相信以永城侯的怯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允许太夫人去探监的。

太夫人却不知道,听着又高兴起来,觉得王晞怎么看怎么听话体贴乖顺,忙让施嬷嬷去写张单子,还道:“我就知道你办事妥帖,这件事交给你,我最放心不过了。”

王晞笑盈盈地应了,拿着单子出了玉春堂,大张旗鼓地照着单子置办起探监的东西来。

侯夫人是当家主母。要是其他的事,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可去探施家的监……王晞好歹是寄居在永城侯府的表小姐。

她满头是汗地去见了永城侯。

永城侯气得差点吐血,安排侯夫人去阻止王晞后就直奔太夫人那里。

母子俩说了什么府里的人都不知道,但母子不欢而散大家都是知道的,王晞还因此被永城侯叫去委婉地训斥了一顿,让她以后要守规矩,后院的事必须侯夫人同意了才能做。

王晞表面上听着,出了永城侯书房就撇了撇嘴。

现在知道管束家里的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施珠气得咬牙切齿,觉得王晞就是故意的,看不得他们施家好。

要是施家能从这次劫难中逃脱,看她怎么收拾王晞。

施珠恨恨地想。

她倒不是同情施家那些人的遭遇,她不过是想让别人知道,永城侯府还顾着这门亲戚,她出阁的时候也体面一些。而王晞手上多的是银子,要真的想帮施家,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办成了,王晞却偏偏到处嚷嚷,分明是不愿意雪中送炭,帮施家一把。

施珠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那个面色狰狞的美人,心中一紧。

她如今什么也没有了,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张脸了。陈璎打什么主意她心里清楚,可男人也爱美色,就像她爹一样,她就不相信了,凭自己的容貌,陈璎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当然,美人迟暮。但她也没想着陈璎会听她一辈子,只要三、五年,她能生几个儿子就行了。

施珠在心里盘算着,谁知道没两天,皇上就越过刑部和大理寺直接下旨,说施家胡言乱语,诬告皇子,罪不可赦,施大人斩立决,施家的女眷全部发卖教坊司,男丁全部流放西宁卫,施家财产被抄没充公。只有施珠,因为御赐婚姻保全了下来。

如晴天霹雳,之前没有一点预兆,皇上就来了这么一招,让那些还在犹豫着怎么对待施家才合皇帝心意的人遭受重重一击。

“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大家纷纷打听。

太夫人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永城侯松了口气,好歹不会把永城侯府给牵进去了。

孝子贤孙就人人都会装了。

永城侯给太夫人请来了太医院的御医,衣不解带地在太夫人床前侍疾,几个儿媳妇更不用说了,整天都守在太夫人屋里,就是常三爷的婚事,也暂时先放了下来。

二太太心中不悦。

侯夫人却很愉悦,还私底下悄悄地和潘嬷嬷道:“活该!她不是说韩小姐和她儿子八字相符,是天作之合吗?怎么眼看着就要嫁进来了,却出了这样的事?”还意有所指地劝永城侯不用担心,因为“韩小姐和二房长子是宜家旺嗣的好姻缘,太夫人肯定会否极泰来的”。

永城侯懒得理会后院的这些弯弯绕绕,没有接侯夫人的话,而是要侯夫人看好了施珠,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不好交待。

侯夫人早有安排。她怕施珠那边有什么意外,干脆把施珠放在了眼皮子底下,日夜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不说,还让施珠给太夫人抄写经文祈褔,说“太夫人这样,都是为了你们施家”,颇有些你不侍疾,就对不起太夫人的意思。

施珠心中充满了恨意,觉得施家倒了台,大家都欺负她,太夫人又不是什么大碍,永城侯府却弄得人尽皆知,一副让人觉得受了施家连累的样子。

二太太也满腹怨气。

施家再好,难道比自己生的儿子、女儿还重要?

早不病,晚不病,这个时候病,别人会怎么议论她儿子的婚事?

好在是太夫人没两天就清醒过来,只是身上不得劲,不想起床,继续躺在床上由儿子、媳妇服侍着。

这样又过了两天,她猛地抓住施珠问:“你爹什么时候行刑?你可曾去看过他?还有你祖母和你母亲,他们都怎么样了?”

施珠根本没能走出过太夫人的内室,哪里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太夫人看施珠的目光难掩失望,再看自己的儿子和媳妇,都像没有听到似的,瞬间像被打了霜似的没有了精神,好一会才道:“怎么没看见阿晞?”

常珂几个孙女是守在内室外的,她一听,顾不得长幼尊卑,忙高声道:“刚刚还在这里的,实在是熬不住了,王嬷嬷就带她回去梳洗去了。”

施珠听着眼睛都要瞪出来。

王晞从头到尾就随着三太太几个露了几面,三太太每次都怕她累着了似的,没在太夫人屋里呆一刻钟就说她累了,让她去喝个茶,吃个点心什么的,一天就溜过去了。

其他人则像没有听见似的。

她根本就没有侍疾好不好?

施珠正要反驳常珂,太夫人已道:“你们去把她叫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满屋服侍的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夫人这是唱得哪一出,却又不好不遵从,劝了几句太夫人也不听,只好让小丫鬟去叫了王晞。

第一百九十章 搅局

王晞刚刚重新换了件衣裳半倚在罗汉床上吃着点心,就又被叫回了玉春堂。

太夫人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拽住她,泪眼婆娑地道着:“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最孝顺的了,你跟我说说,现在外面都是个什么情景?施家如今怎样了?有人帮着搭把手吗?”说完,还怕王晞不尽心尽力,道,“你也别笑话我一把年纪了,还惦记着娘家人。实在是施家于我,于你,都是有大恩的——当年要不是施家舅老太爷,你母亲早就没命了,哪里还有你和你二哥。就凭着这个,你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施家沦落才是。”

王晞很想捂住太夫人的嘴。

她老人可真是的,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能把全家人都得罪完了。

什么叫做“你是最孝顺的”?让这些天来一直在玉春堂侍疾的永城侯府诸人怎么想?

说到帮她老人家打听消息,现在是什么时候,连永城侯都要避其锋芒,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能干什么?

说来说去,不过是怕用永城侯府的名义出头,被永城侯喝斥,干脆拿了王家去做人情。

可他们王家的人情也不是这么廉价的。

王晞看了侯夫人一眼,这才对太夫人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肯定责无旁贷。可施家的事,我没有办法。我们王家既不是做官的,又是外来户,您让我帮您打听施家的事,您也太瞧得上我们王家了。”

太夫人听着,眼睛里的光彩就一下子黯淡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我知道你为难。若是听到了什么,记得跟我说一声。”

王晞点头,想着还好太夫人没有逼着她一定要去打听,不然她宁愿和永城侯府翻脸。

这么大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内宅的女眷了?

在旁边低头听着的施珠却恨得咬牙切齿。王家一个不事生产,靠着走南趟北骗点钱的商贾之家,看见了他们家落魄了,就开始摆谱了。什么玩意儿?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

她心中充满了愤恨,却不知道如何发泄出来的好。

王晞把施珠的神色看在眼里,顿时有些走神。

施家这事出的太突然了。就在昨天,王嬷嬷等人上街的时候还听到人们在议论施家案子,觉得他们家拖出了二皇子、庆云侯府,这案子最少也得审个三、五个月,不曾想转眼间就被判了刑。

这么快,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得找个机会问问陈珞才是。

而此时被王晞惦记的陈珞正站在慈宁宫里,低着头,坐在一张绣墩上,隔着一道鹦鹉绿的帷帐,听着皇上温声细语地对皇后娘娘说话:“从前的事,再追究下去,只会伤了大家彼此之间的感情。施家人伏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提,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老二的脾气呢,也太急躁了些,需要好好磨练磨练。

“庆云侯那里呢,犯了大忌,也太过分了些。

“都给我好生生地反省反省,先把这件事过去了再说。”

皇后娘娘恭敬地应“是”,心里冷笑不止。

降了她娘家兄弟的爵位,禁了她儿子的足,杀了个边关的总兵,这件事就算完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庆云侯这爵位可不是因为她是皇后才恩典的薄家,那是他们薄家好几代人功在社稷换来的。皇上不是想忘记就能忘了的。

她儿子是皇子嫡孙,可不是哪里随便冒出来的什么人,到了成亲的年纪婚事没个着落,还被变相的圈禁了,哪位皇子被封太子之前受过这样的委屈。皇上这是把所有的人都当傻瓜了吧?

皇后娘娘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能保持着微笑,问起了陈璎的婚事:“转眼间镇国公就要当公公了,您那边可准备御赐点什么?再就是琳琅封世子的事,是在陈璎成亲之前好还是在他之后好?

“要是在陈璎成亲之前,我看就由我代表皇上给女方家添个箱好了。施家出了事,肯定有人捧高踩低,我们给施小姐做个脸,她也好进陈家的大门。

“要是在陈璎成亲之后,为了安抚镇国公,不如给陈璎封个什么世袭的官职,陈璎的面子上也好过一些。”

皇上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觉得皇后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暗示他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就完。

两人自然又不欢而散。

长公主带着陈珞从帷帐后面走了出来,低声劝着气得脸色发白的皇后娘娘:“您这是何苦要惹了他生气,于二皇子没有一点儿好处。”

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几年相处下来,反而比和皇上的关系更好,闻言想也没有多想地道:“姐姐既然知道这个道理,怎么和镇国公说不上两句话就拂袖而去呢!”

长公主语噎。

陈珞维护着母亲,轻轻地咳了一声,低声道:“这样也未必不好。我听说,宁嫔那位在保定府的族兄没多久之前调到了顺天府做了府丞。他新官上任,到处拜访京中官员,虽说是例行,可这个时候,还是小心点为好。“

皇后娘娘朝着陈珞感激地笑了笑,道:“你不愧是和二皇子一起长大的,别人都各自为政,你还顾着他,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陈珞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陪着长公主出了宫。

皇后娘娘去了养伤的二皇子那里,把陈珞的话带给了他,并道:“你们毕竟是从小的情份,要是这样断了,也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