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周管家笑道:“本宅在方别驾之前的主人,似乎就姓沈。”

林晏停住脚,回过头来。

“老奴也是听这坊里的老住户提过一嘴,记住了。”然后低声道,“那家好像是坏了事。”

林晏点点头,继续前行。先去祖母的院子,屋里已经熄了灯,上夜的仆妇出来,悄声与林晏禀告些太夫人吃饭、睡觉的日常事,并没什么特别的,林晏嘱咐两句,便离开了。

“阿郎不回房吗?”刘常问。林晏的院子就在江太夫人旁边,方便就近照顾,但现在明显不是回去的路。

“才吃了饭,略走一走。你们都散了吧。”林晏吩咐。

“我给阿郎提着灯笼吧?”

“不用。”林晏接过刘常手里的灯。

侍从们都行礼退下了。

林晏缓缓走到花园凉亭子里去,坐在石枰上醒酒。

今晚有些阴,没有月亮,满园花木都凋零了,剩些纠纠缠缠的树枝藤蔓在风中瑟瑟的,说不出的凄冷。

灯笼被插在栏杆上,能隐约看到旁边朱色柱子上的旧刻痕,旁边注着“阿荠三岁”,“阿荠五岁”,“阿荠六岁”,“阿荠八岁”,更高的一个地方还有两道线,“阿樟十一岁”“阿樟十三岁”,刻得很随意,带着一股子飘逸洒脱之气。

林晏见过前任屋主方别驾的字,端正拘谨,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阿荠……”林晏仿佛又看见那双明媚杏眼。

“当年庞军师跟着先主想来也委屈得紧,毕竟先主是贩履织席为业的。”

“若小娘子是织女,该怎么办?”

“揍他!揍得他哭爹喊娘!”沈韶光恶狠狠地说。

“所以然者何?因为中间有‘养母’的教育成本啊!就像我们的豕肉菜……”

谁知道那狡黠无赖、神气傲慢和怡然自得后面掩藏着这样的怆然身世……

林晏也见过些罪臣之后,大多或谨慎小心到畏缩,或愤世嫉俗得可怜,难得见到这样明媚绽放的,不知是性子坚韧,还是——天生没心?

其实没心倒好了,林晏想起崔宁来,若当时她能……林晏闭闭眼,罢了,各人自有命数。

京兆司录参军是老京官了,于京中掌故知道颇多,又最爱说话,林晏随意一提,他便竹筒倒起了豆子。

“那沈侍郎与下官差不多年纪,洛下沈氏子弟,正经进士出身,文采风流,人也俊雅……”

林晏查沈家旧事的时候,沈韶光正在鼓捣火锅子。

那日听了那么些家里旧闻,再对比记忆里的人和事,不知是事情着实让人悲伤,还是因为血脉相连,沈韶光满心凄凉,还连续几晚梦见原身幼时事。

那小小幼童,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俊逸慈爱的父亲,娴雅又有点傲娇的母亲,性子沉稳的阿兄,前庭的碧竹、后院的海棠,廊下的鹦鹉,树上的秋千架子……醒来,枕巾都是湿的。

为了对抗这种悲伤,沈韶光更加紧了折腾的步伐。

既然没死,就要劲儿劲儿地活着。

折腾什么?折腾火锅子!

大吃主袁枚说“戒火锅”,认为火锅子不管什么材料一律下锅煮这事太不讲究,并发出了“其味尚可问哉”的灵魂拷问。沈韶光虽然把随园食单当教材研究,却对这一条不敢苟同。冬天若没有火锅,才是真的没有味道呢。

把牛肉片、羊肉片、鸡肉片、猪肉片、鱼片各种片,虾丸、鱼丸、肉丸各种丸,菌子香菇蘑菇冬笋白菜油菜茼蒿各种菜,乃至一些牛羊下货、豆类制品,按照个人喜好,依次扔进锅里,蘸上油料、麻酱料、麻酱蒜泥腐乳海鲜酱各种酱的杂合料,稀里哗啦开吃……

根本停不下来!

火锅之美,或许就在这份喧嚣热闹和饕餮豪气上,故而讲究精致美馔的袁子才没法接受。

火锅这玩意,本朝也有。宫里冬天会设小鼎,蘸着料子,现烹现吃。

区别在于每次只烹一种,或牛肉、羊肉,或鱼片、鹿肉,间或也有别的野味,不似后代一般大杂烩;汤一般用骨汤,没有辣椒时代的各种神奇锅底;蘸料与后世也不太一样,大多是清酱汁子加麻油,有时还要加醋。

沈韶光觉得,很有必要让热爱热闹的大唐人民尝尝热闹的后代火锅。

第一步,先去定制几个锅子。

沈韶光画了后世铜火锅的样子,请匠人制作,做得倒也快,工艺也不错,有的地方能看出手工痕迹,每个锅都颇有斤两,稳妥厚重得像可以用到地老天荒——也所以,很贵!在这个金属货币年代,十个锅子花得沈韶光心抽抽。

第二步就是宣传,来个火锅美食节怎么样?画张火锅图,写上“红炭铜炉,百味小釜”,或者蹭小雪节气,来个类似“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样文艺点的文案?沈韶光想想,到底选了前者。不能不说,文艺其实是个技术活儿,以自己那打油味甚重的诗才,还是莫要丢人现眼了。

当然美食节最重要是配合打折,经济社会过来的人,各种“节”就意味着打折和花钱。

对现烹现吃这种吃法,于三不陌生——可见其前任主人是真吃主儿。便是对这锅子的形状,于三也接受良好,尤其在沈韶光给他演示了拔火帽和压火帽的神奇功能之后,更是赞许地点头。

难得见这位傲娇小公举这么捧场,沈韶光越发得意地跟他解释了通道形状、空气流速和火势的关系问题。

可惜“小公举”对沈韶光 “百味小釜”什么都往里扔的吃法却不敢苟同,“那不就串味儿了吗?”

“要的就是串味!”

于三被沈韶光噎得说不出话来。

阿圆在旁边直乐,虽然还没尝过,已经决定喜欢这种叫火锅的东西了。

找了个空档,沈韶光先带着阿圆和于三预吃了一顿。

于三勉为其难地厉害,在沈韶光的淫威之下,不得不从。

但后来,于三的被强迫就变成了随性淡然,以其吃的量来说,沈韶光觉得,最后大约能算享受了,当然于三公主是不会承认的。

阿圆则不管那么多,只管甩开腮帮子吃——这个玩意儿怎么那么对胃口啊!小娘子太厉害了!

和阿圆持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人是于三一派的,开始的时候按传统只点一种肉来涮,酱料也选最传统的清酱汁子,但奈何隔壁桌案摆得太过琳琅满目,吃得太过热火朝天,要不,也试试?

结果一试,就停不下来了。

沈韶光调配了足有七八种蘸料,清酱汁加麻油的,芝麻酱的,清酱汁花椒油的,米醋、清酱、香油三合油的,另有韭菜花、虾酱、蒜泥、胡椒粉等可以自己添加。调料统一用小罐子摆在料台上,客人自助去取。

有客流的原因,也或者有热气的烘托,小酒肆比平时似热闹了一倍。

林晏进来时,看如此喧嚣不堪,不由得轻皱眉头,略巡视,便看见沈小娘子正在帮一桌客人往奇怪的炉子上加一个筒子,崭新的胭脂色胡服厚袄,眉眼舒展,带着点笑意,混不似那晚在门口风灯下的样子。

看见他,沈韶光过来招呼,“林郎君请这边坐。”

林晏点点头,跟她来到靠边的一个位子上——与最闹腾那一桌隔开了点距离,倒是一贯地善解人意。

可惜下一句就不善解人意了,“本店新上的火锅,什么菜肉都能现涮来吃,郎君要不要试试?”沈韶光指着那边满案的盘盘碟碟笑道。

“……也好。”

沈韶光笑眯眯地递上专门的火锅菜单子,“郎君选一选。今日的新鲜鲤鱼,可以削了片子,羊肉也新鲜,又有新制的灌汤肉圆,只是吃的时候要小心,莫要污了衣裳……”

听沈小娘子精精神神地报完菜名,林晏淡淡地道,“这火锅只要鲤鱼就好。再有原先的糖醋菘菜、煎豆腐和清汤肉圆。”

“……”之前的判断果真没有错,这位林少尹啊,没情趣得很!

面上却要笑问:“要点一爵酒吗?或者面点要些什么?玉尖面有四种,纯豕肉的,加了虾肉的,还有酸荠豕肉的、菘菜豕肉的。”

那酸荠菜还是春天的时候腌的,这两天才破坛子。荠菜在春天的时候野外到处都是,便是城里也不值钱,到了这即将飘小雪的时候却成了难得的玩意,故而很受欢迎。沈韶光琢磨着,等开了春,一定要多多地腌一些。

听她说“酸荠”,林晏突然想起那亭柱上的“阿荠三岁”“阿荠五岁”来。

“或者下些鸡汤馎饦?”

林晏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下,“便是馎饦吧。”

沈韶光尚不知自己的小字被外人知道了,犹在心里打趣,看来林少尹对鸡汤馎饦是真爱。

作者有话要说:①《新唐书·马周传》

第33章 火锅这邪物

或许冬季和火锅是绝配,或许国人千百年来口味的一致性,火锅火爆得超出预料,以至于晚来的食客常常因为没有锅了而吃不到,沈韶光赶忙又去追加了一批锅子。

去订制锅子时,那匠人跟沈韶光道,“这两日也有人拿着类似的图样子来订做。”

同行?沈韶光笑问:“订了多少个?”

那匠人道:“五个,看那模样,似是豪门奴仆。”

沈韶光懂了,八成是食客去店里吃了觉得好,也想回家弄着吃。到底是有钱人,这么贵的锅子一买就是五个。

这个时代没有版权意识,再说火锅本也不是自己独创,也没想垄断它,沈韶光笑道:“你给他们做就是。”

那匠人本来也没拒绝,只是知道这位小娘子是酒肆主人,创了这独特的食具,如今被人仿了去,恐于她有妨碍,与她说一声,心里到底平复些。如今听她说尽可以去给别人做,匠人笑起来:“小娘子量大得很。”

被送了好人卡,沈韶光大大方方收下。

其实不只这个铜铁匠铺接到了做火锅的生意,西市另外的铜铁匠铺也有人找来拿着图要求做这个样子的锅釜,只是这火锅大小、高低、炉膛粗细等等都是慢慢摸索经时间验证过的,看似技术含量不高,但若拿捏不好,就要么拔不起火来,要么容易闷灭锅子。

哪怕侥幸得了合适锅子的食客也发现,怎么自家做着,似乎没有沈记酒肆里的好吃呢。

那是!锅只是第一步好吗?还有锅底、调料、涮品……

咱可是研发创新型酒肆!沈韶光不断推陈出新,争取当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那个。

听了沈韶光这句后世名言,阿圆使劲点头,觉得自家小娘子简直无一处不好,人美心善,能写会算,饭做得好,画儿画得好,就连说话都这么有道理。

阿昌与阿圆差不多的表情,也笑眯眯地点头,看着两人,沈韶光突然想起排排队吃果果的猫鼬……

沈韶光尴尬地跟二人解释:“这句话不是我说的,也是看来的。”

阿圆如今口才好了不少,“那便是小娘子渊博。”

猛点头的换成了阿昌。

于三一脸的糟心,转身走回厨间去了。

沈韶光还能说什么?只能欣慰于阿圆词汇量越发大了,渊博……那便渊博吧。

阿昌是沈韶光前日新买的奴仆,十七岁,小个子,圆头圆脸,若不是有些瘦,倒真与阿圆有些兄妹相。这阿昌是个商户仆役,商户换了新夫人,新夫人把旧人们都发卖了,包括阿昌这看门扫院子的。

沈韶光让阿昌在厨下帮忙,烧火、切菜、刷盘子洗碗。

对新工种,阿昌很是高兴,“在厨房可是抢不上的好差事!”除了贴身伺候阿郎、小郎君们,或者当娘子的亲信跑腿儿,对奴仆们来说,厨房、账房都是上上选。

于阿昌,这厨房似乎比跟着郎君们或者去账房伺候更好一些,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饿着谁也不会饿着厨房的人,像这样的天气,窝在火炉子边上,若还能埋个芋头在灰里,哎呦,给个神仙都不换!

说得沈韶光都馋了,还真买了些来,除了做拔丝芋头以外,果真烤在炉子上。待烤得又香又软了,沈韶光领着阿圆、阿昌围着炉子开吃。

把芋头掰开,里面冒着丝丝热气,一吃却烫舌头,又越烫越想吃,只吃得满嘴满手黑。

于三看他们三个跟乞索儿似的,撇撇嘴,一脸的一言难尽。

沈韶光吃完,却有点遗憾,可惜这个时候没有红薯,那才叫真甜呢。

于三公主虽然不肯“同流合污”,但是于厨艺上确实有天分。

沈韶光正在教于三吊清汤。

清汤是个神奇的东西,其清若水,却又香又鲜,迥异奶汤的厚重洁白,就如同一个是严妆美人,一个清水芙蓉,其实这芙蓉装扮起来不比那全幅大妆的省事儿,毕竟要骗过人眼。

当时初见奶汤时,于三也觉得有点惊讶,竟然有人能把肉汤煮得其浓白若牛乳,及至见了这清汤,更觉得神奇了,竟然可以这般清澈!

沈韶光跟他说前世听说的故事。

“有个酒肆庖厨,最擅长做豆腐,被请去贵人家做素斋。怕他带了不洁净、沾了荤腥的东西,各种材料主家尽皆自备,便是菜刀案板也不许他带。这庖厨果然如约,带着两个徒弟,肩上搭着白布巾,空着手就来了。”

“那萝卜豆腐的素斋做得鲜香无比,主人大赞,给了多多的赏钱。”

于三看她。

“秘诀就在那白布巾上。那是在清汤里泡过的,到了厨房,便把汤拧将出来,用这汤炖豆腐,自然鲜香得很。”

于三皱皱眉,“那要多大的布巾才能吸够做一桌宴席的清汤?”

“若太湿了,淋淋漓漓的,搭在身上,不会让主家看出来吗?”

“……”沈韶光没想到于三竟然是隐藏的逻辑控!

琢磨了琢磨,沈韶光道:“其实当初我听人说这事时,就一个念头,那布巾子搭在肩膀上,碰了衣服,兴许还沾了汗水灰尘——有点腌臜啊。”

“……”这回换于三没话说了。

但沈韶光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故事,在故事性和悬念面前,逻辑和道德都不算事!

沈韶光把话题拐回来,“我们的清汤就不存在这个问题,量足够大,也足够干净,足够我们炖出许多的青菜豆腐,涮很多的火锅子。”

吊清汤要比熬奶汤还要麻烦些,因为还多了一道“吊”的过程。

选猪骨、老母鸡,以小火熬煮,保持汤面微滚——火太大,则成了奶汤,太小,又不能尽把骨肉内的鲜味熬出,中间要用勺小心地撇油去沫,等熬够了时辰,便是普通的清汤了。

这样的汤,若家常用,也就够了,要追求其清若水的效果,便要用纱布包了剁得碎碎的鸡脯子肉茸放进汤里,使之吸附汤里的悬浮物,如此再重复一次,便是所谓的“双吊”,汤便变得很清澈了。

有沈韶光指导着,于三第一次操作,汤便吊得很成功,沈韶光满脸慈祥欣慰的老母亲笑,于三扭头,恰看见。小娘子这厨艺是真好,只是这性子……再想想外面两个圆脸憨货,于三摇摇头,罢了,罢了。

这清汤锅最适合讲究人算素菜吃,粗看平平无奇,吃到嘴里鲜香满口。

除了最开始的奶汤锅,还有这清汤锅,沈韶光又陆陆续续加了海鲜锅、菌子锅、鱼头鱼骨锅、枸杞红枣桂圆锅……荤的、素的、海鲜河鲜的、中药材的,适合一锅乱炖的,适合像林少尹那种矫情人只点一种涮品的,总有七八种。嘿,只要你来,就肯定能找到适合自己那一款!

涮品也找到了自己的特色——各种丸子。各种肉片好模仿,但丸子却不那么好模仿了。

这鱼丸子怎么能比豆腐还嫩?每个点鱼丸的,都会被提醒,“下锅就捞,不然就老了散了”;这牛肉丸竟然裹了一包汤,又烫又鲜;与鱼肉丸不同,这鸡肉丸竟然弹弹的……

还有那五花八门的蘸料……

自家订制了铜锅的各人发现,火锅还是得去沈记吃,自己根本做不出人家的味儿来。

也有去云来酒肆点眼的。

“云来为什么没有火锅?这酒肆可比那边沈记大。”

跑堂伙计一脸为难,这是看酒肆大小的事吗?

禀告了二掌柜魏三,魏三这回不敢擅专了,小心地禀告冯掌柜。

“要不咱们让人看看那锅,也去打制几个?”

冯掌柜瞪他一眼:“不长记性!”那日街面上有人报,说林少尹与一个老者在沈记包场吃饭,林少尹对那人恭敬得很,恐怕是朝中大官。

眼看就要到腊月了,赵王府总管陆管事跟着曹长史进京给圣人送岁贡,给朝中诸亲贵送节礼,也顺便见一见在京诸人。

冯掌柜隐去了前情,只把沈记无礼以及林少尹与某位疑似朝中大员包场吃饭的事汇报了。

陆管事警告道:“万不可招惹这沈记,听你叙述这贵客形容,似是李相公。”

冯掌柜心虚地连连称是。

这会子听魏三说,连忙斥责,又再三嘱咐,万不可起这不该起的心。

其实便没有陆管事说的,冯掌柜也不会去订沈记的所谓火锅——跟人家后面邯郸学步,我丢不起那个人啊。

偏偏不是一个两个来问有没有火锅,冯掌柜苦笑,感觉被这种叫火锅的邪物包围了。

同样感觉被火锅包围的还有林少尹。

快到年末了,京兆有些邢狱官司案宗要与刑部交接。交接完了,林晏与刑部宋侍郎一块从部司出来,又同路归家。

宋侍郎说他得了个好物,一定请林晏去尝一尝。

宋侍郎是太原宋氏嫡系,其父祖都曾位列三公,本身也才气过人,故而平时颇有点目下无尘,与林晏算是比普通同僚略好些的朋友。

宋氏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什么能得他这一句“好物”的赞?林晏让他激起了好奇,去了一看——火锅,而且宋侍郎还是稀里哗啦什么都往里扔的吃法。

“比小鼎可好用多了!据说是从一家酒肆里传出来的,有人送了我两个,甚好,甚好啊!”

林晏:“……”

等回到家,去祖母处吃暮食,食案上俨然也摆着一个火锅子,祖母一脸兴奋:“阿晏,你看看这新鲜锅釜,是今天裴十二郎令人送来的。”

再看看那锅旁边另设了一案,专门放各式各样涮品,林晏:“……甚好,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清汤故事确实听一个厨师讲的,背景大约在民国时,有改动。

第34章 冰糖葫芦儿

早晨刚睁眼,沈韶光就觉出了不一样,冷,外面也太亮了些。

围着被子推开一点窗户,被冷气一扑,沈韶光打个寒颤,从窗户缝儿看外面,果真白茫茫一片。已经阴沉了两天,这场雪终于下来了。

这是今冬第三场雪。头两场都下得小,随便意思意思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赏就停了,屋脊上、树枝上薄薄的一层,寡淡得很,落在地面上的,被人踩马踏,便成了黑泥,本打算赏雪开宴的长安人只好怏怏作罢。

这一场雪却着实好。不知道是夜里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且这会子还洋洋洒洒着呢。

因不卖朝食,晨间有的是工夫,沈韶光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一边叫醒阿圆。

都起来了,阿圆去前面店里提热水,沈韶光吩咐她,“看看于三郎今天做的什么朝食?”

阿圆脆声答应着,不一会儿就提了热水来。

“说是今日晨间吃羊肉索饼!”

沈韶光点头笑道,“很合适!”这种天气早晨吃点羊肉汤面,浑身暖暖和和的,挺好。于三公主在安排吃食上着实妥当。

往漱口杯子和脸盆里兑了温水,沈韶光先蘸着青盐刷牙,再洁了面,那边阿圆也洗漱完了。

阿圆去泼残水,沈韶光梳头。

沈韶光喜欢胡服,今年冬天做的几套冬衣就都是胡服款式。今天这一套是琥珀色的,领子上镶了杂色狐毛。皮肤稍黑稍黄些的人若穿这个颜色,必然面如汤药,但沈韶光面白,把只是普通雍州锦的料子竟穿出了几许贵重。

为了配合衣服,沈韶光梳了个简单利落的回鹘锥髻,顺便描了个硬气的剑眉。看着自家平肩细腰大长腿、穿窄袖紧身宽腰带胡服的小娘子,阿圆先赞道:“真好看!”

沈韶光知道,在阿圆那里,自己是无一不好的,故而对她的彩虹屁有点免疫。

“比林少尹还好看!”阿圆为了增加可信性,采用了对比修辞法。

“……”沈韶光扭头,教给她,“这叫帅,比林少尹还帅!”

阿圆点头,自此词汇库又扩大了一点。但接着便低头看自己的肚子,脸色沮丧起来——便是在以胖为美的本朝,阿圆也超标了。

阿圆的运动量是足够了,问题还在于吃上。自跟了沈韶光,就跟气儿吹得似的,眼看眼地圆了起来。

沈韶光有点愧疚:“要不,你从今往后只吃七成饱?”

阿圆刚想点头,又想起刚才去前面闻到的羊肉汤香气,抿抿嘴,问沈韶光:“要不,我午饭再开始?”

沈韶光一脸的无可奈何,“行,行吧。”

到了前面,索饼刚刚好,热气腾腾的,一股子鲜香的羊肉味。

不急吃面,沈韶光先用勺喝一口汤,嗯,羊肉末炝锅,加了足够量的胡椒粉,香!

面也不错,宽面条,很劲道,沈韶光自谓做不出这个样儿来,别的不说,力气就不够。

沈韶光很是赞了两句,于三只淡淡的,但看到一锅索饼都被吃光了,便是平时吃饭少的沈韶光也吃了一大碗,另外两个货更是捧着肚子,于三到底露出自得的笑容。

早晨吃的着实有些多了,沈韶光站在门口,看看外面没脚面的雪,到底息了出去散步的心。

于三道:“今日卖鱼的曲大郎恐怕来不了了,不知道卖肉和卖菜的能不能送来。好在这两日天阴,屯了一些菜肉,米粮柴炭也足够。”

自生意越发忙起来,沈韶光便不自家去买菜了,只挑着两个老成厚道的菜贩肉商让他们送来,豆腐坊也每日送一板豆腐过来。

“无妨,有什么做什么,偶尔缺货也不要紧,这叫饥饿营销……”沈韶光吃饱了没事,今日这样的大雪必然影响生意,故而越发散漫地胡扯起来。

阿圆摸摸肚子,实在找不到“饥饿”的感觉。

于三预料得不差,卖鱼的确实没来,卖肉卖菜的却来了。肉不过是猪肉、羊肉,平时泛善可陈,只有葱、蒜、菘菜、萝卜、芋头的菜贩今天却带来了惊喜——一小篓新鲜山楂果子。

“这可是稀罕物!”沈韶光先笑了。

山楂秋天时街上时有售卖的,但本朝人对这个似乎很一般,买的人并不多,沈韶光偶尔买些回来做山楂糕,感觉上似乎大多的山楂果都进了药饮铺子。

“这是京郊窖藏这些菘菜、萝卜的窖子主人放的,原是他家娘子害喜,最爱这个,怕冬天吃不着便收在窖里一些,我看见红艳艳的可喜,便强买了这多半篓。”

“山楂活血化瘀,有喜的娘子们不适合多吃,你回去了,跟这窖子主人说——”

菜贩赶忙替那窖子主人道谢,没想到这位小娘子接着问:“他那儿还有多少?你再帮我多买些可使得?”

菜贩突然有点怀疑,沈小娘子刚才所说,不会是为了要人家的果子吧?

于三“嗤”地笑了,提着一筐菘菜萝卜回厨房。

菜贩赶忙赔笑:“这个包在小老儿身上。”

被怀疑孕妇嘴里夺食儿的沈韶光买了这果子,嘴里哼着小调倒在温水盆里洗干净,这果子真不错,当时放进窖里时应该是挑过的,一个个又大又饱满,还没有虫子窟窿。

“小娘子是要做山楂糕吃吗?”阿圆笑呵呵地问。小娘子说过,山楂糕助消化,想来是看大家朝食吃多了,要做点这个助一助。

“山楂糕有什么好吃?”沈韶光一副拜了官授了印的得意,“给你们做冰糖葫芦尝尝。”

听名字就是好吃的小食,阿圆期待起来。

沈韶光让他们自去忙切菜切肉和面准备午餐,自己却偷得浮生半日闲地拿刀儿剔核、塞豆沙馅儿、穿竹签子地做起了冰糖葫芦。

糖葫芦儿大约在每个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心目中都占据着一席之地。在那个零食还不五花八门,零花钱也不足够多的年代,夏天的雪糕,冬天的糖葫芦堪称零食界的两大杠把子。

天寒地冻的时候,有人骑着自行车,后面绑着草把子,“糖墩儿——”

那草把子上插满了一串串“糖墩儿”,有纯山楂的、有夹豆沙的、有山药的、山药豆的、橘子苹果的,都裹着亮晶晶的透明糖皮儿,旁边还挂着糖刺儿。

关于这东西的名字,离着不很远的京城就叫“冰糖葫芦儿”,另一个同学则说她家乡管这个叫“糖球儿”,不管叫什么,大家提起来都一嘴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