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道:“为什么?”

  华华凤道:“因为他既然已知道我们将花夜来看成惟一的线索,以他的为人,一定会赶在前面,先去杀了花夜来灭口。”

  卢小云脸色更苍白,连嘴唇都已在发抖。

  华华凤故意不看他,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去找顾道人,看他是不是在家。”

  段玉忽然又笑了笑,道:“他不在。”

  华华凤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段玉淡淡地答道:“卢九爷是在后面跟着我们来的,可是在卢九爷后面,却又有一个人跟着来了。”

  华华凤耸然道:“顾道人?”

  段玉转过头,往里面那间小屋的窗户看了一眼,微笑道:“阁下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喝杯酒,也好驱驱寒气。”

  窗外烟波飘飘,仿佛寂无人声,可是段玉的话刚说完,窗下就传来了一阵大笑。

  “好小子,果然有两手,看来我倒真的一直低估了你。”

  这是顾道人的笑声。

  他的笑声听来总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顾道人的确来了。

  他虽然在笑,脸色却也是苍白的,眼睛里带着种残酷而悲惨的讥嘲之意,就像是一只明知自己落入了猎人陷阱的狼。

  段玉看看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并没有低估我,却低估了你自己。”

  顾道人道:“哦!”

  段玉道:“你本不该到这里来的。”

  顾道人道:“为什么?”

  段玉道:“现在你若是回了家,已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世上决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你就是暗算卢公子的人。”

  顾道人道:“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却非来不可。”

  段玉也忍不住问:“为什么?”

  顾道人道:“因为卢小云没有死,你也没有死。”

  段玉道:“我们不死,你就要死。”

  顾道人嘴角已露出极凄凉的笑意,道:“你自己也说过,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纵然只不过出了一点差错,也得死。”

  这些话的确是段玉自己说过的,就在铁水的灵堂中说的。

  顾道人居然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华华凤抢着道:“你难道已承认你就是这里的龙抬头老大?”

  顾道人道:“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再否认。”

  段玉凝视着他,道:“你难道本就是来求死的么?”

  顾道人黯然道:“死在你们手里,总比死在青龙会的刑堂里痛快些。”

  华华凤道:“花夜来呢?”

  顾道人道:“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既然是你们惟一的线索,我怎么会让她还活着?”

  卢小云突然跳起来嘶声道:“你……你已杀了她灭口?”

  顾道人冷冷道:“你想替她报仇?”

  卢小云扑过去,又停下。

  顾道人手里忽然有刀光一闪,一柄尖刀,已刺人他自己的心口。

  他还没有倒下去,还在冷冷地看着卢小云,喘气道:“我杀了她,你本该感激我的,我……”

  他没再说下去,鲜血已从他眼耳口鼻中同时涌出。

  天已快亮了。

  东方露出第一道曙光,正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脸上。

  他终于倒下。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

  他的死也实在太突然。

  这件复杂离奇而神秘的事,居然就这样突然结束。

  段玉看着他的尸身,眼睛里仿佛又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喃喃地道:“你本不该死的,又何必死!”

  华华凤忍不住道:“他不该死,难道是你该死?”

  段玉居然叹了口气,居然承认:“我的确是该死。”

  他忽又转过头,看着卢小云,却说了句非常奇怪的话:“你最后看见花夜来的时候,她是不是正在钓鱼?”

  卢小云点点头。

  他又觉得很惊讶,因为他想不出段玉是怎么会知道的。

  红日已高升,今天显然是好天气。

  顾道人的酒馆,大门已开了一半,那个古怪的小癞痢,正在门口扫地。

  大酒缸和小板凳,本就是终夜摆在外面的,段玉、卢九、卢小云、华华凤,围着个酒缸坐了下来。

  小癞痢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嘴里喃喃地嘟嚷着,道:“就算真的是酒鬼,也没有这么早就来喝酒的。”

  段玉忽然问:“你们的老板娘呢?”

  小癞痢道:“还在睡觉。”

  段玉又问了句奇怪的话:“老板呢?”

  小癞痢道:“也在睡觉。”

  段玉叹了口气,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四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着,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他们的脸色都很沉重,要将一个人的死讯来告诉他的妻子,本就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日色又升高了些。

  华华凤好像又有点沉不住气了,好像正想开口说什么。

  她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忽然发觉有个人正在看着他们。

  无论谁看到这个人,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

  这个人当然是个女人,是个很灵活的女人,不但美,而且风姿绰约,而且很会打扮。她穿得很考究,一件紧身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曳地百褶长裙。雪白的裙子,不但质料高贵,手工精致,颜色也配得很好。

  这里的老板娘终于出现了。她的装束打扮,就跟段玉第一次看见她时,完全一模一样。

  可是她的神情却已不同了。她的脸上,已没有那种动人的微笑。她看着他们,慢慢地走过来。段玉和卢九都已站起,迟疑着,仿佛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对她说。

  她却用不着他们说,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你们是不是来告诉我,我已是个寡妇?”

  段玉点点头。

  卢九却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女道士赧然笑道:“我看得出。”

  卢九道:“看得出我们的表情?”

  女道土悲声道:“我也早已看出,他……他最近神情总有点恍惚,好像已知道自己要有大祸临头。”

  她的神情虽很镇静,可是眼睛里已有泪流下,忽然转过头:“你们只要告诉我,到哪里去收他的尸,别的话都不必再说。”

  段玉却偏偏有话要说:“我第一次看见你,你也是忽然就出现的,就像今天一样。”

  女道士没有回头,冷冷道:“你难道要我出来的时候,先敲锣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