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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牖里,灯光下,风姿绰约的美人,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月间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①《晋书》原句:“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据说是蟾宫折桂这个词的出处。“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出在诗经。其余诗句都很大众,就不一一注解了。

第25章 上门来提亲

秋风习习,正是吃鱼蟹的时候。

高雅的文化人讲究“莼鲈之思”,沈韶光却拎回两条两尺多长的鲶鱼来。

鲶鱼不是什么贵价货,跟鳜鱼、鲤鱼、鲂鱼、鲈鱼这些没法比,有诗说它“涎恶最顽愚”①,很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沈韶光一个街头小店老板娘,讲究什么大雅之堂?

鲶鱼这玩意,肉食鱼,生命力极强,离了水一会子还在扑棱身子,不提防鱼尾巴拍在腿上,生疼——你别说,这性子,确实有点“顽愚”。

沈韶光有点犯愁,不知道一会儿怎么杀它,又不禁怀念起前世不只管杀,还管切块、管削片儿的水产店来。

旁边布匹肆的李娘子看见沈韶光拎的鱼,有些惊讶:“这鲶鱼真肥!只是恐怕一股子土腥气!”转即又笑了,“沈小娘子巧手,自然烹出来的不一样。”

沈韶光教给她:“烧的时候放些酒、姜去腥。”

李娘子算是沈韶光厨艺的一个小粉丝,听了沈韶光的话,如获佛语纶音,忙问:“放什么酒?放多少?”

沈韶光停下脚,把鱼换个手拎着,这两货还挺沉,手上都勒出了印子,然后点拨李娘子烧鱼的诀窍,“鱼腹内的黑膜要撕干净”,“姜、酒是都要的”,“也放些醋,去腥,而且熟得快”……

李娘子不断点头,可惜不识字,不然肯定要拿小本记下来。

终于给李娘子授完了机宜,沈韶光把两条鱼拿到店后小夹道。

知道沈韶光不会杀鱼,阿圆拿个木棒,“我来!”

沈韶光赶忙闪开,把位置让给女英雄。

阿圆掐住鱼,拿木棒砸它的头。

看那武二郎怒杀吊睛白额大虫的劲儿,再想到她手拽俩醉汉,沈韶光忙喊:“别砸烂了!”

阿圆赶忙收劲儿,谁知那鱼溜溜滑,存了最后一股子劲儿,竟然一挺一蹦,从阿圆头上跳了过去,沈韶光和阿圆都吓了一跳。

两人吓完,又都笑起来。

沈韶光笑道:“算了,把这俩货扔这儿,我就不信,离了水,它就不死!”

阿圆不似沈韶光那么怂,这回找到了诀窍,把那鱼死死按在水缸旁的青石板上,拿木棒狠砸了两下,鱼就彻底不动了。

沈韶光冲阿圆比大拇指,阿圆得意一笑,把另一条也如法炮制。

“今天这大鱼头归你!”沈韶光笑道。两人都爱吃鱼头。

鲶鱼脂肪多,肉质细腻,但不够清新,有股子土腥气,最适宜红烧。

沈韶光把阿圆收拾好的鱼块裹芡粉煎一下,然后另起锅放油、糖,炒颜色,然后放鱼、葱、姜、花椒、豆蔻、莳萝子,再放用酒、清酱汁、醋兑好的料汁子……浓油重酱,简单粗暴地家常红烧。

又拿个茄子切了大滚刀块,一会等快炖好的时候扔进去——这是曾经一个东北邻居哥哥教的,“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

那个邻居哥哥是个正正经经的吃主儿,最大的爱好是夏天开车去树林子里逮知了,回家炸着吃……

这样的鲶鱼茄子,会不会让唐代的老爷子撑着尚不知道,但香味实在太冲,倒招来了不速之客:“这是炖的鱼吗?我在门口儿一过就闻出来了。”

沈韶光一笑,“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三娘也算我道中人。

其实就是没闻见味儿,卢三娘也时不常来看看,讽刺沈韶光两句,再被反刺回去,乐此不疲。沈韶光觉得这个大姐可能有点抖M。

闻香而来的不只卢三娘,又有两个老主顾在店门口经过,竟然也专门进来问:“今天要卖鱼吗?”

沈韶光一共只买了两条鱼,哪里够卖?坊里又没有专门的鱼肆,今天纯粹是碰上了,想来是那卖鱼人自己网的或钓的,没法保证货源的东西,自然没法推出当新菜。

“却不是新菜。客人若觉得好,晚间来吃酒时,送客人一碗就是。”沈韶光客气话说得很漂亮。

那食客便知道了,这是人家自吃的,忙笑着拒绝:“那怎么好?是某唐突了!”却又真心建议,“小娘子是该上些鱼。”

沈韶光谢过他,那客人又问晚间是不是还有玛瑙肉,看样子想来喝几杯。

待客人走后,卢三娘“啧啧”两声,“小娘子还是这么会说话!”

沈韶光摇头叹气,“这种事,我也不想的,天生伶俐没办法啊。”

“……”卢三娘显然没法接受这网络时代无厘头厚脸皮的聊天方式,抿抿嘴,转而打量沈韶光的小店,几时添置了胡毯地衣?一块就要好几百文,看来这店真是赚钱!

沈韶光去厨下看看锅和火,嘱咐阿圆两句,回来便看见卢娘子一脸的嫉妒神色……好吧,也挺下饭的,今天可以多吃一碗鱼。

正说着话,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圆脸圆身材,酱色团花绸衫,头上插了两个大大的银钗,未说话先笑:“小娘子做得好香饭食!”

“……”不就是炖个鱼?大伙儿至于这么捧场吗?沈韶光觉得似乎确实应该推出点鱼类菜品了。

以为这位也是闻见味儿来的,却不想人家另有来意:“给小娘子道喜了!”

卢三娘刚才听这妇人夸赞“好香饭食”,以为又是来买吃食的,心里越发不痛快,正抬屁股要走,听了这句“道喜”,又坐下来。

沈韶光请新客人坐了,也给她倒上一杯酪浆,“不知儿喜从何来?”

“老身姓蒋,是个官媒娘子,有人托老身向小娘子提亲来了。”

卢三娘眼睛睁得越发圆。

沈韶光笑着皱皱眉,“哦?不知是哪家贤郎君?”

“便是京兆府录事柳郎君。”官媒娘子笑道。

“……”难得有让沈韶光没法应答的时候,这哥们还真是暗恋啊?而且还郑重其事地遣了媒人来?

忘了前世听谁说过,“对女人最大的尊重,便是与她结婚”,虽然有点偏颇吧,但在此时,以柳丰和自己的情况来说,这确实是极大的诚意。

人家给了尊重,就要还以尊重,沈韶光正在想怎么回复,卢三娘拽沈韶光袖子:“这京兆录事是哪个?”

见沈韶光沉吟,官媒娘子笑道:“我把柳郎君的家世讲给小娘子听。柳郎君是邓州人,祖父曾做过南阳令,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官宦门庭。现下家中有老母,还有一个弟弟,都在家乡呢。”

说完家世,又说柳丰个人的情况,“柳郎今年二十有五,前年明经及第,又考制科授了这录事之职。人又忠厚,又通达,若小娘子跟了他,错不了。”

沈韶光点头,经济适用男,确实挺好。若家里只单单是没落,自己没有罪臣之女这重身份,嫁给这哥们儿,慢慢培养感情,好好过日子,生两个儿女,说不得在这唐朝的一辈子就这么顺顺遂遂地过下去了。

然而,现在……还是莫祸害人了吧

沈韶光微笑着跟官媒娘子说:“这婚姻之事,总需慎重,让儿思索几日可好?”

没有立逼着人答应的,且小娘子总要矜持些,官媒娘子笑道,“这是自然。”

沈韶光又笑道:“家里耶娘不在了,有些事便只能儿厚着面皮自己来做。儿有些话想当面与柳郎君讲,还请娘子转告。”

官媒娘子点头,精明漂亮的小娘子,听说还是士族女,可惜家道中落了……

送走官媒娘子,回头便看见卢三娘愤愤不平的脸。

“小娘子不答应……莫不是这柳录事长相丑陋?”卢三娘又转了脸色,怀疑中带着点希冀。这阿沈何德何能,能得这样的好亲事?一定是那郎君面丑如鬼!

许是考虑到自己婚姻市场的悲观现状,许是卢三娘的神色太赤裸裸,沈韶光着实有点恼了,当下似笑非笑地道:“丑倒是不丑,便是卢娘子讽的那个买七套煎饼的。”

卢三娘神色又变了变,那个郎君穿着一身青色官服,浓眉大眼,青春正好,与丑陋半点不沾边!

“卢娘子若相中当女婿……刚才那官媒娘子没走远,还能追得上。”沈韶光闲闲地道。

这显是讽刺自己找不到这样的郎子,又似说她不要的,让自家去捡,卢三娘再次被沈韶光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小娘子家莫要太傲气的好!你有什么值得这般傲气的?”

沈韶光琢磨了琢磨,“大概是做菜手艺好,灵慧,能赚钱?”

卢三娘被她气得跺脚走出去。

沈韶光转头吩咐切肉的阿圆,“以后晨间的捻头去坊南张家捻头铺子买!”

阿圆应得很是爽快:“要我说,早该换地方了!”

沈韶光让她一说倒没了脾气,悻悻地道:“张家老丈的捻头炸得总不够酥脆。”

沈韶光从来不跟钱和口福置气,这回算是为卢三娘破了例。

晚间客人都走光时,柳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卢仝《观放鱼歌》

第26章 两位晚来客

沈韶光请柳丰坐在单张小食案前,自己坐在对面,又让阿圆奉上酪浆。

柳丰看沈韶光一眼,面色微红,转而盯着桌案上的木纹,“不知小娘子要与某说什么?”

“郎君可知道儿的身世?”沈韶光温声问道。

“听光明庵的净清师父说过。”

沈韶光点点头,可以想象净清说的是什么,“洛下沈氏淑女”“虽家道中落,被迫做些小营生,但熟读诗书,见识广博”,乃至于“贤顺淑德”、“ 温良恭俭”之类的夸赞可能也不要钱地奉上——净清是个善心人,一定觉得自己若能找个柳丰这样的郎君,免除街头操劳之苦,是件幸事,故而多有美言。

“儿只是借住在光明庵,有些事,净清师父并不知情。”沈韶光微笑着与他解释。

“儿出身洛下沈氏,是今年春放出的掖庭宫人。”

柳丰猛地抬头,世家大族女儿,进宫多为妃嫔,鲜少有当宫女的,除非家人获罪,被没入掖庭。沈小娘子能被放出来,显然不是妃嫔,那就只能是……

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人家给自己尊重,当然不能让人有“嫌贫爱富”“ 出尔反尔”之嫌,这婚姻不成的表面借口沈韶光已经找好:“儿如今无意于婚姻,只想着安身立命,赚钱养家,买房置地,烹鸡宰鸭……”说到后面就有了玩笑的性质,沈韶光自己先笑了。

柳丰也微微笑了。

“是某唐突了。”沉默了一会儿,柳丰站起来对沈韶光叉手一揖。

沈韶光也站起来,正正经经地回了个福礼,微笑道,“是儿的荣幸。”

柳丰舔舔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低着头走出去。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上司林少尹,这是来吃饭?

柳丰对林晏行礼。

林晏点点头,走进店去。

“客人要吃点什么?莫如煮碗鸡汤馎饦吧?再配点凉拌胡瓜和虾酱炒鸡子?”

“好。”

隐隐听到沈小娘子报菜名还有上司一向言简意赅的“好”字,柳丰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沈小娘子和林少尹……不可能。

柳丰猜,林少尹估计是被鸿胪寺卿张公折磨到晚上,犯夜禁回来,晚间想必没吃好,这会子出来垫补点小食。

最近外藩使团扎堆儿来朝,虽然接待的主要是鸿胪寺,但其中有不少事情都要京兆配合,京兆负责的人便是林少尹。

两司常打交道,柳丰对鸿胪寺卿也略有了解。这位张公最是细致讲究的人,便是两匹车驾的事,也要“再商讨商讨”,然后便是“《礼》云……汉朝的时候……本朝太宗时……高宗时……玄宗时……”真是让人头痛欲裂。

今天头午去找林少尹签批文书,他便不在,说是去了鸿胪寺……柳丰有点同情起这位年轻上司来,官高爵显有官高爵显的麻烦。

沈韶光有点无奈,这位怎么老是这个点儿来吃饭啊?吃的都卖完了好吗?

只能有什么给做点什么,坛子鸡的鸡卖没了,还剩了些鸡汤,揪点面片儿、放点青菜,煮碗鸡汤馎饦吧。拿根黄瓜削皮儿,啪啪地拍了,放蒜末清酱汁麻油凉拌;再两个鸡子、一绺韭菜、一勺虾酱,爆锅炒一炒,都是快手菜,一会儿就得。

砧板切菜声,油锅刺啦声,虽因店里做了改造,看不见橱间的情况,便只这声音就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儿。

林晏扭回头来,目光放在墙壁一幅图上,黛山隐隐,一弯流水,半椽茅屋,屋门旁插酒幌,酒幌下坐着一个童子,在剥莲蓬。不设色,只用水墨勾勒晕染,画儿画得不算多么高明,但自有股子灵动恬淡。虽无题无跋无章子,林晏也知道,这是店主人自己画的。

林晏突然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的事。

那天朝上议的是抗旱各项举措,下了朝,便顺便去安福门看看,疏散宫女的事情虽小,却是抗旱德政,莫要出了纰漏才好。

远远的便看见一群哭天抹泪的年老宫娥中一个笑吟吟的年轻小娘子。

当今圣人还不到而立之年,又没立后,便是高位嫔妃也不多,按说正是宫人们……

她却一脸飞出牢笼的鲜活劲儿,怎么说的?“病弱”……想也知道不是被排挤走的,而是自己立意求去,说不得还使了多少手段钱财。当时被这股子鲜活劲儿感染,一时心软,便放了她一马。

她出来,也一直鲜活着,带着股子高门子弟身上少有的“野气儿”,就像春天的草,让人有点儿想看她到底能蔓延成什么样。

从宫里出来,就奔了这春韭黄粱、茅屋小店,有趣味儿吗?林晏目光扫过小小的店面,又看了那幅画一眼,倒也确实有些趣味儿。

大约每个居庙堂之高的都有个隐士梦,就如同每个在野的,都有个权柄梦一样。林晏确实有两分被画儿里的隐逸味儿打动,但沈氏一个小娘子……想及刚才柳录事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有之前他宁可饿着也要买沈氏煎饼的事,莫非……

林晏突然皱眉,想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幼时看见个蛾子,都能给编一段传奇出来,毛病还没好?然后便转而思考起使团的事情来。

沈韶光把菜和馎饦用托盘端过来,摆在小食案上。沈韶光发现,这位林少尹从不坐在那些长桌案前,估计是不喜欢“面壁”……

“客人慢用。”

林晏点头道谢。

阿圆从后面搬了洗干净的杯盘碗筷进来,沈韶光已经差不多把厨间收拾利索,便让她拎着热水先回庵里洗漱,一会自己锁店门。

“我等小娘子。”

沈韶光轻声道:“你先去,外面街上还有不少人呢,没事。”小孩儿白天累,总睡不饱似的,让她早点回去洗漱睡觉去。

阿圆摇头,见没活儿了,便去店外台阶上坐着,等沈韶光。

沈韶光没脾气地笑了。

沈韶光站在柜台后,手托着下巴,想柳丰的事。

哪那么多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这才是正常人正常事。只是,前世没男友没结婚就穿越了,这世看来也是个单身狗的命,难怪住在尼姑庵里。以后老了,寂寞了——沈韶光想象自己住在一个大宅院里,身边仆妇婢子围着,冬看雪,夏吃瓜,专门找个认字儿的给念传奇……也挺好的!

所以,先赚钱吧!

林晏吃完饭,扭头便看见沈韶光一脸的安详,“店主人——”

“来了!客人吃好了?”沈韶光转眼便换上客气殷勤的笑。

林晏点头。

“一百钱,客人。”其中二十文是成本,其余都是人工费和加班费。这哥们几次来都这个点儿,吃的都是专门的小炒,多收一点,不算宰客。

林晏从荷包掏出一小块银子放下,便走了出去。

又是二两左右,沈韶光觉得自己离着地主婆的生活又近了一步,心情大好!

洗完了碗筷,熄了灯,锁上门,沈韶光拍拍坐在台阶上已经睡着的阿圆,“走了,回去睡!”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林少尹:想穿回去,揍死自己!那时候的嘴硬,都是今天让媳妇轰出来睡的冷床。

沈韶光冷笑:呵,不是不相干吗?

第27章 喘气的问题

沈韶光继续在扩大菜品种类的道路上行进着。

买完鲶鱼,隔不两日,竟又遇到那卖鱼的,沈韶光赶忙上前搭话。

那卖鱼的就住在城郊,如今忙过收秋,得了空闲,便偶尔去小河沟子网鱼。若网的多,便养在缸里,第二日晨间送进城来卖。

沈韶光又问,“每次能网多少?”

那人笑道,“小娘子问的外行话!这怎么说得准?一尺多长的大鱼有时候两三条,有时候六七条,巴掌大的要稍微多一点,但也有时候只能网到些一寸两寸的鱼崽子。”又说网到的以鲢鱼、鲤鱼、鲫鱼为主。

沈韶光笑问:“这么说,那日两条大鲶鱼是让我碰着了?”

卖鱼的大叔也笑,“着实是碰着了。网到鲶鱼的时候不多,这东西奸猾着呢,更何况那么大的。”

沈韶光跟卖鱼的商议让他每次网到鱼,直接送去自己的店里,不管大小,只要鲜活就好。

不用到处叫卖,卖鱼的自然千肯万肯,连忙答应着。

每次的鱼大小、种类都不一样,做法自然也不一样,菜牌上须不好写,沈韶光斟酌了一下,便只笼统地分两类,“银玉尺鳞”“锦口小鲜”,前者大,后者小,不分种类做法,按大小定价,简单粗暴。

今天沈韶光得了三尾一两尺的花鲢鱼,并些一两寸长的小鲫鱼。

小鲫鱼好办,照旧腌鱼鲊就是。

至于花鲢鱼,最好吃的是鱼头——个儿大、肉质细嫩,若是前世,放上剁椒清蒸,出锅浇花椒油,麻辣鲜香,不知道多好吃,但现在没有辣椒,那便只好加豆腐,用砂锅子炖了吃吧。至于鱼身,便做鱼肉丸子好了。

花鲢头炖豆腐没什么大诀窍,但好些人炖不出浓郁奶白的汤汁,卖相上便差了一层。

这奶汤的诀窍在于先油煎,加水后用大火煮沸。

所谓奶汤者,不过是油脂乳化的结果,旺火翻滚有助于脂肪微粒乳化、与水充分结合变成水包油的乳化液。若没有充分的油脂,或者像炖玛瑙肉一样始终“柴头罨烟焰不起”地微火慢炖,是出不来那样浓郁的奶白色的。

沈韶光看着面前如牛奶一般洁白浓郁的汤汁,啧啧两声,这不是一锅汤,这是一锅脂肪啊。

但毋庸置疑,它很好喝!世间最美味不过胆固醇,最不好吃的就是——健康菜①,这话诚不我欺。

坊丁刘金、王青点了一角酒,炸兰花豆、凉拌香芹两个小菜,并两个大猪蹄子,只吃得满嘴流油。

阿圆奉上一钵鱼头豆腐。

刘金虽喝了不少,但还没很醉,“我们没要这个啊?”

沈韶光走过去笑道:“这是小店送的。平日多得郎君们照顾,小店才得以安生做买卖。”这说的便是那日两人带走无赖的事。

刘金个头儿不高,不大周正的三角脸,鼓眼睛,乍看有点像蚂蚁成精,却是崇贤坊武侯铺的头儿,自有一股子精明,当下笑道:“小娘子恁的客气!”

沈韶光拿两个空碗,亲自给两人盛鱼汤。

刘金却颇有些惶恐,站起来接碗,笑道:“某自家来便是。”

同伴王青也后知后觉地站起来。

沈韶光到底帮两人盛了汤,笑道:“两位郎君尝尝,可还吃得?”

刘金先笑了:“这若还吃不得,街上卖的那些都该扔进沟渠了。”

两人到底都尝了,哪怕刚才被酒和肥厚的猪蹄子腻住了舌头,这会子依然被汤的丰腴鲜香激了一下子,“好!真好!”

王青低头猛吃,刘金却不忙吃,而是对沈韶光笑道:“小娘子无需担心太多,您是有福之人,自有祥云罩着。”

沈韶光笑着挑眉,这是怎么个意思?

这店主小娘子为何又送菜又亲盛汤的,刘金自然懂。那两个无赖儿是长安县法曹参军审的,作为崇贤坊武侯铺的头儿,刘金在法曹参军那里多少有点儿颜面,故而知道那两个无赖是怎么判的。

吃人嘴短,刘金便实话告诉她:“那两人都受了杖刑,断不敢再来捣乱了。”

在宫里时,也曾看过一点唐律,打五十以下称为笞刑,六十到一百,才称为杖刑。这俩人受得刑罚不轻啊。

沈韶光点头,“想来那无赖儿欺我是女子,故而上门捣乱。”又摇头叹息,“女子立身于世,着实不易。”

许是喝得有点多,许是看美人叹气,有些不忍,当然,更主要的是卖某人的人情,刘金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小娘子提防些,听说是因着小娘子做食店,却卖酒肉,卖得又这样好,落了大酒肆的面子。”又故作神秘地用手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个“云”字。

沈韶光本来只是被迫害妄想症,随口诈一下,没想到竟然真是猫腻!自己的小店与云来酒肆差着段位呢,至于的吗?

沈韶光又要打听那笼罩自己的“祥云”,刘金却笑了,这怎么好说?那日来找自己的是京兆少尹林府的刘侍从,长安县法曹参军把那两个无赖汉判得这样重,想来也是因他在那里垫了话儿。这店主小娘子年轻貌美,那刘郎血气方刚,这个……

宰相门房七品官,林少尹虽不是宰相,却也是绯衣高官了,关键他做的还是这京兆的官,他的贴身侍从没看法曹参军都买账吗?关键,林府就在这坊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打好关系,没坏处。

更或者,那刘侍从是替贵人做的这事……那就不得了了!刘金眯一下醉眼看沈韶光,确实是个漂亮的美人儿,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造化呢?这长安城啊,从来不缺奇人奇事!

沈韶光见他不说,也就罢了。兴许哪位食客是深藏不露的大佬,比如当朝宰相什么的,当时义愤填膺了一把,救自己和阿圆两个弱女子于困厄之间?

弱女子阿圆一手拎着一袋米面进来,“小娘子,你来验看一下米!”

沈韶光答应着,又笑着让了刘金二人两句,便去了厨间。

晚间回去,相对泡脚的时候,沈韶光告诉阿圆两个无赖是别的酒肆派来捣乱的这件事。

对单个儿无赖敢挥拳头,但听说对上的是大酒肆,阿圆便有些胆怯,“若他们再出什么招儿怎么办?”

“怕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沈韶光笑道,“该怎么的就怎么的,只更小心些就是了。”

阿圆迟疑一下,到底说了自己的意思,“要不我们收一收,不卖那么多酒肉了?”

沈韶光跟她解释:“若依照他们的意思,我们只在坊门口卖煎饼才好。便是卖煎饼,恐怕也碍了有些人的眼。”说完,对阿圆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阿圆笑了,知道她说的是卢三娘。

“活在这世上啊,就可能有人觉得你喘了他想喘的那一口气儿,可我们也不能因着这个,就不喘气儿了吧?”

阿圆琢磨了琢磨,很是!不喘气不就死了?

“我们不但要喘气,还要光明正大地喘,大喘!特喘!”沈韶光凶巴巴地道。

沉默片刻,阿圆道:“听说大喘特喘,叫‘喘症’……”

沈韶光咬牙,拿起臭袜子,要砸她的头,阿圆笑起来。

沈韶光也笑,放下袜子,琢磨着怎么“大喘特喘”,既然食店卖酒肉不合规矩,那就扩大店面,正式更名,做酒肆算了——名正则言顺嘛。

当然,沈韶光也做好了人家掐脖子的准备,那就换个地方重打罗另开张摆摊儿卖煎饼呗,又不是

没卖过……

作者有话要说:①蔡澜的话,找不到原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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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刘常:不敢!别瞎猜!那是我家主母,主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