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

  枝道没有立即推开他。

  她看他的眼皮,鼻子。她感慨少年的肌肤嫩白到毫无瑕疵。

  她想:这样的人。上帝要费多少心血才能造成一个他。而她,更像是草草填个女性。然后就让她出生了。

  枝道看到他的唇。

  少年的唇因肤白对比而显嫩粉。上唇翘,下唇丰满。在光下,诱人得骇人。

  枝道深看着。她缓缓低下头,慢到停滞。公交车微微摇晃身子,她的唇随着身子轻轻起伏跌落。

  她的唇缓缓低下。唇擦到他的鼻子。

  少年早晨微凉的肌肤在唇下一闪而过,她闻到他好闻气息。枝道连忙抬头,侧着脸看向窗外,脸逐渐发热发红。

  她在干什么。鬼迷心窍!他是明白。她绝不该想一生就一个的人。

  明白没动。脸色平静,睡得很沉。

  他不喜欢的。可是。

  街光扫过他的脸,少年被隐藏的耳朵红得如彤白交色的夕阳。

第27章 二十七

  高二下学期四月。

  她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绪。

  俗说的爱情?她不觉得。因为她根本没有产生和他过一生的想法,反而是恐惧。那该是什么?

  性引发的暧昧错觉?聊天久了就以为是喜欢?还是他表现对她的特殊性使她尝受被异性照顾的滋味。人好奇而贪心,由此她对男生产生异性相吸的渴望?或是。她对美单纯的自我欣赏以致对他胡思乱想?

  枝道想很久。最终得出是因为接触深久。他们从同桌变成了…她停顿。

  应该是朋友。

  这下说通了。因为是朋友她才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朋友间都能吃醋、照顾、亲密等,他们还差的远。她给他牛奶、帮他做饭,关注他和别人。他帮她补习、收留她,给她衣服。因为他们是朋友。朋友才不敏感两性话题,朋友亲密不是异性暧昧是自然而然。

  枝道开心起来。可下一秒,她却又沉默。

  但朋友。朋友不该。

  那别的…她不愿再往细节和深刻里想,于是她搁置思考。

  后来。她知道是什么了。

  中午吃饭,她和徐莹习惯绕操场走三圈再回班级。她们聊着天看草坪上坐着的、站着的、跑着的,打球的或是同她们般散步的人。两人静默时,枝道指她有趣的人或事,或是调侃贬低自己加以话题延续。

  徐莹看着远处纷纷扰扰的人群。她的眼深邃,似是沉入深寂的海域。她突然转头对枝道说。

  “枝道,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想和你做朋友。”

  她愣了下,随即笑起来。“这我早知道了。”她右手平放在下巴下,新疆式晃头。“毕竟我可是个万人迷。”

  徐莹平日持重的脸放松,“我认真的。枝道,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你总有使人轻松的感染力。”

  当气氛僵硬或是对峙。你总能找话,在不有趣的谈话或动作里找到有趣。周围好像都软了,变得更好走了。和你交流时,我不再是个老成严肃的学习工具。我也俨然是个欢乐的人,在欢乐世界里妙趣横生。你是这样的。

  “其实就是性格乐观嘛。我也做不来说话深沉那样。我就比较…皮。哈哈。”她抬眸望着天空。隔了会,她说。

  “或许哪一天,我要是面容沧桑再也不能说话有趣…”

  “那一定很别扭。”徐莹笑着接了她的话。“你看快乐的人都是把悲惨讲得津津乐道,而我,我总是较真一件事,总是因为它觉得抑郁。”

  “目光放远,万事皆悲。”

  枝道摇头,“目光放远,你就不伤心了。”

  徐莹看了眼她,缓缓低下头,笑着。“真好。枝老二再也不是倒数了。”

  “我也挺想有个厉害的人帮我补习一下。”她笑了下。

  枝道认真地说:“那你今天绝对会后悔说这句话。不对。反正你别找明白帮你补习,那就行了。”

  “你对他意见这么大啊。”

  “怎么说…”枝道皱眉,“反正…反正他有时挺混蛋,有时又挺好。你觉得他好时,他又突然打破他的好印象。你觉得他坏时,他又感动到你了。”

  “反正就让人头疼。”

  “哈哈。”徐莹笑出声来,“其实吧。我说我了解他只是在他初中的时候。毕竟我们两是前后桌的初中同学。不过现在虽然也是同学,但交流接触的机会少很多了。”

  “听你这么一讲,我感觉他变化还真蛮大的。”

  “他以前…”枝道问。

  “以前他很热心。几乎没有同学说他不好。他除了成绩优异外脾气也温柔,没现在这么冷淡孤僻。可能是我固有印象太深,所以才一直说他虽然高冷,但是个很好的男生。”

  她小心地问。“他以前…是不是叫顾隐。”

  “嗯。”徐莹点头。

  一分钟后,她突然停下步伐,侧过身深深看着她。她张嘴。

  “枝道。你还记得吗?”她的眼神认真,“我之前对你说,‘你有没有觉得明白跟茉老师是一对’。”

  “怎么了…”

  “那是因为我好想告诉你。”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她说,他和茉老师在初中就是一对了。

  她让她继续讲。讲他和茉荷的过去。让她讲清楚些。

  她笑着说;“原来他两竟然早就…徐莹你快讲讲!卧槽,师生恋啊!这么刺激八卦的事我太想知道了!快快快!”

  徐莹娓娓道来。她说茉荷以前是他们班的实习老师。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那倒不知道。不过有人看见,他在学校巷道里和茉荷亲嘴。他们在一起有时候很高调,经常在办公室看见他们。有时候又像陌生人一样谁也不理谁。

  “按理说。有了女朋友就不该和别的女生有多的接触。不知道怎么,他突然提出帮人补习,而且只是女生。后来才帮的男生。”她补充道,“不过,也的的确确是在补习,没有那种心思。那些人的成绩都提高了。所以喜欢和仰慕他的人很多。”

  他骗她。

  他说不是他女朋友。他说只有她一个。

  都是谎言、欺骗。曾让她羞耻心乱的回答是假的。胡思乱想也是假的。只有喜欢长发是真的。

  枝道突然脖子冷。她缩紧了脖子,双手放进上衣兜里,缓缓地。握成拳头。

  他为什么要骗她?是因为她不值得信赖,还是为了逗她好玩。看她因他的暧昧而颤抖摇摆矛盾不安。

  他。很享受这些,对吗?

  上课前二分钟的铃响了。她和徐莹消失在操场。

  “枝道。你该不会谈恋爱了吧?”李英拍了拍她的肩,又伸头看她桌上的作业。

  “一个小时了,就写那点字。”

  枝道握紧签字笔,“妈。你说啥啊?你不是不知道我平常写作业就是静不下心,怎么你就又扯到恋爱了。”

  “不是我说啊。你之前不是早就改了这个坏习惯吗?心头有事当然写不好。你现在吃穿不愁,除了青春期那点事儿,还能有别的?”李英反驳她。

  她又说:“你还记得你二婶家那表姐没?一样的。高中不好好学习跑去谈恋爱,从年级前十直接跌出前一百。最后高三毕业就上个普通二本。我跟你说,你别跟我整那些乱七八糟的,听到没?”

  “我就不能是因为学习压力大吗?”枝道烦躁地用双臂抵着李英的背推出她的卧室。

  她向她认真保证。

  “妈,你放心。我没有喜欢的男生。”

  五月期中考试。她的成绩刚好全班第二十名,班主任特别表扬了她的进步,颁发她一张进步奖状。她好好收藏地放进文件袋。枝道喜欢收集成功的证明。

  “很开心?”他问她。

  枝道没有立刻回他。随后她点了点头。

  他抬眼深沉地看她。

  “那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都听他的。她没有理由拒绝。即使逃避。

第28章 二十八

  她和他走在路上。尘嚣如一群嗥啕的野狼扑面。路灯照在头顶救赎般发光。

  明白说;“去春江堰。”

  于是晚自习结束,他们提前五站下车,沉默地步行两百米后停在桥上。

  黝夜大河的河道宽如黑带,河水滚滚静无声息,河两岸绵延被夜吞食不见。河对面是被雾蒙眼的夜蓝色的山,淡淡的。有风。她的臂肘支在桥栏上,河灯粉紫色的光反在她脸颊,边缘幽幽淡紫色。

  她顺着飞扬的一丝头发看去。她看到双臂交叉支在栏杆上的他。他静静看着河面,目光平视,胸膛前的校服被风搅乱,校裤紧贴他的肌肤。黄色路光微微落在他鼻尖。

  一个人擦过他,下个人路过他。他平静地独立。人群在眼里突然模糊虚化。她清晰看到孤寂的他眼皮的眨动。

  他希望有个人陪他。她想出对他来这的解释。那次也是。

  其实不只是合约。他好像天生自然而然有吸引人和指使人的气质。他不爱说话。一说话便有高高在上的光环,人从而生出敬畏。然而有些话…却让人渴望将他拖入世俗。

  别人给他的评价是冷。她觉得他是慢热。又或是。伪装。

  “给。”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白色长方形盒子递给他。

  他接过,疑惑看她。

  “礼物。你不是帮我补习嘛?这是给你的谢礼。”她看了眼他的脸又低下。

  他打开盒盖,愣了会,握住后拿出,四指正对她,眼睛微微眯起,然后四指轻轻放开。

  锦旗的红色布从锦杆上快速滑落,黄色的装饰线弹跳。他看了眼锦旗上的字,又盯着她,一字一字。缓缓念出。

  妙手回春。赠于明白。你的同桌枝道。

  “哈哈。这不,你挂墙上多有面子…”她看他表情不对,声音越来越低,“别人…就慕名而来,找你补习…”

  “你让我挂在学校?”他挑眉。

  “…你也可以…挂在家里。”

  “那谁知道我有一面德高位重的锦旗呢?他们还怎么慕名而来?”

  “……”

  “你爱要不要!”她握住锦杆,瞪着眼。“不要就还我。”

  他拍开她的手,将锦旗卷回原样放回盒子,“那要吧。第一次被人送锦旗,怎么能不收下。”

  天更暗,灯更亮了。她看他将盒子放进书包内层的最外,拉上拉链那刻她收回了眼。

  “明白。我是真的谢谢你。”她看河从桥下流走。“我很庆幸有人能在前面为我指路。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去摸索,所以费时间,也走了很多弯路。”

  身旁的少年静默二声,他低低笑了下。他说,你不是说…他停顿一秒。

  我是个混蛋吗?

  他是怎么知道的!嗯嗯嗯?她记得没对他说过啊…枝道全身僵硬。她不敢转头,又干笑两声。

  “哪有,你听错了吧。您老好了。大大的好人。我可没说过。”

  他深深看她。侧过身,只有右臂肘抵在桥栏上。他笑着问她。

  “枝道,现在还怕我吗?”

  “不怕啊。”她低着头,摸了左耳耳垂一下。

  真不怕?他问。不怕。怎么不怕了?不怕还需要理由吗?我可拿刀割过你耳朵。她说,那都一年前的事了。你以为我还会放在心上吗?

  他没再追问。只是定看她偏头与他对视的眼睛。他笑着露出纯洁的梨涡。

  “那如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汽车轰鸣。

  “我对你做更害怕的事呢?”

  河面的光色更暗了。雾蒙蒙的水气在河灯下周流。阴郁的湿气在脚底侵到舌苔。

  “那你就等着坐牢吧。”她放狠话虚张声势。

  他笑出小声。深情地看她,就像他看茉荷那样。

  他说:“枝道,你真可爱。”

  她的耳朵敏感地抓住形容词。

  如果说一个女孩子可爱…那说话的人,是什么心态?很快她抛开无视,向他说起别的。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当。大人总爱问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律师、医生、公务员还是老师?好像就这几个选择叫未来,其余的不是不务正业就是夸大其词。”

  “我现在只在乎分数和排名。”

  因为我们平凡,做不了拯救世界的伟人。她一直这么想。

  “反正都要死。这些不必看太重。”他说。

  “老说死干嘛?既然都活着了,在生里想死多浪费自己来这一趟。”她反感他总说这些字眼。

  他望着天上的缺月,月像他的眼睛。

  “因为我是该死的那个。”

  他的影子和身体混为一谈。枝道突然觉得凉,手臂的绒毛猝然束起。身旁隔着一米的少年像一团黑雾。她因为迷障而惶惶不安,在未知的危险里左顾右盼。

  她的脚轻轻退了一步。

  刀。洁癖。捅人一刀。因为一句话杀人。做更害怕的事。他是该死的人。

  她突然害怕。不是用刀割她时直白的恐惧。是眼睁睁看着死人躺在白色床上,血从手腕割出的骇人长条缺口里汩汩冒出,顺着掌心滴在潮湿地板上。杀人的人看着你。他弯下腰拾起刀,他笑着,握刀的右手缓缓上升。指向你。

  河风吹动他的额发,他看向她,衣领整洁。

  “想听我的事吗?”他温柔却古怪的说。

  她不敢看他。这是男觋的古瓮。后怕的恐惧使她不会再听多余的句子。

  “快回家吧。”她打了个哈欠,“我妈肯定在催我了。”

  明白笑了笑。

  回小区的路上他们路过烧烤摊。呆了那么久她饿了,于是烤了两串金针菇。她对老板说,“麻烦加辣。”

  她看了眼他,“你吃吗?”

  在她以为沉默就是拒绝时,他却说,“给我一串。”

  “不加辣对吗?”她知道他的习惯。

  “加点。我试一试。”

  他隔了很多年第一次吃辣。他对油辣的视觉感不适,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张开嘴。金针菇的一根轻轻搭在唇上,他用牙齿咬住,舌尖缓慢地轻抚。

  入口的第一下味觉刺激使他差点呕吐。他忍住,咀嚼了两下。神经在强大的自制下渐渐服从,他的味蕾好受很多。却还是只能细嚼慢咽地适应,改变他以往的舒适圈。

  最后他只吃了两根。不过够了。

  他试一试。

  继续做个有救的人。

第29章 二十九离

  七月。热风拥抱溽暑发烫的身躯。枝道和明白做了一年的同桌。相看互厌的格局冲洗,多了若有若无的情愫铺盖。

  他们即将迎来高二下期末考试。

  “做题仔细。不会做的大题一定要舍弃,把会的扎实把握好。临睡前背模板,明天再背一遍,记忆更深。”

  临近考试最后一天,他对分叉路口即将走回家的她说。

  她点点头,“我会把你教的都记在心上。”

  “嗯。”

  天还在发白,夕阳的光落在少女鼻尖,她的笑容真实而美丽。她向他挥手再见。

  “枝道…”他唤住她。

  她疑惑地看着他,停止向后转的身躯。

  加油。声音很淡,和平常一样。

  她凝视他的眼睛。突然闪过这一年。黄白色老旧的色调粘在第三人称的视角。从害怕、争执、冷战到相近、互助、鼓励。现实很平,却与回忆对比,她才感觉它原来一直跟着她。跟着她成长。变化。

  她说;“谢谢。”她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根香蕉递出。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面对并且永远有信心有耐心去达到我的目标。”

  她看他接过缓缓握紧。“明白…你也要加油。”她低下眸子,踢走一颗石头。

  她说:“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

  他看她的背影很久。漫长得像蹒跚岁月。她走出十米,马尾扫过书包右侧,再到左侧。

  少年的食指在校裤边缘线缓缓打圈。一圈。一圈。

  期末考试结束迎来高二学期最后一次班会。枝道看着排名表,又看了看试卷。便偏头不好意思地说。

  “第十四。哈哈。绝对是因为上天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开了金手指,故意的…”

  旁边的少年认真而冷肃。他仔细翻看她试卷上的错处。

  “知识面不广。思虑不深,不够谨慎注重细节。还有…”

  她认真听着,眼睛盯着他的手。

  他说:“的确不够聪明。”

  她抬眼看他,只想认真狠狠地捶他的头。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班主任张雪分点讲述本学期总结后,说出这番话。

  “这段时间才是真正的考验。同学们会有无比大的压力和负担,以至于颓废、沮丧。这一段时间,成绩变化也会很大,大家一定要调整心态,放松自己,别一直绷着。一直做一件事情的确枯燥,但当你能坚持下去,就一定对得起未来的自己。”

  “建议大家在这个假期看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当安迪爬过五百米的下水道在雷雨天伸出双臂仰望黑夜大笑时,你就会明白。”

  “希望是最美好的事。”

  枝道用笔在笔记本封面上写上:愿你合上笔盖那刻,有战士低眉收剑入鞘的骄傲与从容。

  “接下来,班长和学习委员会给你们发一张纸和一个信封。是写给高考结束的自己。我会帮大家一直存着,等高中最后一次班会还给你们。”她笑了笑,“人最缺憾的事就是记性不好。希望以后的你看了这封信,在大学乃至以后,都能这样。永远生机勃勃、为美好优秀的自己而坚持不懈。”

  信纸是白色的。她打开笔盖,抿了下嘴,写下了第一排:

  你好,枝道。

  这封信写了十五分钟。最后被她细心地折叠放进信封里,用双面胶粘上。

  “还有一件事。”张雪敲了敲黑板。“下学期交学费的时候会根据排名抽签来换座位。大家要换新同桌了,做好心理准备啊。”

  她突然看向身旁的他。

  张雪说下学期见。结束。

  她听到前排有人在说:“李锦,我好舍不得你啊。都坐一年了,爸爸都对你有感情了。还有啊李锦,我都要离开你了,你弄丢我的橡皮啥时候还我啊?”

  离开和再见。是终点。也是起点。

  今天没有晚自习。夕阳像一盏老旧的灯,钨丝烧得通红。虚淡实浓的云层层绵延,瞳孔里装不下无穷无尽。

  她和他并排着等车,她看他灰色帽子上的缝线细腻。车来了,他总在她身后上车,是她刷完卡一秒后的接替者。

  不是高峰期,他坐在她前面,高大肩背在她脸上投出阴影。

  她问他考得怎么样?一样。她撅了嘴说,炫耀。这算炫耀吗?她说咋不是?你就是刺激我。他偏了点头看她放在椅背上的手。他说嫉妒使人丑陋。她瞪着他的脖子。

  城市六点亮起了灯,最后几站人已走光,夕阳还没歇息。

  他突然转过身,手臂搭在椅上,头缓缓压低。看窗外的她发觉,偏回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时夕阳和街灯刚刚好。红橙色的暖光照在脸上留出好看的投影。少年的五官有光的晕染更精致了。他的下巴轻挨在臂上,腰身微微下压。他深情款款地看她,眼神像清晨开窗的第一缕风。他看她向他看来,于是轻轻一笑露出梨涡。如冰河破融,春流温泻。

  她看他时间静止。耳朵略略听不到声音,像临时失聪。播站声响起。

  清江西路到了,请到清江西路的乘客带好自己的行李。

  她突然听到汽车鸣笛、车擦过车呼啸、路过窗口的人低语。好像里面有他的声音。低如梁音。

  “谈恋爱吗?”

  耳朵应该坏了吧。听错了吗?听错了吧。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为什么说不出话?为什么心脏要跳烂了,喉咙也不舒服?她不喜欢他的啊。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只是个混蛋。

  她为什么只是低头。

  我是说,你会在高中谈恋爱吗?他说。

  她猛地抬头。“我高中怎么可能谈恋爱?绝对不会。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心脏刚刚复苏。面前的人却不罢休,他抓住她闪躲的眼睛,盯着她的脸颊。笑容未消。

  他低低地说:“你的脸好红。”

  灯光消失。车的起伏颠簸她的身子。天好黑,她一时看不清路。

  这次她快步走在他前面。捏紧了书包带,双腿像风火轮。

  他跟上,扯住她的书包,“不怕狗了?”

  她疑惑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怕狗?”

  “我看它叫一声,你吓得两腿抖擞。”他自然地走在她前面,放远眼光看向一楼院子里正酣眠的恶犬。他又说:“胆怎么这么小。”

  她捏紧了拳头,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情绪正像暴雨天的下水道。一股一股。疯狂地涌向厚重的水泥盖。发泄。暴怒。

  是。他胆大。他有什么不能做呢?

  能带刀割人,能捅人一刀。他谎话连篇。什么补习什么勾引什么可爱什么姐姐什么心跳脸红…他总暧昧她。下一秒又让她醒来。骗她不是女朋友其实是暗地里有关系不敢直说而已。连老师都敢泡的人,有女朋友还对别的女孩照顾逗弄的人,他有什么是不敢的?!

  混蛋混蛋!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表面冷淡隔绝人事,内里却不知在滔滔人世里翻滚多少次了。她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拈花惹草的人、是不是比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人会玩。但一路地接触推着她不停地想:他英俊有才,爱搞暧昧,撒谎成性。就是个与女人厮混的潜在选手。

  她想长得好看的人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