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贞朗发现了——唉,替身的日子,想必十分凄苦。他对黄壤更加同情,道:“阿染姑娘照顾皇叔,也是辛苦。若有所需,尽管向宫里支取。”

  黄壤向他浅施一礼,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然而心中却并不肯放松警惕,眼看第一秋真的打算饮下此茶,她说:“监正不是说……最近不饮茶了吗?原是嫌弃阿染烹茶的手艺。”

  ——唉,替身真是命苦啊。烹茶也会被嫌弃。

  师贞朗道:“原来阿染姑娘也擅烹茶,那宫中这一瓣心,回头便全数交给阿染姑娘带上。”他不知黄壤心中所想,语态温和。身边的内侍也赶忙应声。

  黄壤心中焦急,尽管第一秋体质特殊,但仙门秘毒何其多?

  若真有人想了什么歹毒的法子暗害他,也是防不胜防。

  第一秋将杯盏搁下,师贞朗道:“皇叔离开这些年,民间有不少传言,百姓总担心灵魔鬼书再度祸乱天下。如今您回来,朕意,便设一场醮祭,以安民心。皇叔以为如何?”

  第一秋道:“也好。近几年风调雨顺,陛下便在神女祠祈福,以祝来年五谷丰收。”

  果然,还是心心念念不忘旧爱。

  师贞朗扫了一眼黄壤,不由更加怜悯。他道:“甚好。”

  接下来,便是醮祭大典的事。

  朝廷醮祭,礼仪复杂繁琐,第一秋不想黄壤枯等,便转头道:“殿外等候。”

  黄壤见师贞朗并无加害之意,也略略放心。她轻施一礼,恭敬地退到殿外。

  一直等她离开,师贞朗方叹道:“阿染姑娘真是秀美。”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第一秋的反应。第一秋翻看黄历上的吉日,脸上无悲无喜。

  啧,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啊。师贞朗暗自感慨。

  而黄壤退到殿外,便见殿中间候着一个人。

  此人头戴缨盔、身披战甲,正等候见驾。他正是正盯着殿中,等待师贞朗传召。而今突见殿里出来一个人,不由凝神注视。

  而正在此时,黄壤蓦然回头。只见脉脉斜晖之中,美人妍丽若虹。

  那眸中水光,瞬间击穿了他的铠甲,重重撞在他胸口。

  而黄壤回眸一眼,也觉得这小将一身正气、仪态出尘,清俊若玉树临风。居然有点像少时的谢红尘。

  黄壤灿然一笑,随即离开。

  而此时,殿中。

  师贞朗道:“皇叔离朝这几年,朝中也是才俊倍出。前些天就有一员猛将,年方十九便击退蛮邦,平定了北疆。”

  “哦?”第一秋道:“有机会倒应该见见。”

  师贞朗笑道:“这有何难?此人如今就在殿外。”他扬声道:“宣安将军入内!”

  外面内侍立刻宣召,安将军走了几步,却仍不由回头。然后,安将军差点平地摔了个跟头!

  宫人忍着笑,过来搀扶。安将军忙甩开他——堂堂武将,竟让宫人搀扶,成何体统?

  行走间,他小声问:“那一位……是宫中哪位娘娘吗?”

  宫人也知少年慕艾,不以为意,随口道:“娘娘不入正殿,此乃监正大人的侍女。”

  “侍……侍女?”安将军昏头胀脑,任由宫人将他领进去。可他好像是人进来了,魂儿没进来。

  他呆呆地站在殿中,监正大人不由皱眉——此人看上去英俊,但怎么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师贞朗轻咳一声,旁边内侍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呃……啊。”安将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拜道:“陛下。”他扫了一眼第一秋,又拜道:“监正大人。”

  师贞朗这才道:“监正看此人根骨如何?”

  第一秋扫了一眼,道:“是个良才。”

  师贞朗点点头,道:“安将军荡寇有功,如今回朝,想求什么封赏啊?”他含笑看向第一秋,甚至提醒了一句:“恰好监正也在,哪怕朕做不到,监正也自会相助。”

  他这话说得和颜悦色,殿中君臣和睦,也算其乐融融。

  安将军看了第一秋一眼,眼含希冀,问:“监……监正大人当真可以帮助末将?”

  这小子,是想拜入司天监吧?

  师贞朗跟第一秋都作此想。

  毕竟拜入仙门,是多少世俗之人的梦想?

  但此人根骨确实上乘,第一秋也道:“陛下都发话了,本座难道还有意见不成?”

  说吧,小子。

  果然,安将军大喜过望,他向第一秋深深一拜,以额触地,道:“末将恳请监正,将方才出去的侍女赐予在下为妻!”

  ……

  殿中君主悚然变色!

  监正大人也跟着变色了,只是这色有点绿……

 

 

第130章 享福

  安将军一句话,殿中骤然安静。

  师贞朗快速看了一眼第一秋,沉声道:“安将军,不得放肆!”

  安将军显然不料师贞朗会态度大变,他忙道:“监正请放心,末将至今并未婚娶,若得赐佳人,必会真心以待。而且发誓此生不再……”

  他话未说完,监正大人低笑道:“既然安将军心意至诚,那便将她叫进来,问上一问。”

  后面四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殿外,黄壤刚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宫人追上。

  她本意是想前往医所,找裘圣白问问第一秋身体状况。而宫人拦住她,道:“姑娘,陛下和监正令您速回。”

  “什么事?”黄壤莫名其妙,宫人却也不多说,只是催促道:“姑娘快些吧!”

  黄壤只得跟着他,一路回到殿中。但见大殿上,皇帝师贞朗双目看天,第一秋神情阴鸷,方才那个英俊小将看过来,目光与她一触即分,显得……有点羞涩。

  黄壤皱了皱眉,她小心翼翼来到第一秋身边。监正大人低笑一声,道:“她来了。安将军不妨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什么意思?黄壤莫名其妙,但见第一秋笑得不阴不阳,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面前的安将军面色缓缓泛起一层潮红,他一脸腼腆地问:“姑娘……可愿嫁我为妻?”

  黄壤脸上的神情凝固了,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第一秋,好半天,她开始拨浪鼓一般摇头。安将军急切道:“姑娘或许不了解在下,但我对姑娘一见钟情,愿意……”

  “不必不必不必……”黄壤再次看了一眼第一秋,真是见了鬼了。她忙道:“承蒙将军美意,但……小女子只想终身侍奉监正大人,此生此世,再无二心。”

  听完这句话,监正大人终于冷哼一声,袍袖一拂,离殿而去。

  黄壤回头向了师贞朗一眼,见他忍笑不语,只得匆匆施礼告辞,追随而去。

  “你……”她小跑着跟上,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监正大人阴阳怪气、酸不拉叽:“阿染姑娘什么都不做就能勾了小安将军的魂儿,若是再做点什么,恐怕安将军骨头都剩不下几根了吧?”

  黄壤停下脚步,监正大人走了一阵,发现她没跟上来,不由回头。黄壤也笑得不阴不阳,道:“监正大人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得试试看。这位安将军皮相上佳,骨头滋味想必也不差!”

  说完,她一堵气,调头就走!

  然而走没两步,黄壤的手腕就被人拽住。

  她回过头,正对上监正大人阴鸷的双瞳。

  黄壤冷笑:“做什么?”

  第一秋不答,只是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黄壤整个人就扑进他怀里。

  “你干什么?!”黄壤粉拳往他背上一捶,急道,“有人会看见的!”

  而监正大人不管不顾,一低头吻住了她。

  唇齿相接,黄壤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远处有侍卫巡查,脚步声十分整齐地向此而来。黄壤连忙想要推开他,然而第一秋臂若千钧,纹丝不动。

  他呼吸扑在脸上,丝丝滚烫。黄壤也心软了,她小声道:“你不用为难自己。我知道你身体……其实我不介意。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她双颊生花,话说得也很真诚。

  监正大人心中松动,哑着嗓子问:“即使这般可怕,你也不介意?”

  身边一群侍卫甲胄整齐,匀速经过。对于这边的动静,所有人目不斜视,视若无睹。

  黄壤毕竟还是不好意思这么大庭广众地说情话,她牵着第一秋,紧走几步,来到一处假山之后。

  这里幽静避人,旁边是一簇翠竹,周围只有流水孱孱。她摇摇头,道:“经历这几梦风雨,凡俗欲望我也看开了。床笫之欢什么的,都是低级趣味。”她抬起头,柔情款款地道:“所以,你伤了什么,或者缺了什么,都不要紧。那个什么安将军,就算是面容清俊、血气方刚,又哪能跟你……”

  呃,在她的安慰之下,监正大人目光里泛起层层杀气。

  “本座伤了什么?”他缓缓凑近黄壤,黄壤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这简直是个死亡距离!第一秋一字一顿,语态阴森:“本座又缺了什么?”

  黄壤想退,但被他双臂圈住,身后就是一根翠竹,她无路可退。

  “我说了,那都不要紧……”她声音越来越小。

  监正大人简直怒极而笑,他一把将黄壤打横抱起,左右一望,见池中假山上有一石洞。他脚尖微点,抱着黄壤掠入洞中!

  天光骤暗,黄壤有点心慌:“你……做什么?”

  监正大人将她往石洞深处推了推,然后开始宽衣解带:“本座让你看看,我伤了哪里。比起你那小安将军,又缺了什么……”

  话到最后,已经是字字衔恨!

  黄壤本有些怕黑,但此时,见他杀气四溢,又不敢再度激怒。

  石洞外花藤垂落,影影绰绰。黄壤被他抵到墙角,他的吻如疾风骤雨,带着一股凶狠的味道。随后,黄壤微怔——他、他没少什么嘛……这不还挺……管用的嘛!

  而此时,她指腹触摸他的背脊,却只觉一片冰凉坚硬。黄壤细细触摸,随后明显感觉到第一秋的紧张。他握住她的手,死死将她抵在太湖石垒成的洞壁上。

  借着昏暗的光线,黄壤终于隐约看清,第一秋身上,一层青碧色的蛇鳞覆了他半身。他额间蛇纹妖冶,瞳光亦渐渐化为暗金色竖瞳。

  “别看我。”他捂着黄壤的眼睛,却嫌弃动作不便。他索性扯了一根衣带,蒙上了她的双眼。黄壤神线不清,耳畔只听见渐次深重的水声,和他愈加粗重的呼吸。

  虺蛇的体质,让他变得不易满足。他用力吮吸她的唇,极致后来,近乎撕咬。黄壤痛哼一声,整个人都被他的滚烫点燃。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是宫女自池边走过。黄壤生怕有人听见声响,用力推挡,然而终是浑身无力,手酥脚软。外面宫女小声说:“小安将军真是英武过人啊!”

  这……黄壤娇躯微僵,监正大人感觉到了。然后他回以更加疯狂的“英武”!

  黄壤整个人软成了春水,池边,另一个宫女道:“那你何不求陛下,将你许给他?他铠甲里那腰身……你若嫁了,必是享福不尽的!”

  “坏妮子,你在说什么!真真好不要脸……”二人嘻笑打闹,黄壤叫苦不迭。

  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哪里知道什么叫享福?

  我倒是想告诉你们来着,奈何爬不起来……

  还有,以后说这些话,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黄壤狠狠地享了一回福,宫人们四处寻找未果,也十分奇怪——监正明明进宫了,却不曾出宫,四下又无人。能不奇怪吗?

  而黄壤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画中了。

  她翻了个身,猛然见自己睡的乃是一张宽大通透的白玉床,当即惊坐而起。帐外,第一秋的声音便响起:“怎么了?”

  黄壤慌忙爬起来,指着这白玉床:“这不会也是师问鱼睡过的吧?!”

  监正大人正在做一个什么法器,闻言道:“是宫里为他准备的寿床,原准备待他百年之后安放在他陵寝之中。后来没用上。我便搬入此间。他没睡过。”

  “哦!”黄壤这才放了心,又重新躺下去。

  她翻了个身,青丝便铺了半枕:“你在做什么?”她字字带媚,声音里尽是满足与羞涩。

  监正大人头也不回,道:“这里尚缺一面铜镜。方才抱你回来之时,见宫里有一废弃铜钟,吾便将它一并带回。”

  “你可真是……物尽其用。”黄壤嘟嘟囔囔地跳下床,自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贴了贴。监正大人没有回头,道:“不睡了?”

  黄壤咬了咬他的耳朵:“你在这里,我怎么睡得着?”

  监正大人于是放下手中铜器,将双手擦拭干净。他淡淡道:“既然睡不着,那就再来吧。”

  “什……”黄壤就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被他打横一抱,扔在了宽大的白玉床上!

  等一等啊!黄壤撑住他胸口,道:“就算我睡不着,我们也可以说说话。对吧?”

  监正大人抽了衣带,仍是蒙住她的眼睛,然后回了两个字:“不说!”

  黄壤轻触他身上平整光滑的蛇鳞,一时之间竟然也分不清——天爷呀,这到底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小安将军害我!

  当然了,小安将军也没什么好报。监正大人第二天就将他收入了司天监。

  黄壤这个人,其实颇好美色。无论男女,但凡长得美貌,她总忍不住多看几眼。所以前几天,她有意无意,总会凑到练功场。

  小安将军乃军营出生,练功经常不穿上衣,嘿,还挺有看头。

  黄壤着实饱了几天眼福。然而,小安将军乃是跟着鲍武学艺,他日日操练,很快就被晒成了一个黑碳头。

  于是,黄壤前几天还口口声声地叫着“小安将军”,可没过多久,称呼就变成了“老安”!

  监正大人冷眼观瞧,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儿来。

 

 

第131章 终章

  黄均的夫家,在遥远的南方。

  这户人家不算大富,但家风清正,勤劳俭朴,也是远近闻名的好人家。

  黄壤从上京一路来到这里,说是跋山涉水也毫不为过。

  而此地并没有光鲜的门头,看上去,甚至比黄家更不如。

  黄壤站了一阵,有家仆出来,瞧见她也是一愣。

  “你……”仆人讷讷地道,“长得好似祠里供奉的息壤娘娘……”

  ——你还真是好眼力啊。黄壤问:“你们黄均娘子在不在?”

  那仆人醒悟过来,忙道:“在在,你且等着!”

  小门家仆,并不是多懂礼数。他也不请黄壤入内,自己匆匆进院。不一会儿,黄均便走了出来,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长得乖巧,两颊鲜嫩如苹果。

  黄均本是一边走一边逗弄着孩子,待看见黄壤,她微微一愣,半晌反而一声叹息。

  她神情平静,黄壤看看她怀里水灵灵的娃娃,问:“你又生了个孩子?”

  “什么呀……”黄均嗔道,“是你孙女。”

  黄壤无言,只得从她手上接过小孩。这姑娘也不认人,伸去拽她头上珠钗。

  黄均阻住小孩,拉着黄壤的手,道:“走,给你做顿饭。”

  黄壤抱着自己的孙女,心中简直感慨万千。孩子见她也很好奇,张开白嫩的小手,触摸她的脸。黄均忙将孩子抱过来,似乎生怕她再将黄壤摸散了架。

  院里,有人喊:“母亲!可儿的鞋子湿了。”

  黄均闻言,回道:“那就换一双,这点小事还要问东问西。就拿那双灰色的,刚刚晾干!”说完,她看向黄壤,复又笑道:“儿媳年纪小,总不爱自己拿主意。进去坐。”

  黄壤沉默片刻,道:“当初让姐姐嫁到这里,也是无奈之举。其实……如果你去找姨母,她一定会安顿好一切。你可以如第三梦中一般,自在逍遥、随心所欲。以你在剑术上的造旨,假以时日,定能大放异彩。”

  黄均闻听,目露神往之色,许久道:“兴许吧。虽然师问鱼害了无数人,但我还挺感激那场梦。我尝试了不一样的活法,姨母甚至说,我若再刻苦一些,便能承她衣钵。只是……”她抬起手,怜爱地轻抚黄壤的鬓发,“只是这世上也有一些人,让我愿意牺牲自己的逍遥自在。”

  怀里的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说话,黄均轻轻逗弄她,说:“你看,她多么可爱,是不是?”

  黄壤低下头,但见稚嫩的生命,在温暖的怀抱中嘻戏玩耍。

  这世上有些人啊,遥望过日月星辰,却依旧敢委身于柴米油盐。

  有人笑其痴愚,有人敬其孤勇。

  院里,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男子走出来,问:“谁来了?”一眼看见黄壤,他顿时有些恍惚:“你是……”

  黄均道:“你别管了,进去做饭去。”

  那男子听闻,便道:“好,你也别让客人在外面说话。都进来坐。”说着话,他便走过来,接过黄均怀里的小孩,抱进院中。

  黄均道:“他就是你姐夫。”

  黄壤哦了一声,她对这个姐夫,其实没什么印象。总共也没见过几回,只知道是个温吞平和的性子。

  如今几十年之后再看,也仍是其貌不扬,但性情敦厚。

  黄壤说:“那你怎么不告诉他,我是他小姨子?”

  黄均道:“我俩好不容易再见一次,我自然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同他说什?你可有见过姨父、姨母?这么多年,你应该也会想他们吧?”

  “我很好,当然也见过姨父、姨母了。”黄壤惊讶于黄均的冷静,将自己如何复生,以及寻找屈曼英夫妇的事又说了一遍。

  黄均听得认真,最后,她点头道:“姨父、姨母顾虑得对。此事,你还是莫要对外宣扬了。”

  她神情平淡得过了分,黄壤倒也习惯了她这木讷的性子,道:“我不进去吃饭了,我走了。”

  黄均嗯了一声,安静地送她。一直送出很远,黄壤问:“你准备送我回上京?”

  三月春临,日头也多了几分威势。黄均上下打量黄壤,许久问:“你怎么还不消失?”

  黄壤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消失?”

  黄均喃喃道:“以前我每每送你出门,就醒了啊。”

  一别已半生,相见疑是梦。黄壤眼眶红透。

  三月下旬。

  司天监举行醮祭大典。

  地方就在神女祠,由司天监监正第一秋亲自主持,师贞朗御驾亲临。

  因为祭典盛大,许多百姓提前赶来。上京人头济济、挥汗成雨。

  令人意外的是,就连闭关多年的谢红尘也被惊动。

  祭典这天,仙门与朝廷各位高贤大德之士几乎全部到齐。

  百姓议论纷纷。

  这个说:“朝廷跟仙门不睦多年,能让各方势力如此齐心的,也非息壤娘娘莫属了。”

  那个道:“可不是吗?听说就连玉壶仙宗的谢宗主都到了。嘿,如此看来,还是咱们上京的息壤娘娘祠是正统嘛!”

  更有人抱怨道:“息壤娘娘最是灵验。但这样多的信众,日后想要烧头柱香,更是不能了……”

  诸人各自说着闲话,黄壤隐在人堆里,参加自己的“祭祀大典”。

  身边突然呼啦一声,分开一条道来。黄壤转过身,发现一个人衣白若雪、御剑而来。他容色清冷,无尘无垢,仿佛已身在尘世纷扰之外。

  并不需任何言语,人群退让。他丝履踏入尘埃,有一种神祗降世之感。

  “谢宗主!真是谢宗主!”有人失声道。

  谢红尘并不朝说话的地方看,他无阻无碍,缓步向前,一步一步,风仪倾世。

  只是,经过黄壤身边时,他蓦地转头。

  黄壤浅笑着,向他轻轻一福。

  这么多年,她的这位前夫还愿意摒弃恩怨,前来祭奠。她很是感激。

  当然,也只有感激。

  谢红尘眼中震惊一闪即逝,但他没有回头,黄壤复生的事,司天监一直没有流出任何消息。

  这足以说明,第一秋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而今他在神女祠行祭祀大典,如此庄严郑重,其用意,无非是为了广结信众,增加神女祠的香火。谢红尘非常清楚,所以他来了。

  无论此举有没有用,他也和第一秋一样,不希望这个人从所有人的记忆中褪色。

  可现在,黄壤就在人群之中,安静地旁观这场祭典。

  谢红尘在万人注目之下,根本不能轻举妄动。

  他只能站在台下,人群敬之、畏之,于是默默退开,与他保持一臂之距。

  祭典开始,谢红尘不言不动,安静观礼。心中无数次想要回头,然而人群如潮,而他并没有失态的资格。

  这样的祭典繁琐无比,黄壤看了一会儿,就失了兴趣。

  作为玉壶仙宗的前宗主夫人,她可太知道这些祭典的流程了。

  今日神女祠的愿力格外充沛,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增强。这感觉让人舒适。她身子向后,想要挤出人群,耳边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爹爹,我要吃糖葫芦!”

  黄壤并不为怪,然而另一个声音道:“先行观礼,一会儿去买!”

  这个声音就太熟悉了!

  黄壤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也在观礼。他脖子上骑了个三四岁的小孩,显然是他儿子。

  “不嘛,我就要吃糖葫芦!”孩子坐得不老实,摇来晃去。

  男子不耐烦,吓唬道:“再乱动你就自己回家!”

  说这话时,他微微低下头,黄壤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眉眼。

  ——黄洋。

  时间如一场轮回,万物起灭,循环往复。

  黄壤来到路边的小摊,买了两串糖葫芦。她重新挤进人群,将其中一个递给黄洋脖子上的孩童。那孩童很是迟疑,“黄洋”回过头,却见到一个陌生女子。

  他能确定并不相识,却无端地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