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头子漫不经意地将刀一立,说道:“朋友,你得闪条路给俺这老头子行!这场官司俺不是不想打,无奈手中这口刀不肯答应。你若真是要打,请看你的同伴。”说罢将刀一指沙滩上金刀郝七的尸体。

  那两人一看郝七等已血洒沙滩,怒喝一声:“反贼胆敢拒捕,看招!”使泼风刀的奔向姜翼贤,使青铜锏的奔向姜风琼。

  姜老头子长须飘飘,持刀凝立,纹丝不动。直待敌人刀锋堪堪斫到之际,这才刷的一侧身躯,硬削上去。两把刀接个正着,只听得呛啷一声啸响,火花飞溅。使泼风刀的虎口险被震开,急霍地往外一窜。只觉寒风飒然,姜老头子已横刀掠肩而过。

  姜老头子还是不肯下杀手、伤敌人。他把敌人震退之后,急呼:“琼儿,还不快走!”可是背后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正是打得火热。

  姜老头子急回头救应,那使泼风刀的喝声“看镖”,刷的三枝飞镖,同时发出,分左、右、中三面,平列飞来。姜老头子横刀一转,喝声“着!”只听得铮铮连响,三枝飞镖,全给雁翎刀磕飞回去!

  可是就在这刀镖交响,厉声摇曳里,使泼风刀的一翻一扑,刀交左手,上护面门,右手三镖又连环疾发,这次是分上、中、下三路打到,相距更近,打得更险!

  姜老头子一声长笑,掠空一跃,先闪过奔下盘的飞镖,手中刀不待双足落地,就迎着尺镖来路,向外一荡一转,两枝飞镖直被反击震上高空,远远地抛落江心,铮琮有声,浪花飞溅!

  敌人给姜老头子的迅速手法震得呆了,再想自镖囊取镖时,姜老头子已一掠而至,舌绽春雷,喝声:“呔!你也接刀!”雁翎刀“泰山压顶”,竟自用足了十成力!敌人刀还未交右手,慌忙中往上一迎,给磕个正着。只听得又是呛啷一声啸响,手中的泼风刀竟给劈成两半。姜老头子力猛招疾,余势未衰,雁翎刀顺肩而下,只听得一声惨叫,贼子右半身连肩带胳膊,竟给雁翎刀“卸”了下来!

  姜老头子本不愿杀毙敌人,但一则见自己的孙女已经开了杀戒,一件秽,两件亦秽,还有什么避忌。二则恨这些人苦苦相迫,忍不住要痛予反击!

  姜老头子击毙敌人后,拔刀而起,急看红衣女侠那边的斗场。

  姜老头子打发了敌人之后,横刀斜顾,见自己的孙女儿与那个使青铜锏的敌人,打得很急。姜老头子虽然极其关心,但自己是梅花拳的老拳门,纵许在急于逃亡之际,也得保持身份,不愿以二敌一。他一手横刀,一手捋须,双目瞪着那使青铜锏的家伙,见他舞动双锏,霍霍有声,力大招熟。但若论招数变化的轻灵迅速,却不及自己的孙女儿。姜凤琼大约也是怕敌手势猛,不敢叫龙纹剑给青铜锏碰着,所以一味闪展腾挪,避虚击实。因此竟僵侍起来了。

  姜老头子看得清楚,急扬声喝道:“琼儿,和他游斗作甚?用空手入白刃之法,冒兵刃进拳剑,不就了结了?”

  旁观者清,姜老头子一眼看破双方优劣,拿话点醒了姜凤琼,姜凤琼心领神会,以空手入白刃的打法化到刀剑上来,右手剑花盘空一绕,穿锏进剑,左手立掌,也竟从双锏缝中,欺身抢进,拔敌腕,击面门。不过几招就迫得敌人手忙脚乱。那使青铜锏的还恃着有几斤蛮力,注视着剑锋一进,右手铜锏就横砸上去,左手铜锏也搂头盖顶打将下来。姜凤琼冷笑一声,右剑疾撤,未叫敌人砸着,换手一剑,就贴着敌人左锏进招,刷的疾如垦火,猛来截斩敌人左腕。敌人“呵呀”一声,急转身抡锏,往外荡去。哪料姜凤琼身法迅疾,趁势也已欺身斜里扑进,左掌一拨,击中敌人右腕。敌人右锏呛啷一声,跌落地上,吓得亡魂失魄,火速后窜。姜凤琼得理不饶人,凭空一跃,竟从敌人头顶飞掠而过,落下沙滩,恰好拦在他的面前。敌人听背后呼的风响,只道是姜凤琼赶来,不敢回顾,昏头昏脑地往前直冲。给姜凤琼等个正着,大喝一声:“看剑”,敌人抬起头时,正给利剑刺着咽喉,登时了结!

  红衣女侠插剑归鞘,搓了搓手,娇笑道:“痛快!痛快!爷爷教的好路数!”

  姜翼贤持须含笑,方待指点他的孙女儿。忽地面色倏变,愕然侧目,冷然发话说:“这又是哪路高人?”

  红衣女侠随着爷爷眼光看去,只见江面芦苇刷啦一分,立刻涌现一人,笑道:“痛快是痛快了,可废了四条性命!”

  姜老头子定睛一看,这人竟是丁剑鸣,吁了口气,面色一松。但仍是横刀注视,上前问道:“丁大哥又有什么见教?”丁剑鸣见姜老头子仍然紧张,噗哧笑道:“姜老前辈,我不是来找你晦气的。你把刀放下。我有事拜托。”

  原来丁剑鸣刚才从姜宅出来的时候,在路上见有人影朝姜家奔来。放心不下,暗暗反缀出来。丁剑鸣的轻功远在他们之上,他们竟没发现。而姜家祖孙也专心打斗,不知道江边芦苇中,还伏有人。

  丁剑鸣将自己暗缀索家武师之事告知,笑道:“他们的本领太稀松了,我跟在他们背后这么久,他们都不知道。真是白来送死。只是你们下手也太毒辣了!”

  姜老头子见丁剑鸣这么一说,平素对他的敌意,不由得云散烟消。心想:一个人的行为真是复杂。就如眼前这位丁剑鸣,结交豪绅,轻视济辈,武林中人一向不值他的所为,谁知他也是性情中入,其实丁剑鸣也并非特别有所爱于姜家,只是他既以英雄自命,认为既伸手管了这事,就得保姜家祖孙,逃出保定。

  当下姜老头子一再谢过。问道:“丁兄有什么事需要老朽效劳?”

  丁剑鸣微露愧色,讷讷说道:“就是我的孩子的事情。咳,我年纪也不小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走了,我,我寂寞得很,不怕你老见笑,这些天来,纵是山珍海味,入口也如泥土!

  “前次我冒昧登门,渎犯你老,还望你不要见怪。求你此次在江湖上行走,代为留意,若万一得知晓儿消息,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老年人特别爱儿女的心情,姜老头子深有同感。他不禁眼圈微红,上前握着丁剑鸣的手道:“丁兄,我一定代你留意!我也感谢你这次相救之恩!”两个老年人在江滨握手道别,唏嘘叹息,都有着一种沉重的感情。

  旁边的姜凤琼姑娘却不了解这种老年人的感情。丁剑鸣去后,她问爷爷道:“爷爷,你真的要代他寻觅丁晓?我看就是寻到,也不该叫丁晓回到他父亲那里。他父亲好不近情理,迫着他要他和一个富家女子结婚呢!”姜凤琼完全是另一个想法,她不知怎的,很不愿意丁晓被迫结婚。同时她更认为:丁晓能像鸟儿一样,飞出狭窄的笼,参加到义和团中,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姜老头子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我的好姑娘,到你有了儿女时,你就明白父母是怎样舍不得儿女了。”

  姜凤琼姑娘红了脸皮,只听得她的爷爷又笑着道:“我的好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像丁晓的父亲那样,迫着你和不相识的人结婚。我选孙女婿,我看中了也得你看中才行。”

  姜凤琼姑娘更满脸绊红,娇啐道:“爷爷,好没来由,拿我来取笑。”

  祖孙二人谈笑之间,已出了保定城外。姜凤琼提议去找朱师叔。姜老头子思量再三,叹道:“我本不愿去找朱红灯,我是不愿你一生在波涛险恶中过活。你是女孩儿家,我不放心你参加他们的事业。只是你既然想去,我又答应了丁剑鸣代他寻找丁晓,看来了晓多半已在义和团中。朋友一诺,重于千金,没说的,我只有到山东朱红灯处一探了。”

  一路上他们提心吊胆,防备追捕。姜翼贤把孙女儿易钗而弁,打扮成一个英俊的男子,拣僻路,晓行夜宿,一路提心吊胆,谁知一到山东,却又发生了件事,叫姜老头子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日祖孙俩到了一个小镇歇脚,天已垂暮,遂胡乱投了一家客店。这家客店很小,只有几个客房,姜老头子发现对面客房的住客,是一个英姿飘飒的少年,当自己走入房时,他突然起身注目。姜老头子的眼光方与他接触,他似有所警觉,喃喃自语道:“天黑了,得掌灯了!”于是添油燃灯,放了好多条灯蕊,把火弄得很亮。弄好之后,斜躺在炕上,布帘子却没有放下。

  姜老头子心中一动。他老于江湖,深知单身旅客,在投店之后,吃过晚饭,多是急于安歇,好早起赶路。但这少年却没来由地把灯火弄得很亮,既非看书,又非做活,而且打开门帘,其中显然别有用心。

  姜老头子不作声响,叫店小二弄茶备饭,也故意不放下门帘,把灯火弄得很亮。他和姜凤琼姑娘在房中吃饭,自己嘀咕道:“这间店房发闷,打开帘子通通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