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部真一的双眼亮了起来,侧退一步,手中剑一翻,上挥!谢寒落地转身,刚好看到服部的这一步、一剑。

瞬间,她明白了对方剑法的真义。那是一种对时间与空间的绝对掌握。在对方出招时,服部真一总是以最短距离进入其攻击死角,并以最短距离攻击其防守死角。两个最短加在一起,就形成了那种不快而快的奇异现象!

那看似简单的一剑,却无人可以模仿。试问天下武学如恒河沙数,谁又能在一招之间便同时找出敌人破绽和最佳攻击路线?可以说服部此刻展现的已不是一种剑法,而是一种神奇的天赋,一种秘不可言的精神境界。

许渤川的“离天斩”威力虽大,服部却一步退出刀气边缘,而他上挥的一剑却从死角撩向许渤川咽喉。谢寒轻呼一声,再想救援,已然来不及了!

许渤川眼见一抹银芒撩向自己的咽喉,却连手指都无法动一下,那种郁闷绝望直想让他仰天大吼,可他毕竟身为龙亭刀士,许家骄子,当下虎目圆睁:我倒要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就在剑光触到许渤川咽喉的刹那,许渤川耳中“叮”的一声,银芒突然偏转,只在他的咽喉划出一道红印。

服部蓦然收剑,面色凝重地望向对岸。

一个青衣男子正站在池慕飞身边,双眉紧锁,为池慕飞把脉。

虽然身临险境,谢寒却还是心中好奇。刚才服部那必杀的一刀之所以落空,显然便是这人所为。可他又是如何做到的?是暗器么?

“你是谁?”第一次,服部真一开口询问来敌身份。

青年眼中怒色一闪:“你、你伤了我四、四哥?你,你、你怎么敢伤四、四、四……”他本就结巴,怒气勃发之下,说话更加吃力。

服部直视对方,目光犀利如剑:“让我看你的剑。”

剑?!他用的竟然是剑?谢寒心中一震。是什么样的剑,让服部真一这样的高手也为之动容?

“如你所、所愿!”青衣男子伸掌一甩。奇异的呼哨声中,一线金芒乍闪!服部突然拔剑!两道交叉的剑光在空中相击,发出水晶破碎般的清鸣!

剑光!谢寒终于确定,这人用的的确是剑,而且是一把极长极细的剑!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在数丈外攻击服部!

剑光敛去,那奇异的长剑终于现出真身。这剑足有丈许长,淡金的剑身狭如小指,有如初黄的柳丝,袅袅地,长长地伸展着。青衣男子轻轻一抖,细长的剑身如水银倒流,无声没人掌中。

好柔韧的细剑!谢寒心中一动,失声道:“是绕指柔!天下第一长剑绕指柔!你是司马昆吾!”

宋永易和许渤川心中一惊。天下间擅用软剑的高手屈指可数,而能够运用三尺软剑的则只有一人,那就是有着“青州司马剑裁天”之称的青州剑侠——司马昆吾!

司马昆吾为人低调,出手次数极少,可每次出手,都震动天下。最脍炙人口的便是三年前剑斩十八珈蓝那一次。十八珈蓝是少林叛徒,擅布罗汉阵。十八人行走江湖,从不分开,即使遇到一流好手,也可凭借罗汉阵自保。这些佛门败类行走江湖多年,无人能制,直到他们遇到司马昆吾。当他们对司马昆吾再一次布下罗汉阵时,满以为可以像从前一样从容逃脱,可他们却不知道,司马昆吾之所以能在星宿谱中名列十四,不仅是因为天下第一长剑绕指柔,而是他专破群阵的“黄金缕”剑法!绕指柔剑锋所指,罗汉阵土崩瓦解,青州司马,一剑成名!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怎能不让人为之动容?

“很好……”服部的眼睛亮了起来,对身边的许渤川和宋永易视而不见,一步步向司马昆吾走去,脚步坚定平静,仿佛深秋的清砧,声声间回响着最绚烂的落寞。

谢寒闭合双眼,道心澄清如镜,映出周遭一切。接下来的一击将决定他们的命运,作为一名剑客,她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一瞬铭刻在心。

见对方如此无视自己,许渤川怒火狂燃,大吼一声,天王刀拦腰横扫!服部真一甚至没有将剑完全拔出,跨出一步,出鞘半截的太刀随手一推,许渤川惨叫一声,再次跌落水中,桥面上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仿佛细小的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心,谢寒的道心突然泛起了一道细微的波澜。她猛然睁开双眼,见到的正是那一蓬金色的月影!

“狂月乱流剑!”随着司马昆吾一声清叱,长达三丈六尺的绕指柔化为无数凌乱狂舞的金蛇,奔腾着涌向服部真一!

金色的剑光映亮了整个桥面,坚硬的石桥被凌厉的剑气刮出道道细痕,浓厚的雾气在剑光下退散得无影无踪!谢寒在一边看得心荡神摇,激动不已。一剑之威,竟至于斯!青州司马,名不虚传!

服部真一凝重之色,对方的剑势死角他洞悉无疑,可他立足之处毕竟是狭窄的石桥,如今剑气充斥了整个桥面,即使他目光再犀利,步法再高明,也无济于事!若不后退,便只有硬接一途!

服部真一拔剑!但他拔出的并非太刀,而是腰间的肋差!他竟然以至险至短的肋差去抵挡天下第一长剑!

服部瞳孔中,如丝如缕的金色越来越近,每一线金色都隐藏着无尽的变幻和杀机!可在别人眼中那片缭乱的金色,对他来说却是有迹可循,清晰无比。“狂月乱流剑”再狂,再乱,也是剑法!既然是剑法,那便有迹可寻!

肋差挥出,于千钧一发之际点中绕指柔细如柳叶的剑锋!绕指柔的剑身柔韧地弯曲,如同死神的项链,向服部颈项套去!

服部真一的手腕柔和地画出一道圈子,轻描淡写地卸去绕指柔剑身的弹性,司马昆吾抖出的剑圈还未靠近便已消散!

绕指柔在颤抖,每一次颤动,都会幻化出数十道剑芒,向服部倾泻!而服部手中的肋差也一次次迅速挥舞着,将那些剑芒尽数挡开!

司马昆吾发现自己的手心在流汗。除了他七哥卫苏,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的“狂月乱流剑”攻势前一步不退!不仅不退,还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绕指柔最强之处便是能从远处攻击对方,可若被对方靠近,那它这个长处便会化为最大的劣势。他心中涌起奇妙的感悟,仿佛对方每靠近一步,自己便距离死神近一分。

天边,一声厉啸遥遥传来。追兵已越来越近了。

“上船!”司马昆吾大吼道。谢寒从这令人目眩神迷的斗剑中清醒过来,向河边望去。果然,一只小船静静靠在岸边,显然是司马昆吾所乘。

“我们走!”她当机立断,抱起谢蔓儿飞身上船。

服部真一双眉一皱,加快了步法。司马昆吾一声长啸,绕指柔骤然抖动,如玉缕千条,琼枝无数,灼灼烨烨,姹然绽放!黄金缕剑法之——霜华寒蕊剑!

如果说“黄金缕”剑法中,狂月乱流剑展现的是线的凌乱,那么霜华寒蕊剑强调的便是点的密集。一时间剑锋点如白雨跳珠,乱打新荷。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势,饶是服部真一眼光犀利,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此时众人都已登船,连断臂落水的许渤川也被宋永易拽上船头。

厉啸再响,远处已可见追兵带起的滚滚烟尘。

眼见敌人转瞬即至,司马昆吾却仍与服部缠斗,无法脱身,船上众人一时心急如焚。

“要不我们先走吧?”宋永乾急道。

“不行!不能撇下司马兄!”谢寒断然否定。

谢蔓儿也道:“是啊,这位大哥刚刚救了我们呢!”

宋永易沉声道:“二弟,鹤唳长空式,我来助司马兄一臂之力!”

他们兄弟心意相通,宋永乾当即沉腰扎马,双拳一搭。宋永易脚尖在他拳上一点,宋永乾全力一送之下,宋永易顿时腾空而起,身如白鹤,迅捷无比地射向吴门桥上方!

人在空中,宋永易展臂如鹤,连出八拳,拳拳轰向服部真一!

若是有拳法大家在此,定然对宋永易这八拳叹为观止。并非他拳力如何惊人,而是这八拳之间,竟然用了八种不同的力道!

曲而能人之锐力,飘如游丝之动力,动久不变之永力,互易不穷之转力,往来飞疾之速力,一瞬即过之超力,逆深至隐之钩力,以及强异争起、乍生乍灭之激力。八道拳力一气呵成,相辅相成,浑然一体,竟无半分破绽!可以说是宋永易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击!

与此同时,绕指柔剑光大盛,如练如霜,溶满太虚!

如此拳剑夹击之下,即便服部真一,也不由为之动容。肋差依旧挥舞,敌住绕指柔,而一直安然在握的太刀则终于出鞘,画出一道诡异的曲线,迎向宋永易的拳劲!

剑光到处,锐力破动力,动力截永力,永力凝转力,转力滞速力,速力慢超力,超力平钩力,钩力涣激力。一剑之下,八力全消!

不过宋永易这一拳毕竟为司马昆吾争得了一个脱身的机会!

司马昆吾之所以不敢轻离,正是因为服部真一那把藏锋敛锷的太刀。刀在鞘中,这含而不发的一剑便是他最大的威胁。如今刀已出鞘,司马昆吾更不犹豫,绕指柔连环三剑后纵身而起,向船上落去。

而宋永易八力一收,拳自外向内猛缩,人倒飞而回。用的正是蕴藏在八劲之下的第九劲——如弛弓然的反劲!

两人都是内家高手,落船时将下坠之力化为推劲,小船受力之下,箭一般射向下游!

服部真一缓步走到桥边,目送小船渐渐远去。那条船上,有第一个从他剑下全身而退的男子。那个男子有一把奇长无比的剑。他忘不了那把剑、那个人。终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

烟尘滚滚中,百余人正蜂拥而来。当先一人衣着朴素,稳如磐石,正是王窈。风魔暗夜轩、八神紫音、吾妻阴灯、石川左卫门和滕幽虺等人紧随其后。

望着桥上的一片狼藉,王劦瞥了稳立桥头的服部一眼,唇边露出一丝微笑,随即冷声道:“他们逃不远,我们追!”

【退敌】

运河曲如龙蛇,小船沿河而下,直奔胥门。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船上的人都有些萎靡不振。司马昆吾取出丹药,喂入池慕飞口中,单掌抵在他背后,将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入他的任督二脉。宋永易则默默地撕破衣襟,替许渤川包扎着断臂。

“谢了……”许渤川嗓音沙哑地道。宋永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扭头向宋永乾望去,却见宋永乾正抱着宋永坤的尸身低声哭泣着。

许渤川咬牙:“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宋兄放心,这笔血债自有我许家的人出面讨还!”宋永易却摇了摇头,也不知他是指这仇难报,还是不想借许家之手报仇。

旁边谢蔓儿惊喜地低呼一声,却是池慕飞醒了。他缓缓睁开双眼,见是司马昆吾,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司马……我带了把供春给你……

那壶……好极了……”

“四、四哥,你、你别说话。”司马昆吾目现泪光,急道。

池慕飞声如游丝:“那个王劦……很厉害,你一个人……未必抵挡得住……大哥呢?可到了么?”

司马用力点头:“四、四哥别担心,大哥今、今日便到。”

“真的?”池慕飞双眼一亮。

“嗯,昨、昨天就接到了大、大哥传书,已经到了镇、镇江。现在想必已过了浒、浒墅关了。”

池慕飞眼中尽是欣慰之意:“那就好……就好了……”说着缓缓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谢蔓儿望着昏睡不醒的池慕飞,想起生死不明的父亲,秀目中渐渐浮出一层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