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屋内的红烛很快就要燃烧殆尽,风透过楹窗的罅隙吹进来,火苗摇曳地格外厉害。

陆宴看着身着婚服的她款款向自己走来。

搦腰擢步随风移,左右盼睐目波施,他忽然觉得,她像极了今夜的新妇,只可惜,没有卧在榻上起不来的新郎。

沈甄手持碗盏蹲下,一字一句地开始同他讲条件,“我喂你,但你不能动。”

陆宴瞧她说教的态度如此气弱,嘴角不禁提了一丝讥笑,就她这性子,能管住谁呢?

沈甄无视了他的讥讽,握着拳头,一脸认真,“那你应是不应?!”

陆宴面上“乖顺”地嗯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道:原来她发脾气的能耐,不过就是把“大人”换成了“你”。

等她的气息一靠近,陆宴立即闭上了眼睛。

他想了想,他确实无法直视那双清纯澄澈的、磨人的双眸。

长夜漫漫,沈甄给这人喂完药,喂完水,复又浸了个帕子,替他擦拭起了身上多余的血迹,也不知是她太过温柔,还是他太累了。

须臾过后,他总算是阖上了眼睛。

沈甄将手中尽是血迹的帕子放回水盆里,提他盖上了被子。

她坐在榻边上,俯视着呼吸渐匀的男人,俯视着这个与她有过无数次耳鬓厮磨、肌肤之亲的男人。

突然见他伤成这样,若没有一丝心疼,定然是谎话。

思及此,她的喉间不禁多了一丝从未尝的滋味。

同他耳鬓厮磨的人,又不止她一个。

然而就在这一刻,当她的脑海中闪出这个念头之时,心脏就像是快要被人捏碎了一样,她粉嫩的指尖泛起了白,死死地攥住了

婚服的裙摆。

只一个刹那,她便体会到了一种灭顶一般的负罪感。

她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眼睛,祖母的、父亲的、母亲的、长姐的,所有人都在用震惊又愤怒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一把把冷刀子……

平心而论,他对自己越来越好,她又怎会毫无差距?

刚做他外室的时候,她怕他怕的要死,只要一见他,听见他淬了冰一般的嗓音,指缝间都在冒冷汗,她曾以为,她的小半条命,都要交待到澄苑里。

然而呢……

光是他托楚先生照顾沈泓这一件事,于她而言,都是偌大的恩情了。

月色渐渐被浮起的晨光替代,红烛燃尽,满室的红光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沈甄抬眸看着画栋朱帘,神色渐渐回拢。

有些事,“秦娆”可以想,但沈家女,不可思量半分。

——

日上三竿,刺眼的日光从楹窗中洒了进来,陆宴蓦地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一身冷汗。

他又做了一场梦,这次的梦显然和上次是能接上的。

圣人欲给太子求医,便派他去寻白道年,可他却晚了一步。

梦中的他到扬州之时,白道年已经回了西域,错开的这一步,足足耽搁了两个月,待他找到白道年时,长安的丧钟已经敲响,太子竟然薨逝了……

陆宴忍着剧痛要起身子,沈甄在一旁连忙制止了他,“大人别动。”

他眉宇微蹙,哑着对她道:“白道年呢?”

“白大夫正等您醒来,预备换药呢。”

陆宴道:“让他进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沈甄点了点头,“您先躺下,我这就去叫白大夫。”

这一路上,沈甄虽没受伤,却也崴了脚,见他着急,谁料她竟用那一瘸一拐的小腿,跑了两步。

陆宴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扶额道:“你慢点,也没那么急。”

——

沈甄知道他这么急着找白道年定不是小事,便守在外面没进去。

白道年行至屋内,朝陆宴行了个大礼,“大人的大恩,白某实在无以为报。”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日后大人有需要白某的地方,白某定会竭尽所能。”

陆宴说话向来不愿意兜圈子。

昨日的那个梦境,于他来说,就像是前世今生的分叉口,丝毫不能错。

太子薨逝意味着甚,他再是清楚不过。

这不仅意味着三皇子、六皇子储君之争正是开始,更意味着朝堂之上所有太子党都将行于逆流之上,包括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孙牧等人,也包括锒铛入狱的云阳侯。

想到这,陆宴一字一句道:“眼下确有一事需要白大夫出手相助。”

白道年也算半个江湖人士,自然不愿凭空受人恩惠,一听恩人有所需,他立马回道:“大人但说无妨。”

“我想请您随我一同回长安。”

白道年皱了皱眉头,道,“大人可是需要白某到大理寺亲口指认赵刺史等人?”

陆宴摇了摇头,他拿到的那些证据,已足够赵冲抄十回家了,“是我的兄长,他有很严重的咳疾。”

白道年一听,忙道:“行医本就是白某分内之事,算不得帮大人什么忙,既如此,我随大人回京便是。”

说完,白道年又挠了挠头道:“其实即便大人不说,白某也欲同大人一道回长安。”

陆宴道:“为何?”

“陆大人因家妹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白某怎可一走了之?”

听了这话,陆宴倒是反应过来了。

这辈子同上辈子到底是不同了,上辈子他们走的应是水路,走水路,他定然没有挨过这剑伤。

白道年上前一步,替他查看他的伤势。

少顷,陆宴却突然道,“我还有一个友人,他患了一种奇怪的心疾。”

“是什么样的心疾?”

“只要他夫人一哭,他便心口疼。”

白道年不禁一笑,打趣道:“大人的这位友人,想来是个会疼人的。”

听了这话,陆宴便猜到了他误会了,于是又一板一眼地解释了一通。

是疼,非常疼,哭得狠了眼前都会发白的那种疼。

白道年看着陆宴并不似玩笑的样子,便在思忖片刻后,认真道:“大人说的心疾,确实是白某行医多年,头一回听说。”

陆宴抽了抽嘴角。

合着,他这病,是治不好了……

——

因着陆宴身体实在不适,他们出城的计划便延缓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才启程。

蹬上马车之前,扶曼对着沈甄道:“姑娘的脚好些了吗?”她虽已知晓沈甄并不是他的姨娘,但却不知她和陆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以至于只能跟着杨宗等人一起喊她姑娘。

沈甄这边并没察觉扶曼对自己称呼的变化,只柔声道:“多谢曼姨娘的药,我的脚踝已经消肿了。”

陆宴听着她口中的“曼姨娘”,不由用食指揉了揉眉心,尝到了搬石砸脚的滋味。

见周围人皆是一脸尴尬,陆宴一把给她拽到一旁,冷声道:“你先上去。”

一行车马,穿过人烟稀少的街道,向城门缓缓行驶。

陆宴以拳抵唇,请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扶曼不是她的本名,她是白大夫的妹妹。”

沈甄反应了一下,然后道:“她姓白?”

“嗯,他们本是西域人,是被赵冲捉来的。”

陆宴这种人,早就练就了越是心虚越是堂堂正正的本事。

他一脸严肃地对沈甄道:“我同白姑娘的事,只是为了做给赵冲看,眼下已经出了扬州,为了她闺中声誉,你莫要再唤她为姨娘。”

话音甫落,沈甄脸色一白,须臾,将眼神挪到了别处。

陆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般反应,他到底是没料到。依她的脾气,即便不高兴,也没胆子同自己耍脾气才是。

见她一直低头不语,甚至可怜,男人便攥了攥拳头,随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白皙娇软,他揉搓了好一会儿,拿起来,轻啄了一下,“怎么了?”

马车穿过拱形的城门,朝着长安缓缓而去。

第41章 哄她(捉虫)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持续向前行进,沈甄纤手扶着车沿,双眸出神,一路都恹恹地不出声。

清风拂过,陆宴单手掀开了马车的帷幔,对沈甄道:“看样子得夜里才能到下一个驿站,你饿了没?”

沈甄摇了摇头,“不饿的。”

陆宴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道:“那饿了同我说,嗯?”

沈甄任他搓磨自己的耳垂,小声道:“多谢大人。”

陆宴挑了下眉。

他虽然下意识觉得她情绪有些低落,但也没深想,只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为了能早些到下一个落脚处,一行人无心观看这山清水秀的景色,一路疾驰,未敢休息。

终于在戌时左右,抵达了驿站。

沈甄扶着陆宴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稍作休息,开始分发粮食和水,就在这时,扶曼拿着药瓶走过来道,“沈姑娘,我见你的脚还没好利索,便给你拿了一些活血化淤的药膏,早晚涂抹就成。”

沈甄接过,顿了一下,才道:“多谢白姑娘。”

扶曼听她换了称呼,一怔,继而道:“沈姑娘莫要客气。”

听着她这声客气的“白姑娘”,陆宴才忽地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

她情绪如此低落,莫不是因为“闺中声誉”这四个字?

心有怀疑,再去看沈甄,便越看越像那么回事了。

不过陆宴这位始作俑者,哪怕他明知自己戳中了沈甄痛处,也不会特意去解释的,毕竟在他看来,这种事,依她的脾气秉性,过一会儿便好了。

至少,他此刻就是这样想的。

而沈甄这边,没用多久,居然真的不负他所望地调节好了情绪。

天色骤暗,山风渐起,沈甄放下了手中的水壶,对陆宴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我扶您进驿站里头休息吧。”

陆宴伤得不轻,眼下确实是需要多休息,便点了点头,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正喝着粥的扶曼,手上的勺子“啪”地一撂,眼神随着那两人逐渐飘远。

白道年拍了一下她的额头,“阿雅,你瞧什么呢?”

扶曼回神,摇头道:“没、没甚。”

白道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望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严肃道:“阿雅,你莫不是对陆大人生了爱慕之心吧。”

这话一出,扶曼的头摇地就跟拨浪鼓一般。

白道年叹了一口气。

他们被赵冲囚禁了一年多,阿雅被人当成瘦马调教,若不是陆大人及时出现,他们还不知要在赵冲手底下生活多久……她喜欢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倒也正常,只是她西域还有婚约……

扶曼看着兄长的眼神,就知道他彻底想歪了,为了让他放宽心,扶曼只好说出了藏在她心里的一件事。

却说之前在扬州,陆宴常常会带着扶曼出入刺史府。她虽然是假扮的姨娘,但也免不了有些肢体接触,为了不让找赵冲起疑,一次,扶曼在给他们侍酒的时候,十分自然地挽住了陆宴的手腕。

陆宴当时也是极其配合的,眼里的疼爱之意也叫赵冲甚是满意,谁道一出赵府,扶曼就看到了陆宴整张脸都沉下来了,眉眼间的疏离尽显。

尤其是他擦拭手腕的动作,轻而易举就能击碎女儿家的自尊心……

在那之后,扶曼同他对话,但凡能用一个字说清楚的,绝不说两个字。

——

这厢沈甄小心翼翼地扶他进了驿站的客房,抬头看着他道:“我替大人更衣吧。”

陆宴“嗯”了一声,面朝她,缓缓张开了双臂。

沈甄双手环住他的腰,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腰封,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褪下了他身上的华服。

他低头看着她,也不知怎的,忽然忆起了她刚成了自己外室时,她那连腰封都不会解的样子,那时的她,就像是林间一只受了惊吓又跑不掉的麋鹿。

捉到她的过程,大大满足了他征服之欲。

陆宴用食指挑起了她的下颔,似笑非笑地睥睨着她漂亮的眉眼。这样的动作总是带了一股调情的意思,沈甄的小手下意识地攥住,没敢动。

右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然而就是她这幅任人宰割的表情,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受得住呢?他肆意地揽住了她的腰身,低头吻住了她。

小姑娘蔫巴了一天了,心里头想着什么,他大抵猜的出来。

沈甄身子僵住,双手抵住他的月匈膛小声道:“大人,你小心伤口。”

要不怎么说沈甄的性子天生克他呢?

像陆宴这种高傲心硬之人,他太清楚怎样的手段才能诱使人屈服,真要叫他遇上那能作能闹的,他保管能叫女儿家的眼泪一直流到干涸。

且是流干了,他也未必会多瞧一眼。

可只要对上沈甄,他却多了一分手足无措的感觉,她不作不闹,半分脾气也不敢同自己发。

按说,他本该享受于此的,可看着她红了眼睛,他到底是心疼的。

陆宴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发,道:“我的话,叫你委屈了?”

沈甄抬头看他,反应了好半天,可他的眼神太柔和了,是她几乎没见过的柔和。

在她懂了他话中所指之后,眼眶立马就红了。

小姑娘脆弱的时候,是最最怕哄的。

可怜陆宴身上两处伤口尚未愈合,心口就跟着隐隐作痛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想。

他环住了她的身子,抚了抚她的背脊,生硬地道了一句,“好了。”

谁能想到,就这样简短的两个字,也不是甚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竟然让这个男人差点没闪了舌头。

夜色渐浓,陆宴抬手拨开了她鬓角的发丝,低头去咬她雪白白的脖子。

所触之处酥酥麻麻,惹得沈甄情不自禁地喘息了的两声,她唇边的呼吸钻入了他的耳朵,差些灼烧了他的骨头。

忍不住,当真是忍不住。

他的喉结缓缓下滑,与她四目相视。

沈甄根本猜不到,在他波澜不惊的瞳孔下,酝酿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别动。”男人的声音暗哑,仿若有一股磁力,震的她心尖发颤。

他一手桎梏住着她不老实的小手,一手去解她前襟的丝带。

湖蓝色的桃花云雾上襦,素白色的裙裳,双色缎孔雀线珠的肚兜,就这样一件一件跌落在地。

沈甄的脸颊上红晕胜过的傍晚的彩霞,她不着寸缕咬着下唇轻颤的模样,便是这世间最强的媚_药。

见到眼前的风光,陆宴如何还能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便是现在再给他一刀,只怕他也能受住。

他带着她回到了榻上,继而倾身压住。

这样的姿势,若是顺着,他的伤口定是要出血的,沈甄推拒着,坚决道:“你别靠过来。”

陆宴亲了亲她的耳朵道:“那你要我去哪?”

他的力量她哪里敌得过?沈甄被他弄的快哭了,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鲤鱼打挺般地抵抗了两下。

谁料这男人却用诱哄口吻同她道:“甄甄,乖一点,你若是不想叫我继续流血,就乖一点。”

然而她再乖,伤口到底还是崩开了。

天快亮时,杨宗还是将白先生唤了起来……

——

他们于三月初回到了京城。

元庆十六年春,三月初二。

和梦中不同,这次,陆宴是亲手把证据交到圣人手中的。

成元帝轻捻着手上的佛珠,发出了嗒嗒的撞击声。听政殿中的人皆知,这是帝王发怒,准备老虎食子的前兆。

周述安身边的聂远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成元帝端着手里的折子,上下晃了一下,随后“啪”地一声扔到了桌上,“老三好大的胆子!”

从陆宴带回来的证据来看,赵冲手里的钱,有一半以上都是交给了穆家,也就是三皇子箫承的母家。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穆家虽然手握军权,权势滔天,但养兵的的开销实在太大,私兵尤甚,钱粮一旦消耗起来,就跟流水一样,没有一座金山撑着,可谓是处处捉襟见肘。

但养私兵、炼铁、贪污,卖官,这已是踩到帝王的底线了,人证物证俱在,穆家这次是栽了。

成元帝就是再不喜欢太子,也不会容许人越过他去打储君之位的主意。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不知花落谁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见风使舵。

成元帝突然咳嗽了两声,內侍连忙躬身上前,“陛下,可是要找太医来瞧瞧?”

成元帝挥了挥手,对众人道:“都下去吧。”随后又对着陆宴道:“三郎你留下。”

转眼,殿内就只剩成元帝和陆宴二人。

成元帝缓声道:“你在扬州遇上了个神医?”

话音甫落,陆宴身子一僵。

果然,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皇帝都起了扶太子的心思。

陆宴撩袍跪下,先一步道:“臣时刻挂念陛下安康,在确认那人医术不凡后,便将人带回了长安。”

不得不说,这世上就没有嫌命长的皇帝,尤其像成元帝这样恋权的皇帝,更是恨不得世上真有一颗长生不老的仙丹才好。

成元帝听了陆宴的话,眼神里的光不禁越发柔和了,满朝上下都在算计着他百年之后的事,他那几个儿子,倒是不如他的外甥。

成元帝亲自扶他起来,然后道:“三郎,朕听闻你这番去扬州受了重伤,可是好些了?”

陆宴道:“臣多谢陛下记挂,眼下已是无碍。”

成元帝双眼一眯,道了一句:“那就好,不然你母亲定要怪朕了。”

皇帝默了半晌,随后道:“那你明日带那位白先生入宫吧,太子的病入了春,倒是越发严重了。”

第42章 改变

翌日一早,陆宴携白道年到了东宫。

殿内兽面纹的铜炉散着袅袅青烟,地龙烧的甚旺,四周的气温仿佛夏季一般。

太子坐于榻几之上,身上是一袭素缟色镶金线的龙纹缎袍,鬓发规整,仪表不凡。

太子的容貌似母,单论姿容,确实要比其他几个皇子要俊美一些,只是久病缠身,眉宇间略显憔悴。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家的气势从不会因为病弱而折损半分,太子才问了一句话,白道年便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白道年哪里能想到,陆大人嘴里说的兄长,竟是大晋的当朝太子。

“孤还有多少时日?”太子又问了一次。

陆宴皱眉道:“太子殿下。”

太子用一张帕子捂住嘴,浑身颤抖,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然后道:“时砚,孤就想听句实话。”

太子顿了顿,再次看向白道年:“白大夫不用有所顾忌,但说无妨。”

白道年给太子诊脉之后,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这种脉象是典型的外阳内虚,表面看着还过的去,实则身体已是快被掏空了。

“太子平日用的药方,可否让草民看一眼?”白道年道。

太子瞥了一眼黄门,道:“去把孤一年来的药方记录,都给白大夫拿过来。”

须臾,黄门端着一卷处方合集走了进来。

白道年细细地翻阅着太子近一年的用药。

起初还看的过去,半夏、天南星、皂英、川贝母、竹茹……用的大多是化痰止咳平喘的药,可到了三个月前,随着病情加重,这药量竟是比一年前足足翻了一番,轻粉、淫羊藿、四季青、鱼腥草、冬虫夏草……

看着好似把世间珍贵的药材都用在了东宫,却忽视了药物之间的相克,就拿淫羊藿来说,这种壮阳补气的药,是绝不可同彭花粉放在一起用的,用多了只会起反作用罢了。

白道年眉头紧皱,额间布满了虚汗,向一国储君说病情,谈何容易。

陆宴低声道:“可是药方出了问题?”

“这药方表面并无不妥,只是其中两位药具有相克之效,是绝不可放在一处服用的……”他思忖片刻,心一横道:“就这个药方,殿下若是再服下去,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

这样的话,谁敢在东宫说?

听了这四个字,别说是太子身边的內侍站不住了,就连陆宴的脸色都随之一变。

陆宴道:“白大夫既看出了问题所在,可有把握一试?”

白道年老实道:“殿下的病并非风寒之症,草民不敢谈把握二字,只敢说尽力一试。”

太子道:“不论结果如何,孤都不会怪罪于你。”

白道年定了定神,低声道:“草民还有句话,想同太子殿下说。”

太子点了点头,“你说。”

白道年道:“草民行医多年,见过的疑难杂症繁多,有人看着身强体壮,却因心悸突发而一朝离世,有人久病缠身,却长明百岁,两年前,草民还曾见过一个得了肺痨不治而愈的……”

听到这儿,太子由衷地笑了一下,“这样的话,孤还是头回听闻。”

“草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好,孤知晓了。”太子道。

——

白道年走后,太子留了陆宴一同用午膳,停箸后,郑重其事道:“时砚,孤想托你查两个人的行踪。”

“殿下请讲。”陆宴道。

“孤想找沈家的三姑娘,和小公子。”

……

陆宴从东宫出来后,一直心事重重。

城西渠坍塌,云阳侯因渎职罪被牵连,太子替云阳侯求情,当即惹了圣人大怒,被禁在东宫整整三个月……然而眼下圣人想扶太子,太子第一个要找的,竟然是沈甄。

可把沈甄藏起来了的人就是他,这让他怎么找?

陆宴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拖着一身疲惫,去了京兆府。

孙旭正端着碗盏喝茶,一间陆宴,立马堆起了笑容,“陆大人好久不见,荆州的案子可还顺利?”

因着是暗访,所以京内并无一人知晓陆宴去的是扬州,都以为他去的是荆州。

陆宴点头道:“还算顺利。”

一旁的司仓参军道:“陆大人不在,倒是错过了一件惊人之事。”

陆宴勾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话说他们京兆府的这位司仓参军,不仅说话喜欢卖关子,而且表情还甚为丰富,陆宴时常觉得让他在京兆府任职着实是屈才了,若是去茶楼说书,定会火遍长安。

孙旭喝了一口茶,笑道:“这事,还同陆大人你也有关系。”

陆宴一边翻着近来的案子,一边道:“是么?”

孙旭道:“去年十月,王照等人拐卖未出阁女子那个案子,陆大人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