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帅冷然看着柯都:“铁血骑士从不会怜悯敌人。”

柯都将心一横:“在柯都心中,避雪城不是敌人。”

铁帅眼中怒意渐盛,大喝道:“扰乱军心,你可要我军法从事?”

柯都垂首道:“柯都任凭铁帅处置。”

铁帅怒极反笑,手按佩剑:“好!铁血近卫应该死在战场上。我便要你做第一个冲入避雪城中的先锋!”

“不!”柯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属下难以从命!”

“呛”然一声,铁帅剑出半鞘,厉声喝道:“你敢抗命?!”

柯都跪伏于地,嘶声道:“属下请战狂风沙盗,不死不归!”

铁帅愕然半晌,按剑的手终于慢慢松开,长叹一声:“你以为若不是沙盗阻碍,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么?”

柯都如此冲撞铁帅,心中自咐必死,却不料铁帅语音忽又平缓,但细品语意,心中更惊,豁出来问道:“若是我们在月圆之期赶到,铁帅仍不会放过避雪城吗?”

“我言出必行,不然何以服众?”铁帅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若是避雪使团能如约赶到,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又拍拍柯都的肩膀:“你很有胆色,我没有看错你。”

柯都受铁帅一拍,更破天荒得铁帅夸赞,心头一暖:“大帅…”

铁帅微笑着柔声道:“起来吧。我平日虽然严厉,在心目中却当你们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柯都几时见过铁帅如此?他自幼便长于军中,对铁帅敬若天人,心中实也是当他如自己的父亲。此刻听得铁帅如此温言细语,但觉得满心委屈,鼻尖一酸。几欲哭出声来。索性耍起赖,将心一横:“大帅若不答应我的请求,柯都宁可长跪于此…”

铁帅又好气又好笑:“你的请求是什么?是去杀狂风沙盗还是让我不要攻打避雪城?”

柯都一愣,却听得铁帅哈哈大笑:“你是为了红琴吧,不若我将红琴赐与你…”

柯都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摇首:“万万不可,我敬重呼无染…”他脱口说出呼无染的名字,连忙止声。

铁帅却是良久不语,只是轻轻用手一扯。柯都心中忐忑,悻悻站起身来,不敢再说,只恐又激怒铁帅。

过了半晌,方听到铁帅叹道:“你无需顾忌。呼无染是个真正的汉子,我亦很敬重他。”

柯都借机道:“若是铁帅就此退兵,以慰呼无染在天之灵,红琴亦会甘心下嫁,岂不是两全其美。”

铁帅淡淡道:“你错了,无论如何红琴亦不会甘心嫁我。”

柯都试探地问:“大帅可中意红琴姑娘吗?”

铁帅沉思:“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只当是普普通通一个女子,无非是有着上苍赐予的美貌。待得那一刀刺入呼无染的胸膛,我才明白她是怎样一个人…”他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般道:“有此红颜知己,呼无染足可欣然赴义,含笑九泉。”

柯都细辨语意。铁帅虽是没有直接回答,但神态间无疑已是承认红琴已足以使铁帅动心。当下小心翼翼地道:“如若大帅放过避雪城,纵使不能娶得红琴,亦必会得到她的尊重。”

铁帅肃然道:“我与她之间,要么会成为最真诚的朋友,要么就是最仇视的敌人,没有第三条路。”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会赢得她的尊重。不过是以我的方式!”

一个传令兵匆匆赶来,单膝跪地:“橙弓、蓝枪、赤刀、紫木、黑卫各营首领已在中军帐集合,请铁帅指示攻城策略。”

“好!我随后就来。”铁帅颌首,挥手让传令兵先离去。转头对柯都道:“你不必参与攻城,专门负责看护红琴,务要劝她停止绝食。攻下避雪城后你便是进军曝火沙漠的开路先锋。”言罢朝中军帐方向行去。

柯都听闻此言,满腹希冀登时又化做一腔冰冷,知道自己劝说无效,铁帅终是不肯放弃进军避雪城,纵是日后荡平狂风沙盗,又于事何补!心中气苦,仍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勉强再叫一声:“大帅!”

铁帅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你说要是红琴不刺出那一刀,我会不会真的杀了呼无染?”

柯都心中如被铁锤狠狠一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呆呆地望着铁帅雄浑的背影消没在夜色的层层黑幕中…

第九章:*破城*

避雪城下,一片火海。

箭支如雨点般的在空中飞舞,浇上油点着火的滚木从城墙上抛下,压过几个攻城的士兵后,又重重撞在城外临时搭建起的箭塔上,巨大的石块从城内的掷石机中弹射向高空,砸落在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中…

一个又一个士兵从高高的城墙上落下,可又有更多的士兵爬上云梯,毫无畏惧地冲上城墙,绞入长枪与利刃的冷光寒芒中。

云梯、擂木、炸雷、弩车、发石机、攻城车…紫木营的辎重源源不断地向避雪城下运去。在攻城战中,驰骋草原的铁血骑兵无从发挥灵动快速的特性,只有以蓝枪军与赤刀兵为主力,橙弓师为掩护,凭借着优胜对方三倍以上的兵力轮番冲击。

依靠着高墙坚垒,军民同心,避雪城已坚守了整整六天。可纵然粮草齐备,在如今人困马乏,弹绝矢尽的情况下,亦是难以再多坚持几天。

喊杀声直冲云霄,人人都红了眼,杀人与被杀都是一刹那的事情,生命在这样的大战中已变得无足轻重,攻守双方都只有一个单纯的信念:机械地在这场博斗中杀死更多的敌人…

铁帅手持长枪,一身白袍,与几名传令兵立马于避雪城二里外的山坡上,注视着这场残酷的厮杀。传令兵不断地在战场间往来穿梭,将铁帅的指示传达给战局中的将领。

在铁帅的身后,是二千名铁血骑兵中最精锐的黑衣近卫,人人披挂整齐,手持长矛大搠等重型兵器,士气高昂,整装待发。他们眼见着二里外的浴血拼杀,听着震天的喊杀声,面上却俱都是一副冷静的表情,只等铁帅一声令下,就将冲入战场用长枪与战刀为死去的兄弟复仇。

“传令蓝枪军与赤刀兵退后!”铁帅一声令下,几个传令兵立时策马朝城下冲去,随着帅旗迎风摆动,攻城的蓝枪军与赤刀兵若潮水般井然有序地退下,带走伤亡的战士。橙弓师万箭在弦指向城门,引而不发,防备对方出城反扑。

战场上蓦然沉静下来,只有伤兵的呻吟不时地传来,被血水染红的避雪城墙上已是千疮百孔。

一名虬髯大汉策骑奔来,正是蓝枪军大将蒙博,到铁帅骑马前翻身下马,“蓝枪军损失五百五十人,赤刀兵伤亡七百人,敌人也已精疲力竭,损失惨重,而且守城物资已用尽…

铁帅颔首:“下去休息吧,好生抚慰伤员。”

“请铁帅允我继续战斗,我有把握在二个时辰内破城。”蒙博垂下的眼睑中掩不住燃烧的怒火:“我定要屠城三日,杀尽避雪城人。”

“退下。”铁帅语音蓦然严厉起来:“你是战士,不是屠夫!”

蒙博还想再说,接触到铁帅冷然的目光,终不敢言,一跺脚,领令下去。

铁帅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却没有继续下令。

没有人知道铁帅在想什么,只有当他那象淬火利刃般的目光从避雪城上飘扬的大旗上投射到城下数百具伏尸时,才仿佛让人感觉出一丝难言的忧伤。

黑衣近卫肃穆的战阵中,静无人言。只有战马不安地喷着粗气,踏着铁蹄。

气氛刹时如风雨欲来的凝重,一旦这二千生力精锐战士发动,强弩之末的避雪城还能抵挡住么?

铁帅外表如常,远望着避雪城残破不堪的城墙,心头却泛起一丝烦燥。避雪城的顽强大出他的意料,本以为不出三日便可破城,谁知直到现在第六天仍未能攻入城中。如今虽然城陷在即,但铁血骑兵伤亡惨重,与避雪城的仇怨更深,一旦破城必会屠城泄忿,这只会在他与红琴之间留下永难弥补的仇恨,但这一切却并非他所愿。

现在,只要一声令下,避雪城垂手可破,铁帅的心底却突然涌起一份难言的悔意。他身为熟谙兵法的铁血统帅,深知人材难求,当日一见呼无染,见其胸怀坦荡,磊落不凡,不由大起好感,一心将其收于帐下。若果真是那般,即得强助,又慑服避雪城,比起如今的情形来自是好上百倍。只是,红琴那番只愿嫁呼无染的话却激起了他心中傲气,所以才于三军阵前搦战呼无染,用意无非是让红琴知道:纵使呼无染如何英勇,也难敌铁帅的双枪。而他立下十招杀呼无染的约定,却是打定主意在最后关头饶呼无染不死,既可威震众将,亦可让呼无染死心归服。

却不料阴差阳错下红琴一刀杀死呼无染,反迫得自己如弦上之箭,不得不立时兵发避雪城,从而在三军面前维护一个统帅的尊严。

而尽管收服避雪城是铁帅早就制订好的战略,但如此以武力强攻损兵折将却绝非他的本意。

“抬巨木。”良久,铁帅终于发令。

黑衣近卫让开一条开阔的通道,现出一条粗有丈许长有三丈的大木来,大木前端削尖,包着铁皮,其状便仿若一巨型长矛。六十名铁血骑兵身披铁甲,头罩铁盔,就若铁帅般只余双目露在外面,连马匹上亦披着软甲。每个人均是一手持盾,一手握住马背上悬带的铁链,铁链尽皆缚在巨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