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派弟子都动了怒,大声呼喝,暗器纷纷出手,雨点般的向缪夫人后心打去。

  那缪夫人在冷笑之中使开了她那条软鞭,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毒龙盘空飞舞,但见满天暗器,飞去飞回,稍为沉重一些的暗器,如柳叶刀、蛾眉刺、三棱镖、流星锤之类,都给她的毒鞭荡向四方,其他如梅花针、透骨钉、铁莲子之类的细小暗器,她理都不理,只是护着面门,任凭那些暗器打来,但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些细小的暗器纵使不被她的鞭风扫开,也是沾衣即落。

  晃眼之间,她已逃出第二道山门,守在第三道门的是六大弟子中的甘人龙与林笙二人,甘人龙是当年江南大侠甘凤他的侄儿,得了甘凤池亲授的神拳功夫,见她闯来,立即一拳打去,从后面追来的白英杰慌忙叫道:“不可给她的毒掌碰上!”话犹未了,只听得“蓬”的一声,缪夫人一掌拍出,已是和甘人龙的拳头碰个正着!

  甘人龙的神拳有洞穿牛腹之能,缪夫人硬接了他的这一掌,也有点摇摇晃晃,她冷笑一声,第二掌跟着又拍到了他的头顶,林笙使的是一枝玉笛,大喝一声:“妖妇休得放肆!”手挥玉笛,一点就点到了她的脉门!

  林笙的玉笛点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绝,玉笛是短兵器,这时已是近身肉搏,缪夫人的毒鞭来不及卷回,心头一凛,只得快步闪开,就在这时,只听得甘人龙大叫一声,扑通便倒,林笙和白英杰只得任凭缪夫人从容走出山门,赶忙去先把甘人龙扶起。

  只见甘人龙面色瘀黑,已是昏迷过去了。他所中毒的情状,正与谢云真相同。

  谷之华看真了江南未曾受伤,方始放心追出,但已是慢了一步,这时缪夫人已闯过了三道山门,到了外间的院子了。

  那两个喝醉了的轿夫,听得人声喧闹,猛然惊醒,慌忙跑出,一抬头,只见迎面跑来的正是他们奉命服侍的缪夫人!

  这两个轿夫还不知已是闹出了大事,醉醺醺地问道:“夫人,你要下山了么?待我们去抬轿子。”缪夫人忽地一声冷笑,斥道:“都是你们这两个蠢材泄了我的底,我还会要你们抬轿吗?给我滚回老家去吧!”

  这两个醉得糊涂了的轿夫,还当是缪夫人免了他们的贱役,怔了一怔,还未曾道谢,只听得嗖嗖两声,缪夫人已发出了两枝袖箭,两枝袖箭都是穿喉而过,这两个轿夫不明不白就做了枉死鬼!

  那缪夫人动作快极,她左手发箭,射死了两名轿夫,看也不看,右手的软鞭,“啪哒”一声,已搭着了墙头,身形疾起,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便翻过了墙头,姿势美妙之极,而且在她翻过墙头之时,还发出了一枚毒雾金针烈焰弹来阻挡追兵。

  谷之华发出劈空掌将烟雾荡开,白英杰跃上墙头一看,缪夫人已走得无影无踪了。谷之华道:“她给江南咬了一口,又中了我的一剑。刚才翻过墙头,已要借助软鞭之力,看来也是伤得不轻的了。就让她去吧!”

  这一役邙山弟子伤的不少,除了谢云真、甘人龙重伤之外,还有五六个弟子中了毒针,就是没有谷之华的命令,大家也得先忙着料理伤者,无暇去迫那缪夫人了。

  谷之华闷闷不乐,和江南一起,先去探望谢云真,她眼了碧灵丹之后,呼吸已均匀了许多,但还在昏迷的状态中。谷之华稍稍放心,接着便与江南去看她的养女。

  谷中莲一见江南便嚷道:“叔叔,你下次就是再光着屁股,我也不会取笑你了。你是好人。”

  江南尴尬一笑,说道:“小鬼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谷中莲道:“他们告诉我,是你帮我娘将那个女贼打跑了,刚才我真害怕,要是给她抓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江南叹口气道:“我的儿子已给她抓去了。”谷中莲道:“这女贼真可恶,叔叔,你不要担心,你这次帮忙了我娘,我也要娘帮忙你,将你的儿子要回来。他有多大了,我今年是七岁,我想知道,我应该叫他做哥哥还是叫他做弟弟。”

  江南道:“和你一样,今年也正巧是七岁。”

  谷中莲拍拍小手道:“好呀,娘,你快帮忙叔叔把他找回来吧,也好与我作伴。叔叔,你也留下来好不好?”

  谷之华本来心中烦闷,见孩子这样可爱,也不禁微笑起来,说道:“好呀,要是江叔叔愿意要你,江家哥哥找了回来,我就送你给他做小媳妇儿。”

  谷中莲却不懂得什么叫“小媳妇儿”,嘟着嘴道:“我只是想要他做个伴儿,我可不愿离开你,娘,我这件棉袄也给那女贼抓坏了,你瞧,你给我缝缝好不好?”

  谷之华接过了这件棉袄,不觉心中一动。

  她想起刚才的一幕情事:那缪夫人在要求和孩子见面之时,曾提出一个附带的要求,要孩子披着这件棉袄出来。待到孩子出来,她就立即向她抓去!谷之华当时非常留心的注视,瞧她出手时的凶恶神情,根本就不理会是否可能伤及孩子,可以断定:不但这孩子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且她也不是志在要这孩子,而是要这棉袄。

  棉袄上的钮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稀世奇珍,这是谷之华早已知道了的,但缪夫人却未知道。可见她要取这棉袄,并不是由于已经知道了钮扣的秘密,那么,除了这个秘密,棉袄中莫非还有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谷之华疑惑不定,接过棉袄,不免仔细检视一番,那棉袄已给缪夫人抓开了一条裂缝,谷之华将棉袄拆开少许,忽见里面似有一片东西,拉出一看,却原来是一张精工巧制的羊皮纸,普通的羊皮纸都是比一般的纸张厚的,但这张羊皮纸却薄如蝉翼,摸到手中,才知道它是羊皮。

  纸质的奇怪也还罢了,纸片上还写满了文字,弯弯曲曲,有如蚯蚓!谷之华一个字都不认识。

  江南在旁边睁大了眼睛,谷之华忽道:“江南,你在西藏住了十年,可认得藏文么?”

  江南道:“稍微认识几个。”但他接过了纸片,看了一看,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藏文。”他又道:“我以前在萨迦宣慰使衙门的时候,有时也替他们送送公文,这纸上的文字不是藏文,但我却又似曾见过这种字体,只是说不上来。我的义兄陈天宇懂得西域的几种文字,将来我把他请到你这儿来,你可以给他一看。”

  既然江南不能辨认,谷之华也只好听从他这个主意,当下她将这片羊皮纸再纳入棉袄之中,用针线重新缝好,谷中莲也在用好奇的目光看她缝补。

  谷之华柔声问道:“莲儿,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谷中莲那对圆溜溜的小眼珠转来转去,似乎有点为难的神气,谷之华道:“莲儿,你不愿意说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谷中莲道:“是丘爷爷吩咐过我,叫我不可将小时的事情对人说的。但你是我的母亲,我告诉给你,想来丘爷爷不会见怪。只是我也几乎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谷之华将她轻轻的揽入怀中,说道:“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谷中莲侧着头儿想了一会,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是住在帐幕里,很大很大的帐幕,里面有许许多多房子的,帐幕外有很大很大的草地,有许许多多牛羊。”

  谷之华听得出了神,心想:“她住在这样的帐幕,难道是蒙古的王公贵族,或者是回疆什么酋长的女儿?”

  谷中莲接着说道:“我有许许多多仆人,我记得常常抱我的人是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妈妈,有一次我在草场上玩,听得有一个孩子叫他的爹娘,我这才知道一个人是应该有爹有娘的,我回来问那老妈妈,问她是不是我的娘?她说:‘我哪有这样的福气?我只是一个照料你的老奴婢。’她告诉我,帐幕里的人都是我的仆人。但却没有告诉我,我的爹娘在什么地方,那时我也不懂得多问,我以为或者我是例外,没有爹娘的。不久,不久之后,我就知道我是有一个母亲的。”

  谷之华道:“你怎么知道?”

  谷中莲道:“有一天晚上,有个女人到帐幕来看我,她说些什么,我现在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她走了之后,那老妈妈才告诉我那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谷之华道:“啊,原来你的亲娘还在世上?”

  谷中莲道:“不,她已经死了。这是后来丘爷爷告诉我的。有一天,草原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到处乱跑乱冲,丘爷爷将我抱着,骑马跑了几天几夜,后来我就和丘爷爷住在一起。不,最初还不是和他同住,是住在一间泥屋里,大约过了几个月,丘爷爷才接我到他的大屋里的。”

  谷之华道:“那泥屋里有什么人?”

  谷中莲道:“有一个姓申的叔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给我丘爷爷种田的。这位申叔叔教我和他的孩子们说一样的话。”

  谷之华道:“那你以前是说什么话的?”

  谷中莲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一句都不会说了。”

  要知谷中莲到丘家的时候,只有三岁,三岁的孩子记得这许多事情,已是十分难得了。可是谷之华听了这些事情,虽然已有点线索可寻,但这孩子的身世之谜,还是没有揭晓,而且似乎更显得神秘了。

  在她谜一样的身世之中,还有两点特别难以索解之处,第一,她的父母为什么不和她同住?而她的母亲要在晚上偷偷去看她?谷之华起初猜想,她或者是蒙古的什么王公贵族,或回疆酋长的女儿,也想到了缪夫人所编的那个故事,即是说她是私生女的身份,但若然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更难以解释了。

  要知西北的游牧民族和在中原定居的汉族大大不同,他们是以一个个的部落作为单位,逐水草而居,人数也不会太多,经年累月,族人都是聚在一起的,彼此互相熟悉,有什么私事,很难隐瞒。此其一。再者,若说这孩子是男方的私生女的话,回疆酋长或蒙古王公,都有很大的权力,他无须避忌,若说是女方的私生女的话,她又怎敢将孩子安置在那样宏大气派的帐幕里?叫那许多仆人去照料她?而且这帐幕又是固定在一个地方,并不移动的?在一个生活比较简单,人数并不大多的游牧民族里,她不怕给她有权力的丈夫发现吗?第二,丘岩是河南中牟县一个小绅士:交游也不算很广,他怎的会到西北一个辽远地方的草原上,将这个女孩子抱回来,而且甘心舍弃了性命,也要为她保守着秘密?

  谷之华正自苦苦思索,她的侍女进来报告,说是白英杰要来见她。

  江南喜道:“白大哥足智多谋,不妨和他商讨。”

  谷之华想了一想,说道:“丘岩至死不肯泄漏秘密,又曾吩咐过她,不许她对人乱说,想来这个秘密甚为重要。白大哥虽然可靠,但我想还是少一些人知道的更好。我这次是为了那妖妇硬要冒领她的缘故,要不然我也不会问她的。”说罢,还对江南望了一眼,似乎还有什么话语不方便说出来。

  江南还不算太糊涂,听了这话,随即会意,连忙说道:“谷女侠放心,我这次是适逢其会,听到了这许多事情,我决不会随便拿去和人谈论。我可以发誓,要是我泄漏出去,我舌头上就长个大疔疮!”

  谷之华不由褐“噗嗤”一笑,道:“江南,我相信你,你不必乱发毒誓了。”随即叫那侍女去请白英杰进来。

  白英杰进来报道:“那几位中了毒针的同门,毒针已用吸铁石吸出来了,他们中的毒幸而还不算厉害,服了本门的解毒丹大致都可以无事了。只有甘师弟硬接了那妖妇的毒掌,情形却是有点不妙!”

  谷之华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不妙?”白英杰道:“甘师弟眼下了碧灵丹,仍然昏迷未醒,刚才还吐了几口瘀血。”

  谷之华道:“这是因为他的功力比不上谢师嫂,所以病状也就显得严重一些。不过,吐出瘀血,那倒无足为虑,吐了出来,毒性反而会减轻一些。”谷之华曾身受此毒,故此深明利害,但碧灵丹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谷之华想到解药难求,亦是心中烦闷。

  白英杰又道:“那妖妇还有一样特别之处,不知掌门可曾注意?”谷之华道:“不知是哪一样?”白英杰道:“她的头发之中有许多根金发,看来不像是纯种汉人。”江南嚷道:“不错,我也注意到了,还有她的眼睛也是碧色,八成是胡汉相杂的混血儿。”

  谷中莲不懂什么叫“纯种”“杂种”,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混血儿”,但听了这话,却忽然嚷起来道:“妈妈,我的头发里也有几根金黄色的头发,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