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好不好吃,关键在熬糖的火候上,小火慢熬,等拿筷子挑一下,能拔丝了,就是差不多了,如果不放心,挑一点放在凉水中冷却一下,一咬,嘎嘣脆,那就正好。

如果火候欠了,则粘牙;如果过了,那更要命,发苦。

有做拔丝山药的底子,沈韶光熬糖工夫不差。试一试,糖好了,拿糖葫芦在锅里滚一下,摔在旁边抹了油的大平底盘子上,漂亮的糖刺儿就出来了,阿圆过来帮忙插在简单绑就的草把子上。

不一会儿小草把子就插满了,足有二三十串。

红艳艳,冰亮亮,好看得很。莫说阿圆和阿昌,便是于三也扭过头来看。

沈韶光吩咐阿圆:“先拿到屋檐下凉一凉,避着些风雪,等这糖凉了才好吃呢。”

阿圆如得了圣旨一般,捧着草把子就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店里老板娘和伙计们便都吃上了这冰糖葫芦儿,就连于三都忍不住来了一串儿,小娘子在这些花俏吃食上着实有天赋。

沈韶光举着糖葫芦儿,站在门前边吃边赏景儿,雪色茫茫,白墙黛瓦,行人车马,还有两个举着伞的小娘子,多像一副古画卷,或者传奇故事。

谁想那车马刚过去,却又停了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个熟人,林少尹。

今天没上朝?沈韶光算一算,哦,休沐的日子。这样的天气还出门了?

林晏晨间去探国子监四门博士苏贞的病,老先生病来得急且重,下午去恐怕招人忌讳,若挪到下个休沐又怕等不到了,故而不顾风雪出了门。

适才回来,似有所感地撩开帘子,恰看见一身利落胡服,盘潇洒胡髻,却滑稽地举着串红果子的沈小娘子。

这样的雨雪天气,又刚从愁云惨淡的病人床榻前离开,突然看见这悠然安乐甚至有些活泼的场景,林晏皱了一路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也微微翘起,这沈小娘子啊,是真会找乐子……

“林郎君——这是出门赏雪去了?果真雅人啊。”沈韶光笑着打招呼。

“不及沈小娘子。”林晏微笑着回一句,目光转过她手里的糖葫芦儿。

“……”这是反讽,还是玩笑,还是反讽式的玩笑?沈韶光看着林晏的后脑勺,没想到那般正经的林少尹竟然还会这样说话……

“我们午餐还没出来,不过可以现给郎君下点馎饦。”沈韶光把还没吃完的半串儿糖葫芦先放一边,来招呼这位不大好伺候的客人。

林晏有些沉吟。

“要不也来根糖葫芦吃着,慢慢想?”此一问纯是使促狭,报他刚才那句“不及”之仇。

林晏抬头看沈韶光。

沈韶光回以客气殷勤的笑。

“好。”

“……”沈韶光顿一下,点点头,笑道,“郎君稍候。”

然后就是屋内五人各自吃糖葫芦儿的诡异时间。

于三三口两口吃完,领着还想再摸一根的阿昌回了厨房间,阿圆又抽了一根,也去了厨房,沈韶光到底是老板娘,比他们掌得住,在柜台后,接着吃她那半串儿糖葫芦儿。

倒是林少尹,毕竟是经科考、站朝堂的大官,吃得又自然,又优雅,似无半点儿尴尬。

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两个小娘子,从那青绸伞上看,便是沈韶光刚才在外面看见那两位。

第35章 雪天的远客

两个小娘子,看打扮便知是主仆,不只这女郎长得眉眼如画,便是小婢也清清秀秀的。只是两人形容着实狼狈,那女郎裹着翠羽氅裘,原本不知有多鲜亮好看,如今下缘已经脏污不堪,婢子没穿外罩的避雪之物,绵绫裙子湿到了小腿,露出的鞋子头儿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的。

“天气冷,女郎来炉边烤一烤吧。” 把自己弄得这般模样,想来不是出门赏雪的……沈韶光最不爱问人苦衷,便直接招呼人烤火。

那女郎对沈韶光感激一笑,道声谢。婢子很活泼,也道了谢,然后便忙着收拾她家女郎。两人说话莺声呖呖的,好听得很,不似长安音这般方正。

“小娘子把这氅衣脱了吧,屋里暖和,穿着不方便。”婢子说着便帮忙解氅衣的系带。

看一眼那边坐着吃糖葫芦的林晏,女郎面色微微发红,轻轻拍开婢子的手,只来到炉边伸出手来。

婢子有些愕然,后知后觉地也看一眼林晏,然后便知道,自家小娘子是见有年轻郎君在,不好意思露出更狼狈的裙子鞋子来。

婢子只好掏出帕子给女郎揩手,又朝阿圆借了布巾子擦女郎大氅上的泥水。

阿圆笑问:“这氅衣这么华贵漂亮,是什么鸟的羽毛做的?”又道,“你自己还湿着呢,且先去烤一烤。”

那女郎也招呼婢子烤火。

沈韶光去端了两杯红枣枸杞饮子来,“女郎喝一口饮子,暖一暖。”

那女郎再次道谢,捧了杯子,坐在炉边小口喝起来。婢子感激地对沈韶光一福,也接过杯子。

阿圆被沈韶光惯出了有什么说什么的毛病,“小娘子怎么这般天气出来?听两位口音,不似长安人啊。”

那女郎俏脸一红,看看沈韶光,又瞥一眼那边的林晏,“我们不是本乡人,是来探亲的,路上车又坏了……”

“你们是探什么亲啊?住在这坊里的吗?”

“阿圆,里边的肉圆子够时辰了吧?”沈韶光赶忙阻止她接着探问。

“哎呦!小娘子不说,我差点忘了。”热衷吃瓜的阿圆赶忙放下好奇,跑回厨房去。

待她进去,沈韶光轻声致歉,“小婢不懂规矩,女郎不要介意。”

女郎微微一笑:“不碍的……”又下意识地看一眼那边风姿卓然的身影,抿抿嘴,想说什么又有些踌躇的样子。

林晏吃完了糖葫芦,正在研究菜单。这样的天气,吃个火锅,倒确实不错。祖母一向爱沈记的东西,只是还没吃过这里的火锅子,莫如点了拿回家去……

女郎到底开口:“不知小娘子可知道这坊里住着一位姓桓的郎君?那是——我的表兄。”

沈韶光搜索一下知道的食客姓氏,还真没听说谁姓桓。“表兄”……在这个时代含义之暧昧,堪比后代的“同学”,况且这女郎又只带个婢子远路而来,不能不让人多想啊。

沈韶光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若是私奔的,这女郎有公验吗?算不算浮逃人口?那边坐着的可是长安常务副市长,按唐律,这种无籍人口都得遣送回去……若是被官府遣返,于一个女郎来说,可不只是丢人的事。

“店主人——”

沈韶光应声,走到林晏这边,笑问:“郎君要点什么?”

“要一个清汤的,一个奶汤的锅子,羊肉、鱼、并各种肉圆都要一份,菜蔬豆腐也要,放在提盒里,我带回去。”

哎呦,这位单一食种动物也开始欣赏融合的魅力了?沈韶光在心里得意一笑,声音轻快地回答:“好嘞!儿让人随郎君同去,帮着倒汤、点锅子。”

似是知道被沈韶光在心里揶揄了,林晏静静地看她一眼,然后才道:“好。”

沈韶光眯眼,露出真切的假笑。

火锅的东西后厨都备得差不多了,阿圆和阿昌利利索索地收拾了两个大提盒,并拎着两壶奶汤清汤出来。

林晏对沈韶光点下头,便往外走,阿圆和阿昌在后面跟着,蹭他的车。

临出酒肆,林晏又回头看沈韶光,“不知可否带两支这种糖葫芦?”

“……郎君请随意自取。”

林晏点头,果真拔了两支。

林少尹一走,酒肆里的气氛松下来。

女郎的婢子笑问:“这郎君好威仪,莫不是个皇亲国戚吧?”

沈韶光失笑,可见,京城扔块瓦片砸着三个系黄带子的这事,古今各地大家都很门儿清啊,但是这回真的猜错了:“皇亲国戚怎么会这样的天气跑到我这小酒肆来?”

女郎笑嗔着婢子,“在外面也胡说。”

沈韶光又跟那女郎道歉,并不知道谁个是姓桓的。

女郎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婢子也担忧地看自家主人。

沈韶光是个实际的人,看这两个弱女子,到底多事问了一嘴:“两位可找到住处了?若肯定就在这坊里,就这么大的个地方,总能找到的。”

女郎听到后一句,先被安慰到了,然后再想头一句,“还不曾找到下处,适才进了坊门,看见酒肆的幌子还有小娘子站在门口,便冒昧进来了。”

沈韶光皱皱眉,“这坊里并没有客栈。西市附近倒有,但客栈最多的在城东的崇仁坊。”

那婢子道:“可我们是来寻人的,住远了恐怕不方便。”

沈韶光琢磨了一下,到底介绍:“本坊有个尼庵,叫光明庵,你们可以去问问。”

女郎脸上绽开笑容,真真的“色如春晓之花”,“真是多谢店主人了。”

崇贤坊找到了,住处也有了,女郎松快下来,闻着厨房传出的香味,觉出饥饿来。

主仆二人点了玉尖面和青菜豆腐汤。那婢子不吃饭,先伺候主人。

女郎推她,“你也一起吃吧。吃了,我们先去找那光明庵住下。”

那婢子便在下首坐了,也陪着吃。

快到正午,店里渐渐来了客人,见到里面坐着两个美貌女子,不由得好奇打量,迥异于适才走的目不斜视那位。

女郎主仆被看得很不自在,吃完了玉尖面,又喝了两口汤,便结账,问明了道路,再次谢过沈韶光,便出门走进风雪中去。

阿昌和阿圆不在,客人拉住临时客串伙计的于三,“那漂亮女郎是谁家的?”

于三一脸不可置信,“客人来了多少回了?不认得我家主人?”

客人翻个白眼儿,合算着,在你眼里,就你家主人是漂亮女郎?

于三反应过来,哦,刚才那两个。问题是于三一直在厨下忙,知道来了两位女客,并没看到样子。

“那却不知道。”于三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走回厨房去。

沈韶光拎了壶来给这客人的锅子里加汤,又利利索索地点着炭,然后笑道,“客人慢用。”

客人看这沈记的女店主,说漂亮,确实也漂亮,但跟刚才那女郎的娇婉之美不一样,这位沈小娘子一身窄袖紧身胡服,眉眼飞扬,神气得很,但——也未免太神气了些。

话又说回来,那些小摊儿一摆十几年,有几个开了酒肆?这位若是个郎君,兴许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也不一定。

这样的小娘子——我一个娶了妻的,问来做什么?

阿圆和阿昌回来,跺跺脚上的雪,进了厨房。

沈韶光让他们先去换鞋,阿圆笑道:“谁个跟那两个小娘子似的水里捞的?她们那鞋只顾好看,这雪地里还得穿革靴。”

沈韶光看看阿圆跟阿昌的黑猪皮靴子,再看看自己“只顾好看”的绒面鞋,好吧,你说得对。

阿圆与沈韶光汇报:“哎呦,那林府真大!也好看!有一道走廊,那棂子上雕的各种花卉,有桃花,有牡丹,有梅花,有兰草,还有好些我不认得的,都不重样。”

沈韶光眯着眼想一想,是有这么一道走廊,上面刻了百卉图,说是百卉,其实也不只是花,还有松、柳等树,算在一起比百种还要多。

“自己”小时候学数数儿,不只一遍地数过那些花草树木,但每次数出来的数儿都不一样,父亲只在一旁笑,让再次数来,母亲也是看好戏的样子,倒是阿兄很有阿兄的样子,要手把手带着数。偏“自己”还犯犟,非要自己数……

“那太夫人很是慈和,只说这样大雪天我们还给送去,让人多给了好些赏钱。”

沈韶光从回忆中醒过神儿来,微笑道:“正好留着过几日冬至节出去逛的时候买好吃的。”

阿圆笑道:“外面的东西也就吃个热闹,可比不了我们自己的。”

阿昌连忙插嘴,“还真是!还真是!”

刚才那点惆怅烟消云散,沈韶光笑着自得地凑一句:“把你们嘴巴都养刁了,这可如何是好?”

于三赶紧端了菜出去,厨房里简直没法待。

剩下三人皆笑。

阿圆接着八卦:“那林郎君别看在外面冷冷淡淡的,对那太夫人倒很好。一笑——”阿圆歪着头,想怎么形容,到底词汇量不够大,会用的修辞手法也有点少,想了半晌,竟没想出来。

沈韶光想象林少尹眉眼柔和下来、对人微笑的样子,在心里替阿圆补上,那一笑——便似和风拂过、春山新碧。

第36章 冬至节客人

大雪下了三天,整个皇都一片白色。第四日,太阳终于从东方升起,像大盆白面里唯一的鸡蛋黄儿。

沈韶光看看打比喻的阿圆,又看看太阳,“确实像。”

“还是不熟的。”阿圆捂着冻得凉凉的脸,吸吸鼻子,补充道。熟的万不能这么冷!

清早的小北风中,沈韶光带着于三、阿昌、阿圆正在门口扫雪。下雪不冷化雪冷,幸好刚才吃了热乎乎的羊肉汤饼,不然要被冻死了。

沈韶光也吸下鼻子,一说话便喷出一团白雾,“对,肯定是生的。”

阿昌在旁边呲着牙乐。

于三只管拿着扫帚沙沙沙。

沈韶光再叹一句:“还真是不辜负冬至这样的日子啊。”

转眼已经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白日最短的冬至节。本朝,冬至是大节气,仅次于新年元正,朝廷官员要放七天大假,便是官奴婢也放三天假。

冬至当日,宫中要举行大朝会和百官大宴,有的年头皇帝还要去南郊圜丘祭天,晚间宫中还有家宴,对皇帝来说,端的是繁忙劳累的一天。

后妃们就省事多了,得宠的,只管琢磨晚间家宴时的衣裳首饰,不得宠的则吃了“御赐”的羊肉汤饼后,就与宫婢一块画九九消寒图打发工夫。

宫女们倒更开心一些,穿前两几赐下的节日新衣,喝比平时放肉多的汤饼——只是有些凉了,要在小炉子上热过才入得口,不然飘着一层白腻腻的羊油。

这几个月,朝食都是于三做,今天晨间却是沈韶光动的手,做的便是这宫中羊肉汤饼。

做起来简单得很,头一晚便把羊肉切小块,炖得烂烂的;早晨起来,温水和面,揪面片,另起清水锅煮熟,盛在碗里;把滚滚的羊肉连汤带肉浇于其上,便成了。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趁热吃,不失为一碗好面。

这样的羊肉汤饼,与前两天于三做的羊肉末炝锅索饼比,香得似乎悠长一点,但缺些“炸劲儿”,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小娘子的手实在巧,揪出来的馎饦片儿有韭菜叶似的,有带极细密小褶花瓣形状的,有金鱼样的,有蝴蝶形状的,四碗汤饼,每碗都不一样。

阿圆看看沈韶光,知道小娘子纵着自己,便先挑了那花儿的,沈韶光挑了金鱼的,于三拿了韭菜叶儿的,阿昌笑嘻嘻地端了那碗蝴蝶的。

怕他们吃不饱,沈韶光还用原来的饼铛子摊了几张鸡蛋煎饼,只是没有捻头裹。

这会子出来一冻,又一活动,那点吃食消化殆尽。

沈韶光笑着跟阿圆、于三等道:“午间咱们煮大偃月馄饨吃。”

沈韶光说的大偃月馄饨便是饺子。这个时候饺子还没得名,算是馄饨的一个分支,而且大多数也是连汤带水地吃。

前世的时候,所有的节日都是吃食节,而对北方人,吃食节中又有一半是饺子节,冬天的节日尤其如此。过年连着吃好几天的饺子,虽然各种馅儿的岔开吃,还是吃得倒尽胃口。

那时候就想,等我自己有了小家,这几天一定吃米饭、火锅、披萨、烤肉,哪怕泡面,也不吃饺子了。

谁想,来到这异时空,自己真当了大家长,也是饺子派。

阿圆却不似前世的沈韶光叛逆,欢欣鼓舞地道“好”,又说上次小娘子包的虾仁豕肉大馄饨真香。

沈韶光拍板:“那今日便还是虾仁豕肉馅儿的。”

阿圆手底下扫雪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像今天这种大日子,各家都吃团圆饭,喝团圆酒,没几个来酒肆的,故而给客人的食材,只约略备了一点,沈韶光便安心领着阿圆三人过节。

沈韶光洗了几枚铜钱放在一边,又有一块白豆腐。

阿圆纳罕地看她,便是于三也不知道小娘子又要做什么。

就像所有的家长教给孩子那样,沈韶光一边把钱混着馅儿裹在饺子里,一边跟阿圆三人道:“谁吃到了钱,明年便有大财运。”

于三“嗤”地一声笑,阿圆和阿昌则是真笑了。

阿圆笑道:“真好,真好,我饭量大吃得多,肯定能吃到这带钱的。”

沈韶光点头,概率学学得不错。

“我吃到了,便给小娘子。小娘子有大财运,我便也有财运了。”

让这孩子说得心里暖和和的,沈韶光笑起来。

阿昌也笑道:“我若吃到,也给小娘子。”

沈韶光笑眯眯地看于三。

于三一边捏饺子褶,一边没什么表情地道:“他们都咬了一口了,小娘子不嫌腌臜?”

沈韶光微笑:“不嫌,大馄饨他们吃,我只要钱。”

于三:“……”

挤兑完于三,沈韶光神清气爽,接着给阿圆他们科普:“再单包几个纯是豆腐的,谁吃了走福运。”为了防止阿圆再说给自己的话,连忙补充,“我的福运够多了,你们多吃点,把福运补一补。”

阿圆和阿昌都点头。

于三已经无话可说,只盼着赶紧包完,离这仨货远点儿。

午间果然没多少食客,只几个读书人模样的,估计是今科士子,当然也可能是之前落第、留在京里找机会的。

给他们点着火锅,烫上酒,沈韶光等便回厨房吃自家的“大偃月馄饨” 。

这个时候,饺子还没承载着太多的“乡情”,但作为一个穿越客,沈韶以千年后的人情味儿,端了几碗饺子给那几个羁旅在外的异乡士子送去。

“这是小店赠送的应节吃食。晷运推移,日南长至,几位郎君尊体万福。①”沈韶光笑着说吉祥话儿。

几位士子都笑着道谢。其中一个长相格外俊朗飘逸的着意看了沈韶光两眼,沈韶光挑下眉,微笑着再次对他们点下头,便回了厨房间。

另一个士子看着那俊朗的低声笑道:“桓七英俊,这小娘子貌美,倒也相衬,只是七郎世家子,家世上却不般配。”

桓七看朋友一眼,“莫胡说。这是柳三郎看中的小娘子,且曾遣了官媒来要以妻礼聘之。”

众人都颇惊诧,又都扭头看厨房间,可惜佳人被门挡住了。

“我等不住在这坊里,竟是第一次听说。那柳录事也是正经科考及第的士子,做着京兆的官,为何要找一个这样的市井商家女?”

另一个嗤笑:“色令智昏呗。没想到看着那般腼腆正经的柳录事竟然会为色昏头。”

再另一个则追问:“那婚姻可成了?”

桓七摇头:“不成。柳三也不曾与我细说缘由,只说小娘子以身份不匹,推拒了。”

其余三人又摇头叹息起来:“倒也是个知进退、懂礼仪的小娘子。”

“你看她说话行事,文雅得很,倒似贵女一般,想来也是念过书的,市井中见此佳媛确是难得了。柳三想来也是看中这个。”

“也或者看中这厨艺呢?不单有艳福,还有口福。”另一个吃口饺子,笑道,“还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大馄饨。”

那个说柳丰色令智昏的却又摇头反驳:“到底不相匹配。”想了想,“若是纳做妾,倒是合适。”又看桓七:“你看呢,七郎?”

桓七饮口酒,笑道:“‘人各有偶,色类须同。’娶妻还是门当户对的好。”

“没想到七郎这样风流样貌,却是依礼而行的……”

……

几个人以旁人的“风流事”下酒,欢欢快快地吃了火锅和饺子,酒饱饭足,结了账,走出店去。

那几个人是压低声音说话的,沈韶光并不知道其中便有个姓桓的,故而下午那雪天里来的女郎主仆再来时,只能再次遗憾地对他们摇头。三天前不知道,哪能现在就知道了呢?

那女郎垂下螓首,轻轻叹一口气。

沈韶光见不得美人伤心,给出主意:“要不小娘子手写几张启事贴在这坊里?总比这样干碰强。”

女郎眼睛一亮,“小娘子所言甚是。”又问沈韶光坊里可有笔墨店。

“从前坊东边倒是有一家笔墨店,卖得好松烟墨。只是东主家不知有什么事,从立了冬,便不曾开门。大笔墨店得去东市找。”沈韶光笑道,“我这里倒是有笔墨,小娘子若不嫌弃,尽可以用。”

沈韶光用的不是什么好笔好墨,日常凑合使着而已。这女郎看着是个富家女,但这时候恐怕也愿意从权。

那女郎果然笑着道谢,“那就谢过小娘子了。”

沈韶光亲去柜上拿笔墨,又让阿圆去后宅取自己日常写字的纸张。

这女郎略想一想,一挥而就,竟然是一首藏头诗,每句的开头嵌了“寻找桓郎”四个字,又提到“梵刹”,便是点明自己的住处。

沈韶光颇为惊异,可见本朝才女率高,随便就碰见了一个。先不说诗好不好,单这构思速度就足以让人称道了,况且这一手簪花小楷也很是漂亮。

只是——这样写,文艺倒是文艺的,信息到达率恐怕有点低。毕竟,这要这姓桓的自身或者熟人看到,看到还要能看出这是藏头诗,猜到谜底——有点困难啊。

若沈韶光自己写,八成是写成朝廷通缉布告的样子。

但话又说回来,若真在这个坊里,总能找到的,还是这样更有戏剧性更浪漫。沈韶光收住自己焚琴煮鹤的俗人心,也认为这样甚好。

那小娘子又抄了三四张。

沈韶光好人做到底,在炉子上打了糨糊,借了阿昌帮他们贴去。

小娘子笑着请求:“我看贵酒肆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可否贴在这外面一张。”

沈韶光笑道:“可以。”

沈记是两家店铺连通起来的,门面不小,沈韶光又专门整修过,显得比周围店面齐整,挨着厨房的一段外墙尤其平展醒目,先后贴过好几张“夜哭郎”以及“寻狗”的启事,很有成为小区公告栏的倾向。

作者有话要说:①日本僧人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网上查到的资料。

第37章 男女混合打

裴斐与林晏出了林宅的门,款步而行。

“——唉——” 裴斐摇头,今天第三十次叹气。

林晏看都没看他,继续往前走。

裴斐一脸苦相地跟着。

裴斐是逃来林宅避劫的——避的不是别个,而是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