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极轻,沈甄险些没听清,反应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诚然沈甄也谈不上多喜欢扬州,扬州再是繁华,又与她何干?只是这段“清闲”的日子,让她这个快要“溺水”而亡的长安贵女,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罢了。

陆宴伸手替她捋下鬓角的碎发,然后道:“再过一年,我可能要外放,届时带你去其他地方走走。”

话音一落,沈甄的心,顿时僵住了。她不敢表现出抗拒,只好回以微笑,顺着他的话道:“大人会去哪?”

陆宴幽幽道:“谁知道呢,兴许是荆州,兴许是洛阳。”

沈甄一边听他说,一边握紧落在膝上的小手。她顿时明白,他根本没有打算放她走。

他的语气看似柔和,却也没给她选择的权利,一时间,她突然有些迷茫,就像是在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她无从得知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亦是无法得知这外室究竟要做多久。

恍然间,她想起了棠月同她说过的话,“姑娘有所不知,其实咱们京中有外室的男子并不少,有些贵人喜新厌旧,收了个外室,几年之后用点钱就打发了,有些人则是真心喜欢这样左拥右抱的感觉,家里一个,外面一个,互不影响,不过也有那种易动情的男子,时间一久,也就把外室接进府里头了。”棠月想暗示沈甄,他们世子爷,是最后一种。

然而棠月说的这些,同他和她都不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一段见不得光的外室情要复杂的多,隐于深夜、藏于湖底,不谈今后,这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马车的辚辚之声骤停,打断了沈甄的思绪。

下了马车,陆宴去了书房,沈甄则朝春熙堂走去。

几步之后,他回头去看她背影,目光晦暗不明,他不过随意试探了一句,就得到了答案。

跟了他,她还真是不情不愿。

他只听过有那种城府颇深的外室,处心积虑得了个孩子,以子威胁要进府的,却没见过她这样,避孕的香囊随身戴着,生怕同他有一丝一毫瓜葛的。

陆宴忍下了给她逮回来好生教育一番的冲动,沉着脚步,缓缓走入了书房。

书房内。

杨宗递上了几本账册,然后道:“主子,这是咱们运盐、贩盐的账册,呈上去的钱,都用在这儿了。”说罢,杨宗从身后又拿出来一张纸,递给了陆宴。

纸上写着——铁精粉、焦炭、萤石、耐火泥、耐火砖、铁口用泥,稻壳。

这都是冶铁用的东西。

陆宴靠着椅背,手放在桌案,一边摩挲着杨宗递上的证据,一边回想着昨日梦中圣人的话,不禁喃喃道:“还真是一样的。”扬州这些贪下来的钱,果然都用来冶铁,囤私兵了。

可到底是谁呢?三皇子,还是六皇子?

依照梦中圣人的话来看,那些证据、账册,都被一把火烧了。

对,烧的是船。

思及此,陆宴连忙抬头道:“上元节那日的船备好了吗?”

杨宗连忙点头道:“都备好了。”

陆宴思忖片刻,才道:“再去备马,也许,水路、官路,我们都不能走了。”他的那些梦境,早就不单单是梦了。

杨宗疑惑道:“主子,可是咱们露出端倪了?”出了扬州城,不走水路,不走官路,怕是要绕一个大弯。

陆宴摇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罢了,对了,咱们送去的人,大寺里那边审的如何了?”

“聂远什么都招了,只是他不得赵刺史重用,说的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至于庞术,起初是怎么都不肯说,无奈之下,还是周大人给他用了药,他才说出账册的位置。”杨宗顿了顿,低声道:“据他所言,账册就在县衙里。”

县衙。

不在刺史府,那便只能分头行动了。

半晌之后,陆宴道:“派付七付八守着县衙,上元节一同行动。”

“是。”

——

掌灯时分,陆宴从书房走出去,他望着春熙堂的大门,许久都没有走进去。

反观沈甄,则是规规矩矩地等他到亥时,见他未回,便默认了他在忙,独自回了榻上。

紧接着,陆宴便看到支摘窗里的灯灭了。

光影消失,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母亲,靖安长公主那样贪眠的一个人,不论多晚,都会等他的父亲回家,十年如一日。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幕,到他这,倒是强求了。

陆宴自嘲一笑,很多东西,是他想多了,是他想错了。

第38章 火光(捉虫)

莹白的月光,将男人的身影拽的很长。

春熙堂的内室的烛火虽然暗了,但悬廊上灯火却依旧亮了,他缓缓走进去,里边儿一片静谧,床头银钩落下,帷幔已经垂地,她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陆宴用眼睛丈量着沈甄的背影,不禁扪心自问:就这么大个人,十六岁的姑娘,就真值得自己上辈子,这辈子,都栽她身上?

想到这,他莫名感到牙根痒痒,连喝两杯凉水,都压不下去心头的火。

冷静下来后,他便一一回想起自个儿近来的举动,不论是用扶曼身上的香试探她,还是今日用言语试探她,其实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也不该是他做的事。

男人的眉头凝起,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要沉重的多。

话说陆宴这脾气,其实也赖不得他。他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过的一直是要天上的月亮,别人都不敢给他摘星星的日子。若不是走科举入仕这一条路让他吃了些苦头,还不知他会是怎样的秉性。

说起来,沈家这位三姑娘,大概是头一个让他无法招架的。

别说无法招架,陆宴甚至觉得自己惹不起她。

其实一个小姑娘,他能有甚弄不明白的?京兆府狱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见了他都不敢起歪心思,他若真想收拾沈甄,也不是做不到。

威逼利诱他样样都会,只要狠下心,他亦能叫沈甄乖顺地如同笼中的鸟儿。

然而他做不到。

况且真给她弄哭,到头来遭罪的还是他自己。反观她呢?擦擦眼泪,她还是早睡早起身体健壮的那个。

枉他还一直认为自己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对沈甄的这份特殊,也不过是因为他这心疾罢了。结果呢?上辈子他没这病,他的结果也没好到哪去……

二十七岁离世,她另嫁他人,真真是极好。

陆宴行至床边,解开腰封,退下华服,略重起躺在她身边,连翻两次身。

沈甄自打成了他的外室,便练就了闻弦知雅意的本事,他稍一皱眉,她便知道,这人的古怪脾气又上来了。

她心下一动,转过身子,忙将自己的被褥挪到了他的身上,柔声道:“大人,夜里凉。”

这五个字,也不知道是有一股什么魔力。好似天边仙泉里的一股暖流,直接灌入了他的心口,滋润了他的心肺。

他面色不改,低低地“嗯”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方才吹了风,陆宴喉咙微痒,便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

沈甄闻声而起,趿鞋下地,忙到了一杯水给他端来,“大人可是累病了?”

在沈甄眼里,陆宴的脾气虽然不忍直视,但他的“业务能力”,她还是认可的。他忙起来的时候,时常觉来不及睡,饭来不及吃,她一度认为他的身子也许是铁打的。

陆宴坐起身子,接过来,喝了两口,沉声道:“倒是给你吵醒了。”

听听这冷肃的语气,谁能想到,里边儿还装着别扭呢?

沈甄确实也没听出来。对于睡觉这个事,她还真是一脸的无所谓。毕竟她大多时候都是在春熙堂内不出门,闲来无事,下午还能补眠。

想到这,沈甄不由真心实意道:“我无妨的,还是大人的身体比较重要。”

陆宴低头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好像有星光映在湖水上。然而越是清澈,越是让他有一种在唱独角戏的滋味。好似喜跟怒,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有气无力的地捏了一下她的脸,叹气道:“睡吧。”

二人一同躺下,齐齐入睡,他将手习惯性地放在了她的腰上。

——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扬州过上元节的气势虽不能媲美长安,但至少万家灯火的盛景还是瞧的见的,自南门起,到万岁桥终,会挂满祈福的燃灯。

二十四桥的装扮则更为华丽,桥与桥之间用粗麻绳连接好,上面挂起了各色的旗帜和彩带,有胭脂色、绛紫色,黛蓝色、翠绿色、秋香色,每个彩带旁边,还会配个同色的灯笼。

一同亮起,无比震撼,好似真的来到了九重天上。

今日赵冲在家中设宴,特意请了陆宴和扶曼前去。

他们上了两辆马车,刘嬷嬷四处张望,低声问扶曼:“娘子,今儿怎么不见杨管家呢?”杨管家,说的便是杨宗。

扶曼撇嘴道:“嬷嬷还不知道老爷吗?想必他是放心不下秦姨娘吧。”

见此,刘嬷嬷笑一声,安慰扶曼道:“娘子也别生闷气,我瞧着,老爷现在心里是有你的,不然除夕时也不会赏那么些东西给你。”

真是话音一落,扶曼就红了眼,“嬷嬷不提除夕还好,一提除夕,我便又想到爷带着秦姨娘偷偷出门的事了。”

刘嬷嬷连着“哎呀”了两声,忙道:“除夕陪那位,这上元节不是来陪娘子了吗?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扶曼轻拭了眼角,“嬷嬷是我最亲的人了,尽管说便是。”

刘嬷嬷连忙道:“这男人啊,向来都喜欢有分寸的女子,平是小醋一下,是情趣,娘子若是日日都和春熙堂那位对着干,保不齐哪日便招了厌,像卫公子这样的男人,挑花面,出手又阔绰,院子里的人注定会越来越多,娘子今日气得过来,明日还气得过来吗?”

扶曼点了点头,半晌后才道:“谢嬷嬷点拨。”语气里,说不出的辛酸。

连刘嬷嬷听了都直摇头。

不得不说,扶曼的演技最近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比如去春熙堂那边截人,比如当着刘嬷嬷的面找陆宴哭诉,比如抢管家权,好似所有能令宅子里乌烟瘴气的事,她都做了。

所以在刘嬷嬷心中,小娘子是相当上进的。不然她也不会苦口婆心说这么多。

马车停在刺史府门前,陆宴带着扶曼进了刺史邸。

——

春熙堂。

杨宗对着沈甄道:“主子让我带沈姑娘即刻就走,不用等他,说到戸城在一同汇合。”

沈甄有些紧张。

若是说他怕自己拖他后腿要送她走也就罢了,怕就怕,是因为有危险,才让她先走的。

思及此,沈甄便道:“今日的事,可是会有危险?”

说没有危险,那便是假的。赵冲此人多疑,自打聂远和庞术入了京城,他便对身边的一切格外敏感,就连府兵都比往日多了一倍。

称兄道弟倒是没变,就是不知道这兵是在防着谁。

眼下皇权正盛,圣人虽然不许刺史过度招兵买马,但赵冲手上驻扎在扬州的兵也不容小觑,更何况,据他们所了解的,赵冲手上还有不少私兵,和优良的军械。

硬碰硬,自然是不行的。

“圣人派的援军眼下就在戸城外,咱们过去了,便安全了。”杨宗说话也是够能避重就轻的,明明沈甄问的是今日可会有危险,他却偏偏加了个条件。

戸城,那离扬州还远着呢,还不得翻个山越个岭才能到吗?

沈甄知道现在自己不拖他后腿比什么都强,便连忙带着棠月随杨宗离开了鹭园。

杨宗带着沈甄一路向西行,他们脚下走的路,并不是来时的路。

一出扬州城,沈甄便看到了大量的流民,还是拖家带口的流民,他们大多都是些妇孺儿童,骨瘦如柴,好似再多走一步就要晕过去了一般。

看见此情此景,沈甄才意识到朝廷为何要治理这些贪官污吏,倡导廉政,劳役、赋税,这就是像是压在百姓身上的担子,过重的话,百姓要么再也直不起腰,要么就只能揭竿而起。

奔走了一天一夜,他们终于走到了望山的尽头,沈甄站在山顶朝扬州城的方向望,“杨侍卫,大人他走的是水路还是官路?”

话音甫落,突然听到“轰轰”几声,不远处的扬州运河上,两条船升起了大片的火光……

第39章 受伤(捉虫)

天边霞光消散,雾霭漫漫,此时已过傍晚。

四周连绵不绝的山峦渐渐湮没在沉重的暮色里。

沈甄看着眼前蔓延开来的火光,心里不禁一沉再沉。

杨宗见她面露惊慌,连忙安慰道:“沈姑娘放心,大人并未走水路。”原先备好的船,已经成了他们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不得不说,看着这一幕,杨宗都不免有些后怕。

倘若世子爷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他们有命活下来,苦苦收集的证据也一定会在这样一场大火中被焚烧殆尽。

时间紧迫,杨宗来不及和沈甄多解释,只道:“沈姑娘,咱们得尽快上路。”

沈甄点了点头,为了不拖后腿,脚崴了也没吱声。

一路翻山越岭,他们总算和先行的暗桩们汇合了。

可就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沈甄居然看到了一辆花轿,她揉了下眼睛。

这儿……这里为什么会有一辆花轿??

不止有花轿,花轿后面还有七八位傧相打扮的男人,以及十几个贴着囍字的木箱子。

杨宗上前一步,从花轿里拿出了一件“大袖连裳”的婚服,和一对儿金夹珠的耳珰,以及簪子,一同递给了沈甄。

杨宗极快速地解释了当下的状况。

戸城离扬州并不远,治所也设在扬州,说的直白点就是,这里仍是赵冲的管辖范围。但,他们只要想跟援军汇合,戸城就成了必经之路。

他们一旦进城,定会惹人注意。如此一来,少不得要乔装打扮一番。

眼前的花轿,都是陆宴提前派人备好的。而这一个个手里拿着喇叭、唢呐的傧相,则是提前从扬州退出来的暗桩们。

棠月是个动作麻利的,三下两下就替沈甄套上了婚服。

直到翌日傍晚,总算是进了戸城。

杨宗在前面骑马引路,后面簇拥无数傧相,一路上吹吹打打,入了一间正放着鞭炮的宅院。

大门一关,隔绝了城中百姓,所有人的神经不由再次紧绷了起来。

他们虽然暂时脱离危险了,可陆宴的消息却还没传回来。杨宗先是命人继续在院子里吹拉弹唱,而后又派了两人去城门口接应。

当沈甄坐在洒满花生的描金梨花纹的床榻上时,方才强装的镇定已是消失无踪了。

她抬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婚服,心里莫名地跟着慌了起来。慌到起身时,不禁来了个趔趄,还好棠月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些。”

沈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翌日晚上,沈甄看着眼前摇曳不熄的烛火,看着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后背竟出了一阵阵冷汗。

这么久没有动静,八成是出事了。

沈甄抬腿去了隔壁的书房,推开门道:“杨侍卫,大人和咱们约定的时辰已到,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杨宗自然也是忧心忡忡,若不是主子下了死命令必须守在小夫人身边,他早就冲出戸城了。

眼下只能安慰道:“沈姑娘不必忧心,大人做事向来运筹帷幄,从未出过闪失。”

屋内其他人也跟着应是。

谁知这话刚落,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就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世子!世子爷受伤了!”

书房里的众人皆是一惊。

陆宴若是出了事,那他们所有人的脑袋加起来都是不够赔的,杨宗皱着眉厉声道:“说清楚!怎么回事!”

“世子爷中了剑伤。”

就在这时,屋外传出了阵阵的脚步声。

人影幢幢中,沈甄看着陆宴被两个人搀扶进来了,从前面看还以为他只是喝多了,没了力气,可若是从后面看……

沈甄吓得不禁捂住了嘴。

他的背后出现两个偌大的血窟窿,一看就是剑刺进去,又拔出来造成的,大片的血迹流了出来,他所经之处,无一不染上了刺眼的红。

陆宴被抬到了大红色的婚床上。

沈甄跟了过去,在一旁颤着嗓子道:“大人他……”

杨宗是知道扶曼的身份的,他立马拎起付七的领子道:“白姑娘呢?还有他的兄长,可一同救出来了?”

付七红着眼眶道,“杨侍卫别急,白大夫他们就在后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男一女拎着箱子跑了过来,女的沈甄认识,是他在扬州收下的姨娘,但这个男人是谁?

白道年对扶曼道:“阿雅,你先出去。”

扶曼拉着男子袖口,啜泣道:“若不是因为救我,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话一出,沈甄的目光立马放到了扶曼身上。

却说陆宴受伤这个事。

原本一切都非常顺利,上元节那天,扶曼在众人的吃食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因着之前就掌握了账簿和白道年的位置,所以他们很快就将东西拿到了手,并救了人。

然而赵冲这个老贼到底浸淫官场多年,陆宴隐藏得再好,也难敌一个人从未放下过疑心和戒心。他们刚预备出城,驻守扬州的兵便井然有序地行动了起来,像是一直为这一天做准备一般。

做了那样的一场梦,陆宴自然不敢把账簿放到船上。于是,他带着剩余的手下和白道年、扶曼走了另一条路。

赵冲的私兵也不是白养的,他们发现不对劲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不择一切手段摧毁证据。

先是放火烧船,随后又一路追杀过来。

由于扶曼的马术非常不好,途中跌于峭壁之间,救她耽误了好一阵,赵冲的兵也追上来了,能死里逃生,亏得还是陆宴这边带了些□□。

陆宴只是重伤,除此之外,付八等两位暗桩则当场毙命。

只不过陆宴受伤的过程,沈甄是无从知晓的。

通过扶曼的那句话,沈甄的脑海中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她的指甲嵌入了手心,随后又骤然松开。

扶曼退下后,白道年观察起了陆宴的伤势,方才走的急,无法就地医治,只能撒一把凝血粉在他身上。

眼下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但血肉却和破损的布料粘合在了一起,颇为棘手,他抬头对着沈甄道:“可否替在下掌个灯?”

这是婚房,满屋都是大红色的蜡烛,沈甄连忙多燃了几个。后又提了一盏灯走了过来。

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他身上的伤口也变得越发清晰起来,白道年拿出了一把小刀,将他的衣服全部剪开,再用针将渗到里面的布料一一挑了出来……

沈甄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一抽一抽的,两条腿都跟着软了。

她长呼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大人他,可有性命危险?”

白道年抬头与她对视,“刀口颇深,幸而避过了要害,若是再偏一寸,便是神仙也没法子救了。这两夜大人身边离不得人,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探探是否发了热。”

沈甄点点头,“今夜我守着他。”

清理完伤口,便开始缝合了,针线穿过皮肉时,沈甄实在受不住,便闭上了眼睛。

白道年剪断了手中的线。

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沈甄举灯的手臂都已经僵住了,可想而知这位白大夫得有多累。

沈甄小声道:“多谢白大夫。”

白道年朝沈甄深鞠了一躬,然后道:“夫人千万莫要提‘谢’字,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此刻便是叫白某以命相抵,那也是应该的。”

听着他这句夫人,沈甄不由一愣。

但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必要去解释这些,便淡淡道,“即便如此,您也早些歇息吧,想必……明日还有的忙。”

“是、这还有些祛热的药,待大人醒后,尽快服下。”说罢,白道年便退了出去。

棠月端了一盆热水和几张干净的帕子走了进来,沈甄接过,然后把药递给她道:“这我来就行,你去把药煎一下。”

棠月走后,屋里只剩沈甄和陆宴二人。

她缓缓坐到了他旁边。

低下头,去看他的脸。

自打遇见他,她见过他高傲孤然的背影,见过他咄咄逼人的姿态,也见过他高高在上的神情,独独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半晌过去,沈甄伸出素白色的小手,抚了抚他的耳朵。

触及他的一瞬间,陆宴蹙着眉头,低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沈甄。

语气不善,是他找茬挑刺时才有的语气。

但也不知为何,沈甄眼里的金豆子,竟大滴大滴地坠了下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为何。

只是她没想到,她这一哭,那个在床上本来还安稳躺着的人,竟被胸口的疼痛弄醒了。

陆宴一睁开眼,便看到了满屋的红烛,和穿着婚服的新娘,新娘子的脸上,挂着惹他心疼的泪痕。

沈甄见他醒了,连忙开口唤了一句大人。

好似一声还不够,随后又呆呆地加了一句,“大人,你醒了?”

没醒,能睁眼吗?

陆宴薄凉的唇角微启,漾起了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哑声道:“是啊,醒了。”你再哭下去,别说醒了,命都要搭里面了……

沈甄有些局促不安,怕他乱动,连忙道:“背上的伤口刚刚缝合好,您别乱动。”

陆宴皱了皱眉,感觉喉咙一片干涩,又道:“给我拿点水。”

这时棠月正好端了药进来,沈甄接过,行至榻边儿,蹲下,平视着他柔声道:“咱们先喝药吧,喝了药,我再给您拿水,”

他趴在榻上不能动,只能等沈甄来喂他。

她舀一小勺,吹了吹,递到他嘴边上,顶住他的牙齿,缓缓向上扬。

也不知道是这勺子不好使,还是男人不配合,沈甄勺子里的药汁,竟然都洒了出来。

四目相视。

男人薄唇微抿,眼神晦暗不明,好像在说: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沈甄举着勺子的手一顿,不得不去想别的办法。

第40章 回京

沈甄端着手里的药汁,一动未动。

他的姿势不方便喝药,用嘴渡给她,显然是最好的办法,然而她一想到他异于常人的洁癖,便又觉得有些不妥。

沈甄犹豫不决的神情,陆宴如何会看不懂?

可他现在“病入膏肓”,实在没有力气揭穿她,否则以陆宴的脾气,定要问沈甄一句,“你有哪里,是我没亲过的?”

沈甄正思忖着,陆宴便顶着苍白的脸色,干涩的唇,咳了两声。他的伤口眼下正是严重,别说是咳嗽,便是稍微动一下,都会引起再度出血。

这不,他背上被缠好的细布,经过震颤,立马就出现了一道鲜红。

情急之下,沈甄也顾不得其他了。

她半蹲半跪在床边,喝了一口手中苦涩的药汁,覆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分外柔软,就像是刚剥开皮的荔枝肉,贴上的来一刹那,陆宴浑身一僵,他不曾想,药汁从她的口中渡过来,竟是连苦都尝不出了。

沈甄见他没反抗,便一口接着一口地喂,眼看着一碗药见底了,男人却突然含住她的唇,怎么都不肯放开。

从轻轻地吸吮,变成了重重的碾压,随即便贪婪地撬着她齿关,见她欲躲,又抬手摁住了她的脖颈,像个横行霸道的入侵者。

站在角落里的棠月,被接连不断的“啧啧”声,弄得面红耳赤,彻底呆住。

平日里主子做这样的事,她们做奴婢的自然是瞧不见的,通常旖旎的气氛一起,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去了,可今日事发突然,竟叫她撞见了这一幕。

她不论如何也没想到,世子爷和沈姑娘在一起时会是这样的画风。

那个洁癖成疾,恨不得每日三沐的世子爷,竟然也会如此孟浪。

她不敢出声,亦不敢开门出去,只能躲在角落里,希望两个人忘彻底记她……

沈甄怕他伤口出血,连忙“嗯嗯”了几声,示意他停止,趁他怔住,她立马抽身而起。

他这人向来不经撩拨,她也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宴与她对视,眼圈通红,哑着嗓子道:“药太苦了,给我拿点水。”受伤的男人尤为可怜,他的声音虽沉,却莫名带了一股哀求之意。

见他如此,沈甄又不能不给他水喝,只好转身又接了一杯,复又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