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在那岛上,文廷璧曾与唐努珠穆交过一次手,那时唐努珠穆尚未服食天心石,自然不是文廷璧的对手,仅仅能应付三掌,第四掌便应付不来,文廷璧哪里将他放在心上,但因大魔教主郑重吩咐,他也用了八九分功力。

  双掌一碰,唐努珠穆的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文廷璧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厉害,连忙全力施为,好不容易才招架得住。原来文廷璧已练成了“三象归元”的超卓神功,当年他与金世遗较量,也还可以硬接金世遗数掌,唐努珠穆虽然平添了二十年功力,但比起师父,究竟还是不如,所以文廷璧全力施为,还可勉强招架,但这时双方真力已经接触,谁都不能撤掌,文廷璧只觉对方的内力源源而来,似乎无穷无尽,不由得暗暗叫苦!

  天魔教主见文廷璧尚可勉强支撑,却是大为欣慰,趁此时机,便向叶冲霄扑去,欧阳婉抢快一步,抬起天魔教主刚才被、唐努珠穆弹落的那口利剑,挡在叶冲霄身前,唰唰唰,连环三剑,剑剑都是刺向天魔教主的要害穴道!

  天魔教主的本领当然比欧阳婉高出了许多,刚才交手不过三招,她就把欧阳婉的佩剑抢去,但此时情势已是大大不同,欧阳婉这连环三剑竟把天魔教主迫得有点手忙脚乱。

  这里面有三个原因,一来是天魔教主刚刚被唐努珠穆用隔空点穴的神功点了一指,虽然未能封闪她的穴道,但亦已令她气脉不舒,手脚当然不及原来的灵活;二来是欧阳仲和已经来到,天魔教主多少要给他一点情面,因而也就多了一层顾忌,不敢施展辣手;三来欧阳婉那连环三剑,乃是豁了性命,拼着两败俱伤的剑法,确实也凌厉非常。

  欧阳仲和喝道:“婉儿,快住手,别胡闹!他不是什么干殿下啦,是国王命令要我们来杀他的,你还护着他干嘛?”他一面斥责女儿,一面便走上前去。叶冲霄知道他的厉害,心中大恐,横掌护胸,拼命想把内力提上来,可是腹中却似空荡荡的,哪里还能将真气凝聚。

  欧阳仲和却也有几分顾忌他的大乘般若掌,不知那毒酒效力如何,一时间倒也不敢太过鲁莽,就在他运足内劲,正要准备发掌之际,欧阳婉忽地叫道:“爹爹,请你看在死了的姐姐份上,不要害叶公子。”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中泪光莹然,声音凄苦之极,欧阳仲和心里一酸,半晌说道:“你不提你姐姐也还罢了,你姐姐就是他害死的,你怎能还帮这无义之人!”

  欧阳婉道:“可是姐姐临终的时候说过什么话来,爹爹,你那时是在姐姐身边的,我只是听得妈妈的转述,已觉心酸,爹爹,难道你就不能顾全父女之情,成全姐姐的心愿?”欧阳仲和沉吟不语,欧阳婉又道:“爹爹,倘若你亲手杀了姐姐心爱的人,姐姐在泉下岂能瞑目?”话说至此,纵然欧阳仲和何等忍心,也不由得老泪盈眶,当下转过了身说道,“好,我就依你一次,我不亲手杀他,别人杀他,我可不管!”欧阳婉知道父亲心意已决,难再请求,唯有拼命抵挡天魔教主的攻击。

  天魔教主笑道:“欧阳前辈放心,我不会伤了令媛,请你去相助文先生吧!”欧阳婉的武功远远不如天魔教主,如今欧阳仲和已经言明不再插手,任由旁人杀那叶冲霄,天魔教主去了一层顾虑,同时,在这时间之内,她亦己调匀气息,功力又恢复了几分,欧阳婉使尽了吃奶的气力,抵挡了十余招,剑法已是凌乱无章,被夭魔教主的掌力罩住!

  叶冲霄想不到欧阳婉竟会如此舍命护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又是悔恨,不由得也掉下泪来,说道:“欧阳姑娘,我死有余辜,你不必再顾念我了,你自己走吧。”欧阳婉已不能分神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边厢文廷璧与唐努珠穆对掌,双方拼斗内力,正自到了吃紧的关头。欧阳仲和大喝一声,霹雳掌与雷神指同时攻出。

  欧阳仲和正自一掌拍出,忽听得“蓬”的一声,文廷璧已是跄跄踉踉的倒退数步。原来他与唐努珠穆比拼内力,正是到了最吃紧的时候,唐努珠穆的内力源源而来,他眼看支持不住,心中暗暗叫苦。欧阳仲和来得恰是时候,唐努珠穆要分出一掌去应付欧阳仲和,文廷璧这才得以脱身。可是,他由于受了对方强劲的内力所震,虽得脱身,一时之间,却还未能收得住势,只见他身似陀螺拧转,在地上接连打了几十个圈圈。

 

  唐努珠穆左掌轻轻一挥,只用了三成功力,欧阳仲和的霹雳掌力已给他全部封住,反震回来。欧阳仲和的霹雳掌乃是纯阳掌力,一反震回来,登时全身发滚,欧阳仲和大吃一惊,这时他的雷神指刚刚戳出,要想收回,已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唐努珠穆出手如电,也是以指对指,欧阳仲和一指戳中他的小臂,只党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竟是无从着力。唐努珠穆指力后发,双指一弹,却弹中了他的掌心,欧阳仲和只觉一股炙热之气;从掌心直“钻”进来,登时掌心红肿,犹如受过炮烙之刑!

  唐努珠穆淡淡道:“看在你还有一念之慈,也看在你女儿的份上,掌力指力全部奉回,我不另加还敬了!”

  这时房中火势已旺,不但床帐被褥早已烧着,屋梁板壁也着了火,烟雾迷漫,木头烧裂得“迫迫卜卜”的声音也都听得见了。在这些声响之中,忽又听得“当”的一声,却原来是天魔教主击落了欧阳婉的长剑。

  天魔教主向叶冲霄扑去,忽觉劲风飒然,一般巨力已自身后推来,天魔教主哪敢接招,急急忙忙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闪开,只见一条黑影,早已越过她前头,抱起叶冲霄,就从屋顶上穿开的那个大洞窜了出去。将叶冲霄救出险境的这人,当然是唐努珠穆了。

  叶冲霄惴惴不安,只怕落在仇人手中,所受的折磨更大。心中正自胡思乱想,唐努珠穆已挟着他越过了十几重瓦面,到了一座假山背后,将他轻轻地放下来。

  叶冲霄嘶声说道:“我冒了你的身份,用了你的名字,我一知人事,就注定是要和你作对的了,如今落在你的手中,我也不想活了,只求你给我一个爽快,别再折磨!”

  唐努珠穆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折磨你作什么?虽然你为虎作怅,论理我不该救你,但念在你似已有了悔意,我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奸王藏在什么处所,你快说出来!”叶冲霄踌躇不语,唐努珠穆冷笑道:“你的‘父王’处心积虑要将你除掉,你如今还要认贼作父吗?”

  叶冲霄道:“不是我不肯说,只怕他现在已不在宫中了。”唐努珠穆道:“去了什么地方?”叶冲霄道:“今晚他本来是准备到西乐苑去看歌舞的,后来他叫我去通知西乐苑的承奉官,临时撤消了这个节目。据他说,因为明天就是金鹰宫盛会之期,他想在会前与宝象法师一晤,恐怕会在金鹰宫过夜。金鹰宫中高手如云,我的师父宝象法师更是神功无敌,我是不想你去冒这个险。”

  唐努珠穆一想现在已是四更,即使自己敌得过那宝象法师,赶到金鹰宫最少亦已是天明时分,何况自己对金鹰宫的结构、地形又毫不熟悉,只好让那奸王多活一天了。

  假山旁边正有一个荷塘,这晚又正是中秋前夕,月亮又大又圆,两人在荷塘旁边坐下,唐努珠穆低首沉思,荷塘如镜,两人的影子清澈可见,忽有一阵风吹过,水月交溶,人影散乱,唐努珠穆如有所触,抬起头来,再仔细打量了叶冲霄一眼,心里想道:“奇怪,这人的相貌果然是与我相似得很。无怪那奸王指使他冒充我,可是奸王却又怎会知我的相貌与他相似的呢?”

  唐努珠穆好奇心起,取出一片天山雪莲,说道:“‘这天山雪莲能解百毒,或者可以有助于你,你含在口中吧。待你精神恢复,我还想问你几句话。”

  叶冲霄含了天山雪莲,只觉一缕清香,直透肺腑,过了片刻,血脉已是渐渐通畅,内力虽还未能恢复,精神已是好了许多。叶冲霄慨叹道:“真想不到国王一向宠爱我,今晚却要杀我。你是我的敌人,反而救了我。”

  唐努珠穆道:“你是怎么进宫来的?”叶冲霄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国王有一次和皇额娘去打猎,发现我在草地上嬉戏,不知怎的,国王一见我就很喜欢,就要那皇额娘将我抱了回来,认为义子。”其实叶冲霄自己也不知,这是国王安排好了的,那次打猎,有意经过他的门前,并非临时发现的,内中情由,以后再表。

  唐努珠穆更是疑惑,说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奸王为什么要你自小就冒充我?”

  叶冲霄说道:“他最初给我取这个汉名,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后来我长大了,他才告诉我,说有这么一对孪生兄妹,是他一个仇人的儿女,哥哥已不知下落,妹妹还在人间,他说那个仇人本来是他的朋友,后来为了那人与他争权,才不得不将那人杀了的。他又说他为了此事,很是后悔,意欲将那仇人的女儿找回来。故此要我冒充她的哥哥,他日找到那个妹妹之时,可以由我去见,动以兄妹之情。他对你少时的经历,调查得清清楚楚,都告诉我了。就是不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人的儿子,以及何以会有那一番经历。”正是:

  假作真来真作假,孤儿身世未能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骨肉团圆悲化喜

   爱情交集梦如烟

 

  唐努珠穆笑道:“你冒充我,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可真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

  叶冲霄道:“国王说你父亲当年与他争权夺利,因而被他杀掉,我以为你们是忠于前王的大臣后裔,直到前天,我看了那份羊皮书,虽然只看了一页,就给你夺回,但我已经明白了,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殿下!”

  此际,他已然明白了唐努珠穆的身份,又感激唐努珠穆的救命之恩,就要向他行君臣之礼,唐努珠穆止住他道:“休要如此。我回来并不是为了贪图王位、只是为了报仇,你若能助我报仇,我便感激不尽。”

  唐努珠穆疑团未释,又再问道:“那皇额娘是什么人?”

  叶冲霄道:“你还不知道吗?她就是前王的王后,你的母亲。”说至此处,眼中忽然露出惧意,唐努珠穆道:“不,她绝不是我的母亲,你不用害怕,她要杀你,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老实告诉你吧,我正是因为听得她与那天魔教主在密室私议,说要谋害你,我才跟踪天魔教主,来此救你的。”

  叶冲霄道:“如此说来,天魔教主的话都是真的了?”

  唐努珠穆道:“一点不假。我正想问你,那皇额娘何以如此恨你,定要将你除掉?”

  叶冲霄一派惶惑的神情,沉思了半晌,说道:“我也莫名其妙。自小那皇额娘对我就似乎很讨厌,但我却又是她抱回来的。国王还要我以事母亲之礼侍奉她呢。我怕了她的凶恶,一直不敢亲近她。”

  唐努珠穆道:“好,我现在与你去见她,查个水落石出。”

  叶冲霄似乎有点为难的神气,就在此时,忽听唰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声,半空中突然现出一团蓝色的火焰。唐努珠穆道:“不好,我的妹妹遇险了,我得先给她解围去。你,你也随我来吧。”叶冲霄不敢不依,这时他已恢复了五六成功力,自己可以跑得动了。

  两人施展轻功,直向蛇焰箭升起的方向奔去,不消片刻,那金铁交鸣之声,已是愈来愈近。叶冲霄道:“咦”这是冷宫!”唐努珠穆也有点奇怪,妹妹怎么跑到冷宫来了?按说冷宫是王宫中最无关重要之地,却又怎的偏偏在这里遭逢强敌包围。

  唐努珠穆加快脚步,先闯进了冷宫,只见宫殿里人影绰绰,围攻谷中莲的武士不下二三十人,当前的是个披着大红袈沙的胡僧,使一根碗口大的禅杖,最为凶猛,谷中莲遮在一个妇人的身前,使开宝剑,似乎是全力保护那个妇人,原来国王并未离开王宫,他说要到金鹰宫去,那是故意骗叶冲霄的……

  国王等了一个更次,不见那两个奉命到冷宫杀人的宫女回来复命,情知有变,急忙续派武士前来察看,谷中莲要保护母亲,冲了两次,冲不出去,只好发出蛇焰箭求援。

  唐努珠穆双臂一伸,抓着两个武士的后心,直掼出去,那红衣番僧大喝一声,一招“翻江倒海”,碗口般粗大的禅仗已是拦腰扫来,唐努珠穆听那劲风呼呼,知道是个强敌,大乘般若掌力一掌拍出,将那禅杖按住。双指一戳,便使出了隔空点穴的功夫。

  只听得“嗤嗤”声响,那番僧“登登登”的连退三步,满面通红,眼如铜铃,眼中似乎就要喷出火来,僧袍也被唐努珠穆的指力戳穿了几个小孔,可是却并没有倒下。

  唐努珠穆正要再发一掌,只听得“当啷啷”的金铁交鸣之声,两条铁索夭矫如龙,倏地合成了一道圆圈,将唐努珠穆的身形罩住,唐努珠穆霍的一个“凤点头”,左手一招“镜花水月”,使出卸劲还击的阴柔掌力,将那铁索引开,右掌则仍以刚猛的大乘般若掌力,硬劈那另外一条铁索,两条铁索同时荡开,可是只是一瞬之间,又立即合成了圆圈,威力竟似未曾少减。

  唐努珠穆心中一凛,想不到宫中还有这样的好手,说时迟,那时快,那红衣番僧禅杖一挺,竟用又长又粗的禅杖,使出了剑术中“金针度劫”的精巧剑招,径刺唐努珠穆的小腹。这三个人若然单打独斗,决计不是唐努珠穆的对手,但三人联手而攻,唐努珠穆却也感到有点应付不暇。

  谷中莲压力一松,宝剑立即化成一道银虹,突围而出,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好几柄刀剑已经给她削断,那番僧迫得转过禅杖,抵挡她的剑招。番僧这根镔铁禅杖沉重异常,虽然也给宝剑削了好几处缺口,但一时之间,却是削它不断,那女人忽地“噫”了一声!

  谷中莲叫道:“妈,你放心,哥哥来了,定能保你平安!”唐努珠穆吃了一惊,叫道:“妹妹,你说什么?她是谁?”谷中莲道;“咱们的母亲还活着,哥哥,打退敌人再说!”唐努珠穆又惊又喜,心神一分,险险给铁索扫中。

  那女人又“噫”了一声,心里说道,“这是梦吗?这许多意想不到的奇事,都在今晚发生!却为何朗玛只叫一个哥哥?后面这个人又是谁呢?”

  叶冲霄这时亦已赶到,那番僧并未知这个国王要除他之事,大喜叫道:“干殿下,你来得正好,快来助我一臂之力!”那女人听了这一声“干殿下”,心头登时似压了一块大石,“原来不是我的儿子!嗯,我已经得回两个儿女,也不该太过奢望了。”

  唐努珠穆正在心想:“且看他帮谁?”只见叶冲霄一脸惶急的神情,大声叫道:“大师兄,大事不好!金世遗与四大门派的弟子在金鹰宫闹翻了天!师父有命,叫你速速回去!”原来这个红衣番僧乃是宝象法师的大弟子,在王宫担当祭师之职的。

  这番僧信以为真,呼的一杖便向唐努珠穆击下,以攻击掩护撤退,唐努珠穆有意显露神功,一掌向禅杖中间所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那禅杖的两头竟然弯曲下来,那番僧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盘旋,禅杖两端各触及一个武士,登时把那两个武士打死,而那番僧借禅杖触及别人身体的力度,整个身子也飞腾起来,他给唐努珠穆这一击吓破了胆,纵使不是本寺告急,也不敢恋战了。当下人在半空,一个筋斗,已从众武士的头上越过,急急忙忙,落荒而逃。他手下的几个小弟子,也跟着跑了。唐努珠穆见他接连受了自己两次掌力,居然还能够纵跃如飞,也好生骇异。心想:“弟子尚且如此。师父可想而知。只怕我虽然服食了天心石,也未必是那宝象法师的对手。”

  叶冲霄又叫道:“鲁兀、鲁赤,王上有命,叫你们回去护驾,恐防贼党深入内廷。这两个小贼由他去吧。”鲁兀、鲁赤就是那两个使铁索的人,御林军的正副教头,马萨儿国数一数二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