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天风单打独斗可以赢得了蒲卢虎,但也还未有十分把握,倘若他还约有一两个与他一般本领的高手同来,华天风可就难以应付了。但他恐怕女儿忧心,当下只是说道:“话是如此。但那蒲卢虎的毒掌确实是十分歹毒,到时不论如何,你都不许出手!”华云碧噘着小嘴儿道:“好吧,到时我站在旁边瞧热闹便是。”华天风正容说道:“热闹也不许你瞧!你一定要听为爹的吩咐!”华云碧赌气道:“好,我吃过了饭就蒙头睡觉。”

  江海天出洞猎了两只野兔回来,华云碧无心做菜,把兔子烤得焦臭,草草吃过了晚饭,她果然便打开铺盖,蒙头大睡。江海天则伴着华天风,担心吊胆的等候蒲卢虎到来。

  月光从岩隙中侵进来,江海天伸出头去一望,月亮已过中天,是三更时分了,不禁嘀咕道:“奇怪,怎么到了这个时分,还是鬼影都不见一个。”

  华天风道:“江贤侄,你先睡吧。若是我要你帮忙,我会出声叫你。”这十多天来,他与江海天相处有如家人,最初他是将江海天称作“江小侠”的,后来便应江海天之请,改口以“贤侄”相称了。

  江海天一阵踌躇,华天风笑道:“你大约未怎么懂得这种黑道上的规矩,他既留下了记号挑战,就决不会偷袭。若他来了,他必定要在留下记号的附近,发声长啸,唤我出来。所以你可安心睡觉,我也想静坐一会吐纳功夫。”

  华云碧睡在她父亲身边,江海天少年腼腆,和华天风说话的时候,双目不敢斜视,也觉得甚为“辛苦”,那岩洞有一条天然横石,间作两边的,当下江海天听得华天风如此说法,便道:“老伯运功,小侄不打搅了。倘若那魔头到来,请老伯将我唤醒。纵然帮不上忙,我也想见识见识。”说罢便钻过了石洞的那一边。

  可是话虽如此,江海天却哪里睡得着觉,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江海天心里正想:“那蒲卢虎大约今晚不会来了。”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喊,从远处传来。可是,奇怪,这却不是男子的声音,再听一听,声音竟然“似曾相识”,江海天猛地跳了起来,他听出这是欧阳婉的声音了!正是:

  异声午夜惊心魄,不意荒山来敌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陷身不禁疑云起

   脱险还惊祸未消

  听这声音,似是一个人突然碰到了极其可怖的物事,生命即将毁灭一旦。江海天不假思索,立即飞奔出洞,向那声音的方向跑去。华天风正在静坐运功,猛然惊觉,忙喊道:“江贤侄,你、你干什么?提防、提防……”可是由于江海天动作快极,他们之间又有一条横石阻拦,华天风要想拖住他已来不及。

  江海天当然听到了华天风的喊声,可是他心里却在想道:“华老前辈也忒小心了,提防什么?欧阳姑娘遇到了危险我岂能不救?难道还会是什么诡计不成?”

  心念未已,只见两条黑影已从树林里出来,月色虽然不很明亮,但从那苗条的身影,已可看出跑在前头的是个姑娘,而在后面追逐着她的那个人则是个身形古怪的男子,身材不到五尺,头颅很大,只有一条臂膊,而那条臂膊又长又大,手掌张开,就如一片乌云,向着前面那少女的头顶罩下。

  江海天心头一震,“莫非这人就是毒手天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堪堪就要抓到欧阳婉的顶心,江海天无暇查名问姓,一声喝道:“放手!欺侮女子算得什么英雄?”声到人到,身似离弦之箭,疾冲过去。

  眼看只有数丈距离,几步可到,忽地一步踏下,脚步一浮,好像踏着了一团棉絮,江海天方觉有异,突然间已被一面大网网住。原来那张网就铺在地上,网是纯黑色的,即算江海天不是忙着救人,在黑夜之中,也难以发觉。

  这刹那间江海天又惊又恐,正因为他以前曾中过欧阳婉的一次诡计,而事后欧阳婉就以行动表示了她的忏悔,所以江海天才以为这次她是真的遇难,绝非诡计,哪知竟然又一次的着了道儿!

  那张网慢慢离地而起,而且越来越收缩,把江海天网得如同粽子。江海天恨声道:“好呀,欧阳婉,你、你、你……欧阳婉我算是认得你了!”他用力撕那张网,以他的功力,本来一张犀牛皮也可撕裂,哪知这张网他竟然越撕越紧。原来这张网是用昆仑山的天蚕纺织成的,坚韧非常,非手指之力可以撕断。何况江海天已被网在网中,有气力也难以完全施展。

  就在这时,只见那怪人已停下了脚步,哈哈大笑道:“欧阳二娘,看在你的份上,这小子我就不管他了。”与此同时,欧阳婉也在尖声叫道:“娘,你、你、你……原来你也在这儿,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海天仰面一望,只见在那棵大树横伸出来的树枝之上坐着一个女人,可不正是欧阳二娘,她正在把被网着的江海天扯上去。

  欧阳婉飞步跑来,大声叫道:“娘,这妖怪欺侮我,江相公是救我来的,你可不能伤害他!”欧阳二娘将绳子在树上打了个结,把江海天挂在半空,随即跳下树来,一手把女儿抓住,喝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救他,谁说我是害他了?”

  江海天中计遭擒,心头气恨之极,忍不住气,破口骂道:“欧阳姑娘,你俩母女演得好戏,只是我姓江的也并非三岁小儿,再也不会受你骗了!”话犹未了,忽听“嗤”的一声,原来是欧阳婉突然用力挣扎,袖子被她的母亲扯下了一幅,可是,欧阳婉刚冲上几步,听得江海天这样骂她,又突然似中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鸡,站着不动了。

  就在这时,只见又是一条黑影,来得快得难以形容,那怪人哈哈笑道:“欧阳二哥,你来得正好,令千金要放人呢!”

  霎眼之间,那条黑影已来到了欧阳婉的面前,厉声斥道:“不懂事的糊涂丫头,快给我滚回去,再要胡闹,看我老大的耳刮子打你!”

  月色朦胧,江海天从网孔里看出去,虽然看不清欧阳婉脸部的表情,却见她娇躯颤抖,就似一株在狂风暴雨下的花枝,显见她是惊骇已极,她呆了片刻,突然便转身飞跑,跑出了十几步,才蓦地一声尖叫,跟着痛哭起来,哭声嘶哑,听得江海天的心肺都似要被那哭声撕裂,比起刚才她被那怪人追逐时的叫喊,更要令人难受!幸而她跑得很快,不过一会,她的影子和哭声都消失了。

  江海天忽地感到内疚,心想:“莫非她是被迫来的,我错怪她了!”但转念又想:“不对,不对,她发出叫声引我出来,分明是和那怪人合谋害我!她和父母的那番做作,只不过是演戏一般,故意演来给我看的。”“可是,她哭得那样伤心,却又不似做作得来?”江海天左思右想,终是觉得疑团重重,难以解释。

 

  被那怪人称作“欧阳二哥”的那黑衣人向江海天投了一眼,忽地向妻子骂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大意,他是金世遗的徒弟,身上又有裁云宝剑,你未封闭他的穴道,便将他搁在那儿!”他抬起手来,双指一弹,只听得“嗤嗤”声响,江海天胸部的“膻中穴”便突然感到一阵酸麻,原来他是以“隔空点穴”的上乘内功,用无形的罡气点了江海天的穴道。

  欧阳二娘似乎颇惧怕她的丈夫,赔笑说道:“是我一时疏忽了,但有蒲先生在这儿,谅这小子也跑不掉。”那怪人道:“不敢。今晚我还得仰仗欧阳兄的大力呢!”江海天听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知道这独臂怪人确是那“毒手天尊”蒲卢虎,而这黑衣人则是欧阳二娘的丈夫欧阳仲和。

  欧阳仲和说道:“是时候了。”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发声长啸,欧阳仲和的啸声铿铿锵锵,带着金石之声;那蒲卢虎的啸声则如哭丧一般,令人有说不出的厌烦之感。幸亏江海天的内功底子极好,要是稍差的人,听了他们这种怪异的啸声,只怕立时便要发狂。

  江海天心里想道:“这两人的邪派内功,都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只是还不够精纯,可惜我现在动弹不得,无法助华老前辈一臂之力。”原来江海天年纪虽轻,但他所学的内功,却是金世遗所授的世上无双的“正邪合一”的内功,对于各种邪派内功部了如指掌,因此他听了这两人的啸声,用不了多少时候,便能辨别出他们所练的是哪种邪派内功,同时便在心里冥思默想破解他们这种内功的方法。

  他们的啸声还在林子上空回旋,江海天也还在用心思想,忽见蒲卢虎身形一晃,已迈步上前,拱手道:“华老先生果是信人,俺蒲卢虎在这里恭候了。”江海天在网孔里望出去,原来是华天风已经到了。

  华天风冷冷说道:“原来还有欧阳先生。”欧阳仲和道:“当年我多承指教,日前拙荆又蒙训海,所以我们今晚待借此机缘,来此恭迎大驾。一来是报答华老先生的盛情,二来也想再向华老先生请教请教。”他顿了一顿,露出奸狡的笑容,再接下去说道:“我刚才方知蒲先生与华老先生有约在先,真是太不凑巧了。请华老先生放心,我绝不乘人之危,倘若华老先生今晚精神不济,我改日领教,也无不可。怕只怕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纵有心向华老先生领教,也难如愿。”

  华天风一见欧阳夫妇与蒲卢虎同在此地,立即恍然大悟,这蒲卢虎就是得到欧阳二娘的通风报信,才会预先在自己必经之地相候的。但他也并不戳破,却沉声道:“多蒙两位有心相候,我华某岂敢令朋友失望而归,就请两位都来赐教好了。只是我这位小友与此事无涉,也并非我请来助拳之人,还请两位按照江湖规矩,将他释放才是。”

  原来华天风早已知道他们夫妻的奸狡狠毒,所说的话绝难相信。而且以华天风的身份,也不能向欧阳仲和示弱,所以与其要提防他们暗算,不如索性把话说明,让他们二人同上。

  欧阳仲和嘿嘿冷笑,华天风双眉一轩,亢声说道:“怎么,可是老朽的话说错了么?”欧阳仲和冷冷说道:“华老先生的话没错,这姓江的小子确实与你们今晚的约会无关,但却与我欧阳仲和有关。他诱惑了我的女儿,败坏了我的门风,故此我要擒他回去治罪。”

  江海天气得七窍生烟,无奈他的穴道未解,有口难言。华天风冷笑道:“我听得尊夫人可不是如此说,尊夫人与令媛日前曾到寒舍,我亲耳听得他们向江相公道谢,说是倘非江相公相救,令媛已难免受恶师的毒刑了。”

  欧阳仲和说道:“华老先生,你也是老于世故的了,难道连这个也不解么?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你与仲化子在一起,她们力有不敌,当然只有如此说法。”华天风道:“好,就算那是尊夫人的砌辞,但现在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辞,你把江相公的穴道解开,让他也说说。”

  欧阳仲和面色一沉,峭声说道:“华老先生,你左一句江湖规矩,右一句江湖规矩,这个规矩你总懂得吧?江湖之事,胜者为强,你有本领,尽可自己去解他的穴道。”

  华天风大怒,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朗声说道:“欧阳仲和,你发招吧!”

  蒲卢虎忽地哈哈大笑,说道:“对啦,早些动手,免得许多啰唆!华天风,有本领你再削我一条臂膊。欧阳二哥,请让我先报此仇!”话声未了,抢上前去,便是一掌。

  华天风见他手掌一起,便是腥风扑鼻,不由得心头一凛,但他惯经大敌,虽知蒲卢虎的毒掌已比从前练得更为歹毒,却也不惧。他脚踏五门八卦方位,倏地一个“移宫换位”,长剑一指,一招“横云断峰”,已抢到蒲卢虎的侧边,一剑向他的手腕刺去。

  双方距离还有数步,但华天风剑尖一颤,便听得“嗤嗤”声响,原来是剑风激荡气流,剑未刺到,那股无形的劲力已先袭来。蒲卢虎只觉得手腕刺痛,一掌打歪,华夭风的长剑一圈,便来削他的手措。

  欧阳仲和蓦地里一声大喝,一掌便劈过去,华天风冷笑说道:“好,你们还是一齐上的好!”欧阳仲和一掌劈出,接着一指戳来,华天风有手的长剑仍然指向蒲卢虎,左手的长袖一拂,竟然也用的是流云剑法,长袖挥动,“啪”的一声,向欧阳仲和的虎口“斩”下。

  欧阳仲和识得厉害,急忙一个“盘龙绕步”,回指戳出,这一来他那一掌就劈了个空,可是,华天风的衣袖也没有“斩”中他的虎口,他食指一伸,“嗤”的一声,却把华天风的衣袖戳破了一条裂缝。

 

  华天风也识得欧阳仲和的厉害,他这一招“流云飞袖”本来只是想化解对方的掌力的,但他却忽视了欧阳仲和的指力,哪知欧阳仲和的指力竟另有一功。

  欧阳仲和的手指并没有沾着华天风的皮肉,但在他手指戳穿衣袖之际,华天风却陡地感到一股热浪迫来,皮肉竟似靠近一块烧红的铁板似的,要不是华天风内功深厚,换了他人,臂皮可能就要烧焦。

  这三个人的动作都快如闪电,蒲卢虎得欧阳仲和之助,也避开了华天风那一剑。但听得“铮”的一声,华天风的长剑已被蒲卢虎一指弹开,但华天风立即横剑一封,剑尖抖动,将蒲卢虎的任、督二脉的七处大穴,笼罩在剑势之下,蒲卢虎当年曾在他这口剑下吃过大亏,这时虽然占了点小小的便宜,心中还是畏惧,不敢贸然的扑过来。

  欧阳仲和却是一退复上,哈哈笑道:“华老前辈既要伸量于我,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笑声未了,陡地又是大喝,掌指兼施。华天风这时瞧得分明,他戳来的这一指,指头赤红如火。

  华天风禁不注心头一凛:“原来他竟练成了霹雳掌与雷神指这两门绝技!”这两门绝技都是极其厉害的邪派功夫,霹雳掌用的是阳刚之力,雷神指则更是以本身的纯阳之气发出,两者配合,相得益彰,而且他每次发掌之时一声大喝,也足以与佛门的“狮子吼功”匹敌,同样可以用来制敌心神,配合他那霹雳掌与雷神指的进攻。

  华天风沉着应付,剑光霍霍,衣袂飘飘,他这流云剑法展开,当真有如流水行云,飘逸之极。欧阳冲和与蒲卢虎连番攻击,再也不能碰着他的身子。

  江海天在网里凝神观战,忽见华天风的剑光渐渐黯淡,他那柄长剑本是光华耀目的,过了一会,竟然变得如同顽铁一般,黯然无光。原来他的长剑被蒲卢虎的毒指弹中,剑身都已变得紫黑了。而且他的剑上染了毒,随时都有可能传到他的手上,因此华天风不得不加倍留心。江海天正在暗暗惊心,忽听得又是“铮”的一声,这一回蒲卢虎竟然弹中了他的剑柄。

  欧阳二娘走到树下,笑吟吟地道:“江相公,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吧,要不是我将你擒在网中,你定然去助那华老头儿,岂不是白搭了一条性命么?”

  江海天闷哼一声,心里想道:“你也忒把华老前辈看小了,你以为他就准输了么?”这几句话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说出来,但话到口边,仍然吞了下去。

  原来江海天懂得颠倒穴道的功夫,这时他已暗自运气,解了穴道,但一来他穴道初解,气血运行尚未正常,手足仍然感到麻木不灵。二来他在一时之间,也还未想出破网而出的办法,故此他仍然要装作穴道未解,不能说话,免得欧阳二娘再加害他。

  欧阳二娘话犹来了,忽听华天风一声叱咤,“嗖”的一剑削过去,随着飞起一蓬东西,似乱草一般在空中飘下,原来是蒲卢虎那一头乱发,已给华天风一剑削去了一大片,几乎变成光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