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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弗起身走出屋子,来到院中,树枝的影子横在青石板上,凉风习习,远处又传来三两声的犬吠。

  她仰起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月光如轻纱般笼罩在千万户屋瓦上,孟弗是能察觉到陛下对自己的心意,只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够发觉。

  发觉后陛下会做什么呢?

  孟弗想了几种可能,最后垂下头微微笑了一笑。

  她从前以为自己想要的不是很多,现在才渐渐发觉,她其实也挺贪心的。

  孟弗不知道,此时陛下就站在一墙之外,他们站在同一抹的月光里。

  直到孟弗回到屋子里,熄灯睡下,李钺才从宅子外面离开,他今晚没能见到孟弗,却已经很满足了。

  他是满足了,可把暗卫们给急得脑袋都要冒烟了,恨不得找几本话本塞到陛下的手里,让陛下学习学习。

  明明刚才他只要稍微出点声音就能引起那位夫人的注意,陛下硬是憋着,就这么生生错过。

  搞不懂陛下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陛下都快要有老婆了,陛下此举定有一番深意。

  李钺骑马回到宫中,高喜迎上来为他脱了外袍,问道:“皇上,您明日还回桾山去吗?”

  李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道:“这还回什么桾山啊?你明早把庞华珍给朕叫来。”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出来,正在宫外大街上吃小馄饨的庞华珍就被召到了宫里来,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李钺又出了事,在进到紫宸宫内见到李钺之前,都是一副要哭了的表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庞华珍的猜测其实也没错。

  到了紫宸殿里,他一见了李钺就叫道:“我的皇上诶——”

  李钺摆摆手,对庞华珍道:“朕听到了,朕还没死呢,你不用这么大声,过来给朕看看朕身上的毒有没有清除干净。”

  庞华珍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将手指搭在李钺的腕间,过了会儿,他给李钺诊脉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您是不是又生气了?”

  “也没太生气吧,”李钺问,“还得再从头算三个月?”

  可能是因为过去三个月李钺完全没有压制过自己的怒火,想收拾谁就收拾谁,一个都没放过,所以在提出这个可能的时候李钺也没有特别的惋惜。

  “那倒也不用,至少不用三个月这么久了。”庞华珍哎了一声,这事一开始就没那么严格,人都有七情六欲,小小的情绪起伏其实都是可以的,但陛下每次他都是勃然大怒,而且不说严重点,这位陛下根本不放在心上。

  事实上,他说的很严重,但在前两年里陛下仍旧没放在心上。

  李钺瞪着他道:“那你嚎得那么大声?”

  庞华珍道:“您最近肯定是生气了,草民嚎一嚎怎么了?”

  李钺问他:“那这毒就算是清完了?”

  “差不多吧。”庞华珍说。

  李钺抬手在桌上拍了两下,严肃道:“差不多是差多少啊?你有话一次说完行吗?是不是想打架啊?”

  “谁敢跟您打啊?”庞华珍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陛下真要捞着自己出去打架,不过随后他就发现陛下只是说说而已,他打量了李钺一眼,好奇问道:“您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啊。”

  “还行吧。”李钺说。

  庞华珍:“……”

  陛下说还行的时候能把上扬的嘴角先给压下去吗?

  “您这是有什么喜事了吗?”庞华珍问道,不过在事情没确定下来之前,李钺没有要将这件事告诉旁人的打算,庞华珍摸了摸下巴,揣测道,“看你印堂发红,双目有神,草民掐指一算,您这是红鸾星动了?”

  “朕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算命了?”李钺瞥了庞华珍一眼,“还有没有别的要说的,没有赶紧滚蛋。”

  庞华珍笑呵呵道:“草民刚才跟您说差不多,就是让您把这个好心情保持一下,再配合草民给您开的药,您当年在北疆散去的功力,说不定也能恢复了。”

  泼出去的水还能再收回来?

  李钺向庞华珍问:“庞华珍,你到底大夫还是半仙啊?”

  庞华珍端正脸色道:“草民跟您说真的,这药是草民费了好大功夫才研究出来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

  把庞华珍打发走后,李钺带着从太后那里讨来的浮光锦,高高兴兴地前往孟弗如今的小宅子里。

  他来的时候孟弗正在写书,李钺也不打扰她,只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孟弗,孟弗写得非常专心,她微侧着头,神色专注,白皙的手腕快速移动,不一会儿就在那白纸上留下一行行簪花小楷。

  等到孟弗停了笔,李钺才出声问她:“在写什么呢?”

  “随便写点,”孟弗抬头笑着说,“都是些狐语鬼话、山野怪谈、异闻奇志,陛下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李钺的确对孟弗写的东西很感兴趣,但是现在这点好奇得稍微往后靠一靠,他昨天晚上恶补了一堆风月话本,书里的主角要与人告白,都要挑选个特别的日子,或是在经历了生死劫难之后,或是在花前月下对酒小酌之时,又或是在某个落雪的清晨与下雨的黄昏。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今日却是再普通不过寻常不过的一日了,阳光明媚,秋色宜人,孟弗坐在书桌后面,温柔地看着他。

  李钺站起身,他在房内来回走了两圈,竟是有些犹豫,还有些紧张。

  陛下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应该在宫里头在演练几次的,可对着高喜那张脸他也说不出来呀。

  孟弗歪着头疑惑问他:“陛下您怎么了?”

  “我……”李钺深吸一口气,结果说出的却是,“我来的时候在云兮楼给你打包了份糕点,放在外面了。”

  孟弗嗯了一声,这么点小事应该不至于让陛下如此吧?她继续问:“然后呢?”

  李钺脑子有些乱,他还在纠结他的告白要不要在今日说出来,可是最近几天哪天会下雨呢?如果不下雨了怎么办?他嘴上胡乱答着:“然后,然后我还带了两匹浮光锦来,颜色很漂亮,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孟弗颔首道:“我知道了,还有吗?”

  李钺继续道:“我在路上看到了一只很像贵妃的猫,但比贵妃要胖一点,捉鸟的时候差点从墙头摔下来。”

  救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陛下的心中充满尖叫。

  孟弗两手托着下巴,笑着听陛下讲他这一路上的趣事,陛下说到后来渐渐有些颠三倒四,驴唇不对马嘴了,孟弗也不纠正,只想看看陛下到底要说什么。

  李钺有些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什么了,却没有停下,一直走一直说:“……你看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天应该也不错,我不知道哪一天才会下雨,要等下雪也太晚了,现在开着的花不多了,喝酒时说应该也不错,但我怕你喝了酒就全忘了,我早该意识到的,其实前几日的时机就很不错,那些话本有没有用也不知道,我说了这么多,我其实,我其实就是想说,我喜欢你。”

  孟弗猝不及防之下听到陛下的告白,她整个人怔住,嘴巴微微张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李钺。

  她昨天夜里还在猜测当陛下察觉到他自己的心思时,他会怎样做。

  她没想到这一天会到来得如此之快。

  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窗外啼叫,日光似比刚才又明媚几分,那光透过窗棂,在桌上留下几块细细长长的光斑。

  而陛下在说完这句我喜欢你后,像是一场巨大的狂乱的山谷风终于停息,他的那些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都收归至原位,他冷静了下来。

  “我喜欢你,阿弗,”李钺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走向孟弗,停在书桌的另一侧,稍微倾下身,定定地看向她,问她,“你喜欢我吗?”

第64章

  孟弗放下手,身体靠后,坐直了些许,她仰头看向对面的陛下,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斜斜地照射在他们之间,无数的尘埃在这金色的光线中缓慢的浮游。

  李钺放缓声音,又问了她一遍:“阿弗,你喜欢我吗?”

  他们的目光交缠在一起,陛下的眼睛像是夏日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里面有紧张期待,也有真挚又浓烈的情意,孟弗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似乎也在等着自己给出回应。

  而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孟弗竟然还能跑一跑神儿,昨日她从孟家出来后遇见陛下时,陛下应该还没明白他自己的心思,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竟让陛下一大早就来到她这里,与她说这些话。

  陛下仍旧在等她的回应,他的表情庄重,目光专注,他始终没有催她。

  她喜欢陛下吗?

  她当然喜欢。

  瑟瑟秋风吹得院子里的栅栏吱嘎吱嘎的响,孟弗张了张唇,陛下握住桌角的手随着她双唇微启而猛地收紧,只是等了许久仍是没有等到孟弗的回答。

  孟弗倒也不是故意想要钓着陛下,或许是因为过于羞赧过于紧张组织不好语言,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又或许因为此时的日光太温柔了,她发现自己有些发不出声音来。

  刚才她还觉得陛下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若是换自己来说,可能还没有陛下说的利索。

  陛下还在看她,只是目光中稍稍多了一点疑惑,大概是在想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孟弗抿唇,良久后,对李钺认真地点头。

  她喜欢陛下。

  比喜欢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陛下。

  如今她已与谢文钊和离,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窗外的鸟鸣声在这一刻全部停止,浮游在空气中的尘埃仿佛化为巨大的河流缓慢地流淌,将他们二人包围,将他们与这个俗世隔绝,此片天地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李钺握住桌角的双手终于松开,他的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眼中的笑意几乎可以化作实质,他在等孟弗回应的时候,心里虽然想着她应该会喜欢自己的,但在没有得到孟弗的肯定回答之前,他始终是不能放下心来,如今他这颗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李钺嘴角疯狂上扬,喜悦之情洋溢在他的眼角眉梢,他身体无意识又前倾了些,与孟弗不过一拳之隔了,他在往前些,他的唇便会印在孟弗的额头上。

  陛下垂眸望着孟弗,他觉得此时的阿弗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可惜眼前的书桌实在有些碍事,不然他就可以伸手抱一抱她。

  见陛下这么开心,孟弗原本紧张的情绪跟着舒缓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对陛下郑重说:“我喜欢你,陛下。”

  李钺愣住,他以为孟弗刚才点头已经是回答完自己的问题,他以为孟弗点头还是开口承认与自己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反正都是一个意思的,但是现在听孟弗把这句话说出来,陛下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更希望阿弗能亲口承认她对自己的喜欢,这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在被一朵温柔的海浪轻轻抚过。

  孟弗看向陛下的眼睛,她又说了一次:“我非常、非常喜欢陛下。”

  李钺弯着嘴角笑了起来,他其实想要问问阿弗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只是一想起阿弗说非常喜欢自己,他就忍不住又笑起来,什么话都说不好了。

  和煦的日光落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几片枯黄的叶子随着风从枝头翩跹落下,这是这一年中最美好的一个秋日了。

  那些话本有个屁用!

  暗卫们私下里找点有用的东西去看吧!

  好一会儿过去,李钺嘴角的笑意才没那么明显了。

  孟弗微微垂眸,此番与陛下互通了心意,她却仍确定不好自己的未来。

  不过人都是活在当下,未来的事要到未来才会知晓,陛下的这一番告白,已足够她愉悦好长一段时间,甚至等到多年后,她年纪大了,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她应该还是会嘴角上扬。

  “那个……”李钺忽然又开了口,他的表情有些紧张与忐忑,不过这一次他神色中的雀跃要更多一些,他压了压嘴角,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可靠,他出声问孟弗,“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孟弗:“……”

  她抬起头看着李钺,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陛下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孟弗提醒李钺说:“我昨日才和离,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的,”李钺眼睛亮晶晶地问她,“就是想先问问你,阿弗愿意嫁给我,做我的皇后吗?”

  做陛下的皇后?

  孟弗心中清楚,自己先与谢文钊和离,后又与孟家断了关系,出身经历都实在不合皇室对皇后的要求,朝臣们得知后也必然要反对一通的,不过朝臣们的反对在陛下眼中向来算不上什么事,而且因为陛下至今都不曾纳妃,在其中稍作调和,朝臣们大概就会松口,这其实不是一件难以解决的事。

  孟弗所思也不在此处,她了解陛下,可以说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陛下,只是有一桩事,她想要为自己问个清楚。

  世人都说女子出嫁后不可嫉妒,她在宣平侯府的时候做的不错,她不在乎谢文钊纳多少姨娘,他就算是在外面养几个外室她也可以当自己看不到,她无所谓的,因为她不爱谢文钊,回首过去在侯府的那几年,她与谢文钊之间,其实更像是上司与下属,谁会在乎上司娶了几个又纳了几个,最多是当做一则笑谈。

  这么想的话,孟弗觉得自己从侯府搬走后,该再多拿些钱财的。

  但对着李钺她绝对做不到这样大度,她肯定无法忍受他们之间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她很喜欢陛下,因此对这桩感情格外慎重,她不希望最后只有一个潦倒的收场,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要开始了,让他们把这份情谊珍藏在各自的心底。

  若是在从前,即便孟弗心中有些种种顾虑,也只会拐弯抹角地向陛下打听,如今或许是被李钺感染了,孟弗直接问道:“那陛下日后会纳其他的妃嫔吗?”

  “不会,”李钺连个犹豫都没有,他向孟弗保证说,“只会有阿弗。”

  既已开了这个头,倒不如将剩下的问题一切提了,孟弗抿了抿唇,又问道:“那……那如果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呢?”

  在没有与陛下互换身体前,曾有大夫为她诊治,说她身体不好,不易有孕,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孟弗自己也不清楚。

  陛下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

  她行事素来谨慎,做一步想三步,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来自外界的压力她都可以同陛下一起顶着,可是他们若为此生出嫌隙来,要怎么办呢?她不想等以后事到临头再提此事落个一地鸡毛,有些担忧不如在现在都提出来。

  “没事,可以过继一个来。”这个问题李钺之前就有想过的,在遇见孟弗以前,他根本就没考虑自己娶妻的事,他觉得天底下的姑娘都一个样,都不是他喜欢的,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阿弗不一样,从文康十一年的上元节他见她第一眼起,她就是不一样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做出那样的约定。

  遇见阿弗后,那些充满低级趣味的话本好像都有了一点意思。

  孟弗低了低头,他们本来是在说一件很开心的事,自己却理智地问了陛下一个又一个问题,是不是过于冷情了些,她问李钺:“陛下,我这样是不是有些自私?”

  “哪有啊?”李钺抬手在孟弗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迅速缩回手,他对孟弗道,“我也一样,不想阿弗去想其他的男人,不想以后你和其他男人有你们的孩子。”

  孟弗噗嗤一声笑出来,陛下是真的很公平。

  她真的太喜欢陛下了。

  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两人明明才互通了心意,就已经在考虑这么久远之后的事了。

  “所以阿弗愿意吗?”李钺望着孟弗的眼睛,轻声问她。

  孟弗抿唇笑着,点点日光洒落在她的眉宇间,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坦然,她点头说:“愿意,当然愿意啊。”

  她得变得再好一点,再坚韧一点,未来才可以与陛下一起面对各种风雨。

  李钺看着孟弗,想到不久后她会成为自己的皇后,自己的妻子,心中难以抑制的又是一热,他目光落在孟弗微微张开的淡色双唇上,隐约能见到里面的一抹贝齿,李钺猛地意识到风月话本或许还有点用处,可以看看的。

  他好想亲一亲她的嘴唇,只是他才向阿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怕吓到孟弗,赶紧转移目光,低下头去,有些僵硬道:“我来看看你都写了什么。”

  孟弗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将自己眼前的一摞纸都送到李钺的面前。

  从昨晚到现在她已写了三篇小故事,主角或是山间鬼魅,或是林间精怪,世道险恶,人心诡谲,这些不通人情的蠢笨妖怪倒是显得可爱些。

  三则故事,表面是写妖怪鬼魅初到人间处处碰壁闹出一堆笑话来,内里写的是世道的艰难,故事生动有趣,语言精妙,其中嬉笑怒骂,皆是文章。

  李钺看完后自是一番夸赞,孟弗觉得今日陛下的夸赞是格外不可信的,自己现在就是在纸上随便画个圈,陛下都能夸出一朵花来,这些故事写得怎么样还是要看书坊老板的反应。

  李钺陪孟弗将这三篇小故事送去书坊,回来的路上买了几样家具,由木作坊那边派人送过去,太阳在西方的天空上缓缓坠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街上已无其他的行人,在快要进宅子里的时候,李钺悄悄伸出手,握住孟弗的手。

  孟弗的手白皙细滑,手指纤长,柔弱无骨,不像李钺,他的手指和虎口因常年练武磨出不少的茧子。

  李钺的心有些荡漾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打量孟弗的神色,等到孟弗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又赶紧看向前方,正经道:“母后想让你进宫陪陪她。”

  孟弗垂眸看了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她笑问道:“今天吗?”

  李钺答道:“都行啊,看你的意思,不想去也没关系。”

  孟弗觉得太后不可能无缘无故让自己进宫,继续问他:“太后是不是知道您今天来我这儿了?”

  李钺十分坦诚道:“知道啊,那两匹浮光锦还是从母后那里拿的。”

  当时太后对她与陛下的误会竟是成了真,孟弗立刻明白,太后是想要为日后陛下迎她进宫做一个铺垫,她现在因太后常出入宫廷,结识皇帝,再与陛下互生情愫,一切都能合理起来。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再去吧,”孟弗感觉李钺握着自己的手稍微紧了些,她问道,“明日您该上朝了是不是?”

  李钺道:“去桾山围猎的人马明日回来,我后日上朝。”

  这一上朝就又忙碌起来,一天之内能见阿弗的时间就所剩无几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娶到阿弗?

  天色渐渐暗了,天际的晚霞被全部收进月亮的口袋里,李钺在孟弗这里用过晚饭,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宫。

  等到第二天的早上,孟弗装扮好,从宅子里出来,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穿着粗布短衫,带着斗笠的车夫正坐在车上,见她过来赶紧从车上跳下,低头站好。

  孟弗眯了眯眼,仔细打量面前的车夫,她出声问道:“这是?”

  车夫老老实实回答说:“小的前来接夫人进宫。”

  孟弗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陛下。”

  车夫闻声瞬间抬起头,斗笠下面果然是李钺的那张脸,他问孟弗:“怎么认出我的?”

  孟弗没有回答李钺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怎么这副打扮?”

  李钺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一脸得意道:“等会儿帮你赶车啊。”

  孟弗抿唇没有说话,李钺继续解释说:“太后说我来接你进宫让旁人瞧见了不好,这样总不会有人认出来了。”

  他又上前一步,摇着手里的鞭子,笑着对孟弗道:“小的驾车很稳的,夫人尽管放心。”

  他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从后面传来一道女声,叫着:“小姐——”

  孟弗敛去嘴角笑意,她目光越过李钺,看向他身后的来人,出声问道:“青萍?你怎么过来了?”

  孟弗与谢文钊和离后不知道自己能将日子过成什么样子,所以给了青萍一笔银子,让她回了家去,这才两天过去,她就回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青萍快步走上前来,她苦着一张小脸,吸了吸鼻子,握住孟弗的手,对她道:“小姐,我想你了。”

  李钺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青萍立刻转头看过来,刚才她就注意到这个车夫对他们小姐意图不轨,一个赶车的车夫怎么离他们小姐那么近?长得倒是挺英俊的,英俊也不行,英俊能当饭吃吗?

  青萍一脸警惕,她挡在孟弗的前面,问道:“小姐,他是谁啊?”

  李钺又哼了一声,孟弗瞥了陛下一眼,此时来不及与青萍解释,她道:“青萍你先留在家里,我要去趟宫里,晚上回来。”

  青萍担忧道:“小姐,你要坐他的车去啊?”

  孟弗安抚青萍说:“没事的,放心吧,我认识他。”

  李钺抬了抬下巴,甩着手上的鞭子,脸上的表情是更加得意。

  而青萍这一下子更加担忧了,有些坏人专门挑熟人下手,而且眼前的这个男人身材高大,脸上还有道不太明显的疤,一身的匪气,她抓着孟弗的袖子,轻声问:“小姐,您要不还是换个车夫吧。”

  孟弗看了李钺一眼,陛下怎么这么幼稚?

  她拍了拍青萍的手背,最后还是上了陛下的车。

  陛下挥着小马鞭,带着心爱的夫人一同进宫去了,只留下青萍满腹忧虑。

  李钺昨天晚上从暗卫那里弄了好几本风月话本来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没什么意思,有些动作描写倒是看起来让人很心动,可李钺什么也不敢动,他怕自己会吓到阿弗,这得徐徐图之。

  他们两人刚进了宫,高喜悄悄找过来,说是礼部尚书章颂之求见陛下,正在紫宸殿外面候着。

  李钺不得不先回去换身衣服,接见章颂之。

  孟弗先去御花园抱着贵妃玩了一会儿,不久后高喜过来,将她带到紫宸殿,孟弗不知道刚才在紫宸殿内发生什么,她进来时章颂之与宫人们都已退下,而李钺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没有褪尽的怒气。

  孟弗轻轻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轻声问他:“陛下,您叫庞神医来给您看过了吗?”

  李钺一听到孟弗的声音,立刻仰头向她看去,同时还变了一副面孔,五官都柔和下来,但孟弗还是能察觉出陛下心里是有些恼火的。

  “看过了,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李钺对孟弗全部如实相告,“庞华珍让我这段时间高兴点,有利于恢复,阿弗就是我的药,我见到阿弗就高兴。”

  孟弗听到这话,微微歪头,判断陛下心中还有几分火气,他眼中的高兴不是假的,可心里还是记挂着不开心的事。

  李钺仍是仰头看她,双眸盛满温柔,青萍觉得他高高大大,有些凶狠,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孟弗却觉得陛下比所有人都要可爱。

  庞华珍希望陛下高兴点……

  孟弗心中一动,突然弯下腰,在李钺左侧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迅速直起身,眼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她心脏砰砰跳动如擂鼓,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自己真是太大胆了。

  而坐在长案后面的李钺此时却如石雕一般凝固了。

  孟弗回过神儿后见他还是这副模样,心中的那些羞赧忐忑反倒是消退了些许,等到李钺稍微有所动作,她问他:“还生气吗,陛下?”

  “不。”李钺的脸红得厉害,双手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仅存的理智在提示他这不应当,为什么是孟弗先对自己动嘴,自己还担心自己这么做会吓到孟弗的。

  她亲自己了?

  她亲自己了!

  又好长一段时间过去,李钺再次找回了些理智,他咳了一声,故作镇定说:“不,朕还生气。”

第65章

  孟弗低头看着李钺,陛下的演技向来是不怎么样的,他现在像是一只吃饱喝足又被人梳了毛大猫,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好开心”四个大字,他竟然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还生气。

  她微微歪过头,唇角含笑,表情有些玩味,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李钺大概是知道自己骗不到阿弗了,阿弗刚才亲的太快了,他现在想回味都找不到感觉,李钺努力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对孟弗道:“你刚才擅自亲我了,快过来让我亲亲。”

  结果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憋不住先笑了起来。

  孟弗也跟着抿唇轻笑,眉眼弯弯。

  日光和暖,鎏金的香炉上飘出袅袅的青烟,萦绕在四周。

  李钺昨天晚上看了几本话本,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他觉得自己昨日才与阿弗牵了手,需得慢慢来,不要把阿弗给吓到,结果今早却是被阿弗给吓了一跳,陛下被人白占了便宜,面子往哪里搁啊!必须得把面子给找回来!

  见孟弗不来哄自己,陛下干脆自己站起身,转向孟弗。

  孟弗仍是停在原地,陛下向前走了一步,陡然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他的影子笼在孟弗的身上,仿佛已经将她抱进了怀中。

  他这一步像是踩在孟弗的心上,她的睫羽轻轻颤了一颤,心中无数思绪交织在一起,又随着陛下脚步落下轻飘飘地全部消散,只剩下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陛下可能还是担心轻慢了孟弗,他低下头,抬手轻轻撩起孟弗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问她:“阿弗知道我要做什么吧?”

  孟弗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也知道,她现在只要说一句不要,陛下定然会退开。

  陛下生得高大,几乎要比她高出一个头来,他整个人都紧绷着,像是一只在猎食中蓄势待发的猛兽,她仰起头,对上陛下的眼睛,他的下眼睑略微收缩,黝黑的眸子像是一口望不到底的深井,又里似有火焰在跳动。

  孟弗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对他点头。

  李钺伸手小心将孟弗揽入自己的怀中,低下头将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抬手抚过孟弗的脸颊,他呢喃着说:“我不做什么,我就是想亲亲你。”

  其实昨天晚上李钺从暗卫那里没收风月话本的时候,还有人暗戳戳在里面夹了两本避火图,李钺看到的时候简直是一言难尽,当他是傻的吗?他都二十三了,能连这个都不懂吗?

  他的手掌粗糙火热,嘴唇沿着孟弗的脸颊停在她的唇角,亲了又亲,孟弗仍是微仰起头,承受陛下这些的雨点般亲吻,她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快要爆炸,她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近,孟弗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镇定自若,刚才亲吻陛下的脸颊后虽也紧张羞赧,但不至于让她失态,甚至还能迅速调整好情绪,欣赏一下陛下的窘态,然此时面对陛下的亲吻,孟弗终于有些不知所措。

  李钺可能是觉得眼前的姿势还不够亲密,他转身坐下,将孟弗抱在自己的腿上,他很少在孟弗的面前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但他的天性中始终是带有几分凶狠与掠夺的,他的吻起初还算温柔,到后来却是恨不得将孟弗整个人都吞入腹中。

  他的唇擦过孟弗的嘴唇,孟弗呼吸一窒,微微掀开眸,正好对上李钺的眼睛,她到底是没有退缩,配合陛下张开双唇。

  她是侧坐在李钺腿上的,陛下的两只手箍在她的腰间,他们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陛下的手掌很热,她的身体仿佛是从陛下触碰的地方开始融化,她依稀间看到上元节漫天的灯火,有千万盏河灯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少年手中石子被投进水中,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倒映在里面的影子也跟着破碎,但在不久后又重新聚集在一起。

  许久后,这个长长的亲吻终于结束,李钺抬手拨开孟弗额前垂下的发丝,她淡色的唇微微张开,脸颊泛起一抹绯红,眼睛则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当她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显得格外潋滟多情。

  李钺从来没有见到孟弗这个样子,顿时觉得紫宸殿里似乎有些太热了,他该喝一杯水来压一压身体中的燥热,可他还是不舍得把怀里的孟弗放开。

  他与孟弗交换身体的那段时间里,即使他极力想要避开某些不该看,不该触碰的,可在日常当中还是免不了那些接触,但那时陛下是个正人君子,绰号“柳下惠”,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而现在阿弗衣服完整地坐在自己的怀中,陛下的脑子里却装着一堆不太纯洁的废料。

  这太不应该了。

  陛下反省了一下,然后还想继续。

  “阿弗……”李钺声音低沉,略微带着沙哑,他似轻叹了一声,“我的阿弗。”

  孟弗嗯了一声,回他:“陛下。”

  李钺低下头,嘴唇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引得孟弗一阵轻轻的战栗,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用双手攥住李钺的衣袍,她听到陛下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好想现在就与阿弗成亲。”

  孟弗心中一软,等到李钺抬头后,她微微前倾了些,在李钺的唇角啄了一下算是安慰,然后迅速退了回去。

  李钺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加燥热了,不过他心中有数,在没有大婚之前,在阿弗没有成为他的妻子之前,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他都清楚。

  他只是有些等不及了。

  李钺从前以为自己是不好女色的。

  不好个屁!他就想亲亲她的阿弗,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

  高喜进来时便看到这二位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高公公虽然没有这些世俗的欲望,但是也对此情此景表示理解,年轻人嘛,尤其是陛下,这二十多岁了才喜欢个姑娘,现在情不自禁那都是在情理之中,要是跟他一样没有这种欲望,那才是真的出问题。

  高公公很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到陛下,可要是依着陛下的心意,等到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亲完。

  孟弗是先注意到高公公的到来,她双手抵在李钺的胸口,稍微用力将陛下推开。

  陛下还没亲够呢,正想再亲亲她,察觉到孟弗的抗拒,他动作立刻就停下,只是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好像在说,怎么现在停下,他要生气啦。

  陛下实在是太可爱了,孟弗一下就忘记这位可爱的陛下刚刚是怎么气势汹汹夺去她的呼吸,她小声提醒他说:“高公公来了。”

  李钺抬起头,果然见着高喜站在殿门口,他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不耐,高喜收了陛下的一个眼刀,但这也没办法,他再不进来,太后那边就该等急了,他出声道:“皇上,太后让您过去一趟。”

  李钺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在孟弗的唇角又落了一吻,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等到孟弗站起身,李钺又为她将有些松散凌乱的衣裙整理好,然后才开始整理自己的。

  孟弗往高公公那边看了一眼,高公公还是站在门口,微微躬着身体,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自己不知道刚才紫宸殿中都发生过什么的样子,孟弗抬手按了按额角,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做出这样荒唐且疯狂的事来。

  若是将刚才的事说给从前的自己听,一定会觉得她是发了疯。

  她和陛下不过是昨日才通了心意,今日就这样,进展确实有些太快了,不过这世间向来有人白头如新,也有人倾盖如故,她就是很喜欢很喜欢陛下,陛下喜欢与她亲近,她何尝不也一样呢?

  她离开了侯府,离开了孟家,挣脱过去的束缚,她现在是自由的,她可以不用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努力去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意了。

  太后在慈宁宫里等了多时,才见到孟弗与李钺一前一后来了,她从高喜口中得知皇帝一大早上换了一身打扮出宫接人去,太后听说他还是专门换了一身粗布衣衫,扮作车夫,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他聪明吧,要不是自己点醒了他,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喜欢人家姑娘,可说他在这方面一窍不通吧,他又能做出这种事来。

  太后问了孟弗两句和离的事,她感觉眼前的这个姑娘与之前见到的又有些不一样了,没想太多,只以为孟弗是被和离影响,不免心生怜爱,语气愈加的温柔。

  问完孟弗了,太后转头看向李钺,她也不避着孟弗,直接开口对李钺说:“皇上,哀家知道你是急着想要阿弗进宫,不过阿弗毕竟是刚刚才与宣平侯和离的,你至少要等个半年吧。”

  李钺皱眉道:“半年是不是太久了?”

  他原本以为两三个月就好了。

  太后道:“半年哪里久了,要哀家说,等上一年才好。”

  一年过去,众人早就忘记孟弗与谢文钊和离这事,最好那个时候谢文钊又娶了一妻,即便知道皇帝与孟弗在一起了,众人也不会往君夺臣妻这方面联想,半年虽然没一年那么长,但也能凑合着吧。

  也好在之前他们两个掩饰的不错,没人发现,太后甚至想着要不要安排个宴会,让众人知道现在李钺对孟弗还不熟悉,可她对她这个儿子的演技不是很有信心,到时候眼睛盯着孟弗不放,那就弄巧成拙了,此事还得再细细琢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