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跟区特威克先生的调查工作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是的。”

“你从他的调查结果中,是否能够确信,或者减轻了你认为确实发生了错误审判的感觉?”

“看到了调查的结果,我更加确信这是一场错判。”

“所以最后,在陶德杭特先生本人的全力配合下,你采取了这样不合常规的方式,自诉了一起针对他的谋杀诉讼?”

“是的。”

“谢谢你,佛兹先生。”

贾米森先生只问了一两个问题,旨在加深陪审团最初对佛兹形成的第一印象,就是要以为陶德杭特先生的谋杀念头只是个玩笑。而佛兹先生也认为,即使一个人脑海中依然秉持着这种想法,而心灵最深处,他也不可能有真正的谋杀意图。

陶德杭特先生又记录了些笔记:

“听到自己被这样公平地评价着,这真是种奇妙的感觉。我从中学到很多,并从中吸收转化来为我所用。很遗憾,在日常的平静生活中,我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如果一个人不经历一次审判,就不会脱胎换骨,变得卓越,就没办法正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我之前从未意识到人们对我会有一些好的评价。这听起来令人很舒适。”

证人来来去去,这种现象又持续了三整天。即使证词有点用处,但由于内容实在太过零散,在此就不摘录证词的内容了。

年轻的福勒先生干得很棒。任何能证明哪怕一丁点内容的人,都被传唤到庭了。法官也显得很有耐心。

证人都或多或少地能提供些信息。在费舍曼的章节结束之后,诺伍德的章节开启了。

甫一开始,陶德杭特先生便大吃一惊。他知道费洛威被发了传票,但没想到他会真的出现在法庭上。骑士只要医生开出一张证明书,费洛威便可以不用出庭作证了。但不知是因为年轻的福勒先生比帕默的律师有能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当费洛威的名字被喊到时,他走上了证人席。

欧内斯特爵士尽量避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与珍·诺伍德的关系也被轻描淡写地带过。针对费洛威的主要讯问,都集中在他与陶德杭特先生的那几次会面谈话上。

费洛威有问必答。虽说欧内斯特爵士不想伤害到他的感情,但他自己奋不顾身地横冲直撞,毫不在意。(陶德杭特先牛怀疑某些坦率的言论是费洛威夫人的授意。)从某方面来说,他算是个相当有力的证人,因为他对于陶德杭特先生曾犯下此罪毫不怀疑。那么如果更多的人能够从他身上感觉到这一点,陪审团就更有可能接受这种看法。

费洛威描述了他与陶德杭特先生对话的情形。第一次对话是在某天中午,他们在一家昂贵的餐厅共进午餐,陶德杭特先生在午餐过程中搞清楚了他对于诺伍德小姐的迷恋程度,以及此事是怎样破坏了他的家庭的。第二次则是在费洛威住的房间里进行的那次漫长而攸关命运的对话。

当费洛威先生讲述的时候,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有几次费洛威的声音几乎低得变成了耳语,但不需要提醒他提高音量。陪审团和法庭连耳语那么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告诉他,”费洛威伤心欲绝地诉说着,使被告席上的陶德杭特先生困窘无比,“我告诉他,我知道那个女人是我所认识的最坏的女人,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他,我常常想过要杀掉她,但我没有那种勇气。我还记得我说过她比我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更该被谋杀。我爱她,”费洛威先生拼尽全部勇气低语道,“但没办法,我就是知道她是个那样的人。”

“费洛威先生,”欧内斯特爵士威严分毫未减,“出于本职工作,我不得不问一个让你感到痛苦的问题。假设被告人当时正在内心痛苦地交战,在摇摆不定到底该不该谋杀那位女士的时候,你认为在这种状况下,你对他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足够让他下定决心?”

费洛威抬起头来。“是的,”他的声音变得洪亮,“这个结论我无法逃避。我肯定煽动过他去杀掉她。”

贾米森先生的几个问题,旨在表明费洛威身为一位小说家,对人性和行为必然有所了解。他的问题让费洛威认同了陶德杭特先生确实被煽动了,但他此去并非为了谋杀她,而是拿手枪威胁她。然而他最终因为精神紧张而不小心犯下大错。

目前为止,费洛威的证词算得上法庭上最有说服力的证词了。很明显,陪审团深受影响。

下面一个出庭的是巴德先生,他也有问必答,爽快地承认了他曾对陶德杭特先生讲述过诺伍德小姐在戏院的种种令人不快的行为。巴德先生还进一步证明了陶德杭特先生当时一直在打听诺伍德小姐的行为,特别是那些她恶劣的天性,而这一点也被普雷德尔先生证实了。他还补充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陶德杭特先生曾经问道,若是诺伍德小姐不在人世了,世界上的幸福和快乐是否会多一些?接着是文森特·帕默的妻子,她讲述的内容则更加深入。

帕默夫人被讯问了一系列听起来颇为神秘的问题。

“你是否,”欧内斯特爵士看起来相当狡猾,“看到过你丈夫有一把左轮手枪?”

帕默夫人点头称是。

“那么就你所知,他有一把枪?”

“是的。”

“你拿过这把枪吗?”

“是的。”

“你使用这把枪发射过子弹吗?”

“是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开了一枪,想看看开枪是怎么一回事。某天我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我偷偷开了一枪。”

“是什么时候?”

“我也说不清楚了。但就是在不久之前。”

“是去年吗?”

“哦,是的。”

“半年之内吗?”

“有可能。我想是在去年的夏天——没错,夏天。”

“你对着什么扣动扳机的?”

“我是对着花园里的花床开枪的。”

欧内斯特爵士像魔术师一样,从面前桌上抄起一张小纸片:“请看看这个。”

法庭助理将此物传到帕默夫人手中,她看了看那张纸片。陶德杭特先生用赞叹的眼光盯着她。她的表演棒极了,就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张纸片一样。而这时,陶德杭特先生总算学到了有关证人出庭作证的一两件事。

“这是你家花园的平面图吗,帕默夫人?”

“是的,我看出来了。”

“花床的位置能看得清楚吗?”

“非常清楚。”

“你能否向陪审团指出,你射击的是哪块花床?”

“这块,标着红色叉叉的这块。”

“谢谢你,帕默夫人。我的问题结束了。”

陪审团开始仔细研究起那张平面图来,而帕默夫人此时则悄然离开证人席。如果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次严酷的考验(陶德杭特先生非常清楚这一点),那么现在,她勇敢地通过了这次考验。

欧内斯特爵士的目光与陶德杭特的视线交会了,他差点使了个眼色。陶德杭特先生急忙移开了视线。

对于他来说,这些问题一点也不神秘,事实上,这整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陶德杭特先生对此颇感自豪。

在帕默的庭审中,有一点对他尤为不利,那就是那把左轮手枪最近发射过。帕默宣称最近几年他都没有用过枪。他的律师忽略了其他人用过那把枪的可能性,帕默夫人也没想到说出她自己曾经做过这事。只有陶德杭特先生想到了。当他被区特威克先生准许外出一天进行自主调查,再度造访布罗姆利时,他直截了,当地讯问帕默太太,她是否开过那把枪?帕默太太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确认了这一点。

不久,陶德杭特先生就证实了确实是帕默夫人开的枪,查出了到底是朝哪块花床开的枪,接着他即刻赶回伦敦,把区特威克先生和枪械专家拉到布罗姆利来进行检查。专家拿铲子挖开了那块花床,果然找到了一枚铅质子弹,那铅弹只有可能是从军用手枪中发射出,只要稍加检测,便应该能够证实这颗子弹是发射自帕默的手枪。彼时,帕默的手枪还暂由警方代为保管,为防制造伪证,任何人不得借用那把枪。就这样,陶德杭特先生虽然没有摧毁那项针对帕默的最不利证据,至少也极大地动摇了这一证据。

为了把这事理清楚,欧内斯特爵士传唤了那位枪械专家,以说明那颗子弹是在哪里找到的,以及那颗子弹到底是从哪把枪中射出来的。欧内斯特爵士当中展示了那颗子弹,然后揭开了这个大秘密。他拿出从诺伍德小姐家挖出来的那颗不成形的子弹碎片,并讯问那位专家这两颗子弹是否是发射自同一把手枪。而那位亲切的专家则回答绝不可能。

“你能否对陪审团说明,你为何如此确定?”欧内斯特爵士建议道。

“当然没问题。贴着B标记的手枪,其撞针很明显地向左偏斜了,任何一颗从这把手枪中发射出来的子弹,必然会带上这样明显的刻痕。尽管贴着C标记的这颗子弹已经损毁得如此严重,但撞针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这痕迹并没有任何偏斜,而是在正中间的。”

“那么说来,虽然你能证明子弹C并不是由枪B发射出来的,却没办法指出这颗子弹到底是由哪把枪射出的?”

“确实是这样。”

“那你检查过那把贴着A标记的手枪了吗?”

那把贴着A标记的手枪是陶德杭特先生的。

“检查过。”

“有可能是这把手枪发射的子弹C吗?”

“我曾经做过测试,毫无疑问,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我没法准确地指出,就是这把手枪射击出来的。”

欧内斯特爵士点了点头,接着又重复地变着戏法讯问了类似的问题,不断重复着这些证词。这样,即使脑袋再不开窍的陪审团成员,也能够明白文森特·帕默不可能射出那颗镶嵌在诺伍德小姐家的子弹。但陶德杭特先生却可能做到。当建立了这一概念之后,证人们继续出庭,还原全景。

下一个出场的费洛威夫人,为陶德杭特先生的影响力而作证。她证实他对于他们家的状况感到悲伤,并不断地帮助他们。同时,她还指出陶德杭特先生对诺伍德小姐极度痛恨,她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

菲莉西蒂·费洛威并未被传唤出庭作证,这令现场观众大失所望。不过她的证词顶多就跟她母亲的一样,而且在经历了陶德杭特先生卧室的那场歇斯底里的风暴之后,他坚决不允许她靠近法庭半步。很明显,歇斯底里的爆发对于他的案子没有任何好处。

为了弥补菲莉西蒂的缺席,欧内斯特爵士当天最后传唤了一位令现场震惊的证人。

“我现在要传唤,”他停顿了下,用极富煽动性的嗓音说,“我现在要传唤文森特·帕默上庭作证。”

整个法庭里爆发出一阵欣喜的骚动。只有法官看起来无动于衷,然而在他那顶假发下面,他肯定被震撼得不轻。传唤一名已经被判处了死刑的犯人担任同一案件的证人,而法庭当庭审判的,则是另一名嫌疑犯。即使老法官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起伏,但他心里早就炸开花了。

年轻的帕默先生倒不是真的会说出什么非常重要的证词。欧内斯特爵士认为,为了节省法庭的时间,而且为了能够彻底地检视诺伍德小姐之死的每一个角度,审判帕默时记录的讯问信息和之前庭审时的记录,都应该被视作本案的证据。法官同意了,并嘱咐陪审团有空的时候阅读一下上次案件审判的庭审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