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甄不安地回头望,“大人,不会再有人进来吧。”

陆宴抬手用笔杆戳了下她的脸,似笑非笑道:“三姑娘反应如此迅速,跳的还远,怕什么?”

沈甄听出了他话中的揶揄,那双如水洗葡萄般的双瞳,狠狠地瞪了他一看。

美人发怒,就似娇嗔一般。

陆宴提唇轻笑,抬手蘸了蘸墨,写完,撂下笔,道:“孙家连讼师都请好了,看样子是想把事闹大,你将证据留好,不必提前呈上来。”

“大人为何这样说?”沈甄道。

“提前呈证,只会让对方所有准备,届时好反咬你一口,说你这是做贼心虚。”陆宴道。

沈甄着急地看着他道:“大人,此事根本不合常理,我若真想害她,岂会在傻到在自己的店铺里行事?”

陆宴看着她道:“你以为孙家为何要重金请讼师来写状纸?孙家请的那位,名叫宋景文,乃是长安名状,专门用颠倒黑白、播弄是非的本事赚钱,短短两年,在这皇城脚下,都已买下两间宅子。”

这世道就是这样可笑,唯利是图的人大发其财,腰缠万贯。反观那些一身正气,为百姓申冤的讼师,个个穷的叮当响不说,还要承受败讼挨板子的风险。

听他提起讼师,沈甄低声道:“大人可是见着状纸了?”

陆宴侧头看她,“嗯”了一声。

“状纸上写的什么?”

陆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三姑娘,这是要我徇私吗?”

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沈甄一边推他的手,一边回头望,生怕那位孙大人下一瞬出现在她身后。

陆宴双指扳过她的小脸,轻啄了她的唇。

瞧不见她,素着也就素着了,一旦瞧见了,却也免不了生出些旖旎的念想。

男人的眸光愈暗,身上的暗火愈烈,他低头看着怀里纤细雪白的脖颈,不受控地低头吮了上去。

这样背朝他的姿势,令沈甄惴惴不安。

呼吸越来越重,男人察觉到她想起身,桎梏在她月要间的手不由用了力。

沈甄今日身着一袭百花曳地裙,料子是云织锦缎,光滑细腻,薄如轻纱。他的手从月要际两侧缓缓向上,穿过腋下,握住,狠狠向上一拢。

垂眸于此,方知何为欲壑难填。

隔着衣衫,他用双指轻轻划过那惑人的沟壑,来来回回,似是体会着在罅隙中求生的快感,旋即将脸埋入她肩膀,低声喃喃道:“我晚上送你回去,好不好?”

沈甄如坐针毡,一把拽住自己的衣领。

见她不愿,陆宴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松了手。

好半天过去,陆宴才开了口,“讼师以你们之前见过两次为由,在状文上写,是你亲自邀请孙宓去的百香阁。”

“简直是信口开河,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沈甄先是震惊,随后恍然大悟。

两次见面,孙宓身边有无数闺中密友,而自己身边只有清溪,若是王蕤肯出堂替孙宓作伪证,那她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陆宴紧紧蹙着眉,用手重重地拍了她的臀,哑声道:“沈甄,你没感觉到么,先起来。”

沈甄会意,红着脸从他腿上下来,站在一旁,轻声道:“大人,那些证据,我是不是白留了?”

“自然不是。”陆宴沉重一张脸,道:“那些证据,会是审理此案的关键。”

沈甄见他眼底尽是疲态,垂眸半晌不语。

她忽然觉得,或许,她就应该一直在沈宅闭门不出,不该给他惹麻烦。

陆宴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平淡道:“这些麻烦,不是躲能躲掉的,早晚都会来,你想做甚便做甚,不必担心。”

沈甄怔怔地看着他。

在她还未热泪盈眶之前,陆宴赶紧拿起桌上的呈文,“我先出去下,等会儿回来。”

“好。”沈甄点头。

陆宴刚要推门,复又回头道:“我脸上,有没有你的口脂。”

天,还真有……

沈甄赶忙走上去,从怀里拿出一张帕子,踮脚给他擦了擦。

“好了,干净了。”

作为回报,陆宴也替她扥了扥衣襟。

陆宴大步向签押房走去,推开门,孙大人和郑大人皆在,孙旭率先道:“陆大人审完了?”

陆宴点了点头,将呈文和状纸一同交给郑京兆,淡淡道:“还请大人过目。”

郑京兆一边看,一边道:“陆大人是不准备羁押沈家女?”

说实在的,此案有疑点尚未解开,又不沾人命,沈甄确实不该被衙门羁押,但原告乃是工部尚书之女孙宓,她的身份,由不免让人心生顾忌。

陆宴双手作辑,道:“沈家女家住保宁坊,一应明细均已记录在册,人也可随时传唤,属下以为,并无羁押的必要。”

郑京兆看了一眼目光赤诚的陆家世子爷,又看了一眼以避嫌为由拒绝审理此案的孙家二公子,不禁长叹一口气。

现任工部尚书之女要告前任工部尚书之女,这案子要是公开审理,倒是热闹了。

这事,他也不想管。

郑京兆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放人。”

陆宴接过呈文及状纸。

京兆府后院空无一人,近来多雨,青石板路的缝隙中冒出了翠绿色的青苔,细密密、绿茸茸,远远一看,倒像初春时节才有的景象。

陆宴随意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唤来了杨宗。

陆宴拿出了一封信,缓缓道:“嘱咐各处暗桩,于今晚子时前,务必要将那几句话宣扬出去,再将这封信,送到周大人府上。”

杨宗接过信件,低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此外,我叫你找的道士,人现在在何处?”

“在南门的赤地坛。”

陆宴点头,“记住,此事万不可耽搁。”

——

天色渐渐晦暗,霎时一阵风吹过,将满园的绿叶红花撩的簌簌作响,这是显然是又要变天了。

陆宴揉了揉眉心,轻咳两声,起身向刑房走去,拿出钥匙,开了门,轻声道:“可以走了。”

“我这便能走了?”

“不然呢?”陆宴低头看了她一看,“我还能给你关狱里头过夜不成?”

离开刑房,两人沉着面容,一前一后地走着,隔着少说得有六尺的距离。

沈甄走出京兆府大门,清溪正在外面等着,她提裙下阶,看瞧要上马车了。

陆宴倏然看到了不远处,手握缰绳、乘马而来的长平侯,眸光一暗,唤了一声三姑娘。

沈甄顿住,回头看他,眸中多了一丝慌乱。

京兆府位于光德坊,眼下四周都是人,也不知道他要作甚。

陆宴径直走到她身边,沉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送你回去。”

沈甄的脸刷地一下就变了色,她低声提醒道:“大人,这是京兆府门口……”

陆宴勾唇,阴测测道:“怎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沈甄美眸瞪圆,实在疑惑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男人冷嗤一声,抬手唤来了几个衙隶,厉声道:“同我去沈宅再搜一次。”

说罢,不由分说地给她拎上了车。

蹬上马车,降下帷帐,沈甄道:“你我同乘一驾马车,若是叫旁人瞧见……”

陆宴直接打断道:“瞧见便瞧见了。”

紧接着,她的嘴就被陆宴给堵住了。这下,她是一丁点口脂都没有了。

马车一路向南,绕过西宁寺,又左弯右拐地进入了保宁坊,陆宴带着衙隶进了沈宅,沈甄颔首跟在他身后。

这么多人进府,安嬷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牵着沈泓的手,疾步走到了沈甄旁边,颤巍巍道:“甄儿,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嬷嬷。”沈甄趴在安嬷嬷耳边道:“这些都是京兆府的人,他们一会儿便走了。”

沈甄的闺房是陆宴亲自搜的,他掀开帐纱,走到白鸽身边,无声道了一句:原来你还活着呢?

陆宴离开后,沈甄被放出来的消息,就似一阵风,传到了孙府。

“你说什么?京兆府就这么把人给放了?”孙宓拍案而起。

婢女躬身道:“奴婢那小厮说,姑娘这桩案子,好像并不由二公子负责。”

“二哥现在是连这点情分都不讲了?”孙宓双拳紧握,“我这就去找祖母。”

“姑娘别去!”

“怎么了?”

“二公子方才遣人来和老夫人解释过了,说是为了避嫌……”

避嫌?说得好听,不过就是不想管罢了,他孙旭在京兆府任职多年,想插手这么一件小事,还用得着亲自出面?

便是京兆府府尹大人也是要卖孙家两分薄面吧。

孙宓跌坐在榻上,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是谁将人放走的?”

“是陆少尹。”婢女低声继续道:“不过姑娘别担心,陆少尹虽将沈姑娘放了回去,却也派人搜查了沈宅,想来,是按规矩放的人。”

“姑娘?她现在的身份,还好意思称姑娘吗?”孙宓厉声道。

“是奴婢失言。”

不过听了这话,孙宓的心才稍稍安了些,沈家和陆家丁点儿往来都没有,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断没有帮她的道理。

——

散值前,孙旭去送案卷,路过刑房,刚好和端着桤木盘子的小衙隶擦身而过。

“站住。”孙旭道。

小衙隶躬身道:“不知大人有何事?”

孙旭的目光,落在了桤木盘里的杯盏上。

白瓷的茶盏上,印着桃红色的口脂……

他拿过,高高举起,对着银灯反复地看,残留的口脂愈发清晰,好似连嘴唇的形状都勾勒出来了。

孙旭眉目复杂,道:“这刑房,今日除了陆大人来审讯过,还有谁来过?”

小衙隶道:“没、没了。”

没了吗?

孙旭的嘴边提了丝笑意。

他陆宴几时这么好说话了,审讯时,还能允许犯人喝茶?

孙旭将杯盏往回桤木盘中,低声道:“这茶盏交给我,你去吧。”

小衙隶,双手奉上,缓缓退下。

送完卷宗,孙旭回了签押房,手腕一转,不生不响地将杯盏放到了陆大人面前。

然而陆宴面不改色,全当没看见。

散值时分,孙旭对着陆宴的背影,喃喃道:奇怪,太奇怪了。

曹功参军在一旁接话,“孙大人,什么奇怪?”

“没什么。”

第77章 (捉虫)

六月初五,风光无限,天气甚好。

成元帝大清早携京中百官启程,一路马快加鞭,来到了青云观。

陆宴坐在马上,对着暮山远眺,绿油油的山草无穷无尽,偶有一两只白兔穿梭在杨柳之间,一切生意盎然,与他梦境中的一切,一般无二。

山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众人纷纷下马。

青云观的大门一关,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帝王一声令下,几个內侍帮着布阵,葛天师用左手捋着胡须,缓缓走到大殿中央。

就在这时,郑京兆捂住了胸口,直愣愣地栽倒下去,呼吸一声比一声弱,整张脸被憋的青紫,似是要停止呼吸……四周霎时慌成一片。

陆宴眸光一滞。

这两日郑京兆的饮食他都派人注意过,并无异样,若还在此时发病,只能说明,郑大人确实有心疾。

陆宴将目光移到葛天师身上。

果不其然,葛天师推开面前的一个內侍,径直走到郑京兆面前蹲下,对着郑大人的胸口便开始摁压,随即又是贴唇吹气,半晌后,郑京兆缓缓睁开了眼。

四周官员,皆是目瞪口呆。

喧哗过后,葛天师瞧了一眼更漏,随即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嘴里默默念着些什么。

陆宴不耐地用食指敲了敲桌案。

要开始了。

半晌过后,成元帝道:“不知天师看出什么来了?”

“贫道不敢言。”

成元帝道:“你但说无妨。”

葛天师皱眉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庆元十七年,晋国将有四场大劫。”周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嗤笑、有人质疑、有人倒吸了一口寒气。

陆宴抬头,与周述安四目相对,随后环顾四周,看到了六皇子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些他前世不曾注意到的,现在看来倒是愈发清晰了。

天色渐渐,山雨欲来,葛天师起了身子,抖了抖道袍,双手举高,逐字逐句道:“庆元十七年六月,长安城会爆发一场瘟疫。”

声音又拔了一个高度,喊道:“七月!黄河沿岸会发生一场水灾,这次洪灾不比以往,一旦发生,会维持数年。”

“然到了九月……”

葛天师话还没说完,洪御史拍案而起,大声嗤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九月蜀地还有还一场地动!”

此话一出,葛天师的眼睛明显闪过一次慌张,神神叨叨的步伐都不由来了一个踉跄,“你、你如何知晓!”

成元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沉下面容,凛声道:“洪御史,你怎么还测上国运了?”

洪御史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微臣一介文臣,自是不敢置喙国运之事,但此人!臣敢断定,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罢了!”

成元帝的抖了抖眉梢,道:“此话怎样?”

“微臣昨日于卯时归家,一进门,家中小儿嘴里便嘟囔着这位葛天师方才所测的‘国运’,臣大惊,家中幼子不过七岁,哪能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便立马派人去查,想堵住这流言,可流言就如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根本防不住,眼下长安城内,想必是都知晓了。”

百官交头接耳,连连点头,附议,似是有许多人都听闻了此事。

成元帝大力拍打桌案,怒道:“那为何不早说!”

“此事蹊跷,且尚未查明,微臣本想在调查之后,于明日早朝禀于陛下……”

成元帝缓缓道:“朕问你,这流言最初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洪御史道:“臣只知道,南门的赤地坛新来了一位姓朱的道士,流言便是从此传出来的……其余的,还尚未调查清楚。”

闻言,葛天师连连后退,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陛下!”葛天师颤声道:“贫道方才所言,皆是上天的意思,句句属实!”

“够了!”成元帝对着周述安道:“此人妖言惑众、故弄玄虚,即刻将他关入大理寺狱,施以绞刑!”

一听“绞刑”二字,葛天师“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陛下饶命!陛下!贫道绝无半句虚言,陛下不信频道之言,大可等上一等,若是六月京城并无瘟疫蔓延,陛下便是将贫道凌迟处死,贫道也绝无二话。”

洪御史笑道:“即便是京中真来了天灾,那也是赤地坛中的朱道士测出来的,于你有何干!”

周述安给身边的楚一使了个眼色。

楚上前一步,将葛天师摁倒在地,葛天师拼命挣扎,楚一只好用了力气。

大殿之上,传来了一道骨头错位的渗人声响,葛天师不断哀嚎。

六皇子的脸色铁青,握紧了双拳,

父皇本就多疑,横生了这事,葛天师根本无法再取得帝王信任,可偏偏母后说过,此人是他能否登上大宝的关键。

无奈之下,六皇子只好给李棣传了纸条。

李棣从內侍手里接过,用袖摆挡住,缓缓展开,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人身上疑点重重,还应细细盘问一番才是,毕竟……他方才还施以法术,救了郑大人一命。”

这下,众人又将目光转移道郑京兆身上。

郑京兆祖祖辈辈都是京城人,又是成元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为官多年,清廉正派,断不会与这些歪门邪道之人相互勾结。

“就是!”葛天师睚眦目裂,咬牙道:“你们若是不信,那敢不敢把那朱天师叫来贫道对质!”

陆宴目光一暗。此人,决不能给他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反复思忖后,陆宴也起身出列,盯着葛天师的眼睛道:“我只问一句,那些预言,可是你今日摆阵所测出来的?”他特意将今日二字咬的重了些。

葛天师抖着下唇都:“自然。”

“确定?”

“贫道确定!”葛天师吞咽了一下,道:“方才的预言,皆是仙人贴着我耳边说的!”

陆宴点了点头,随后对成元帝道:“启禀陛下,倘若这些预言皆会成真,臣以为,那位赤地坛朱道士的道行显然要比这位高深些,毕竟这预言,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洪御史不屑道:“依臣看,他就是个无耻之徒,将旁人的预言拿过来据为己有!”

葛天师一急,连忙反驳道:“你才是无耻之徒!什么朱道士!什么赤地坛!全是胡扯!这些预言我早在年初之时便测出来了!”

陆宴面目肃然,道:“我再三问你,那些预言是否为你今日所测,你是如何作答的?”

葛天师话中的矛盾,在场之人皆能听出来。

成元帝眼睛微眯,一时间恨透了这些魑魅魍魉,对着周述安道:“还等什么,给朕压下去!”

李棣握拳,还欲再言,却感觉有人轻点了他的肩膀。

他知道,六皇子这是叫他不必再插手了。

蠢成这样,被人几句话就下了套,确实没有再扶持的必要了。

——

今日之事很快传进了宫中,许皇后对着六皇子大发雷霆,摔了一地的茶碗,颤着手指道:“你为何,为何不保下葛运!”

六皇子起身道:“母后怕是梦魇了!今日那情形,儿子怎么保!青云观内,众人群起而攻之,左一句,右一句,除了洪御史是东宫的人,其余皆是陛下信臣!儿子再多说一个字!就等于告诉世人,这葛天师是儿子找来的!”

许皇后双手揉着太阳穴,低声喃喃,“可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六皇子一笑,“我瞧着,母后八成是被这人给骗了!”

“你知道什么!”许皇后道:“阿娘的探子自去年遇见他,便发现此人神的厉害,不但医术高超,能测天下事、甚至还能制‘地雷’,烨儿,那‘地雷’威力甚大,一经燃爆,可至上百人重伤,还有……”

“够了!”六皇子坐到许皇后身边,“儿子知道,母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母后,他若真是有这得天下的本事,为何要来帮我!”

许皇后道:“葛运若是进不了宫,那你便要无休止地同东宫对峙下去,你父皇……”

六皇子低声道:“母亲耐心等待便是,等瘟疫出现,何愁扳不倒东宫?你我皆知,这瘟疫……”本就不是天灾。

——

彼时天色已暗,皓月当空,周围灰蒙蒙的云,好似荒烟,瞧着不免有些凄楚。

陆宴回府后,坐在榻上,燃了灯,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78章

且说郑京兆心疾突发后便告了假,孙旭又以“避嫌”为由拒审百香阁恶意伤人一案,此案便落到了陆宴手里。

升堂审讯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七。

此案要在初七公开审理的消息一出,惊动了不少长安百姓,为了听审,天还未亮,众人便已拥至衙前。

毕竟,现任工部尚书之女告前任工部尚书之女,这样的案子,可比街上卖的画本子有意思多了。

陆宴在签押房中拿起杯盏,抿了口水,淡淡道:“人都到了吗?”

杨宗低声道:“小夫、沈姑娘和楚先生及证人已到,孙家二姑娘还在来的路上。”

“文知录、王书吏和司法参军都到了吗?”

“已在候着了。”

陆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拿起桌上的乌纱,去了堂内。

——

孙宓这边已经动身,马车向光德坊行驶。

她的心,没由来地跟着辚辚之声,一沉再沉,伸手挑起幔帐,看向外面刺目的阳光,喃喃道:“蕤蕤,今日这案子,沈甄翻不了身吧。”

王蕤道:“阿宓你多虑了,宋先生可是日日与衙门打交道,油滑的很,你将他都请来了,还有甚怕的?再说,不是还有我给你作证吗?”

孙宓牵起王蕤的手,“你放心,我定会叫我爹找机会提拔你三哥的。”

王蕤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我帮你,与我三哥无甚关系。”

半晌过后,孙宓的目光移到不远处,“京兆府”三个字,赫然在目。

“姑娘,到了。”

马车停稳后,婢女将孙宓搀扶下来。

宋景文见她面色发白,不由低声安慰道:“鄙人替人声辩多年,还从未败过,再说,咱这人证物证皆在的,二姑娘根本不必忧心。”

孙宓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是能在今日给她定罪,你的酬金,你再翻一倍给你。”

宋景文作辑,“那鄙人先谢过二姑娘了。”

他们越过堵在门前的百姓,进了京兆府。

肃然的堂威声从两侧传来,孙宓与沈甄一个站左,一个站右,身边分别站着各自的讼师。

孙宓看着沈甄身边的讼师气宇轩昂,容貌不凡,一时间不由皱紧了眉头。

宋景文低声道:“二姑娘放心,沈家请的那位讼师,鄙人见都没见过,想必只是个无名之辈。”

孙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依晋朝晋朝律法,开堂之前,皆要禀明身份。

宋景文上前一步道:“鄙人宋景文。”说罢,他看了一眼右侧。

沈甄身边的男子上前一步道:“鄙人楚旬。”

话音一落,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

“楚旬?没听过啊。”

“楚旬、楚旬,这名字实在是有些熟悉,瞧我这记性,话道嘴边,就是说不上来!”

“莫不是扬州楚氏?”l

听到这,宋景文不禁皱了眉头,扬州楚氏?不可能吧……

不过他一想到沈甄罪眷的身份,终是放下心来,扬州那位大家,怎可能替一个罪臣之女来辩护?

想必并不是同一个人。

陆宴喊了一声呈证物,差役便将那些瓶瓶罐罐端了上来。

孙宓红着眼睛道:“大人,我与沈家妹妹也曾是极要好的,万没想到她会因那件旧事,而恨我至此!”

语毕,孙宓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陆宴照例问询道:“那件旧事,是何事?”

孙宓咬了咬唇,故意道:“去年十月,沈家获罪被抄家,后又欠下巨债,沈家妹妹曾上门找过我,希望我能施以援手,可我一未出阁的女子,上哪能拿出八千贯来,且当时还受了风寒,就并未见她,哪知,她竟说我们孙家踩着沈家肩膀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