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蔓儿摇了摇头,将今夜之事讲述了一遍。

池慕飞紧皱双眉,沉声道:“你先去我家,我这就去找谢先生。”拉起她的小手,施展轻功,向山上攀去。

谢蔓儿两耳风声直响,两侧峭壁不住向后倒退。片刻间,两人已攀上峰顶。苍松掩映间,一座小小茅屋依稀可见。一头青驴在门前吃草,见了谢蔓儿,便伸出头来,顽皮地拱着她。谢蔓儿终是小孩儿心性,见到池慕飞后心情大好,被它的大头拱得一阵奇痒,不由笑出声来,心想:池大哥真怪,自己住这种地方不说,还把驴子也带了上来。

池慕飞放开谢蔓儿,叮嘱道:“蔓儿,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救先生回来。”

不知为什么,谢蔓儿有些不敢看他,只是垂着头道:“池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放心。”微风拂面,谢蔓儿再抬头时,池慕飞的身影已然不见。

谢蔓儿静立片刻,推门进了茅屋。屋内很是简陋,除了桌椅木床,便是几卷字画,一张古琴,以及满屋的书籍。谢蔓儿坐了片刻,放心不下父亲和池慕飞,便起身来到窗前,向外张望。

窗外夜色沉沉,朦胧的山廓宛如巨兽起伏,在山雾中忽隐忽现。门前的竹林在风中摇曳不休,仿佛千年的鬼姬在挥扇作舞。一阵凉意入骨,谢蔓儿不由抱紧了胳膊。

天边乌云渐散,皎洁的月光照在门前。如水的月光下,少女双手合个,默默向天祈祷:“苍天在上,请保佑池大哥救出爹爹,保佑他们俩遇难呈祥,平安归来,无论此二人有何等不测之祸,谢蔓儿均愿以身代之。百拜千拜,俯垂庇贶,不敢怠忘。”

正在此时,远远传来一阵轻微的兵器撞击声,夹杂着怒叱和惨呼声,在风中飘忽着,听不真切。谢蔓儿抓紧了窗栏,向外张望。只是月色朦胧,她又如何看得清楚?心急之下,便推门来到院中。

嘈杂声越发清晰了,金戈交击之声在夜色中清脆回响着。有人高呼:“点子扎手,不能再追……啊!”惨呼声极为短促,显然此人已经毙命。有人大声惊呼:“梁香主!梁香主死啦!”接着又有人大叫:“大伙儿并肩子上,小心他的剑,哎呀!”“熊堂主也被这厮伤了!”

“别慌!围住他!不给他各个击破的机会!”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

片刻寂静后,密集的兵刃交击声如二月烟花,嘈嘈而起。谢蔓儿心中怦然,心跳比兵刃声还要快上三分。

“不行!帮主,咱们围不住他!啊——!”“老七!”“老五也倒啦!”惨叫声越发密集起来,此起彼伏,像一连串痛苦的音符,在黑夜中交织着一曲死亡之歌。

“接我三剑——!”那苍老的声音大喝道。紧接着便是三声长剑交击之音!剑音激冽清锐,如银瓶乍破,玉碎昆冈,在群山中回荡不息。

三声连击之后,便静了下来。谢蔓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闭合双眼,默默祷告。那句“俯垂庇贶,不敢怠忘”更是反复念了几十遍,仿佛每念一遍,心中便多了一丝平静。

“好剑法!”只听那苍老的声音由衷赞道。

“过奖了。”一个平静的声音道。是池大哥的声音!谢蔓儿的心中一阵狂喜,所有的担心和恐怖都一扫而光,心中一片轻盈。

忽听得有人惊道:“帮主!帮主你怎么了!”众人齐声惊呼:“帮主死啦!金帮主被那小子杀啦!”“点子太硬了,大伙儿逃吧!”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顿时哄然而散。

刚走到门口,衣袂破空声响起,一个人已飘然落在身边。谢蔓儿后退一步,凝目望去,顿时大喜道:“池大哥!”

池慕飞浑身血迹,向她歉然一笑:“对不住,蔓儿,我去得迟了……”

“怎么?爹爹他……”谢蔓儿心中一凉,险些晕倒。

池慕飞摇头道:“先生还活着,只是已被王执的人掠走。留在那里的只是一些虾兵蟹将。”

“那怎么办?”谢蔓儿惶然问。

“对方人多势众,呆会儿定会卷土重来。我一个人怕是挡不住。可惜七弟不在,否则这些跳梁小丑,哪堪他一击?还好八弟尚在苏州,他剑法远胜于我,又不惧围攻,定能把先生救出来。”池慕飞说完转身进屋,捧了只五彩的小鸟出来。

“好漂亮的鸟儿,它叫什么?”谢蔓儿好奇地问。

“这是孑然相思鸟。”池慕飞将一封短信缚在小鸟的腿上,笑道,“此鸟一旦有了配偶,便永远不会抛下对方。一旦分离,无论身在何地,也会想尽办法飞回对方身边,我们兄弟一向用它来传信。”说着将小鸟向空中一扬,那孑然相思鸟轻叫了一声,徘徊了一圈,向着正北方振翅飞去。

“池大哥,你的兄弟很多么?是不是每个都像你这么厉害?”谢蔓儿问道。

池慕飞缓缓点头:“我们兄弟原本共有十人,我的武功在众兄弟中只能算平平而已。众位兄弟中,剑法最高的是七弟,掌法第一当属二哥,三哥学际天人,五哥轻功绝世,六妹机智过人,八弟内力深厚,九弟快剑如神,十妹医术惊人……当年众位兄弟姐妹济济一堂,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惜如今……如今却只剩下八人了,且天各一方,多年不曾相见……”

谢蔓儿忍不住问道:“池大哥,那大哥呢?你大哥又是怎样的人?”

“大哥么,自然是我最敬仰的人……”池慕飞眼中敬仰之色顿显,“他虽智深如海,却锋芒不露。哪怕做了天大的功绩,都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大哥高瞻远瞩,不到最后,你都不知道他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他忽而一笑,“就像神龙,只见其首而不可见其尾。”

见谢蔓儿面有不信之色,他笑道:“大哥近日便要来苏州了,届时蔓儿便知我没有夸口。只要他在,哪怕对方有千军万马,也无须畏惧。”

谢蔓儿奇道:“他一个人来有什么用?莫非他还能拔山超海,横扫千军”池慕飞正要回答,忽然双耳一动,轻轻拔出长剑。

谢蔓儿诧道:“池大哥……”池慕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头望着屋顶。谢蔓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椽梁茅草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池慕飞手持长剑,凝神望着屋顶,缓步移动,仿佛在跟随着一个无影之敌。见他这样,谢蔓儿也不由为之紧张起来,屏住了呼吸。

没有征兆地,池慕飞纵身跃起,手攀横梁,长剑猛地刺入房顶!

“啊——!”随着一声惨叫,细红的血线从房顶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有人滚落房檐,摔在院中。

屋顶忽然塌陷,炫目的银光漫天闪耀,数十枚暗器在半空织成死亡罗网,锐啸着将池慕飞笼罩其中!

池慕飞从容地挥动长剑,一枚枚错落的银色精灵,合着他长剑的节拍四散飞射,竟无一只暗器伤得了他。谢蔓儿望着他,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亲睹着博衣广袖的盛唐歌者随着琵琶声翩然作舞,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电光一闪,一道诡异的银弧裂空而至!

池慕飞本能地侧头。脖颈微痛,已被暗器划伤。他摸了摸伤口,目光中寒意大盛:“闪电修罗刀?”

几个黑影飘然落地,其中一人正是离刀门的郭奉霆。他望着池慕飞冷声道:“能躲过我这一刀的不是无名之辈,阁下又是何方高人?”

“山野之人,何劳挂齿。”池慕飞淡然道。

“不管你是谁,交出居柿图,我们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说话之人年纪甚轻,脸上棱角分明,目光冷锐,肋下挂着豹皮囊,极为彪悍。

“岑堂主,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出手了结了这二人,拿回东西交差才是。”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说话之人缩在屋内的阴影中,样子看不不真切,不过池慕飞却认出了他手中持着的圆筒。

暴雨梨花钉!他是骤雨堂堂主,唐门弃徒唐空雨。此人性情阴险,呆会会儿要格外注意。那姓岑的青年应该就是疾风堂堂主岑凝风,而那个已倒在自己剑下的想必便是惊雷堂堂主何鲞雷了。离刀门四大堂主竟然全来了!池慕飞心中凛然。

暗器高手,是江湖人最不想面对的。他们可以在十丈之内构成一个没有任何死角的死亡空间,即使是绝顶高手也无法躲避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疯狂攒击。现在对池慕飞唯一有利的是环境,在狭小的空间内,暗器威力有限,而且,对方已经损失了一人。即便如此,这也是凶险至极的一战。

岑凝风双手一举,十指间寒光隐现,踏前了一步,他的风云梭距离越近,威力便越大;郭奉霆却缓缓后退,对于闪电修罗刀这种技巧型暗器来说,五丈左右的距离更利于暗器线路的变化;唐空雨则始终缩在阴影中,不让池慕飞察觉暴雨梨花钉发出的方向,这种利器威胁虽然巨大,却只有一次发出的机会,以唐空雨的个性,追求的自然是一击必中。

“几度斟酌皆无解,一线生死奇诈间!”池慕飞左手抓起桌子作势欲扔,待吸引岑凝风注意力后,右手长剑疾挑,一枚钉人地面的飞梭猛然飞起,直直贯入他的额头!

“叮”的一声,风云梭从岑凝风的指尖滑落,尸身缓缓跌倒。

郭奉霆怪啸一声,俯身如蝙蝠,双手齐扬,两道冷电在空中自下而上地交击后,突然变换方向,化作两条扭曲的电蛇向池慕飞噬去!就在这瞬间,唐空雨扣动了暴雨梨花钉的扳机!

时间缓缓流动着,如殉葬的绸缎,散发着绚丽迷人的死亡光泽。池慕飞转身掩在谢蔓儿身前,右手的桌子旋转着迎上了蒙蒙的银色针雨。

一条电蛇则在池慕飞转身时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划出一朵血花。池慕飞长剑疾挑,第二条电蛇呻吟着在剑光中飞转,没人唐空雨肩头!

此时,岑凝风的尸体才重重摔倒在地。唐空雨怪叫一声,纵身而起,从屋顶的洞中逃走。

郭奉霆却没有动,最后一把闪电修罗刀无声地滑人他的手心。

“杀——!”突然,他怒吼一声,猛地抬手,一道灿烂的电光直射而出!

池慕飞长剑一振,剑尖奇准无比地点中了那道电光,但电光竟突然折向,径自射向池慕飞心脏!池慕飞竟不躲避,进步一剑,点上郭奉霆的咽喉,却没有刺下去。

感受着喉间的寒气,郭奉霆向池慕飞胸前望去。池慕飞缓缓抬起护在胸口的左臂,上面正扎着那把闪电修罗刀。

“为什么不躲?”郭奉霆艰难地问。池慕飞没有回答,只微微侧头,露出后面谢蔓儿关切的俏脸。

“原来如此。”郭奉霆双眼一闭,“动手吧!”

慕飞蓦然抽剑:“你走吧。”

郭奉霆望着他:“为何不杀我?”

“刚才只有你的暗器没有射向蔓儿,冲这一点,我饶你不死。”池慕飞淡淡地道。

郭奉霆神色百变,抬步向外走去,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此次主持各大帮派的是王执的义子狻猊王劦及其麾下的扶桑忍军八部众,阁下若是这般心慈手软,绝逃不过他们的追杀!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闪身不见。池慕飞长吁了一口气,还剑入鞘。

“池大哥,你不要紧吧?”谢蔓儿红着眼圈儿过来。

池慕飞闷哼一声,拔出小臂上的闪电修罗刀:“我没事,这郭奉霆还算磊落,若是他刀上涂毒,那可就不妙了。”

“刚才真是让人揪心,好在还是池大哥厉害,转眼就把这些坏蛋解决了。”谢蔓儿撕开衣裙为池慕飞包扎伤口,眼中尽是倾慕之意。

“我之所以险胜,是胜在地利。他们几个对屋内地形不够熟悉,加上太过大意,一上来就被我杀死一人。否则四人合击下,胜负就难说得很了。”池慕飞缓缓地道,“蔓儿,你去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怎么,我们不等了?”谢蔓儿茫然问。

“大敌将至,我们等不及了。”狂疾的夜风中,池慕飞的语气显得格外沉重。

月光如乳,露冷寒梢,惊飞的夜鸟在林间发出离巢的悲鸣。月光下,紫音纤细的手指缓缓从谢东庭脸上收回。

“怎么,还是没有问出来么?”王劦背对着她,仰望明月。乳白色的月光照在身上,带给他一种清爽的感觉。真是很干净的月光呢。

“这人的心志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虽然肉体被我的傀儡虫操控了,可还是本能地拒绝说出女儿的下落。”紫音神色复杂地望着谢东庭。

“桀桀,那是你的招数太过低劣了。纪伊的忍者只会些不入流的伎俩……”竹竿怪人在一边嘲笑道。紫音的长袖突然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