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过是一块墓地,而爱,是在墓地上开得尤其鲜艳的花。

不死不休……死而不休。

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被日复一日的思念,折磨得血肉模糊。

她不忍心再次自杀,不愿再给蕾蓉和许局长他们添麻烦。自杀是一种权利,但这种权利,人一辈子只能用一次——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她变成了一只想殉情却找不到石板的水鸟,举目四望,只有苍茫的大海,没有海岸。

她开始酗酒。

家中的酒柜里,有的是上好的红酒。每天晚上,她都坐在银灰色的s形高脚吧凳上,左手扶着一瓶酒,右手拿着一只水晶杯,自斟自饮。房间里不开灯,也没有音乐,唯一的声音就是泪水落在吧台上的滴答声……当这声音休止的时候,一瓶红酒也就见了底。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她伏在臂弯里沉沉醉去的身影,蒙了层水光似的,有一点点发亮。

日复一日。

一天,依旧是黑夜,依旧是红酒、流泪,依旧是酩酊大醉。当她正沉睡于酒精制造的混沌之中时,手机在吧台上嗡嗡地振动起来。她的脑仁像被放在打浆机里搅动一般,疼痛不已,抓起手机,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就接听了。

“思缈?”一个很浑厚的男声。

“哪位?”她问,气若游丝。

“你病了吗?”那边的声音十分关切,“我是蒙冲。”

“哦……有什么事?”

“我在你家楼下,想找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就几句,就几句……”蒙冲的声音几近哀求。

再怎么说人家也救过自己一命。思缈无奈地同意了。她下了楼,走出小区,看见蒙冲站在路灯下面,还是靠着他的黑色保时捷,神情拘谨得像做错事的孩子。

“什么事?”思缈走上前问,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冰冷,可是听上去依然像在审讯犯罪嫌疑人。

蒙冲望着她酒醉未消的一缕腮红,又两眼发直,半晌才回过神来说:“思缈……我想约你一起出去旅游一趟……”

话音未落,就被思缈打断了,“蒙冲,谢谢你在日本救了我,但是也希望你理解我的心境,我只想独自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我知道。”蒙冲赶紧说,右脚往前探了一步,又缩了回去,“不是咱们两个人去,而是我爸爸的公司组织去内蒙古的一个湖泊去考察,你权当旅游,一起去散散心吧!”

思缈摇摇头,转身就走。

“那个湖名叫‘额仁查干诺尔’,翻译成汉语就是‘梦幻的白湖’,但当地的牧民们叫它‘眼泪湖’。”蒙冲快步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传说那本来是一片甘甜的湖水,后来有两只鸟儿迁徙时飞过,一只飞不动了,落进湖中死去,另一只绕着湖哀鸣了三天,然后一头栽进湖水中。从此以后,这湖就变成了苦涩的咸水湖,人们说湖水是那殉情的鸟儿的眼泪幻化的,所以叫它‘眼泪湖’,有生病的牧民喝上一口,立刻就能恢复健康,所以在当地人心中成了一片圣湖……”

仰起头,闭上眼,想象着自己有一对越来越沉重的翅膀。

额仁查干诺尔,梦幻的白湖,眼泪湖……殉情的飞鸟。

那,也许就是我的湖泊吧?

她转过身对蒙冲说:“把出发的时间和地点发个短信给我,我看情况,争取去。”

4.

白色的依维柯在国道上奔驰着,思缈坐在右边的单座上,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风从外面涌入,吹拂着她的长发,也把她的目光吹得更加纷乱了。

也许是聚集了太多云团的缘故,天空有些阴沉。那些云团把巨大的影子投射在草原上,原本就起伏跌宕的草原,仿佛凸起了一个个灰色的丘陵,当风吹动云团的时候,这些灰色的丘陵也无声地涌动着。

只有两种景象:一种是一掠而过的,比如路边一丛枯萎的沙棘,几盏衰败的金莲花,一条弯弯的小河,以及河滩上几棵歪曲的旱柳;一种是绵绵不绝的,比如远方暗黄色的大地的曲线,比如无限延伸而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的国道,还有她那些沉甸甸的思念……

为什么就是不能忘记呢?

“嘿,美女,笑一个嘛!”耳畔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一偏头,眼角刚刚感受到闪光灯的闪烁,就厌恶地把脸又转向了窗外。

“唉……又没拍上。”那女人遗憾地嘟囔着。

她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佟大丽。

这一车古怪的人。

这个旅程的开端就很古怪。中午,她按照蒙冲发的短信中写的时间和地点,来到了健一大厦的门口。她身穿藏青色的牛仔服,脚踩一双黑色的休闲鞋,既然只住一个晚上,她就随便背了一个crumpler的单肩挎包。这样的目的只有两个:便于运动和低调,但是她站立时傲然昂首的身姿,以及美艳绝伦的眉目间一缕淡淡的忧伤,还是让很多路过的人不禁回头。

时间快到了。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已经谢顶,嘴唇已经够肥厚了,可眼袋比嘴唇还要肥厚。他穿着高档的黑色西服,不知道为什么,脖子上却系了一条金环蛇似的彩色丝巾,显得既富贵,又庸俗。

思缈厌恶地发现,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朝着自己身上瞟。

“蒙总,您看是不是我们坐依维柯,您还是单独坐一辆车……”一个脸像柴犬一样狭长,身材又瘦又小的男人刚说了一句,就被那个戴丝巾的胖子打断了,“节约!节约!我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就记不住?难道都要像我那个败家子似的,去买盒烟也要开着车去?!”

柴犬脸的男人一脸尴尬地笑着。

这时,旁边一个身材异常丰满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看,立刻左顾右盼,然后将目光锁定在思缈的身上。

她走过来,满脸堆笑,“刘思缈小姐?”

被习惯称为“警官”而不是“小姐”的思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哎呀,可真是个超级大美女啊!”丰满的女人伸出手来,“我叫佟大丽,健一公司的企划部主任。刚刚接到我们蒙少的短信,说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给你打手机你没有接,他很着急,让我告诉你,并向你道歉。还有,请你继续和我们一起去眼泪湖散心。”

思缈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不仅调成了振动,还放在了包里,拿出一看,六个未接来电,都是蒙冲打的,最后有一条短信:“思缈,我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眼泪湖了,十分抱歉,请你原谅。祝你旅途愉快,玩得开心。”

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缠住了这个一直追着自己的小伙子的脚步……不过也好,这段旅途不用面对那么多根本不想面对的温情了。

她顿时感到一阵放松,和佟大丽握了握手。

佟大丽给她逐一介绍:戴丝巾的胖子是健一保健品公司的总裁蒙健一,蒙冲的父亲;柴犬脸的男人叫宫敬,是公司的总裁办公室主任;那个穿着黑色吊带裙,戴着墨镜、大腿上裹着性感黑色丝袜的漂亮女人名叫焦艳,是蒙健一的秘书,不过一看她和蒙健一说话时的轻佻和始终保持在半米内的距离,就知道“秘书”这个词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最后和思缈握手的,是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名叫李家良。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总是温和地笑着,看上去很慈祥,但不知道身份。

这时,一辆依维柯从街角开过来,稳稳地停在了众人的面前,车门打开,他们依次走了上去。

思缈在右边靠窗的一个单座上坐下,佟大丽坐在自己左边的双人排上,蒙健一和焦艳坐在她前面一排,宫敬貌似到最后一排去了。不知什么缘故,李家良这个老头子径直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连司机都很惊讶地问他:“你怎么坐这儿来了?”

他笑笑说:“视线好,而且,我认识路。”

那个司机回头清点人数,目光一下子定在思缈身上。

他长得十分粗壮,两只小眼睛像狼牙一样凶恶,满脸的横肉,笑一笑就像被切烂了似的绽开。

现在,这张狰狞的面孔像噩梦一般陡然笼罩住了思缈。

思缈毫不犹豫,立刻向他射去两道阴寒刺骨的目光。

从警数年,她有一条重要的原则:对付任何挑衅的恶狼,你要第一时间告诉它——我敢宰了你!这样,它就会乖乖地夹起尾巴滚开。

现在也不例外,那个司机讪讪地把头扭了过去。

车门关上,车子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