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铭展开了师门绝技,磕开单鞭,让过大枪,一片寒光上下挥霍,招数利落,迅如怒狮。可是究竟是以一敌二,大家又都是江湖好手,饶是王子铭刀法精湛,也顾此失彼,讨不了便宜。有好几次奋力直进,看看得手时,却又是被他们相互呼应,解拆开去。这两个家伙又都溜滑异常,沉着得很,瞧准了王子铭是怒火冲天,拼死力斗;他们却不理不睬,只是封闭门户,慢慢地消磨王子铭的刚锐,这在兵法上叫做:“避其朝锐,击其暮归。”待王子铭激得暴躁如雷,刀法渐乱之际,这才运鞭如风,枪落如雨,展开了一派进手招数,只见尚达的单鞭横扫直击,矢矫如神龙。熊朗的大枪左冲右突,伸缩如怪蟒。两般兵器,裹着单刀,就如两条乌龙裹着一条白龙厮拼!

  王子铭骤遭强敌,渐感不支,深恐一世英名丧于此地,任他是惯经风浪,也不禁有点手脚慌乱起来!他竟然想以险招取胜,大枪来时,猛的把单刀勒住,由实招化为虚招,身随刀转,倏地闪过熊朗卜盘的枪,“腕底翻云”,刀锋找枪头,贴枪杆,往外一展,顺削熊朗的前把。熊朗冷笑一声,疾如电掣地撤步抽枪,甩枪滑打;王子铭斜身错步,“白鹤展翅”,欺身扑进,倏地由斜削变为下截,冒险进招,截斩敌人右胯。王子铭这两三招急如星火,仗着虚实并用的刀法身法,在鞭影中腾挪趋避,寻暇抵隙,攻击大枪。不料三招过后,尚未得手,尚达的镔铁单鞭,已使出“盘打”招数,一圈一缩,快若流星,盘旋缠至。王子铭百忙中,急舍弃熊朗,抽招应敌,反手一刀,立刻听得哗啦啦声响,刀头竟给镔铁鞭缠着。这个“盘打”招数,是鞭法中的绝技,原是用于七节软鞭的,一招三式:缠头、鞭腰、绕两足。镔铁鞭是硬兵器,本来难用,但熊朗的铁鞭是合金铸炼,虽然不如七节软鞭之可随意屈伸,但也可用于“盘打”,而它比七节软鞭优胜的地方是,一缠上后,易于用力,敌人兵刃,不受损伤,也会被夺出手!

  王子铭这番着了道儿,那口单刀给摈铁鞭缠着,只觉有一股大力外扯,立刻虎口生痛。正当其时,忽听得一声清叱,一团白影卷地扑来,人未到,刀风已自掠到。原来正是杜真娘结束了敌人之后,赶来助阵。

  杜真娘扑地卷到,那边熊朗的大枪也已斜刺挑来,正待乘机结果王子铭,不料正碰上了杜真娘的蛾眉柳叶刀,“叮当”一声,荡将开去。熊朗一枪搠空,往回一坐枪,先后把枪一拧,往外撤招,“乌龙出洞”,斜挑肋下,上指咽喉。杜真娘陡然一翻身,刀光一闪,攻虚捣隙,捷如彩蝶穿花,一闪一进,直踏“洪门”,用了手“樵夫问路”,青光闪闪向面门一点。熊朗急急撤步,用枪杆上崩,反弹单刀。那知杜真娘忽又由实招化为虚着,她迫退大枪后,霍地一个“鹞子翻身”,一领刀锋,变招为“玉女投梭”,刀光一闪,反击使镔铁鞭的尚达,先解王子铭之危。

 

  其时王子铭还在与尚达纠缠。他见杜真娘赶来挡住大枪后,精神陡振,镇定下来,使出“力坠千斤”的外家绝技,马步一站,腕力一沉,立地生根,就如生铁铸就一般。尚达虽缠着了他的兵刃,却无法夺他的兵刃出手。

  僵持之间,杜真娘刀风已自背后袭来,尚达顾不了王子铭,不由得急急撤鞭回招,于是王子铭单刀腾出,而熊朗的大枪也再度扑上。霎那间阵势又变,变为工子铭对熊朗,杜真娘对尚达,捉对儿的厮杀。

  王子铭困厄已解,分外精神,挥刀猛扑,势如怒狮。熊朗的大枪倏扎盘肘,上崩下砸,里撩外滑,使出“金枪廿四式”奋战王子铭。王子铭以一敌一,心雄胆壮,已占了上风。斗到难分际,刀招一变,“金鹏展翅”,往右一探,斜扫肩头。熊朗用枪往外一封;王子铭骤然一塌身,“龙行一式”,嗖的自大枪左侧奔出。熊朗枪花一转,待反刺王子铭后心时,王子铭已一个斜身绕步,身躯半转便到了跟前,铁腕倏翻,刀光下落,熊朗回招不及,只听得“喀嚓”一声,一颗头颅随刀飞起,洒了满地鲜血!

  王子铭一吐闷气,仰天长啸,抱刀四顾,只见场中打得更其紧张。尤其是太极陈、韩季龙和沙家兄弟这两对,杀得令人触目惊心,矫舌难下。只见剑气如虹,银光耀日;透甲锥、龙头杖,也自呼呼轰轰,离身三丈以内都是一片风声,夹着太极剑、万字夺三道光芒,宛如怪蟒毒龙,凌空飞舞。这两对咤叱奔逐,在场中交手的一众英雄,当他们翻翻滚滚打过身边时,也不能不引身趋避,以免殃及池鱼。

  王子铭看得神摇目夺,正待加入战团时,只听得沙守义一声长啸,声甚凄厉,接着沙鸣远一声大喝:“撒青子,扯呼!”这是叫同党收招逃走的意思。王子铭举刀急上。只见场中金铁交鸣,沙鸣远身形迅如飘风,便往外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王子铭看未清楚,听未分明,只见太极陈已夹起一人,飞身一耸,宛如平空掠起一只大鹤,紧紧追踪。这时场内沙家党羽,纷纷外闯。沸沸人声之中,翦二先生磔磔大笑,他已把两名清宫卫士扭折了头颈。

  王子铭拔步外追,正好赶上韩季龙,与他并肩击敌。只见韩季龙似有惭色,但却兴奋异常,急促地对王子铭说道:“沙守义已经给太极陈擒了!”王子铭听得骇然,分明太极陈是与沙鸣远对战的,怎的一转眼间,他反先擒了沙守义,连自己也看不清楚。

  太极陈怎的杀败沙鸣远,活擒沙守义?且趁这个空隙,待在下补叙出来。

  原来沙鸣远自恃轻功超卓,本领非凡,虽明知对手是武林的大宗师太极陈,却也并不怎样放在眼内。他的三棱透甲锥,八十一路连环招数,得自山西路家真传,江湖上使这种奇门兵器的,只此一家,别无分支。他一照面,便欺敌直进,展出了迅疾异常的连环招数,进攻退守,盘旋如风,起落变化,倏忽如电。双锥使到疾处,呼呼轰轰,银光四射,仿佛一座锥山,把太极陈裹在当中,风雨不透。沙鸣远原与上官瑾的师父司空照同辈,辈份比太极陈还高,几十年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但太极陈是何等人也?别人也许会给沙鸣远吓着,他却做然冷笑,剑招一展,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见式破式,见招破招。静如山岳,动若江河,紧守着太极十三剑以静制动的要诀,任沙鸣远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却屹立如山,不为所动。

  沙鸣远若不是急攻,也许还能耗些时候,这一急攻,却正着了太极陈的道儿。太极剑原以坚韧见长,能耐久战。功夫越大,敌人越吃亏。沙鸣远猛攻不下,不过半个时辰,已自头上见汗,喘息可闻。沙鸣远的攻势渐渐迟滞了。

  辗转攻拒,又斗了二三十合,沙鸣远更是只能招架,无力还攻。太极陈见时机一到,倏地一领剑锋,太极剑竟连走险招,封闭吞吐,突如飞鹰盘空,神龙戏水,剑招越裹越紧,越展越快,反客为主,太极剑挥霍纵横,反把沙鸣远圈在剑光之中。沙鸣远双锥受制于一剑,非但所发出的招数,受太极剑所破,不能随招进招,而且还情给太极剑搭着兵器,因为有好几次,沙鸣远都几乎给太极陈用粘字诀,粘飞兵刃。正是进攻退守,两俱为难,沙鸣远这才深知厉害。

  太极陈运剑如风,鹰翔隼刺,把沙鸣远迫得手忙脚乱,冷汗沁肌,气焰全消,暗呼“不妙”。他打定主意,三十六着,以走为先,疾将双锥一举,左手锥“铁牛耕地”,横截太极剑,右手锥“金针度线”,斜刺胸膛,明是进攻,暗藏走势。太极陈嗤然冷笑,剑诀一领,“搂膝绕步”,身随剑走,剑随臂扬,一缕寒光,疾如掣电,不架敌招,反截敌腕。沙鸣远一甩肩头,霍然一旋身,一盘旋,双锥倏地变招,“红霞贯日”,左锥当胸,右锥平刺,既护门户,复袭来敌,本是攻守兼备的好招。哪料太极陈剑招神奇,虚实莫测,右腕倏翻,青钢剑疾往下沉,“螳螂展臂”,剑锋径斩沙鸣远双足。沙鸣远腾身跃起,倒掠出去。而太极陈剑光如练,又自背后戳来。沙鸣远虽苦思逃走,却终在太极陈剑光笼罩之内。

  正在此时,恰巧沙守义也为韩季龙的双夺所克,他的龙头拐杖,刚使到“乌龙盘树”招数,猛扫过来,势深力猛,韩季龙道声“来得好!”右夺起处,“横江截浪”,呼的一响,铮铮两声,两件兵器碰个正着。两个都用足了十成力,这番一较劲,只见火花迸起,沙守义直给震荡出一丈开外,虎口欲裂,心胆俱寒。韩季龙更不放松,霍地追来,双夺齐举,“双风贯耳”,直划耳门。沙守义不敢招架,托地跳起,如燕翅斜展,往外一落,韩季龙双夺走空,急急追赶时,只听得沙守义厉声惨叫,放眼看时,只见太极陈已夹起一人,挥手示意。

  原来沙守义托地跳起,斜身下落,正巧落在太极陈与沙鸣远交手之地。太极陈正刷刷一连两手,“金针度线”,“玉女投梭”,剑光如练,狠狠攻击。沙守义一落下来,猛觉剑风缕缕,他本能地举杖一拍,恰好给沙鸣远挡住了一剑之灾。可是他给别人挡灾,自己却吃了大苦。太极陈看看就要把沙鸣远毙于剑下,却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平空纵来,功败垂成,如何不恼?他旋身进步,右手剑青光闪烁,直奔过来,左手指佯掐剑决,也指向敌人穴道。沙守义打得头昏眼花,龙头拐杖给青钢剑一迫,门户大开。太极陈已欺身直进,左手骄指如戟,照沙守义“魂门穴”一点,立即左掌平舒,在沙守义背后一按一旋,沙守义立如死人一般,给他夹领举起。

  沙鸣远外号“千里追风”,轻功原自了得。他得沙守义给他一挡,逃出太极陈剑光威胁范围,立即夺门奔逃。窜高纵低,兔起鹘落,女兵们自拦他不住。

  这时沙家党羽纷纷外闯。混战之中,又给朱红灯和上官瑾毙了两人。其余的奋力外闯,且战且逃。

  丛林莽榛,人影幢幢,太极陈一马当前,朱红灯等紧随在后,风驰电掣,直入星子山深处。刀枪不及,暗器便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关塞萧条 永夜角声悲自语

  风尘茬苒 中天月色好谁看

  丛林莽榛,人影幢幢,刀枪不及,暗器便飞。沙家的党羽跑在前头,冲上悬崖,居高临下,发一声喊,暗器乱投,金镖、袖箭、甩手箭、铁莲子、菩提子、飞蝗石、毒蒺藜,纷如骤雨,太极陈将沙守义掷下乱草丛中(他已给点了“魂门穴”,非经解救,不能醒转,不怕他会逃走)。青钢剑疾的展开,左右扫荡;朱红灯的龙吟剑也舞成一道银虹,风雨不透。两柄剑矫如游龙,向前开道。众好汉或仗轻灵身法趋避,或用手中兵器碰磕,也跟着急进。

  太极陈运太极行功,翩如飞鸟,足登危石,脚点苍苔,向崖峰冲去。他大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剑交左手,左剑护胸,右手钱镖早已捻到指间,铮然一声,一镖飞出,只见危崖上贼党中人影一晃,“哎哟”一声,一个贼徒在二三十丈的危崖上倒扑下来,血溅幽谷。太极陈更不怠慢,钱镖疾发,又是两名贼徒,翻身跌下。沙家党羽,一阵大乱,东奔西窜,逃避钱镖。

  朱红灯等一众好汉,就趁这个当口,紧随着太极陈扑上悬崖,一面也发出暗器追击,霎眼之间沙家党羽又有三人受暗器所伤,堕下悬崖。这时崖上只剩沙鸣远和另外两个清宫一等卫士了。他们趁太极陈还未扑上危崖之际,突然攀起几块巨石,向下面便滚,只听得声若雷鸣,砰砰巨响,沙石纷飞,滚滚而下。太极陈一众任是武艺多高,也不能不左右趋闪。那几块巨石滚下时,因与山崖石壁磕碰摩擦,枝叶碎石纷纷如雨,泥土飞扬,漫成一片烟雾,太极陈等人躲开巨石,碰得开暗器,但却被残枝碎石,溅了一身。幸而也只是残枝碎石,所以没有受伤。

  然而就在太极陈等一众英雄,闪避石块,目迷烟雾之际,危崖上沙鸣远等三人,竟抱头拳腿,顺着陡起的斜坡“咕噜咕噜”地滚下去了,虽有一个贼徒,碰在突出的石块上,被激荡起来,抛在半空,跌下峡底,成为肉饼;但沙鸣远与另外一个党羽,竟侥幸逃脱。到太极陈等攀上危崖时,已是人影寂然,鸿飞渺渺。太极陈还想追赶,倒是朱红灯劝住道:“贼徒十之七八,已被诛灭,我们还要赶回大寨,防备沙家余党,有什么异动。他们既已逃掉,追也不一定追得到,就放他们这一次吧。”太极陈一想沙鸣远的轻功和自己不相上下,果然不一定会追得到了,也只好作罢。

  血雨腥风过后,王子铭屈指一数:这次随他到杜真娘寨中的沙家党羽,连沙鸣远沙守义在内,一共是一十三人。朱红灯、上官瑾、杜真娘与自己各毁掉一人,太极陈用金钱镖毙掉三个,翦二先生扭折两个卫士头颈,跳崖死掉一个,再加上沙守义被太极陈主擒,十二人中已去其十一,只剩下沙鸣远与另外一个在逃。贼人十九被诛,众好汉齐声称快。只是给元凶沙鸣远漏网,不无遗憾。按这沙鸣远直到后来碰着“百爪神鹰”独孤一行时,较武艺、较轻功,都为独孤一行所克,终毙于独孤一行擒拿掌下。这是题外之话。

  当下太极陈等退下危崖,在草莽丛中再找回给治得半死的沙守义,高奏凯歌,回到大刀会的总寨。一众头目见王子铭与朱红灯、上官瑾等并肩而行,都甚诧异。但更令他们诧异的是,王子铭一回到寨中,就立刻击鼓鸣号,齐集所有头目,当庭把过去的几个得势头目,沙家党羽擒下。这几个头目武功比到真娘寨中的那批,又差一筹,在太极陈等江湖前辈监视之下,方想拒捕,已遭制伏。

  沙家兄弟引进的党羽,本来有二十余人,除到真娘女营去的十三人之外,本来还剩下十余个。只是其中有几个精灵的,见王子铭与朱红灯并肩而回,而沙家兄弟却又不在,心知不妙,便自开溜。剩下几个不知就里的,全部被擒。至此混入大刀会的好徒,全都被剔除了。

  凶徒成擒,众皆惊诧。王子铭面夹寒霜,目光如刃。立即当着所有头目,把沙家党羽的狠毒阴谋,卑劣行动说了出来。接着又当众审问被擒的沙守义等人。翦二先生熟知沙家兄弟底细,对质之下,这还有什么说的。而且阴谋败露,无可遁逃。沙守义只好一一承认,供出这是清廷指使,他们不过奉命而行。

  案情大白。大刀会头目群情愤激,其中有受骗与义和团作对的,更在愤激之余,深自悔恨。就在这群情汹涌之时,王子铭蓦地连连击掌,在议事堂前的总舵交椅上起立,把交椅向前一推,自己立在交椅旁侧,大声疾呼道:“一众弟兄,沙家党羽罪无可逃,会后就把他们处置,咱们且暂放过一边。我子铭另有紧要的话要对大家宣布。

  “我王子铭多年来承蒙弟兄拥戴,掌大刀会总舵,只是我深愧有忝斯职,受奸人蒙混,与朋友为仇,几乎成了千古罪人。就是弟兄们要我继续做下去,我也没有面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