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壤的视线,在短促的一瞬沉入黑暗。

  从此以后,不再痛苦,只剩未尽的遗憾与永夜的安眠。

  第一秋,我以为上天另赐良缘,无论如何,你我之间至少应有一句对白。哪怕是一声呼唤,一句叮嘱。

  可是没有。

  可惜没有。

第122章 煞神

  细沙抚过树梢,冬日的夕阳也即将隐去。

  第一秋垂眸,看向这一片黯淡的尘沙。可他甚至无暇悲伤。师问鱼所作所为,令生灵涂碳、天道倾斜。如今朝廷早已方寸大乱,谁能主持大局?

  他缓缓站起身来,道:“吾妻遗愿,还请各位复生者以后来人为念。”

  息音也在看在地上的薄沙,她以已死之身来到梦外,原本恍惚糊涂。可现在,听到诸人零零碎碎的拼凑转述,她早已明白发生了何事。

  师问鱼用怨气掌控圆融塔,令人间失序,时间颠倒错乱,从而妄图重建秩序、再创天道。

  而第一秋、谢红尘、黄壤等人拼力阻止,终使他阴谋破灭。

  但那些因为错乱天道而复生的人,却不能再留存于世。

  息音缓缓走出人群,黄洋看见她,忙叫了一声:“外祖母……”

  他跟息音其实并不亲近,因为黄壤与息音一生并未过多走动。但这孩子生性活泼,有时候鲍武走不开,也会派他前往外庄,替息音干点活、跑跑腿。

  息音牵起他的手,缓缓来到人前。

  她注视人群,道:“诸位,吾名息音,乃阿壤生母。”

  人群中一阵骚动,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十分陌生。

  息音徐徐道:“不瞒大家,我早在阿壤年幼之时便已魂归九泉。是阿壤这孩子一片孝心,借着入梦之机,又让我避开苦难,存活至今。”

  她这般一说,诸人便明白了。

  有人问:“那你……也是自梦中复生之人?”

  “正是。”息音轻声道,“我与其他复生者无甚不同,拥有新生,和更多的牵挂不舍。”

  她语声清悦,如空谷溪流:“但阿壤说得对,我们不能只顾自己的性命,而无视其他人的苦难。”

  说完,她走到第一秋面前。

  第一秋与她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道:“谢谢你,阿壤在你的帮助下,已经长成了光彩夺目的样子。”

  第一秋双唇微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帮助?自己所为,又谈得上什么帮助呢?

  临到头来,失父、失妻、失子,连岳母也要献上祭台。

  息音看向屈曼英,有些愧疚地道:“我们一家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但无以为报,我……心中十分不安。”

  屈曼英无可规劝,她毕竟不是普通人。身为上位者,她更知道此举势在必行。她摇摇头,纵然再坚强,眼泪却已经溢出了眼眶。

  息音最后看向鲍武。鲍武和李禄已经抓住了福、禄、寿、喜四人,此时他不远不近,就站在人群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息音向他一笑,轻声道:“也感谢鲍监副素日照顾。”

  多少次同食同餐、多少次默然相伴,两个人如守雷池,未有半点逾礼。临了,也不过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声告别。

  鲍武点点头,他并不知道此时此景应作何反应。

  往事根根如尖刺。

  息音怜爱地看看黄洋,说:“别怕,孩子。”

  说完,她随手抽出屈曼英的腰刀,任由刀锋抵在自己咽喉。诸人连呼吸都轻不可闻,息音扫视人群,她知道自己一人生死事小,而大局影响却是甚重。

  “诸位,吾以吾血,引大仁大义、英勇无畏者效之。”话落,她用力横拖,刀锋入肉,鲜血飞溅如泼墨。

  屈曼英双手捂脸,众人沉默相望,没有惊呼,没有施救。

  直到她身躯软倒,屈曼英这才将她搂入怀中。

  到了此时,所有人方意识到,复生者重归黄土,乃是势在必行。

  黄洋看了一眼外祖母,皱了皱眉,他又抬头,看向第一秋。第一秋没有说话,他甚至连表情都冷硬到机械。

  “好吧,我知道你已经没有力气安慰任何人了。”黄洋嘀嘀咕咕,说:“但是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我跟我娘在一块,你不用挂心。”

  第一秋将手搭上他的肩,他已经控制不了五指间的力气。黄洋被他抓握得生疼,呲呀咧嘴地道:“我娘洒脱得很,你也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说完,他看了看眼前人潮,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这样一条小虫,原本早就应该烂在土里。能够重活百年,有爹有娘,我怎么说也算是赚了。既然我爹娘都说活下来对世人不利,那我就不活了。希望你们也想开点。”

  这些话,看上去很是英雄。

  然而话落之后,他又低声抱怨:“我娘也真是,什么也不交待。我当她是娘亲,她当我是蠢虫。”

  说完,他拾起息音掉落在地的腰刀,那刀尾尚有一根红绸。于是它锋刃上的血也就不再可怖。

  黄洋将刀抵在喉头,又看了一眼第一秋,半天说:“我走了。”想了想,补了句,“别难过了。”

  话落,刀锋入肉,鲜血如泉。

  人群中,渐渐有复生者开始告别。

  第一秋回过头,眼神寒冷如冰:“李禄、鲍武。”

  “在!”二人出列。

  第一秋字字冰冷,道:“为诸位义士准备送行酒。”

  送行酒之物,自然不必过多解释。司天监早有许多毒酒,可令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并不会受苦。李禄应声之后,立刻前去准备。

  苗耘之和裘圣白在很短时间内,便熬制出了汤药。

  李禄将所有复生者集结至一处,众人身边,许多亲友垂泪相别。

  白虎司的差役将汤药送上去,这汤药居然并不苦,其中还有一丝甘甜。

  身后传来亲人呼唤,人群痛哭。第一秋蹲下来,一粒一粒,捡拾地上的黄沙。土妖死去之后,其沙也失了光泽。如今它们颗粒黯淡,哪还有半分息壤之神采?

  第一秋将这米粒大小的黄沙拾进一个小木盒里,脸上的漠然像是成了一副面具。

  谢红尘与他一粒一粒,将黄壤所化的尘沙全部拾起。

  夕阳坠入天边的沉沉雾蔼里,视线开始变得昏暗不清。

  那些哭喊在无尽暮色之中,也渐渐沙哑低沉下去。

  人间一夜未眠。

  次日,司天监还在登记复生者。

  苗耘之、裘圣白等人仍在熬药。因为复生者陆续死去,天道秩序的修复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尘沙在减少,甚至有些草叶,已经可见新绿。

  这么一点点绿色,已经可以给人以无限希望。

  玉壶仙宗诸位长老要求将圆融塔带回仙宗。但这决定很快就遭到何惜金等人的反对。

  “圆、圆圆……”何惜金吃力地道。

  张疏酒忙说:“圆融塔此物祸世太深,绝不可留。应该于此当众销毁,以绝后患!”

  何惜金紧跟着表态:“对!”

  仇彩令等人也知道此物带来的灾祸,但这魔塔,毕竟是太惊世骇俗了。

  他道:“此塔构造精妙,若我等能苦心钻研,去其魔性,说不定……”

  长生不死、重建天道,这样的诱惑,几人能抵御?

  然而,他话音未落,谢红尘便道:“此塔以太多血泪铸就,不祥之物,留之无益。何掌门等人顾虑有理。吾意,当众销毁。”

  他既然发了话,仇彩令等人便也只好收起小心思。长老康雪桐道:“既然如此,就依宗主所言。”

  诸位仙门领袖再不犹豫,众人齐齐聚力,同时攻向圆融塔。

  一时之间,光影缭乱、声若雷霆。

  这魔塔失了主人掌控,再无还手之力。

  在诸人全力攻击中,它轰然一声倾塌。金色的塔身里,但见白骨累累。而无数黑雾,也终于冲破了禁锢。黑气直冲云霄,激起狂风惊雷,内中又带着无数的哀鸣与低泣。

  谢红尘站在魔塔的废墟里,心中悲意如潮,几乎将他淹没。

  这是他父亲唯一的遗物,他因此而死,又引动了后来人的贪念。他应该憎恶诛邪,可若不是这一场邪恶,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踏过脚下白骨,过了许久,道:“绍冲何在?”

  谢绍冲匆忙过来,道:“宗主。”

  谢红尘道:“收敛白骨,另寻一地,将其全部安葬。”

  谢绍冲应了一声,带着手下弟子,开始捡拾一地白骨。

  谢红尘没有过多停留,如今宗里多位长老重伤,谢灵璧所为更是震惊仙门。他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甚至无暇悲伤。

  他扫过角落,那里正躺着谢灵璧的尸身。

  也不知是谁暗下毒手,他身上被割得没有一块好肉。

  “带上我师父,返回仙宗。”他回身,扶起身受得伤、功力全失的仇彩令。

  仇彩令沉声道:“谢灵璧狼子野心,宗主以后不必再称他为师了。”

  谢红尘淡淡道:“即使他十恶不赦,吾又岂能因此而否其教养之恩?”

  “宗主真是……太过心慈。”仇彩令也是无法,只得看着聂青蓝上前,收殓了谢灵璧的尸骨。

  玉壶仙宗的人一撤离,仙门其他人便也只能相继离去。

  ——司天监有能力善后,他们所有人对此都毫不怀疑。

  果然,第一秋也并没有让人失望。

  第一批复生者自绝之后,朝廷已经将所有复生者全部登记在册。于是官府开始劝说第二批复生者。再之后,逼迫第三批,最后捕杀第四批。

  第一秋以雷霆手腕,很快将此事平息。

  剩余两三个漏网之鱼,已经不足以影响天道。

  很快,世界被重新修复,时间像一剂良药,抹平万物疮疤与苦痛。

  四梦中事,被百姓又谈论了很久很久。

  众人都说,司天监监正第一秋,是个铁面无情的人物。

  甚至有传言道,第三梦先生其实并不用死。她虽受盘魂定骨针之刑,却不是复生者。她何必当众自绝?不过是第一秋权臣心术,以此相激罢了。

  第一秋没有理会这些谣言,他从兄弟之子中,寻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孩子,改名师贞朗,继皇帝位。

  朝廷议论纷纷,因着师问鱼之事,朝臣极力反对司天监干政。

  甚至怀疑他想要摄政,群臣联名要求他交出手中实权。

  第一秋一意孤行,强行扶持新帝。

  时间如水一般匆匆流过,他白日力压群臣,夜里沉默铸器。

  司天监追捕复生者、弹压朝臣,一时之间沾满血腥。百姓每每提及他,如见煞神。而他除公务之外,越来越远离人群,冰冷而沉默。

第123章 息壤

  当伤痛远去,民间与仙门都在慢慢恢复平静。

  这一日,正是幼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

  九岁的师贞朗端坐在御座之上,文武群臣分列两旁。

  待拜过新帝,小小的师贞朗环顾群臣,最终目光落在第一秋身上。第一秋微微点头,师贞朗于是脆声道:“修仙之祸,诸卿都已经亲身经历。朕意,从此以后,帝王不得修仙。但凡皇室子弟,若有意仙途,皆更名去姓、逐出皇室,归入司天监门下。”

  他人虽小,说话却颇有条理。

  第一秋不曾言语,他的兄弟姐妹,一共一百八十余人。不少人都于第三梦死而复生。这些复生者,大部分并不愿意自裁。

  ——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天道献出生命,多少人会心甘情愿呢?

  为此,他半月追捕。司天监三个字,连指甲缝里都在滴血。

  师贞朗畏他、惧他,自然事事看他眼色行事。

  于是,他这话刚一出,群臣之中便有人冷哼:“但不知陛下这话,有几分是圣意裁断,又有几分是他人授意?”

  众臣甚至不敢向该处看,所有人都知道说话的是谁。

  ——孙阁老不满朝廷修仙,已是许多年了。

  内阁自成立以来,便反对建立司天监。

  偏偏司天监这些修仙者寿命又长,内阁几乎习惯了针对第一秋。

  如今师问鱼惹下如此祸端,归根究底,岂不还在长生二字?

  孙阁老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了。

  他沉着脸,道:“既然陛下说,帝王不修仙,那么司天监是否也应退出朝廷,从此以后,不得再干预政务?”

  座上的幼帝根本不敢说话,群臣这才纷纷看向第一秋。

  第一秋仍然一身紫色官服,玉带黑靴,容色冷肃。面对孙阁老的诘问,他抬起头,许久道:“阁老所言甚是。”

  众人一怔,孙阁老也愣住。

  内阁多年敌对司天监,处处削减开支、打压声势,甚至还经常揩油。朝堂之上,攻讦第一秋更是顺嘴就来。诸人都习惯了。

  而第一秋平时不上朝,他所站立的位置,几乎一直空悬。

  司天监平时也就是青龙司少监白轻云会准时上朝。但白轻云这个人,素来油滑。双方你来我往打骂了这么些年,司天监依旧日渐强大,内阁也日日喊着抵制朝廷修仙。

  谁也分不出个高下来。

  可今日,第一秋这是怎么了?

  第一秋缓缓出列,向幼帝微一施礼,继而道:“司天监既为仙门,便当以问道为重。不应插手朝堂之事。从此以后,司天监将约束部下,潜心修炼。不涉朝政。”

  “你……此言当真?”孙阁老皱起眉头,怎么也想不通。往日里,这满朝文武争执之下,唾沫横飞。偶尔急眼之时,指着司天监鼻子骂娘也不是没有过。

  多年来,司天监也从未当真。

  可今日,这第一秋是怎么了?

  座上,幼帝也迟疑着道:“皇、皇叔……”

  第一秋道:“自今日开始,司天监只保留官衔,不再上朝。”

  他语气淡漠,孙阁老等人反而觉得不妙。

  而正在此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报:“不好了,陛下!忠国公带人包围了皇宫!”

  诸人轰然大乱,孙阁老怒道:“忠国公?他要干什么?!”

  殿门外,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昂首挺胸,进到殿中。

  他左手握银枪,右手还捧着一个木盒。

  ——正是忠国公!

  “孙阁老勿惊!”他身后跟着重甲武士,步若流星。座上的幼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色苍白。孙阁老见状,忙护于帝前。

  而第一秋缓步上前,不知几时,朝臣们均已退至他身后。

  原来,所有人都非常明白,谁才是这朝堂之上真正的强者。

  可是,为何众人依旧敢对他指手划脚、肆无忌惮?

  “忠国公剑履上殿,意欲何为?”第一秋的声音不紧不慢,并未有多少威压。

  显然,忠国公就算带兵多年,手握兵权,但他的战力,显然并不能跟如今的司天监匹敌。

  忠国公冷笑,道:“第一秋,你身为人臣,背叛先帝!先帝命你铸炼长生丹,你却阳奉阴违,以假丹蒙蔽先帝,中饱私囊!你可认罪?”

  “原是此事。”第一秋的眼神之中,已经毫无波澜。

  自师问鱼大败之后,他诛杀复生者,扶持幼帝。天道秩序在修复人间,而他的双瞳,却只剩燃烧后的灰烬。即便是面对叛军的厉声喝问,他也毫无所动。

  倒是一旁,孙阁老说了句:“忠国公,难道到了此时,你还不明白?先帝执意炼制长生丹,不过是压榨民脂,令百姓苦难生怨罢了!”

  “住嘴!”忠国公□□一指,怒道:“先帝纵有不是,也是君主!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劝谏,哪有诛杀之理?更何况,一切起因都出自这逆臣之口。他本就欺君在先,谁知道他是否别有居心,污蔑先帝?”

  他盯着第一秋,厉声喝问:“老夫已派人清查过,你所炼制的长生丹,价值不过千两。而先帝年年拨下巨款,这些银子都到了何处?!”

  朝臣上无人言语,谁都知道,长生丹是一笔怎样巨大的开销。

  对于司天监竟然造假一事,许多大臣皆震惊不已。

  但……也有许多人眉头紧皱,并不说话。

  长生丹造价高昂,因为师问鱼本就有心增加赋税,鱼肉百姓。

  否则他所亟须的怨气从何而来?

  但司天监造假一事,也有那么些人,是知情的。

  孙阁老几次张口欲言,又不知从何说起。户部几位大人都向他看,见他默认,自然也无人吭声。

  ——毕竟是欺君罔上的罪名,谁担得起?

  而第一秋根本没有向他们看,他紧盯着忠国公,道:“先帝已逝,忠国公若要追究本座,自向陛下呈禀便是。何必弄出这等阵仗?”

  旁边,户部尚书周大人提醒了一声:“正是。忠国公难道不知道此举乃是谋逆吗?”

  “谋逆?”忠国公道,“老夫受先帝提携之恩,便是拼着这条老命,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第一秋知道无法解释,他问:“忠国公要与本座搏杀?”

  而就在此时,忠国公举起手上的盒子。第一秋自他入内之时,便有注意此盒。但不知其知乃是何物。

  忠国公缓缓将盒盖打开,所有人都惊住!

  只见盒中,乃是金沙!

  诸人中颇有见识广博之人,很快就认出那是什么!

  “这……是土妖遗沙!忠国公,你……”孙阁老心中涌起不祥之感,他甚至不敢往下猜。

  而第一秋只是盯着那盒中金沙,他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双瞳却更加幽深,甚至泛起一层古怪的暗黄。他说:“忠国公真是煞费苦心,连本座的夫人也请来了。”

  忠国公乃是有备而来,自然无惧无畏。他手捧这小半盒沙,道:“另外一半,老夫已经命人送走!第一秋,现在老夫令你自废修为,滚出朝堂,滚出司天监!你既然弑父灭君,便不配享有他带给你的荣华富贵!还有你的身体,血脉之躯均受之父母,你这不忠不孝之徒,还有什么面目存活于世?!”

  他言辞激愤,可第一秋自始至终,只是盯着他手里的木盒。里面的金沙,确实少了一半。

  “藏起来了吗?”他语声很轻很轻,却蕴藏着山呼海啸般的杀机,“藏起来了吗?!”

  后面一句,他声调陡然提高,整个人蓦然一扑。忠国公只觉眼前黑影如山,身后忠心的将士早有防备,猛然上前护住了他。

  然而不过眨眼之间,一团血雾嘭地一声爆开,溅了他一头一脸!

  只见一条青碧色的巨蛇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其咬碎,如吞一丸!

  “不——第一秋!”孙阁老再不顾其他,他颤颤巍巍地上前,喊:“不可如此!”

  可巨蛇又是一张嘴,那些凡人的刀枪在它这副身躯面前脆弱得可怜。它不管不顾,瞬间已有十余将士上前抵抗,被它咬成血泥!

  忠国公后退一步,他蓦然发现自己失算了!

  原以为,第一秋深爱其夫人,见到黄壤遗沙,定会投鼠忌器。可是他没有。

  而他带来的兵士,本就是他的旧部,人人忠勇。

  他怒道:“第一秋,你要杀要刮,都冲我来!”

  话落,他手中银枪直刺他七寸之处。可虺蛇身躯有蛇鳞相护,他用力过猛,枪尖折断。而巨蛇并不停歇,它似乎故意不攻击忠国公。

  他开始随意扑杀他带进宫中的将士。

  血在他眼前爆开,如同春天的花蕾。

  而梦外的黄壤,甚至没能与他同观春花。她来时,上京岁末凛冬。她去时,上京大雪未融。

  第一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耳边有无数呼喊,他都听不清。

  杀光这些人!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叫嚣——杀光这些胆敢打扰她的人。

  他在一众披甲执锐的将士中游走,如入无人之境。

  忠勇公忽然发现,自己奈何不了他。不仅如此,自己带来的部将,亦将全部因为自己的无知而丧命!

  “住手……住手……”所有的谩骂都已再不能出口,他语气越来越虚弱,整个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最后,他丢弃了银枪,也放下了盒子,只能喃喃道:“停下……你疯了吗?”

  幼帝早就吓呆了,孙阁老踉跄着上前,一把抱起忠勇公带来的木盒。他蹒跚着来到第一秋面前,喝道:“第一秋!黄壤在看着你,她在看着你!”

  那巨蛇之尾鳞片张开,片片如刀锋。但在扫过他的时候,却缓缓住了手。

  她在看着。

  于是所有的鲜红都褪去了颜色。

  这世上有些人,连疯癫的资格都没有。

  巨蛇缓缓化为人形,他接过孙阁老手中的木盒。孙阁老忙厉声道:“剩下的遗沙在哪儿?”

  忠勇公早没了先前的气势,他整个人都有些呆傻,好半天才怔怔地道:“埋……埋在圆融塔故址,祭奠先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