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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位女邻有意思得很啊。”裴斐笑道。

林晏抿抿嘴,“女郎家,我们还是莫要谈论了。”

“你啊,这般古板!日后若找个这样千伶百俐的新妇,不被人嫌弃死?”

第17章 再见贵女们

沈韶光回到光明庵,发现庵里来了贵女香客,也是故人——庞二娘,另一位则是端午江边凉亭穿盘金绣秋香色衫子的那位女郎。

想来已经拜过佛了,圆觉师太正在带她们看院内壁画,讲佛家掌故。

既然碰见了,沈韶光上前见礼。

圆觉师太对二女笑道:“这便是沈施主了。”在之前喝茶的时候,圆觉已经提过沈韶光了。

又跟沈韶光介绍:“这是秦仆射家的五娘。庞二娘子你是认识的。”

三人均一笑,互相对着一福。

圆觉对沈韶光笑道:“我们适才喝了你前次送的茉莉花茶,两位施主都道清雅香甜,你往日还总说我是‘过奖’……”语气是相处久了的亲昵。

沈韶光抿着嘴笑。

秦五娘微笑着端详这位沈氏,光明庵虽然不是大庵堂,但圆觉师太却不是个凡俗的。听祖母说其师是先安庆大长公主,那位公主早年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后来突然看破红尘在洛阳落了发。这圆觉是其关门弟子,陪着游历过不少地方。能得圆觉师太这般看重,沈氏想来不俗。

秦五娘笑道:“看着沈小娘子面善得很,莫非在哪里见过?”

沈韶光笑着皱一下眉,大约是那天你渴了,想买我的酸梅汤?嘴上却笑道:“这想来便是缘分了。”

庞二娘与沈韶光英雄所见略同了,也觉得是那日在江边见过,但当时阿沈正在卖吃食,今天却是“沈氏贵女”,故而秦五娘没想起来。

“我曾与邓州沈刺史家的四娘有数面之缘,想来你们同族小娘子面相上有些相似之处。”

沈韶光对洛阳老家的族人们是真的不熟,不晓得这位沈刺史是什么辈分,但可以肯定不是亲叔伯。“儿江湖飘零,久不回乡,还真不知与姐妹们长得是否相像。”沈韶光笑道。

能这般从容地说起自己困顿的境地,便不是俗人了,秦五娘怎会看不见沈韶光的素服虽是益州单丝罗的,却洗过多次,已是旧了,头上也只插了两支小银钗。

沈韶光对这位秦家五娘评价也不错,对着自己这个贫家女,秦五娘既不高傲,也不故作怜贫惜弱之态,就仿佛你与她是一样的,即便只是个姿态吧,也让人舒服——尤其对比当初庞二娘的样子。

想到庞二娘,沈韶光笑着问她:“多日不见,二娘一向可好?”端午那日,许是被“闺蜜”们刺得狠了,庞二娘回来便搬回家去了,这许多日子不曾见她,不晓得怎么又凑到这些贵女面前,而且还是“情敌”那一个。

要沈韶光说,适合林少尹的,还真是这位秦五娘。不说家世不家世的,单这性子吧,那位林少尹看着有些冷心冷肺,这个年纪就是京兆少尹,想来也是心机深沉的,庞二娘则清浅如小溪流,什么都摆在脸上,风格完全不搭啊。

但转念一想,或许便是这样才搭呢?心机深沉冷面郎君配傻白甜?这个CP很是反差萌啊。沈韶光一边听圆觉师太讲壁画上“大意舀海”的掌故,一边在心里想着前世看过的言情剧。想着想着,沈韶光就想叹气,当时嫌弃三俗逻辑死,现在再想看一眼也不能了。

秦五娘是领了家里的令来的,晚间还有明日晨间还要再各祭拜一次,故而今晚便要住下,圆觉师太请她与自己同住,秦五娘却不愿打扰师太清静,故而只同庞二娘凑合。

圆觉笑道:“也好,你们小娘子们住在一起亲香。”

又道,“晚间坊里挂了灯,虽比不得上元节热闹,但那灯也有一二可观之处,你们尽可以出去看看,但要带着人。”

三女都笑着应了。

沈韶光自穿过来,便在皇宫里憋着,哪里见过这个时代的灯会?虽这中元节不像上元节撤除宵禁,通宵达旦全城狂欢,而是只能在坊里溜达溜达,但对沈韶光这样的土包子来说,也很有吸引力了。

阿圆孩子性子,听说沈韶光晚间带她出门看花灯,很是高兴,“往年徐娘子不管什么节,都不许我出门,只让我看家。我偷着跑出去看一眼,怕被知道,就赶紧跑回去。有一回徐娘子回来拿落下的东西,恰巧逮住,拿扫把狠揍了我一顿。”

沈韶光摸摸她的头。

阿圆笑道,“疼倒不多疼,关键是还饿了三天。那回真把我饿坏了。”

沈韶光拍两下她的头,微微笑了。其实她也挨过揍饿过饭,刚穿到掖庭的时候,拖着十岁的病弱小身板,原主的记忆又一时理不清,也没个亲人庇护,一个懵懵懂懂的异世来客,哪有不行差踏错的?

好赖,都过去了。

沈韶光和阿圆在这边屋里忆苦思甜,那边屋里秦五娘和庞二娘也在说旧人旧事。

“你年纪小,恐怕不大记得。那位崔家姐姐长我两岁,性子很是平和大方,样貌才情也是这一辈女郎中顶顶好的,我们都不及她。后来,崔尚书坏了事,家眷按律要没入掖庭,”秦五娘轻叹一口气,“再想不到她那样平和的人,竟会自戕,当真……”秦五娘考虑到庞二娘是淑妃的妹子,与皇家牵扯深,到底把“节烈”两字咽了回去。

庞二娘面色发白,无意识地拨着手里步摇上的珍珠流苏,流苏上的珠子与刚换上的泥金衫子和缂丝腰带上的珠子一般大小,想来是一套的。

“没听说林——少尹和崔家娘子定亲啊?”庞二娘咬咬唇道。

“倒确实没有,听说只是两家说定了,崔尚书就出了事。”

庞二娘刚松一口气,秦五娘却道,“可林少尹却显然是把崔家姐姐放在心上了,不然何故至今没有娶妻?且崔姐姐刚去那一两年,林少尹绝少参加宴饮……”

庞二娘垂下眼,额间刚贴好的莲花花钿似乎都没刚才鲜艳生动了。

沈韶光带着阿圆从这边屋出来,经过厅堂,恰隐约听到后几句,原来林少尹竟是这般深情的人吗?

第18章 灯市修罗场

“小娘子,小娘子,你看那一串大雁灯!风一吹,就跟真会飞一样。”

“这莲花灯比光明庵里的还大!”

“小娘子,小娘子,这莫不是凤凰?”阿圆在沈韶光耳朵边叽叽喳喳,很是兴奋。可见原来不是不爱说话,只是被压抑着,如今越来越放飞天性了。

沈韶光仔细端详那灯,又仔细看阿圆,孩子,你这眼神……凤凰在传说里可是一种身披五彩的漂亮生物啊。

“这是鸵鸟,曾有吐火罗国使节贡献给圣人。走得很快,不会飞。”沈韶光幽幽地道。

阿圆恍然大悟,“我还只当是凤凰吃胖了呢。”

凤凰吃胖了……吃胖了……沈韶光一口气卡在喉咙。

身后“噗嗤”一声笑,沈韶光和阿圆回头,是那位柳郎君。

沈韶光笑着对他福身。

柳丰把脸上的嬉笑收一收,正正经经地还礼。

自那日送了开业礼物以后,这位柳郎君好几日没到店里去,后来又照常来当早餐代购,渐渐地晚间也常来吃灌汤包。摆出七夕花糕牌子后,这哥们还订了好几盒,弄得沈韶光都有点替他的荷包担心了。一个九品官,每月一万多钱,真搁不住你这样吃啊……

沈韶光现在每月也能赚一万多钱,这还不算卖七夕花糕这种短线收益——那几日的花糕就几乎赚出一个月的利润来。沈韶光赚的多,花的少,守财奴一个,对这种月光青年,便不由得操起老母亲心来。

被操心的“傻蛾子”犹笑道:“街口摆了走马灯,小娘子可去看看。”

沈韶光矜持地点点头,再福一福算是道别,带着阿圆接着逛。哪知那柳郎君带着僮仆在身后不远处款步而行,似有随护之意,又似只是同路。

沈韶光有些尴尬,却又不好问,要不前面停一停找个地方给阿圆买点吃的?

却又不由得想起刚才凤凰胖了变鸵鸟的笑话,低头看看阿圆又圆了一圈的腰身儿……算了,还是接着走吧。

端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在花千树、鱼龙舞的长安街头,想的却是食客的花销账和婢子的肥肉,沈韶光真是俗得不分时间,不分地点。

不提防,转过街口迎面便撞见雅的。路旁紫薇花树下,那位林少尹扶着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夫人,秦五娘和庞二娘都在近前。郎君轩轩韶举,小娘子们人比花娇,夜风吹过,灯影摇晃,花瓣飘落,简直可以入画。

沈韶光看见他们,他们自然也看见了沈韶光和柳丰。

沈韶光没有近前,只遥遥地福一福。她身后柳丰见上司身边有年轻家眷,便也只遥遥一揖,便跟着沈韶光拐到另一个方向上去了。

“那是谁家郎君和小娘子?”江太夫人笑道。

“是同署的柳录事。”林晏温言道。

江太夫人点头:“小娘子好风华。”

林晏看一眼街口的灯影,微微一笑,并没解释什么。

秦五娘也只是一笑,庞二娘则被林晏那一笑晃了眼,已是呆了。

江太夫人对秦五娘和庞二娘笑道:“见到你们这些如珠似玉的小娘子,真好。”

秦五娘笑道:“儿见到太夫人也高兴得紧。上次见您,还是好几年前。”

江太夫人看一眼孙子,是吗?又疑惑,刚才说这两个小娘子是谁家的来着?

“夜风凉了,您站久了累,我扶您回去吧。”林晏轻声对祖母道。

江太夫人早年腿受了寒,不耐久站,此时确实觉得腿沉甸甸的,虽还想再看看,到底力不从心,便点点头,“也好,便回去吧。”

却又不愿扫了年轻人的兴,虽不记得这女郎们谁是谁,但情景还是能看出两分来的,阿晏也确实该娶新妇了,“让阿素她们送我回去就好,你——”

林晏已对秦五娘和庞二娘道:“不耽误二位女郎看景了,告辞。”

秦五娘微笑着对江太夫人一福,庞二娘只得也随着福身下去。

江太夫人含笑对二女点点头:“你们玩吧。”

林晏扶着祖母缓缓往回走,奴仆婢子们在身后跟着。

进入林宅大门,江太夫人笑道:“阿晏啊,我看那两个小娘子甚好。尤其穿绯红衫子那个。你适才说,那是谁家的女郎来着?”

“那是秦仆射的孙女。”

江太夫人皱皱眉,想不起什么,只问:“做不得亲吗?”

林晏被祖母的直率逗笑了,江太夫人也笑,“你莫嫌我烦。我一时糊涂,一时明白的,也没法帮你做主了,你又是个有主见的孩子。这娶新妇的事啊,你也要上上心。家里没个主妇,没个孩童,只我们祖孙两个,多冷清啊……”说到后面神情就寂寥起来。

林晏轻声答:“是,阿婆。”

沈韶光在街上转了一圈,觉得看景不如听景,这大唐灯会,也不过如此,或许上元节的灯会能更好看?好看也不去看了,灯会上人多,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你看今天街口卖糖果子的都卖疯了。

给自己和阿圆每人买了一串举着吃,比自家做得要差不少,沈韶光觉得。阿圆把沈韶光剩的半串也拿过去吃了,吃完给出相同的评价。

沈韶光回到庵门口,回头对不远处的柳丰微微一福算是道谢,便翩然闪进了门里,阿圆却对柳丰没什么好脸,“咣当”关上了大门。

其实沈韶光对这位柳郎君也有点没脾气了,就跟前世那些只每晚微信发“晚安”的男生似的,你们到底是想做啥捏?

七月十六晚上还有灯会,沈韶光却懒得出去了,只在小店守着,给了阿圆几个钱,让她自己出去逛。

因时间紧,十六晚上店里只准备了点玫瑰糖糕和艾窝窝。坊里熟客见开着门,便来买,备得不多,很快就卖净了。看着簸箩里的铜钱,沈韶光觉得,果然还是赚钱更有乐趣一些。

过完了中元节,又下了一场连绵几天的雨,天便有了秋意。

沈韶光磨刀霍霍,是时候开始“贴秋膘”计划了。

自灌汤包子一炮打响,沈韶光便琢磨着再多增加些猪肉食品。

可能是魏晋以后,中原胡化得厉害,猪肉这种古老的肉食竟然式微起来,此时流行的是吃羊肉,当然牛肉也好——只是律令上对宰杀耕牛限制很多,然后便是各种鱼。

作为猪肉的铁粉,沈韶光觉得自己要担负起振兴猪肉菜的重任,然后便想起另一位有同样念头的猪肉粉苏学士来——到宋的时候,猪肉犹“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呃,要不,就从东坡肉开始?

第19章 尝鲜玛瑙肉

相对比东坡肉,前世沈韶光其实更中意普通的红烧肉——原因无他,更省事耳。

这一世沈韶光多了不少耐心,着什么急呢?匆匆忙忙往前赶,就跟洄游的大马哈鱼似的,急着上学,急着毕业,急着赚钱,急着恋爱,急着结婚,急着生孩子,然后急着老,急着死?或者如自己一样,中间还没急完,“嘎嘣”穿到了异世界,得,从前努力的都清零,从头来!

感慨着世事无常的沈韶光在大砂锅里铺上竹箅子以防糊锅,箅子上铺葱白、姜片,然后把烫去血水的大方块五花肉均匀地码在上面,再放清酱汁、糖和酒。酒是新酒,有些微绿的泡沫——便是老白所谓的“绿蚁新醅酒”。这么一想,似乎连这锅猪肉都诗意起来。

把诗意的猪肉用极小的炭火焖炖,慢慢洘着。

沈韶光在另一边的小炉子边上和面糊,等着买朝食煎饼的客人上门。

阿圆从豆腐坊搬回鲜豆浆来,一进门便直喊“香”。

把豆浆倒进大锅里,锅底架上柴,看火烧着了,阿圆便走到小灶这边,围着炖肉的砂锅转圈,不断抽鼻子,怎的这般香?

沈韶光笑,若用辣椒炝锅炒回锅肉,那香味更蹿鼻子,这傻丫头不得钻锅里去?

说起来,辣椒实在是一种神奇的食材,当它与肉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简直能迸发出一加一等于十的香味——特别是闻起来。所以,后世大川菜的流行,是很有道理的。可惜的是,本朝还没有引入辣椒,这真是一大遗憾。

也不只阿圆自己馋,食客们也都循着味儿朝砂锅看,熟识的便不免问一句:“小娘子这是做得什么?这般香。”

东坡先生的大名是没法提了,沈韶光便用皇宫御宴命名大法给重新起了名——玛瑙肉。

这般华丽堂皇的名字,这样的香气,勾得食客们越发心痒了。

沈韶光笑道,“这是个工夫菜,且得再等些时候呢。莫如午时,或吃暮食时来买。这肉口感丰腴细腻,下酒、下饭都是极好的。”

食客们只好暂时忍耐,就着肉香,越发努力得吃起煎饼来。糕饼粥汤比平时多卖不少,沈韶光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大早晨的放毒了?

卖完朝食,拾掇利索,肉便焖得差不多了,但还不算完,还得蒸。

这蒸又有学问,最好是放在密封的罐子里隔水蒸,这也是宫里御厨蒸肉的一贯做法,讲究的是“不近水”、沾了水蒸气便泄味了。

如此再蒸两刻钟,肉就彻底好了。

半早不晚的,没有客人。趁着这会子,沈韶光带着阿圆先尝鲜。

从罐子里取出四块来,肉皮朝上摆在雪白的盘子里,浇上原先焖炖时的汤汁子,别说,这红润鲜亮劲儿,玛瑙肉的名字取得不虚。

沈韶光又快手快脚清炒了个葵菜,两人就着粘稠腻乎的稻米粥,吃起了早午餐。

沈韶光夹了一块放在小碗里,慢慢品。

许是这个时代的酒是正经的米酒,也或者是因为猪不是吃饲料长大的,长得慢,所以肉质更好,当然也可能是久不食此味,实在想念得紧了,沈韶光觉得这肉似比前世在一些有名的大馆子里吃的还要好。真真正正的腴而不腻,酥软香烂。

即便如此,沈韶光吃了一块就不吃了——一块也不少,有小儿拳头大呢。

剩下三块都归了阿圆。却不想阿圆吃着吃着,突然哭起来。

沈韶光掏出帕子给憨丫头擦眼泪、擦嘴角的肉汁子,这是怎么了?

阿圆抽抽噎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自家小娘子,“太,太好吃了。”

“……”原来“好吃到哭”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作为一个厨子,能得食者这样的评价,沈韶光有点受宠若惊,“你爱吃,以后我们常做。”

阿圆抽噎得越发厉害了,“原先,每顿只能吃一碗稀汤寡水的粟米粥,还有一个掺了菜的黍米饼,再想不到有今天,呜呜……”

原来是感怀身世了,沈韶光拍拍这孩子的头,叹道:“吃吧。只要世道不乱,我们就再也不用吃那些苦了。”

午时,卖灌汤包子的时候,沈韶光把肉热好摆出来,就这卖相,这香气,立刻便吸引了食客们的注意。

要说店里的玉尖面也香,一咬就流汤汁子,但那到底包在面皮里,跟这玛瑙肉比,要含蓄得多,而这肉,就这么没什么缓冲地直接亮了相,活色生香地刺激着人们的眼目口鼻。

要沈韶光来比喻的话,玉尖面大约算是时装美女,而玛瑙肉——是裸女!①在她面前,什么款式什么优雅,根本没人在乎。

这肉不用沈韶光推销,况且还有晨间便惦记着的,顷刻脱销。

下午的时候,又做了一锅,暮食时照旧脱销。

这试水的情况实在比预计的要好很多。沈韶光原本以为,本坊富人多,讲究,又不是吃不起羊肉的,之前灌汤包子因为汤汁的卖点,以及猪肉确实比羊肉更适合做馅儿的优势,才被人们广为接受的,而猪肉菜推广就不一定那么容易了。

而且这会儿人们吃猪肉,一般都是蒸,然后蘸蒜泥或者各种酱汁子,类似后代的白切肉。自己做的这浓墨重彩的猪肉,不一定和大家口味。

如今看来,我们大唐人民,其实是“好吃就行派”?

沈韶光去添置了最大号的砂锅子,计划先把玛瑙肉发扬光大再说。

又把原先放花糕广告的木架子找出来支在门口,用大字写上“尝鲜玛瑙肉”。她计划着,以后这个夹子就不撤了,当成菜品公告栏。

沈韶光回头看看自己的小店,有点遗憾,可惜太小了,只能做成卖饭的食店,若再大些,能容客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坐,便可以食店变酒肆,推各种菜品,另带卖酒,利润要高得多。

心急吃不上玛瑙肉,慢慢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①该比喻灵感来源于亦舒《喜宝》,里面说现金是裸女。

第20章 再来狮子头

云来酒肆是崇贤坊里最大的酒馆子,能容客百余位,铺陈得也豪华,又有胡姬唱曲佐酒,虽比不得东西市那些有名的大酒肆,却也是很不错的了。

云来酒肆的买卖一向好,但最近掌柜的却有些堵心。这些日子时常有客人带了外食进来喝酒。

其实酒肆一向不禁外食,偶尔有客人猎了雁、鹿等物,嫌家厨料理得不好,便拿来店里,请代为烹制,店里都笑呵呵地接了。

当然也有口味特别的客人,偶尔拿着从外面摊子买的煎豆干、腌鱼鲊之类粗粝小食进来,店里看见,也只是一笑,还代为装盘子,客人就好这一口,还能怎么办?

但最近却时常有客人端着小白瓷碟进来,碟里或是两方红润润颤巍巍的肉,或是小儿拳头大的肉圆,客人又直叫,“取羹勺来。”原来那圆子竟其嫩若此,不能用箸来夹,只能用羹勺舀。

这样的客人不是一个两个,店家自然就注意到了。让人尴尬的是,客人在本店点的菜有不少剩下的,那小碟子却总是盆干碗净,甚至连汁子都倒在稻米饭里。

何至于此!

掌柜打听着,说是从坊里沈记食铺买的。沈记,掌柜知道,店主人是个美貌小娘子,做的好糕饼和玉尖面。

前阵子过节,掌柜自己还让人从那里买了花糕盒子送礼呢。那糕做得着实精致,有些花色便是东西市上专门卖糕饼的糕作坊也没有。

只是不知怎么卖起了肉食?

此时的食铺和酒肆往往是分着的,食铺专卖胡饼、蒸饼、米糕、馎饦各种米面食品,甚至不少食铺只卖朝食,酒肆则大多午时才开始营业,卖酒卖菜,也卖酒后的饭,却不以面点为主。

对食铺子卖肉食的越界行为,特别是客人们还拿来酒肆里“打脸”,云来掌柜颇有些不悦,但对着客人是不能发火的,对着沈记一个小娘子……罢了,让人去买些来尝尝。

果真!云来掌柜也得承认,确实好。从来也没见有人把豕肉做得这般好的,丰腴软嫩不腻口,样子也漂亮,完全可以上得大席面。

云来掌柜让酒肆的庖厨仿制,然而有些诀窍,若没人告诉,靠自己还真摸索不出来。庖厨做出来的,总少那么点劲儿。

沈韶光还不知道自己犯了行业忌讳,点了别人眼,正指导阿圆切狮子头用的肉馅儿。

做狮子头的肉颇有讲究,五五分的肥瘦肉,亦或四六、六四,汪曾祺先生说可以肥七瘦三,而梁实秋老先生则认为“七分瘦三分肥”最合适,沈韶光是中庸派,认为大吃货袁枚说的“肥瘦各半”更好。

切更讲究,先剔除筋络,然后挨着刀切碎丁,略斩剁——此即最关键的“多切少斩”。切得块儿太大,或者剁成肉泥都不行。

阿圆的肉切得不错,劲儿大,颇有耐心,关键——她有兴趣啊。假以时日,或许也能成为一个好厨子。

切完肉,剩下的工序还得沈韶光自己来。手上沾芡粉,把肉抟成大圆子——肉里不能加芡粉,不然口感黏糊,然后下锅炸制成型,再隔水蒸上一个时辰。

这样做出来的狮子头,其嫩如豆腐。

天渐渐凉了,又因为自家食店地方小,没地方让食客们堂食,所以沈韶光卖的多是这样费火候、热气腾腾的蒸炖菜——当然也因为这些是后世名菜,经过百年验证,更容易打响名头。

有了玛瑙肉、狮子头,沈韶光琢磨着要不要再上坛子鸡,又惦记着天再凉一点,就可以腌火腿了。回头借火腿的味道炖豆腐炖白菜、蒸鸭子蒸鱼,或者干脆蜜汁火腿、老酒火腿……啧!啧!

这样软烂丰腴的蒸炖菜,不只适合天气,更适合老年人的胃口——比如住在延康坊的礼部尚书李悦。

李悦花甲之年,十几年前就是礼部尚书,后来左迁去江南做了两任刺史,去年回来,接着当他的尚书,前阵子又加了同平章事,政事堂四位宰相里有他一个。

老李相公最是风雅的一个人,听说早年也曾激进,得罪过不少权贵,宦海沉浮,几起几落,后来性子平和恬淡了,便多寄情于山水歌诗、女乐酒食之中。

延康坊便在崇贤坊边儿上,老李相公的家仆因为主翁的爱好,时常到处寻摸好吃的,然后便寻摸到了沈韶光这儿。

从玉尖面到各式花糕到玛瑙肉,再到最近的狮子头,都很适老相公的口。李家仆役时不常便要跑崇贤坊。便是请客,沈记食铺的肉和圆子也摆在席面上。

李相公还专门点出来,可见是真心认为好:“寿仁、安然,都尝一尝这玛瑙肉。”

京兆白府尹论年纪,只比李悦小几岁,论官职,也只低一品,却对这位相公很是恭敬,当下品了品,笑着点头,“胭脂玛瑙色,口颊齿生香,名字取得妙!相公家的私菜果真妙不可言。”

李相公笑道:“却不是我家私厨。二位再尝尝这狮子头。”

还没吃,白府尹已经笑了,“好威武名字!”学着李悦用羹勺舀一块放在口中,面露异色,“这般鲜嫩!”

李相公又问林晏,“安然尝着如何?”

林晏微笑道:“下官也觉得甚好。”

“这却是从你们坊一家食肆买的。安然没吃过吗?”

林晏拿帕子拭拭嘴:“确实不曾吃过。”这般精致……倒与那灌汤玉尖面一脉相承。

白府尹笑道:“崇贤美食多!我们衙署里,年轻人晨间都吃崇贤的鸡子煎饼,我尝过一回,滋味不错。”

李相公笑着看林晏,打趣道:“某可想不出来安然捧着煎饼吃的样子。”

林晏嘴角弯起,并没解释什么。

白府尹却笑道:“安然却不在此列。共事这么久,下官还没见安然有毛躁的时候。”

李相公微叹,“安然风度,如当年——”突然刹住口,掩饰地喝口酒,笑道,“不妨让桃蕊舞一段《春莺啭》,春奴琵琶伴之,以答谢二位救命之恩?”

李悦爱姬桃蕊、春奴去曲江游玩,惊了马,恰京兆的几个衙差经过把二女救下,今日李相公便专为这事设宴感谢。

二女上堂来,先谢过京兆两位官员的救命之恩——虽然他们当时根本不在场,然后便歌舞起来。

有酒有乐,岂能无诗词?

“粉面翠眉,檀唇一点,胭脂色……花钿委地,腰肢酥软,娇无力……”

听着两位老上司的词,林晏抿一口酒,把小盘里的玛瑙肉吃掉,怎么感觉这词像是咏这块肉呢?

作者有话要说:狮子头的做法参照网上,也参照梁实秋、汪曾祺两位先生的文章。

第21章 食店也卖酒

沈韶光带着木匠来店里丈量,费尽心机要榨出这十几平米的最大价值。

原来几张食案是课桌式摆放,沈韶光突然想起前世在家装论坛看到的小户型中吧台代替餐桌的设计,在店里溜达比量了一阵子,便决定让木匠做几张通整面墙壁的长条桌案,有点类似后代的吧台,只是更低矮。

座位多了,一地的胡凳恐怕会显得乱,那便地面铺篾席,胡凳一律换成蒲团。烛台、装饰盆栽之类能上墙的都上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