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有力气就把心力拿去做别的事,不要生气。”

  “我只是期待落空,很伤。如果说了对你不公平的话,请别介意。”

  “骂完再安抚,表示你现在平静了。”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很难平静。”我回。

  “真的吗?什么样的心脏病?”

  “我很容易心碎。”

  “神经病。”

  其实我的心脏早已被她训练得很坚强。

  她只要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句话语,就可以让我心情飞上云端,但同样也可以只用一句话语就把我打落谷底。

  我的心情常在很短的时间内,在正负之间振荡,振幅非常大。

  心脏早已习惯这样的折腾。

  “要出来走一圈吗?我在成大的云平大楼。”她传来。

  “好。我马上过去。”

  “嗯。我等你。”

  “不要站在定点等,要走来走去。以免被陌生人搭讪。”

  “神经病。快来。”

  我火速出门,开车时想到上礼拜拿抹茶和蛋糕给她,不就碰面了?

  不是一个月才可以碰一次面吗?那今晚?

  算了,不要提醒她这点,装不知道。

  到成大附近停好车,只花了12分钟。

  走进成大,还没走到云平大楼,远远便看见她站在一座雕像前。

  虽然现在大约晚上十点,但只要有微弱的光线,就足以让我发现她。

  我绕了一下路,走近她背后。

  “小姐,一个人吗?”我说。

  她转过头看到我,点点头说:“嗯。”

  “有心事吗?”

  “我没有心,哪会有心事?”

  “你没有心?”

  “嗯。”她说,“我的心早给人了。”

  我愣了愣,没有接话。

  “你还要演吗?”她说。

  “噢。”我回过神,“不是叫你要走来走去吗?”

  “走累了。”她说。

  “抱歉,来晚了,让你等了14分钟。”

  “14年都等了,没差这14分钟。”

  我又愣了愣。

  她转身向前走,我立刻跟上。

  以前我们也经常在夜里一起散步,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就只是走。

  遇到岔路,总是右转,因此常常会顺时针绕一圈。

  夜里的她比较安静,连说话声音都变小了,有时我还会听不清楚。

  至于走多久就看运气了,因为只要回到原点,她就不走了。

  今晚运气不错,这一圈应该会很大。

  “今晚你为什么来这里?”我问。

  “想陪你走一圈。”

  “嗯?”

  “上礼拜你拿抹茶和蛋糕来找我,那时没陪你走一圈。今晚陪你。”

  “可是不是一个月才可以……”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妙,只好紧急刹车。

  “我心中的红色界线,很有弹性。”她笑了起来,“我很善变吧?”

  “你只是任性。”

  “是呀。”她叹口气,“谢谢你包容我。”

  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每当我想更严格地遵守那条红线,甚至完全不见你、不联络你时,我就会想起重逢那晚你说的那句话。”

  “哪句?”

  “我们已经没有另一个十四年了。”

  “是啊。”我也叹口气。

  “只是陪你走走,应该不会下地狱吧?”她问。

  “不会。”

  “如果想见你就见你,也不会下地狱吧?”

  “也不会。”

  “如果会呢?”

  “那就下吧。”

  “好。”她竟然笑了。

  以前就觉得她很像旋涡。

  在旋涡中,我有时觉得被用力甩开,有时却觉得被抓紧,而夜晚的她,是比较会抓紧我的旋涡。

  “你要睡觉前打电话给我。”走回原点后,她说。

  “有公事要谈?”

  “没。只是想听你跟我说晚安。”

  “好。”

  “只能说一句晚安。知道吗?”

  “知道。我说完晚安,你就会挂电话。”

  “不会。”

  “真的吗?”

  “嗯。”

  “谢谢你。这样才有人性。”我笑了。

  “要我也说晚安后,才会挂。”

  “你真的很任性。”

  “谢谢你的包容。”她笑了。

  我先陪她走向她的车,送走她后,我再自己开车回家。

  回家后大约11点,赶紧先打电话给她。

  “晚安。”我说。

  “晚安。”她也说,然后挂断电话。

  一分钟后手机传出响声,是Line。

  “是要你睡觉前打电话给我。”她传来。

  “不想让你太晚睡。”我回。

  “我已经没有11点之前上床睡觉的习惯了。”

  “改不回去了?”

  “见面限制、吃饭限制、讲电话限制。如果Line里不能陪你到很深的夜,我还有人性吗?”

  我想回点什么时,突然发现,她Line的头像换了。

  换成了一杯抹茶和两块抹茶蛋糕的相片。

  相片上还写了一句话:

  Love is sort of encounter. It can be neither waited nor prepared.

  翻译成中文,应该是:爱是一种遇见,既不能等待,也无法准备。

  “你换头像了?”我问。

  “嗯。”

  “为什么换?”

  “我想刻在心里,不想忘。”

  “不想忘什么?”

  “今生我们曾经这样相遇过。”她回。

  “为什么你叫我猴子?”我问。

  “看过猴子在森林中抓着树藤荡来荡去吗?”

  “电视上看过。”

  “猴子在荡来荡去时,要抓到一根新的树藤,才会放开原本在手中的那根树藤。”

  “我会这样吗?”

  “嗯。”她叹口气,“你是猴子。”

  黄昏时分的M栋侧门水池边,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池水清澈见底,四周树叶翠绿,橙黄色阳光照射在池面,波光粼粼。

  如果有心事,应该在这里诉说;

  如果有故事,应该在这里倾听。

  “想听我的故事吗?”她说。

  “请说。”

  “有个大我一届的学长,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噢。”我喉咙有些干涩。

  “我和他虽不同年,却是同一天生日。因为这样,我觉得缘分很深,仿佛是注定……”

  “注定?”我莫名其妙有了火气,“那每家医院每天的新诞生婴儿,都可以顺便举行结婚典礼了,因为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还在同一地方出生,那更是注定。比你的注定还注定。”

  如果依她的习惯,这时一定回嘴,而且会很尖锐。

  但她却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有些歉疚。

  “抱歉。”我更歉疚,“请继续说。”

  “我不想说了。”

  也好。我也没勇气听下去。

  锐利的剑刺入身体,不用刺太深,只要一刺入就会痛。

  但刺得越深,应该越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