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的另一侧搞不好有我跳下去的痕迹,”陶德杭特先生说着,他显然对于这次的搜查工作怀着不同寻常的热情,“像是脚印之类的痕迹,你知道的,我是跳下去的。”

“过了那么久了!嗯,要是另一边没什么花花草草的话,倒还好,但是……”区特威克先生变得有些乐观了,这让人感觉目前的调查并不是毫无价值的。

“我们看看有没有不用爬过栏杆就能进花园的路。”陶德杭特先生说道。

他们顺着小路往前又走了一些,篱笆上开了个面向河的门,幸运的是,门并没有闩上,他们很容易就摸进了花园。

区特威克先生刚刚在那个有痕迹的篱笆上做了个记号,他们现在正顺着篱笆检查着下方附近的土壤地表。篱笆旁种着一排明亮的忍冬,树根附近一英尺左右的土壤,都非常坚硬,显然有段时间没人翻过土了。这块地上延伸出一条沙砾小路。

当他们弯腰仔细调查的时候,陶德杭特先生突然发出了庆祝的欢呼声。“那是什么?”他用瘦骨嶙岣的食指指着地表一处明显的凹痕。

区特威克先生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毫无疑问,是鞋跟留下的痕迹。”

“是人从篱笆上跳下来造成的痕迹吗?”

“也许是的。”区特威克先生小心谨慎地说。

“你什么意思啊,还‘也许是的’,明明就是嘛!”

“哦,好吧,毫无疑问,”区特威克先生急忙同意道,“当然是。”

“哦,实在是太令人满意了,不是吗?我们发现了我们想找的东西。如果我们在其他篱笆处运气也那么好,那么我们就能证明有人曾穿过这个花园,进入诺伍德小姐的花园。当然,我们知道帕默是从前门进入的。”

“哦,毫无疑问,是的。”区特威克先生笑了起来,然而他的脸上仍然沉积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那你还在担心些什么呀?”

“呃,你也知道,问题就在于,即使警方能够承认这些痕迹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即使我们能够将这些痕迹顺下去,顺到通往诺伍德小姐家的花园,他们仍然会认为这些痕迹——呃——只是偶然出现的,而我们只不过是在刻意挑选需要的痕迹罢了。”

“但我们并不是刻意而为之的。”

“我只是试着分析一下警方的想法。”区特威克先生说。

“不管他,过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在另一侧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说完,陶德杭特先生大步跨过草坪。

区特威克先生跟在他身后,他不安地瞥着前方的那栋宅子,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可是赤裸裸地侵犯他人私宅啊。区特威克先生对于侵入他人私宅有种典型的英国人式的恐惧。

上午的工作简单说来,就是大有收获。陶德杭特先生三个月之前所留下的一些痕迹,几乎都能找到,虽然只是隐隐约约的痕迹。那些痕迹并不明显,只是一些可以顺着解释的东西——例如断掉的树叶,折弯的枝干,等等,但足迹没有再出现过。

当他们检查到最后一道篱笆,离诺伍德小姐家的花园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区特威克先生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这个声音既严厉,又响亮,吓得区特威克先生跳了起来,陶德杭特先生的动脉瘤也差点给吓破了。

“嘿!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位高个子红色圆脸的壮汉,正不悦地盯着他们。

区特威克先生被吓得像是筛糠一样,他断断续续地反复道歉。而陶德杭特先生在稳住自己的呼吸之后,迅速地控制住了现场状况。

“我为我们鲁莽地闯入而致以万分的歉意,先生,但这件事非常紧急。我们正在调查这个花园以寻找线索。”

“线索?什么线索?”

“这您一定非常清楚,”陶德杭特先生用最有礼貌的语调说道,“住在你家隔壁的那个女人,几个月之前在她的花园里被枪杀了,而——”

“我可不想有人在我的花园里被枪杀,”这个大汉冷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两个是警察吗?老实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我们不是警察,不是,但是——”

“那就给我滚出去!”

“但是,”陶德杭特先生继续温言说道,“我们也不是什么狗仔队。这位绅士是安布洛兹·区特威克先生,他曾与苏格兰场合作破获过儿起大案。我的名字是陶德杭特。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事实上,我们非常清楚,有一个无辜的人因诺伍德小姐的谋杀案而被逮捕。我们知道真凶就是经由这个花园和小路进入了诺伍德小姐的花园。就刑事侦缉的技术层面来说,虽然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已经随着时间消逝,但我们还是找到了一系列重要的证据来证明我们的观点。刚刚我们就是在仔细检查着这里的篱笆,希望能找出杀人犯是经由此处前往诺伍德小姐花园的重要证据。就我个人来说,我很高兴能遇到你,因为我们需要一位毫无偏颇的证人,来作为我们发现各项细微证据的旁证,以防日后警方讯问时说我们信口雌黄。我们必须尽快证明那位无辜者的清白。

因此我们在此邀请你,以正义的名义邀请你协助我们一起调查。”

“上帝啊!”壮汉评论道,此时区特威克先生正毫不掩饰地以崇拜的眼光望着他的同伴,“你是说那个叫帕默的家伙是无辜的?”

“我有足够的理由确信这一点。”

“什么理由?”

“理由就是,”陶德杭特简单地说道,“我才是谋杀诺伍德小姐的真正凶手。”

壮汉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警方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非常的理智。我射杀了诺伍德小姐,而且我也能够向任何理智的人完美地解释这一事实,但不管怎么样,警方那儿就是说不通。”

壮汉的眼睛依旧紧盯着他。“嗯,在我看来,你倒不像是个疯子。”他咕哝着。

“我确实不是疯子。”陶德杭特先生轻柔地重申着。

“好吧!”壮汉看起来好像突然作出了个决定,“好吧,进屋里说。我想跟你谈谈这事。”

“我很乐意,但在这之前,我是否有此荣幸能得知尊驾的尊姓大名?”

“当然啦,”壮汉眯眼望着陶德杭特先生说,“我的名字叫普雷迪波,欧内斯特·普雷迪波。”

陶德杭特先生鞠躬致意,这名字对于他来说极为陌生。

然而区特威克先生却叫了起来:“您不会——不会是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吧?”

这名男子转身鞠躬。“我听说过你的事,区特威克先生。”他补充了一句。

“哦,”区特威克先生嚷道,“运气真好,真是太幸运了。陶德杭特,这位是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王室法律顾问。我恳求你将你的故事全部告诉他。事情肯定会全盘改观的。”

“这故事听起来想必是相当不凡喽。”王室法律顾问欧内斯特爵士揉着自己前额整齐的黑发说道。

“这故事确实不同寻常。”陶德杭特先生附和道。

“但是我相信。”欧内斯特爵士说道。他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

陶德杭特先生礼貌地感谢了他。

“您有什么建议呢,欧内斯特爵士?”区特威克先生在一旁不安地插嘴,“我知道这很不合规矩。应该有位律师在场……”

欧内斯特爵士挥了挥手,把任何有关规矩的事统统扫到一旁:“我们应该考虑,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他的话极有分量。

“对,对,”区特威克先生感激地回道,“我也应该谨记这句话,以此来约束自己。”

欧内斯特爵士笑着看着陶德杭特先生。他并不是个看起来华而不实的家伙,不过偶尔有些时候,法庭上的高傲态度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语气里:“你现在可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的朋友。”

“确实啊,”陶德杭特先生承认道,“我试图说服警方我才是这起命案的真正凶手,他们却都不相信,这真是太荒谬了。”

“唉,你得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想。首先,我恰好听说,案件发生之后,先后曾有八个人来警局投案自首,供称自己是真正的凶手。所以警方看起来那么多疑也是很正常的啊。”

“八个人?”区特威克先生念叨着,“真的啊?我明白了。她曾经是个名人,毫无疑问,这起谋杀案会吸引一些古怪的家伙。”

“没错,另外,你的故事相比其他人来说,并不显得更有说服力。你拿不出一丁点能够证明你说法的可靠证据来。我认为最令人遗憾的,就是你没作任何准备就急匆匆地冲进苏格兰场了,你都没有事先咨询一下律师的专业意见。事实上,任何有犯罪案件经验的律师,都能很轻易地预测到你的失败。”

“我现在明白了。确实啊。我记得我曾经试图做过,但我的记忆中,对于此事的印象很模糊了。不过从我私人律师的表现来看,我对律师的意见还是持保留态度的。”

“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位相当不错的律师。而且我要告诉你,今天早上你在这次非法入侵调查中恰好撞上了我,真是撞了大运,因为我对这起案件可谓是相当的了解。因为一直住在那女人的隔壁,这几个月来,每天警察都会踏破我家的门槛。当然,他们不会刻意向我保守秘密。所以我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是百分之百确定他们抓对了人。”

“但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我——”

“但是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一点都不荒谬。从各种证据上看来,帕默那个家伙的嫌疑几乎算是板上钉钉了——无可置疑。”

“但是从他律师的口中听来,情况好像还算乐观啊。”区特威克先生说道。

“是啊,是稍微有些松动之处。但是动机已经有了,下手的机会也有了,下手的方式也几乎确定了……对了,再跟我说一遍那两把枪的事。”

“是啊,”区特威克先生点点头说,“我也觉得换枪的问题令我很是费解。”

“我根本就没有换枪,”陶德杭特先生一脸惭愧地解释着他犯下的那个大错。

区特威克先生接过他的话头,进一步解释了陶德杭特先生犯下的另一个错误,他丢掉了那颗关键的子弹。

“这颗子弹对于辩护方来说不是也会很有帮助吗?”陶德杭特先生问道,“没了那颗子弹,就不能证明致命的子弹是从帕默的枪中射出的。”

“这确实是个小小的漏洞,毫无疑问。但是对我们来说,这颗子弹最大的价值,是让我们能够确信那颗子弹不是从帕默的手枪中射出的。”欧内斯特爵士边说边大口喝着啤酒。在这场谈话中,他手上一直都端着啤酒,区特威克先生也一直端着大啤酒杯,而陶德杭特先生则手持一杯柠檬水。

欧内斯特爵士靠着椅背,三个人正坐在王室法律顾问的书房中,周围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法律书卷,对于这话题怪异的讨论会,这些书仿佛也蹙着眉头。

“嗯,我想我算是了解了你的案子。不管怎么说,并不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只是我觉得警察们可不是心理学家,他们对于你的犯罪动机肯定无法接受——”

“所以我才告诉他们,我的谋杀动机是嫉妒。”陶德杭特先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