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兄过奖了……”谢寒随口道,望了望四周喧嚷的人群,“几位世兄,这位池兄伤势甚重,此处不便说话,我们先突围再说。”

许渤川点了点头,背起池慕飞,手持长刀在前开路。谢寒和谢蔓儿骑虎紧随其后,宋氏三兄弟在后断路,一行人向外冲出。他们人数虽少,武功却高出这些江湖人士甚多,一路上势如破竹,转眼间便冲了出去。

八神紫音望着几人渐渐远去,心中焦虑。可吾妻阴灯还头昏眼花地埋在土中,石川左卫门尚未苏醒,而她自己又不敢抛下王劦贸然离开,便高声喝道:“谁能抢回那幅图,徽王有黄金万两相酬!”重赏之下,群雄高声呐喊,一窝蜂地追入林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忽然间一声厉啸,王劦已紧握双拳,挺身而起。紫音大喜道:“殿下,你的伤势……”

“无妨。”王劦皱眉道,“人呢?”

“已经逃走。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紫音拜倒,痛心地道。

“不要紧,”王劦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冷笑道,“他们去的方向是盘门。他们还不知道,那个魔物正在吴门桥上等着他们。对于那些人来说,那将是一座黄泉之桥……”

【突围】

“……就这样,池大哥被那个坏蛋一拳打伤了。好在许大哥他们及时赶到,把我救了下来。”一路上,谢蔓儿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讲到惊险之处,连宋永易这样性情沉稳之人也不禁动容。

许渤川沉声道:“好个东海苍兕,竟如此猖狂!不过他帐下有这么多扶桑高手,又在苏州网罗到这么多手下,其实力确是不可小觑。”

宋永易摇头道:“除了王劦和八部众,这些人中只有离刀门和红巾会还算有些实力,其余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苏州黑白两道上实力最强的当属姑苏剑派和长洲打行,这两派的人没有出现,说明王执在苏州还远未到一呼百应的地步。”

“宋兄言之有理,只是忽略了洞庭两山的影响。”谢寒爽朗地一笑,让宋永乾看得呆了—呆,“洞庭两山雄踞苏州多年,姑苏剑派不过是他们的傀儡而已。这些年洞庭两山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多货物都远贩东瀛,是以和东海方面颇有往来。昨夜吴县这般热闹,姑苏剑派却毫无动静,想必是因为两山既惑于厚利,又忌惮王执的实力,这才装聋作哑。”她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前面便是盘门,进城后就安全了。王劦虽然强横,却不是鲁莽之辈,大家紧走几步吧。”说着又在虎头上一拍,“大黄,你自己回齐云山吧,记得别走大路,免得吓坏了人。还有,不许偷吃别人的牲口,师兄们给的东西也不许乱吃。”那猛虎用大头蹭了蹭她,一声咆哮,蹿入林中,消失不见。

“寒姑姑,这虎是你自己养的吗?”谢蔓儿终究是少女心性,好奇地问。

谢寒笑道:“可不是,前年冬天大黄落到陷阱里跌断了腿,我听它叫得可怜,便将它救了上来。那时它才这么大……”她用两只手掌比了比,“简直像只小猫,我将它偷偷藏在观里养着。可它饭量太大,没过多久便被师父发现了,好在附近没有老虎吃人的传闻,师父才答应让大黄在观内养伤。谁知伤好后这家伙却赖上我了,怎么也不肯走。师父她它颇通灵性,又不伤人,就索性让它守山门。谁知上香之人见了,都道师父法力高强,能降龙伏虎,倒让观内的香火盛了不少。”说着抿嘴一笑,甚是得意。

许渤川和宋氏兄弟听得面面相觑,心想寻常女子哪有以养虎为乐的?都传谢寒性情潇洒,不拘小节,每每做些惊世骇俗之事,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今日听这养虎之事,果然不负这奇女子的称号。

看着她这样笑盈盈的样子,宋永乾心中一阵愉悦,朗声道:“盘门此地,乃春秋时伍子胥所筑,为吴门八门之一,据说门上曾悬蟠龙以慑敌军,故也称蟠门。我们今日能退敌于此,说不定还是沾了这位吴国故相的光呢。”宋永易见二弟卖弄才学,眉头微皱。

宋永坤望着前方道:“那是吴门桥吗?”

远远地,一座古老的三孔石桥静静横跨运河之上。蒙蒙的水汽在河面荡漾着,恍若古桥数百年迷离的旧梦。

“有些不对,这附近好像太冷清了些。”宋永易沉声道。

许渤川点了点头,神色警惕:“不错,京杭运河是水路枢纽,平时船舶往来如织,极为繁忙。可今天却一艘船都看不到,定有古怪。”

谢寒轻蹙双眉,望着吴门桥。桥上水雾涌动,古老的桥身忽隐忽现仿佛是一条通往未知批界的冥途。

桥上……有人吗?

雾气蓦然散开,又重新合拢。

就在那一瞬间,谢寒看到了那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冷澈静寞、毫无情感与生机的眼睛,如一口冰原上的井,只是为了映出那孤寂的天空和冰冷的死亡而存在着。

对方是剑道高手!谢寒秀目眯成一线寒芒,反手握住肩后钩钤古剑的剑柄。

铿锵声中,天王刀葛然出鞘!许渤川大吼一声,提刀向前冲去。有许家子弟在此,怎能让个女子轻身犯险!

不约而同地,宋永乾和宋永坤也提气纵身,向桥上攻去!

“小心!”“木可!”谢寒和宋永易同时大喊。

流雾如波,卷舒之间,三人已隐没不见。冥冥的雾气乍开乍合,仿佛来自魔神的巨斧将沉雾劈裂!

剑气!谢寒一惊,钩钤剑蓦然出鞘。晚了,金戈交接声是如此地短促,几乎在瞬间,一切便已结束。

宋永乾肋下染血,踉跄而退,许渤川、宋永坤则双双跌落水中。许渤川尚好,刚一落水,便已站起。宋永坤却躺在河水中,一动不动,不断沁出的鲜血将身边的河水染成一片殷红。

“三弟!”宋永易悲痛欲绝,纵身跃到河中,颤抖着将宋永坤抱起。宋永坤紧紧抓住他的手,呢喃道:“大哥……救二哥……二哥……”

“三弟!三弟为救我中了刀……”宋永乾疯狂哭喊道。他肋下中剑,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宋永坤所中的那一剑创口虽小,却贯穿了胸口,足以致命。

“你二哥没事,别说话……”宋永易虎目含泪,真气绵绵不绝地送入宋永坤体内,他年轻的身体却依旧渐渐冷了下去。

“没事……就好,大哥,那人的剑有鬼,你要小心……小心……”说完这句话,宋永坤的瞳孔渐渐涣散。饶是宋永易定力深厚,也不禁心痛欲裂,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寒抿着嘴唇,也不多话,持剑向桥上走去。

“寒姑姑……”谢蔓儿忍不住叫道。谢寒不停,直人浓雾之中。

眼前的雾气渐渐稀薄,隐约可见一个灰衣青年抱着双肘,静静站在桥身正中。谢寒秀目紧盯着他,长剑直指,缓步向他迈进。

两人相距十丈……五丈……三丈……

一丈!

一瞬间,谢寒步法陡变!一步踏在了天枢之位上,接着左跨一步,进入天璇,前踏天玑,右人天权。至此,“魁”印完成!

神霄派,丹青雷。这种道门秘剑追求天人合一之道,施剑者自身与天地互为表里,驱造化为己用。她只要再踏完玉衡、开阳、摇光这三个星位,完成“杓”印,整个人便可与天地万物廓然一体,以其真气合天地之造化,发出至高无上的一剑!

桥下的河水无风而动,荡出片片涟漪。

灰衣青年突然开口:“记住了……”谢寒没有回答,向前一步,踏人开阳星位。强大的天地元气不断与她全身真气共鸣,手中的长剑轻轻震颤着,发出低低的嗡鸣。

“我的名字是……”谢寒缓缓踏出最后一步。摇光星位!破军人命宫!钩钤古剑蓦地发出一声雷鸣!

“服、部、真、一、四、郎……”随着这冷硬如钢铁般的六个字,一抹孤绝人间的冷月乍然破出,照亮了谢寒的瞳孔。

钩钤剑在雷鸣中向冷芒迎去!霹雳声低沉激昂,长二十丈,高三丈的吴门桥如遇雷击,轰然一震,泥沙碎石簌簌坠落水中,激起雪白的水花!

谢寒手持长剑,遥指服部真一。服部真一剑已还鞘,只是站在原地,漠然望着她。

突然,谢寒后退了一步,脚下的石砖随即化为齑粉。她手中长剑微颤,再退一步,如此连退七步,刚好退回天璇星位。石制桥面上,也赫然多了七个清晰的脚印!

“你是第一个能正面接我一剑的女人。”服部淡漠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欣赏,“冲这一点,我留你一命。”

谢寒盯着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体内,狂野的真气正在经脉中乱窜,只要她一开口,强压着的鲜血便会喷出。

这人好强!他的剑,是决不该存在于人间的鬼神之剑!

宋永易缓缓为宋永坤合拢双眼,紧握双拳,向桥上走去,脑海中全是寒山寺前那年轻的笑脸。

“大哥!别去!”宋永乾在他身后哭喊。只有身临其境才会知道那一剑的可怕,在那一剑之下,没人能够幸免!

许渤川剧烈喘息着,心中满是惊悸和死里逃生的侥幸。当他看到宋永易的背影后,这种侥幸却化为羞愧和怒火。他恶狠狠地对自己说:“死就死!不能输给姓宋的!”,纵身向桥上跃去!

谢寒望着宋永易从自己身边缓步走过,心中焦虑。她相信自己那一剑多少已伤到对方,以三人的实力,未尝不可与对方一战,可问题是刚刚目睹三弟在面前死去的宋永易,还能保持冷静吗?

宋永易凝神吸气,全力一拳,向服部真一击去!谢寒也顾不得体内凌乱的真气,纵身飞起,伸手在桥栏上一按,身如门鹤,翩然从服部真一身侧飞过,长剑疾挥,斩向对方脖颈!与此同时,先天拳的拳劲也轰至服部真一胸前!

这一次,谢寒清晰地看到了服部出剑的情形。他拔剑并不快,拔剑时身体缓缓偏转,双门并不注视对手,而是盯着自己的脚下。可随着他的剑渐渐出鞘,不知为何,谢寒突然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位的奇异感觉。

明明她刺向此人,可剑手的直觉却清晰地告诉她,自己这一剑势必会落空。仿佛她要刺击的,是一个游走于人世间的幽灵。

宋永易本是多智之人,内功大成后五感更是敏锐至极,一拳刚出,便已觉不对,硬生生将拳劲收回三分,腕转身旋,化刚猛直拳为螺旋劲力。

但服部真一的剑已完全出鞘。那挺拔的刀锋像夜空孤独的流星,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在空中画出一条完美的死亡弧线。

宋永易的拳劲与那弧线一触,立时偏转,螺旋劲力非但没有将对方圈人,反而将其护了起来。谢寒那一剑被拳劲震偏,险险掠过服部脸颊,没有挥中。

剑气带起长发飞舞,服部真一恍若不觉,手巾之剑继续画出奇异的弧线,向前延伸着。宋永易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弧线催眠了,灯蛾般向那灿烂的剑光投去。

错觉!这是错觉!他拼命提醒自己,可仍旧身不由己地投向那道死亡的光芒。他终于明白三弟临终的话了,那的确是妖异至极的一剑!

“杀——”这声大喝,漫天刀气纵横飞舞,向服部真一劳下!那是许渤川的天王刀!

剑光倏然卜扬,直指许渤川小腹。其速度之快,时机之巧,似乎对宋永易的攻势只是一个陷阱,这一剑本来便是对许渤川而发的!

天王刀离服部真一还有数尺远时,这一剑已然抵达许渤川的小腹。

许渤川在空中避无可避,索性全力下劈,以命搏命!

谢寒一剑挥空,身子凌空一转,继续从桥外侧向内回旋。同时伸手在桥栏上借力一按,头也不回,长剑反刺服部后心!

这时宋永易也清醒过来,他和谢寒一样,意识到问题出在服部真一的步法上。他脚下连退数丈,潜运内力,踏碎脚下桥面,双脚一阵疾踢,无数碎石顿时骤雨般向服部真一飞去!

服部真一终于神色微变,侧身左跨一步。宋永易踢出的石雨顿时有大半向谢寒飞去。谢寒拧身闪避,这反手一剑顿时刺空,而服部的剑也险之又险地划过许渤川肋下,带出一道血痕!

许渤川被这一剑激得性子大发,大吼一声,手中天王刀失去了形状,化为一道白色的帚芒,斜劈而至!东关许氏,天王刀九大斩法之一——“离天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