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回身揉了下她的细软的发丝,“先走,到地方我在跟你说。”

马车颠簸急行,发出辚辚的声响,横穿朱雀大街,一路向南,驶入保宁坊,停在一处未挂匾额的宅子面前。

沈甄一路上惴惴不安,眼见这空荡荡、没有半个人的宅子,忽然感觉又一股寒意,从指尖涌到心间。

穿过悬廊,陆宴带她进屋,燃了灯,低声道:“坐。”

沈甄环顾四周,屋外虽然有些荒凉,可这屋内的一切陈设,床榻、屏风、妆奁、案几,香炉等,显然是刚被人整理过不久的……

思及棠月今日的举动。

小姑娘的背脊僵直,隐隐渗出些冷汗,她好似,猜到了他半夜带她来此的目的。他是要放她走吗?

陆宴看着她清澈透亮的眉眼,不由去想,倘若他没替她还那八千贯,让她被滕王掠去,那她还能活吗?

男人倒吸一口气,思绪纷乱,喉间尽是苦涩。

烛火摇曳,四目相对,沈甄看着他难以启齿的样子,越发确定了心中所想。

“大人有话,直说便是。”沈甄柔声道。

“我派人将你弟弟从扬州接回来了,还有你嬷嬷和婢女。”

泓儿。

话音甫落,沈甄的心头悬着数月的一块巨石,好像“哐”地一声便砸了下来,巨石沉入海底,她再也不用怕别人发现自己成了权贵外室。

她应该安心,应该知足,不是吗?

沈甄看着坐在黄花梨木的屏风前男人,倏然觉得他熟悉又陌生。

陆宴拿出的桃木匣子,放到她手上,道:“这里面有这间宅子的地契、西市的两间商铺、此外还有一箱金鱼,你自己住这儿,还带着弟弟,我不放心,记得多买两个婢女回来。”

沈甄未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手指渐渐握紧。

“你喜欢吃房嬷嬷做的菜,那便将她留在你这儿。”陆宴柔声道,“若是有难处,随时用那只鸽子给我传话,嗯?”

陆宴指了指放在矮榻上的信鸽。

忽有一阵夜风袭来,室内的窗纱肆意飘飞。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来回翻滚,渐渐变成了蜂鸣声,她听不下去了。

陆宴蹙着眉,深吸一口气,正思考着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启齿时,心口顿时一痛。

沈甄垂眸,哑着嗓子道:“我不要你的钱,亦不要你的鸽子。”

第72章

“我不要你的钱,亦不要你的鸽子。”

沈甄含着哭腔道:“我不要,我都不要。”只要她能出门,肯定可以养得起沈泓。

陆宴一愣,蹙起了眉。

沈甄将手上的匣字推还给他,隔了好半晌,才让呼吸变得平稳,“大人明日还要上值,早些离开吧。”

四周阒然,忽明忽暗的烛火投在他的脸上。男人轻笑了一声。

沈甄抬眸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

清瘦的轮廓,疏离的双眸,略略上翘的嘴角。

他还是这幅薄凉的样子,一丝一毫都没变。

也不知怎么,沈甄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他念过为数不多的——“甄甄”二字。

声声入耳,让人眼前跟着模糊,豆大的泪珠子蓄在眼眶中,一个没忍住,便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

“既让我快点走,你又为什么哭?嗯?”男人哑声道。

“我舍不得棠月和墨月,她们两个对我很好。”沈甄哽着嗓子道。

“是么?那清溪离开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哭?”

沈甄被他一噎,心口生生发疼。

怨他绝情,怨他最后都不肯哄哄自己……

未几,陆宴抬起手,用拇指覆上她的眼底。

他每拭一下,她的眼泪便落一滴,每落一滴,他的心口便疼一下。

真是要了命了。

沈甄暗自深呼吸,躲开了他的触碰,随后用力捏了捏指尖,对自己说:沈甄,摆脱了那样见不得人的身份,不该哭的,真是不该哭的……

况且泓儿明日就要回来了,安嬷嬷和清溪也回来了,以后她想见姐姐便能见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甄。”陆宴沉声打断了小姑娘的自我催眠,“等等我,也不必太久。”

“等什么?”

沈甄抬头看他,眉宇轻蹙。

便是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蹙眉的样子,已是像极了对面的男人。

陆宴拉过她的手,不急不缓道:“三姑娘不妨猜猜?”

沈甄抽回手,脱口而出道:“我没有大人的精明,猜不出。”

陆宴品了品她口中的精明二字,下意识挑了挑眉,知道她这是对自己存了怨气。

外面忽地下起了雨,房檐之上,噼啪作响,微风拂过,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我若想养个外室,大可将你一直放在澄苑,何必要大费周章送你来此?”陆宴倾身凑近她,“沈甄,你是真傻,还是给我装傻?”

他的话音一落,沈甄的脑中“嗡”地一响。

在他灼热的审视下,小姑娘十根脚趾暗暗蜷缩在一处。

“我想接你回陆家。”男人掌住她的后脑勺,侧头去亲她,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复又退开,一字一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一个都不会少。”

沈甄怔住,失语一般地看着他。

“大人。”她的声音极轻,“这怎么可能呢?”

她是罪臣之女,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地位之悬殊,显而易见。镇国公,靖安长公主,绝对不会允许她做陆家的宗妇。

她心知肚明,高门嫁娶,最重不过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好像比上一刻,还要难过……

沈甄睫毛低垂,隐隐发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的。”陆宴轻声道。

若不是深思熟虑过,他也不会轻易许下承诺。

大概每一个傻透的姑娘都会如此,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忍不住发酸……

陆宴看着她再次红透的眼睛,心口又跟着泛疼,他不禁自嘲一笑。

她简直是自己的克星。

一哭起来,真当是治他治的死死的,丁点办法都没有。

“三姑娘又哭什么?不乐意嫁?”陆宴咬牙道。

沈甄双手却环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细细软软的发丝,抵在他的下颔处。

几不可闻地嗡嗡了两个字,愿意。

陆宴漆黑的双眸划过一丝笑意,又道:“本官本以为,沈三姑娘多少会矜持些,没成想,你就这么想嫁……”

陆宴还没说完,沈甄照着他的腰就狠掐了一把。

陆宴笑着把话咽下去,转移了话头:“我不在,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许吃凉的。东宫那边若是问起你这段时间去了哪,你就说是扬州,将楚旬的名字报上去。”

“我知道了。”

陆宴想了想,又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实在想我,还可以去京兆府门前击鼓。”

听了这话,沈甄的耳朵“刷”地一下就红了。

“谁想你?”沈甄反驳道。

陆宴轻笑,随手捏了捏她不堪一握的细腰,将匣子放回到她手上,“我走了,这个拿好了。”

沈甄仍是推还给他,“大人,这些我真的不要。”

“为何?”

“我能养活自己和沈泓。”沈甄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大人不记得了吗?我在西市,还有一家香粉铺子。”

陆宴一怔。

是啊,她确实能养活自己。

他们初见那日,她便是坐在香粉铺子里拨弄算盘。

她人虽天真了点,但算数却是极好,账册记的也清楚,就像去扬州的时候,也帮了不少忙……

“合着我都白折腾了,你什么都不要?”陆宴掂着手上的匣子,眸色稍暗。

“要。”沈甄勾了勾他的手心,“你的鸽子留下。”

外面宵禁的鼓声响起,鼓声锤耳,好似催促着人赶紧离去,陆宴摸了下她的脸,缓缓起身。

他行至门口,刚撑起伞,沈甄就拽住了他的袖口。

四目相对,她低声道:“大人,慢走。”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

不得不说,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比如沈甄这个认床的毛病,一换地方,她就不习惯,天几乎都快亮了,才阖上眼睛。

堪堪睡了半个时辰,就坐起了身子。

日头高升,云层静移,郁郁葱葱的树影洒落在地上,忽闻一阵辚辚之声,有辆马车停在保宁坊的一处宅子前。

沈甄趿鞋下地,急匆匆去开门。

当自己所念所想之人,皆出现在眼前时,她忽然有种走在云端的感觉。

沈甄吸了吸鼻子。

清溪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姑娘!”

“三姐姐!你先低头看我。”沈泓在下面拽着她的裙摆。

沈甄低头看他,无奈地笑道:“好,看你,看你。”

沈泓太久没见亲人了,一见到沈甄,就开始喋喋不休,恨不得把他们在扬州每天的事迹都讲一遍,沈甄听得发困,不一会儿就打了呵欠。

“泓儿。”沈甄揉了揉眼睛,“你平时也这么和楚先生说话吗?”

沈泓摇了摇头,“先生不许我说太多话,说对嗓子不好。”

沈甄没憋住,轻笑出声,摸了摸自己的弟弟的脑袋,“你留些力气,等大姐姐来,你去讲给大姐姐听好不好?”

沈泓点了点头,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趁着小孩子睡午觉的功夫,沈甄同清溪去了一趟西市,开了百香阁的大门,取了十几贯银钱,和两个珠钗。

虽然沈甄已经离京数月,但她这张脸,到底是不容易被人遗忘的。

她梳着乐游髻,身着一袭鹅黄色的容纱曳地裙,脚踏一双软底珍珠绣鞋,头上斜着一支蕾花妆白玉簪,容貌昳丽,身段也更胜从前,就几步路,也好似带着华彩,溢着流光。

这惹眼的模样,一出现在众人眼前,立刻掀起了波澜。

沈甄走进一家当铺,将珠钗放进铜盘中道,“掌柜的,我有东西要当。”

“就这两支珠钗?”

“是。”

“这支一贯,这支三贯。”

沈甄接过,“多谢掌柜。”

西市孟家当铺旁边,是一家首饰铺子,外面站着好几个贵女,许家的许意清,王家的王蕤,孙家的孙宓都在,还有几个,沈甄便不大认识了。

王蕤道:“欸,那是不是沈甄吗?她怎么回来了?”

孙宓道:“我听说她被一个年逾五十的商户老爷买去,做了第七房小妾,那老爷十分疼她!

“受宠的话,按说不该缺钱啊,怎么会来当东西?”

王蕤捂嘴笑,“你们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五十岁?那岂不是能做她阿耶了?天爷,你快别说了,说这样的污秽话,也不怕回家挨骂!”

“我记得,沈甄曾经对你们也是极好的。”许意清缓缓道,“她也许只是另有难处,你们就少说两句吧。”

孙宓小声道:“清清,我们也只是说实话罢了,你也不想想,她阿耶让咱们大晋死伤多少人……”

许意清睨着孙宓,冷笑一声。

心道:若不是沈家一朝没落给你爹让了位置,工部尚书的位置还能由你孙家人来当?

孙宓的父亲,便是现任的工部尚书,孙正荃。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谣言,更不缺对落魄美人的谣言。沈甄清楚,她们口中的第七房小妾,兴许都算是能入耳的……

许意清朝着沈甄的方向走去,孙宓在后面道:“清清,你快回来,你干嘛去!”

“三姑娘。”许意清站到沈甄面前,“三姑娘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就在今日。”沈甄笑道。

许意清道:“她们胡说话,我代她们跟你赔个不是。”

“不必,你是你,她们是她们。”沈甄一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三姑娘若是有难处,可以同我说。”

沈甄回头道:“多谢七姑娘好意,我心领了。”

离开当铺那条街,清溪气得手腕颤抖,“姑娘方才为何不让奴婢去解释?那孙宓简直欺人太甚,全然忘了以前是怎么眼巴巴在侯府门口等着姑娘的,现在竟这般诋毁姑娘名声……”

沈甄笑道:“她们爱说甚便说甚,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如何管得了?她们便是当面不说,背后也一样还会说,你去解释了也是无用。”

清溪愣住,低声道:“姑娘好似变了些。”在清溪眼里,她家三姑娘是个很较真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好坏,泾渭分明。

沈甄低头看了看脚下,忽然觉得,长安还是那个长安,但她,确实变了些。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家族的倾覆之祸,经历了给人做外室的屈辱挣扎,又经历了在扬州时的尔虞我诈、被下毒、被追杀……

回头再看小姑娘家的这些个心思,又怎会轻易生出难过气愤的感觉?

沈甄头一次,连骂许意清一句虚伪都懒得骂了。

能让她难过的人,已是屈指可数。

傍晚之前,沈甄雇了几个工匠,在宅院门前挂了个匾额——沈宅。

沈甄抬手摸了摸,嘴角挂上了笑意。

第73章

元庆十七年,五月三十。

房檐下的风铃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夕阳西下,浓浓流云纷至沓来,将静谧的沈宅覆盖。

稀疏的雨点坠在地上,沙沙作响,不一会儿的功夫的功夫便大雨如注。

忽闻一阵敲门声,清溪放下手中的竹扫帚,皱了下眉,心道:这太子殿下上午刚送了两个女婢过来,这会儿又是谁……

须臾,清溪走进春锦堂,掀开幔帐道:“姑娘,有人来找了。”

“是谁?”沈甄正弯腰给她的白鸽喂食。

“是孙家小姐和王家小姐。”清溪撇嘴继续道:“东宫的人早上才来过,她们下午便来了,这一个个,果然都是千里眼、顺风耳。”

沈甄一笑,心里清楚,她们如此殷勤,不过是想来看看她过成了什么样子罢了。

又或是想看看,她的宅子里有没有男人。

沈甄伸手拍了拍鸽子头,长叹了一口气,“让她们进来吧。”

孙宓和王蕤一进屋内,眼神便四处打量个不停。

王蕤道:“三妹妹,你回长安了,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昨日我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说,便遇上你们了。”说罢,沈甄抬手给两个斟了茶,“两位姐姐喝茶吧。”

王蕤尴尬地笑了一声,然后道:“昨儿也是巧了,清清说珠月阁新上了些钗子,约我们去瞧瞧,没想到竟遇上了你。”

“确实很巧。”

王蕤又道:“哎,去年你家出事的时候,我恰好生了风寒,阿娘不许我出门,三妹妹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沈甄看着她的眼睛道。

王蕤端起眼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若无其事道:“欸,对了,那八千贯,不知是谁给三妹妹还上的?”

沈甄指尖暗暗用力,淡淡道:“是阿耶曾经的学生。”

“是吗?”王蕤笑着拉过她的手,“那这段日子,三妹妹受了不少苦吧。”

“承人照顾,倒也还好。”

就在这时,孙宓率先递过来一个帖子,“沈甄,下个月许四娘要在曲江办赏花宴,你既然回来了,便一起来吧。”

“我就不去了。”沈甄推回道:“我与各位姐姐不同,每日还需照看铺面,这份好意,只能心领了。”

孙宓是个沉不住气的,立马道:“清清念着往日情分,央求她四姐姐邀你同游,你竟看都不看便要回绝?”

王蕤推了下她的臂肘,打圆场道:“三妹妹有所不知,清清如此做,是特意为了你。”

“近来京城传出的那些话,想必三妹妹也有所耳闻了。咱们女子的名声大过天,三妹妹何不趁此机会澄清一番?也免得叫人误会才是。”

说罢,王蕤又给孙宓使了眼神,孙宓皱着眉头道:“沈甄,你若是差银子,就说出来,大不了我回家取,给你些。”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没什么想要解释的,多谢各位姐姐的好意。”沈甄将请帖推了回去。

孙宓一急,又道:“沈甄!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沈甄不接话。

王蕤看沈甄这幅油盐不进的架势,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无用,便道:“三妹妹,这帖子我们就放这儿了,你先别忙着拒绝,再好好想想,毕竟这流言蜚语,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王蕤将孙宓从沈宅里拉了出来。

孙宓一甩手中的蒲扇,“她沈甄有什么好跟咱们摆谱的,也不看看她在外面是什么名声,我们亲自给她送帖子,已是给足了她面子,换做是别人,谁还愿意同她在一处?”

自打沈甄回京的消息的传出来,京中流言就像是烈火沾了油,火势蔓延之快,根本无法熄灭。

有人说沈甄给人当了妾室,有人说她去扬州做了瘦马,还有人说,她给人做了外室。

今日能回京,是被太子殿下所救。

王蕤将声音低了低;“外面传的,会不会有假?”

“嘁。”孙宓道:“你怎么也跟清清一样,还替她说上话了?我听阿娘说,云阳侯府被抄家之时,沈家的旁支为了避嫌,可是分文未拿!沈甄的亲叔伯都不肯出手相助,上哪能冒出来一个,不计回报还肯给她还八千贯的大善人!依我看,她八成是给人当了外室。”

“你别忘了,她那张脸,以前就没少惹出事来。”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王蕤低声道,“不过她也是命好,还能得太子殿下照拂。”

孙宓笑了一下,“也就仅仅是照拂罢了。”

墙外的声音渐行渐远,清溪盯着桌上的帖子,缓缓开口道:“姑娘,您去吗?”

“不去。”沈甄摇了摇头,“我虽猜不出她们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有一点,许家女绝对没有这个好心帮我正名声。”

许意清虽然永远都是那副舍己为人、大义凛然的模样,但实际上,她贯是会利用别人做事。

就如比昨日,她刚一进京,就十分巧地遇见了她们。

巧合吗?她不这样认为。

京城这些有名的贵女里,嘴巴最大的便数王蕤,与她结怨最深的当属孙宓……她怎么就那么倒霉,刚出门,就都撞见了?

她只怕是消息传的还不够快吧……

沈甄自知自己的心机不如许七娘深,便想着:既斗不过,那还不如敬而远之,少给自己惹点麻烦也是好的。

至于名声,她眼前闪过那人的脸,不由攥了攥手心……她也确实给人做了外室不假。

用过晚膳,大雨骤停,沈宅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敲响,沈甄蹙眉道:“这又是谁!”

“奴婢出去瞧瞧,要还是那几个人,奴婢就说姑娘歇下了。”

沈甄点了点头。

半晌过后,清溪返回,话还未说完,沈甄蓦地放下手中的绣帕,疾步走了出去。

而不远处的垂花门外,也有一人正朝她阔步走来。

那人鬓若刀裁,眸如寒冰,狠厉的眼角中忽然泛起一抹柔和,四目相对,他开口唤她。

“三妹妹。”苏珩一顿,“是我来晚了。”

沈甄愣住。

傍晚的风带着几分清冷,空气入喉,都带着几分苦涩的味道,“世子?”

苏珩一笑,“全长安,也只有你还唤我世子。”

沈甄这才发现自己叫错了,立马改口道,“侯爷。”

“你怎么叫都成。”

二人在凉亭中坐下,沈甄偏头看他。

年少时的苏珩颀长清瘦,芝兰玉树、现在却如山崖间的松柏一般,孤寒参天,笔直而立。

一别近三年,沈甄既觉得他陌生,又觉得他熟悉。相顾无言之后,二人同时开了口。

苏珩道:“这段时间,受委屈了吗?”

沈甄道:“护国公的事,我听说了,侯爷节哀。”

清溪端来茶水,放到桌案上,随后缓缓退下。

沈蓝色的上空,被红霞所染,愈来愈沉,苏珩看着眼前的亮如星莹的双眸,久久缓不过神来。

一晃,她都这么大了。

苏珩眸光稍暗,笑着同她说起了漠北。说起漠北的漫天风雪天有多冷,说起漠北的烈日艳阳天又多炙,说起沈甄送给他的猫,都已经生出了第五代子孙。

沈甄小时候养过两只猫,但因着对毛发过敏,云阳夫人强行要她把猫儿送走,小姑娘哭得泪眼婆娑,苏珩只好给她想了个法子。

他来替她养着。

沈甄眼前一亮,“侯爷给它们也带回来了?”

“想着回来见你,便都带回来了。”苏珩点头,“现下那些个猫崽子,霸占了我一个院子。”

两人到底是青梅竹马,一提起从前的事,关系立马亲近了许多,苏珩习惯性地给她斟茶,提起茶壶,缓缓倾斜。

哪怕他极力控制,也掩饰不住他整个手臂都在颤抖。

“你的手……怎么了”沈甄看着他道。

苏珩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伤了。”

“怎么弄的?”

“被人挑断了筋脉。”

沈甄捂住嘴,低声道:“那你还能……”拿起剑吗?

将军的手臂意味着什么,谁会不清楚?

“不是还有左手?”苏珩笑道。

天色愈发暗了,一道微弱的阴影映在了他身上,时间倒转,不由沈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忍不住鼻尖一酸,潸然泪下。

苏珩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怎么,你嫌弃我?”

沈甄连忙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