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哪用这般费事?这是一位梁翁想出来的主意。”对梁实秋老先生,沈韶光信服得紧,觉得等重阳秋游的时候,可以去有松树林的山上找一找。

“便是这样,已经很好吃了。”林晏半垂着眼,看着面前的桌案微笑道。

沈韶光眯眼一笑,林少尹是越发会夸赞了。

沈韶光又道:“还没谢贵府送来的屏风,太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今日家祖母盛赞小娘子蒸的花露,言‘浓酽香醇得很’,小娘子也莫要客气。”

听他说得坦荡,沈韶光觉得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当下欢快起来,“只是我这茅屋竹牖,简陋得很,放这么富丽雅致的东西有些糟蹋。”

林晏看看窗前的桃树,满墙的藤枝碧叶,那边郁郁葱葱的小菜畦,微笑道:“‘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何陋之有?”

哈,果然每个文人都有个隐士梦,居庙堂之高,则惦记着归园田园、渔樵之乐,处江湖之远,则惦记谏君安民、紫袍玉带,啧啧……

“少尹高人雅致,非儿凡俗人所能及。”沈韶光笑道。

林晏瞥一眼她的笑脸,口不对心,巧言令色!

想到“令色”,林晏又低头饮一口酒,眼睛的余光中,那张俏脸被朱色纱灯光映着,简直羞煞桃李。

作者有话要说:

①分别出自李纲《感皇恩·枕上》,毛滂《烛影摇红·松窗午梦初觉》,蔡确《夏日登车盖亭》。

②这个梗借鉴了南宋洪迈《夷坚志》“程老枕屏”的故事。

第59章 林少尹翻车

吃过朝食,林晏上朝去了,趁着还算凉快,江太夫人让仆妇婢子们扶着去花园散一散。昨晚才下过雨,园子里绿肥红瘦,清新得很。

指着栏下凋零的牡丹,江太夫人笑道:“可惜了的,家里也没个小娘子戴它,也没个人赏它,若是送与沈小娘子倒好,至少还能做了花露吃。”

阿素等贴身仆妇婢子都笑起来,“您又故做这样小家语。”

太夫人突然停住脚,“你们去库房里找找我过去蒸露用的家伙什儿,记得还有个榨果子汁的,另有小银铫子、玉钵玉盏之类,都是一套的女郎们玩儿的玩意儿,用礼盒子装了,送与沈小娘子吧。”太夫人叹口气,“不然白放着也是糟蹋了。”

看一眼太夫人的面色,阿素躬身答是,带着另一个仆妇领命而去。

亭中石榻上早有婢子铺好了锦褥簟席,江太夫人扶着婢子的手迈上台阶,在榻上坐了。婢子们从携带的篮子里拿出小壶杯盏,倒了一碗酪浆奉上。

婢子年轻,性子活泼,看太夫人似有些感慨的样子,笑道,“您这是愁日后没有好花露吃吗?您呀,大可不必,阿郎娶了娘子,自然会孝敬您这些东西的。”

江太夫人轻叹一口气,“会不会这些不打紧,只要他们夫妻好好儿的,我就知足了。”

婢子们笑道:“阿郎是好的,娶的娘子自然也是好的,两好和一好,怎么会不好好儿的呢?太夫人就是操心太多。”

江太夫人饮口酪浆,看着满园苍翠的绿意,有时候啊,就是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却好不到一堆儿去,成了怨偶……

东西是太夫人贴身仆妇亲自送过来的,真实性毋庸置疑,看着这两箱子的精致玩意儿,沈韶光一个头两个大,这才是热爱饮食艺术、有情有趣的太夫人的手笔,之前的屏风……

没有收双份谢礼的,沈韶光笑道:“贵府已经给过了谢仪,不好再收这样的厚礼,还请娘子上复太夫人。”

仆妇阿素笑道:“那是府里的,这是太夫人专门送小娘子的。太夫人说,多少年没喝过这么浓酽香甜的花露了。还说,等秋天的时候,短不了还要麻烦小娘子做桂花露,求小娘子莫要推辞才好。”

呵,原来贵府除了男主人,其他人都很会说话啊,而那位男主人……沈韶光没法说那份礼也是“太夫人”送的,并不是普通的金银钱财,只得干笑一下,收下了这饱含历史感的、精致的或颓废的礼物。①

送走了林家仆妇,沈韶光回来翻看太夫人送的礼物,有铜、有瓷、有银、有玉,一件件小巧精致得很,都是后世可以放在多宝阁当摆设的东西,从中可窥见一个高门士族少女闺中悠闲雅致的日子。宫里的东西也精致,却偏于富丽,跟这世家大族的风雅不同。

而想到那同样风雅的屏风,这回,连沈韶光都没法说服自己了,林少尹啊,你是真的被雷劈了吧?

想到林少尹那如和风拂过、春山新碧的笑,微弯的眉眼,好看的嘴唇,还有那体感不错的怀抱,沈韶光笑一下,幽幽地叹口气,好是很好的,可惜无福消受……

于三出来,看小娘子对着一堆林家送来的家伙什儿又笑又叹似有些惆怅的样子,撇撇嘴,呵,小娘子,哪怕是彪悍若自家小娘子这样的小娘子,也逃不过情关啊。那林少尹也不过是长得耐看些,出身好些,官位高些罢了……

于三摇摇头,自去后面园子里拔葱。

沈韶光让阿圆帮忙把这些东西放进库房,以后看是还给林少尹还是怎么办,厨房里是万不敢用的。这样的艺术品,磕碰了,后代修文物的得穿越过来打人,还是糙些的适合日常操作。

沈韶光不再纠结于林家的问题,戴上围裙,进了厨房,看着桶里的鱼虾蛤喇,今天就拿你们开刀了。

与平日送来的大鱼不同,今日卖鱼的送了好些蛤喇、小鱼小虾来,里面还有几条泥鳅,说是换了个地方捉的。

泥鳅、蛤喇要吐泥,中午便先做些虾吃。又新鲜又小的虾,最好吃莫过于油爆。

剪了虾头虾须,清洗干净,锅里多放些油,烧热,花椒葱姜炝锅,放进虾子大火爆炒。虾变红后,放盐、糖、清酱汁调味,临出锅扔进去一把韭菜段,翻炒两下就出锅。

嗯,鲜!嗯,香!

早来的客人闻到味儿还匀到一盘,其余都进了沈记老板、厨师和跑堂的嘴,这其中又以沈韶光吃的最多。

阿圆都让着她,“难得见小娘子有这般爱吃的。”

配着肉末花卷、煎豆腐盒子、红烧紫茄、麻酱蒜泥胡瓜,还有一碗米烂汤浓的大米粥,沈韶光果断吃撑了。

为什么每次让人吃撑的都是家常小菜?沈韶光觉得,这真是个厨师界最难解的谜题。

吃饱喝足了,窝在柜台后面,算着账,数着小钱钱,林少尹朗月清风似的脸再不能对沈韶光构成困扰。可见,真的是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中午嚼了一顿,晚上还有给客人吃的,这些鱼虾已经消耗尽,到林晏来店里时,只剩了几条泥鳅。

傍晚回来时,管家便报给了他,太夫人给沈记的小娘子送了些女郎们闺中的玩意儿做谢仪。

因江太夫人精神不济,林府走礼一向由管家拟单子,报过主人,账房的人来具体操作,而之前送到沈记的礼物是林晏的私货,既没经过管家也没经过账房,直接出示主人腰牌就抬了出去;太夫人送的也是私货,经过大门的时候,阍人查看,又报与管家的。

林晏顿住脚,抿抿嘴,“知道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林晏问祖母,“听闻您今日给沈记的小娘子送了些礼物?”

江太夫人笑道:“沈小娘子高门之女,为我们做这些花卤子和清露,不能以普通商贩论,送钱不合适,我便送些女郎家用的玩意儿。这些走礼按说都是内眷来做,你没取新妇子,我也为你分个忧。”

分忧……林晏微笑道:“是,劳阿婆操心了。”

因着祖母给自己分的这个“忧”,林晏自过了初为官那两年以后,少有地踌躇起来,心里也有点燥。

喝了两盏茶,静下心来把该批的文书批完,林晏踱出府门。

沈记开着门,远远地便看见门内朦胧的灯光下窈窕的倩影。

林晏踌躇的心突然踏实下来,微笑一下,如此也好。

沈韶光抬眼,笑着招呼:“林郎君。”

林晏微笑颔首:“沈小娘子。”

林晏在他惯常坐的窗边坐下,沈韶光端上酸梅饮子,笑问:“今日郎君点些什么?”

“小娘子看着安排就是。”

“可要一爵酒?刚到的新丰酒,香醇得很。”喝点酒,有酒遮脸,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也好,沈韶光觉得。

林晏看沈韶光一眼,微笑道:“多谢美意,改日吧。”

“……”沈韶光微笑,“郎君稍候。”

于三没料理过泥鳅,沈韶光亲自动手。

泥鳅刺儿小肉多,这个时节最适合干煸着吃,配着小酒,香得很。

把去了肚肠、清洗干净的泥鳅放在油锅里慢慢地煸着,不能着急,要煸得里外都酥了,搛出来。另起锅,放油,爆香姜蒜末,放进与泥鳅绝配的紫苏,然后放煸过的泥鳅,加盐、小葱段、一勺清酱汁调味,翻炒两下,即可出锅。②

这边干煸泥鳅出了锅,那边于三做的胡瓜鸡蛋、鸡脯茄丁、孜然羊肉等几道快手菜也好了,连一碗清汤馎饦一块放在托盘上,让阿圆端了出去。

沈韶光洗过手,走出来,跪坐在林晏对面。

林晏微笑道:“辛苦了。”

“林郎君可知道这是什么?”

“鱼?”林晏挑眉。

沈韶光“嗤”地笑了,“这是泥塘田埂里的泥鳅,黑黢黢的,长着须子,性子顽劣,有土腥气,可做不成郎君日常食用的金齑玉鲙。”

林晏微笑着夹了一条,“咔嚓”咬在嘴里,慢慢地嚼起来。

沈韶光:“……”

“酥香得很。”林晏对沈韶光笑道。

沈韶光一番乡间小泥鳅上不得贵族大宴席的比兴高论便被他的“咔嚓”一咬还有这句“酥香得很”闷在了喉咙里。

沈韶光是大方人,笑笑,闷就闷吧,等他说。

然而在沈韶光的注视下,这位林少尹慢悠悠地吃了四五条泥鳅,小半盘胡瓜鸡蛋,又吃了些茄丁和羊肉,一小碗馎饦都喝尽了,用帕子擦过嘴,阿圆端上的清茶又喝了半盏,也没说什么。

沈韶光终于觉察出京兆府绯袍高官和青衣下属之间的区别来了,这若是柳录事,万没有这般从容淡定,只怕早脸红红的,讷讷地说了。

林晏喝完茶,看着沈韶光:“某有件事想问小娘子——”

终于来了,沈韶光端出微笑:“郎君请讲。”

“汾州沈别驾系洛下沈氏嫡系,任期满,这两日回到京城述职。沈别驾,我曾打过些交道,是个颇厚道的人,不知小娘子——要不要见一见?”

沈韶光一怔,想了想道,“罢了,还是不见了,彼此徒增伤感。”关键是,给彼此都增添麻烦。自己并没有亲叔伯,这位不知是出了几服的堂叔堂伯。

林晏看着她沉静微笑的样子,明明是娇艳的富贵海棠,却偏要把能扛的不能扛的都自己扛了,倒似前院那数杆青翠的竹,再想到她的慧黠机灵以及能折腾,“荠”这个名字也恰当得很……

林晏点头,微笑着温言道:“也好。”

送走了林少尹,沈韶光才想起,不对啊,我们不是要聊一聊小泥鳅不合适大宴席的事吗?还有那乌龙的礼物……

林晏负着手慢慢往回走,若她与沈别驾相认,提亲倒是方便……想到今日她说泥鳅时的样子,林晏抿抿嘴,皱着眉若有所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套的周作人散文里的话。

②做法综合自网络,泥鳅我只吃过火锅的,写的时候觉得这样干煸着吃一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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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boy林副市长:“我不表白,不给你拒绝的机会,就这么每天在你眼前晃着刷存在感……”

——摘自林晏《追妻成功的方法论》

柳丰:“哇的一声哭出来,终于知道我为什么没追上媳妇了,脸皮太薄!”

第60章 端午长命缕

为着端午节日经济,提前若干天,沈韶光就带着于三、阿圆、阿昌忙活起来。鉴于前面两次曲江摆摊儿都早早地把货卖完了,沈韶光这次准备很是充足,因为节庆雇车难,甚至还去西市买了一头骡子一辆车,再加上雇下的两辆,也就够了。

这匹骡子是沈韶光授意,于三去挑的,沈韶光自己对挑牲口实在不擅长。

“买头骡子,要高大健壮年轻的。”沈韶光如此吩咐。

“为什么不买驴?”阿圆长于市井,见的驴更多些。

“劲儿小。”如果沈韶光是个落魄读书人或者不入流的小官儿,只单人骑乘,就买驴了。驴子,晃头晃脑的,走不快,脾气又不济,仿佛天生带着点“傲骨”,“驴背愁诗睡正昏”“山客狂来跨白驴,袖中遗却颍阳书”“细雨骑驴过剑门”①,都忒有诗意。

“那为什么不买马?”阿昌惯常跟在阿圆后面的,接话道。

“太贵了。”马跑得快,贵,吃得精细,没那么耐折腾,是达官贵人们标配。沈韶光如今收入颇高,不至于养不起马,却觉得没有必要。

阿圆与沈韶光想到一处去了,“那是贵人们骑的,林少尹的马看着就很好。”

沈韶光思绪一飘,若是林少尹青衣小帽风雪骑驴过灞桥……再或者,林少尹穿短打,赶着一辆骡车,憨憨厚厚地冲人笑问“客人要去哪里?”

想到那张清贵的脸做出这样接地气的表情,沈韶光“嗤”地笑了。

于三皱眉看她一眼。

沈韶光笑道:“就买骡子吧。”

于三没挑过骡子,但对马不陌生,去西市半日,牵回来一头健骡,拉着辆半新不旧的车。那骡子又高有大,很有点膘肥体壮的意思,看着也颇为神俊,才四岁口,如无意外能用很多年。

沈韶光很是满意,狠狠地夸了于三公主,于三却自去厨房洗手做菜去了。

阿昌能赶两下车,有了这骡车,沈韶光去西市更勤了,买了好些米、面、豆、坚果、糖之类的,西市的东西比坊里卖得便宜,质量也更优。

不只于此,还买了一篮子丝线。做什么?打长命缕。

这玩意儿一直到沈韶光生活的二十一世纪依然流行,和艾蒿、粽子、龙舟合称端午节四大标配。此时的长命缕系用青赤白黑黄五色丝线编成,系于臂腕,或悬于帐上、挂于门口,据说可以辟邪祈福,防止为恶鬼所伤,又能避“兵绍”。因为这些玄之又玄的意义,得名长命缕,也有称续命缕、长寿缕、朱索的。

宫里于这种东西顶讲究,有许多的花式编法儿,上面又往往串进金珠玉坠,精致得很。

沈韶光在宫廷多年,虽然针线不大好,编这个倒也能凑合过去,毕竟简单。

看沈韶光买这么些丝线,又打出七八种花样儿的长命缕,都匀净漂亮得很,阿圆眼都直了:“小娘子真厉害!”

嘿,在阿圆这针线盲面前,沈韶光得意一笑。

“从来没见过这么些花样儿。”

沈韶光“山间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越发得意地笑了。

“只是我们哪用得这么多?”

“买够五十文,就赠一个!”沈韶光手下翻飞,挑下巴指着最复杂的那条,“这种是专门为买大礼盒的客人准备的。”那大礼盒花糕最贵的索价一贯钱。

阿圆拈起那条为VIP客户准备的长命缕,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的节子,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点头,“值!若我有钱,就是为了这长命缕,也要买一盒子——况且我们的糕那么好吃。”

阿昌看一眼,也跟着点头。

于三哼笑,我就知道小娘子没有闺秀的雅趣弄这个,定有什么古怪,果然……

这次端午节沈记摆的摊儿,简直是豪华阵容:

光糕就有近二十种,除了传统的艾窝窝、豌豆黄、红豆饼、雪花糕之类以外,沈韶光还引入了樱桃、桑葚等点缀的鲜果糕;粽子也有甜的咸的七八种馅儿;如今有本钱了,舍得投资,饮品便于从前的茉莉花茶、酸梅饮之外,又加了樱桃酪浆、紫藤蜜饮,都是冰镇的。

光冰,沈韶光就买了两大箱子,都一层一层拿绵褥裹着。

那块“探花郎花糕”的牌子也要带着,给游客们提个醒儿。

然而,游客们根本不用这牌子提醒儿,毕竟离着上巳节时间近,毕竟探花郎出来探花却买了两盒子花糕这种逸事不多,一在老地方见到花糕摊子,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上巳节探花郎买花糕的摊子吗?”

“打过完上巳节,家里小儿就惦记着还来曲江边吃糕……”

甚至还有专门找过来了,一个客人跟他的朋友吹嘘:“嘿!我跟你吧?曲江边儿有个极好的卖花糕的,平时没有,只节庆时候才在。又精致,味道又正,东西市上的糕作坊都不及这个。今年上巳节的时候,探花郎还曾专门停脚儿买他们的糕呢。”

更有上次吃了花糕,专门寻访到崇贤坊吃“玛瑙肉”“翡翠圆子”后来已经成了常客的,听了别人的话,似乎也与有荣焉:“你们不知道,沈记的春盘才真正好吃,玛瑙肉、糖醋鱼、荷塘三鲜也好得很,东西市上的大酒楼都及不上。”

沈韶光却要谦虚:“这都是客人们偏爱小店,怎么敢跟东西市上有盛名的糕作坊和大酒肆比呢?我们店小人少,都是自家操持,胜在家常味道罢了。”

客人们点头,看看,小娘子多厚道,不是那满嘴跑舌头的奸猾商人……

阿圆、阿昌:我家小娘子太谦虚了!

于三:“……”

沈韶光卖完了人设,又要赠礼物,“上客人续命,客人福寿绵长。”

花糕是贵价货,随便一买,也就够五十文了,故而这长命缕差不多人人皆有,偶尔有只买一两块糕给孩子的,沈韶光也送一条。过节,图开心嘛。

沈韶光的手艺稀松平常,但胜在宫里的花样儿新鲜,在外面拿出来也足够吸引人了。

有识货的便问:“看起来似是‘内家样’啊?”

沈韶光避而不答,只笑道:“客人不嫌弃就好。”

本朝郎君们颇为时尚,除穿红着绿之外,对这种装饰也不排斥,当时便有或自家系上,或让家仆帮着戴上,也有让阿昌帮忙的,阿圆和沈韶光帮女客、孩子系戴,于三则专心致志地做糕点。

因着回头客,也因为点缀了鲜果、越发漂亮的糕点样子,今日生意更胜往昔,这回连轮流着偷懒出去逛逛都不能了。

沈韶光抽空儿给四人都倒了杯冰镇酸梅汤,看看消耗了不少的食材,想想那些回头客,嘿,我们大唐人民还真是可爱啊。

当然也有不可爱的。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岁,长相不错,只是表情腔调有些纨绔气,“小娘子做得好花糕!”

“客人过奖了,客人要哪几种?”沈韶光微笑问道。

“小娘子随意推荐些吧。”

“客人便买当日探花郎选的几种?”沈韶光把当时探花使买的糕专门攒了个“锦绣前程”礼盒,推荐给年轻郎君们,是中档礼盒中卖得最好的。

那年轻人略皱眉,随意一笑,“也好。”却又缠着沈韶光问其他的,这叫什么糕,那叫什么糕,是怎么做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又道:“我看那探花郎夸得不确切,该说‘人比花娇’才对。”说着对沈韶光故作风流地一笑。

沈韶光两世为人,是经历过地铁色狼的,对这种程度的骚扰并不太当回事,但怕他变本加厉没完没了,当下笑道:“听郎君说话,很有些才比今科探花的意思啊……”

年轻人略有些尴尬,却很快回转过来:“不瞒小娘子,某入仕无需科考,才不才的,到底没真试过……”

“郎君不妨赋诗一首,以赞今日盛景?”沈韶光语文老师附身,祭出“出游必写作文”大法。

本朝实在是诗歌盛行的时代,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宴饮游乐没有不可入诗者,动不动赋诗一首,是读书人的习惯,其他人对读书人这种习惯也很习惯,听说有人作诗便都等着听一听。有客人听了前因后果的,看出摊主小娘子挤兑之意,一时义愤,带头喊好催促。

年轻人纨绔子,学业不精,若不着急,兴许也能打油出两句,这时候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是被那小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如何憋得出来?

年轻人却也不是蠢的,看出了沈韶光的意思,便有些恼羞成怒,“不过是个卖花糕的,也想让某作诗?”

却突然听身后道:“谁要作诗啊?念来听听。”

不是林少尹,又是哪个?

见是位绯袍高官,那年轻人气焰小了不少,叉手行礼,“见过贵人。”

林晏打量他一眼,神色淡淡的,“郎君把大作念出来,某也拜闻一下。”

这是无论如何也念不出来的,年轻人讷讷两声,“某,某不擅辞赋。”

旁边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这郎君无需科举便可入仕,想是恩荫。”

林晏点点头,“如此,不善辞赋倒也说得通了。”

年轻人刚松一口气,却又听到,“既是公卿子弟,想来熟悉台阁仪范和衙门政事……今年雨水多,不妨就灾涝讲几句策论?”

年轻人:“……”

众人都憋着笑。

林晏看围观诸人,“诸位散了吧。”

众人忙都叉手退去。

待众人散了,林晏抿抿嘴问:“令尊是哪位?”

“家父安东都护长史。”

安东都护长史窦齐,是个颇秉正的人,没想到教出这样的儿子,林晏神情肃然:“莫要给令尊惹事。”

“谢贵人教诲。”年轻人偷偷看一眼林晏,“不知贵人是?”

“京兆少尹林晏。”

大都护府长史为从四品上,京兆少尹为从四品下,但按惯例,京官比外任的高一阶,故而这看着与自己年岁相当的绯袍官员其实与父亲平级,做的又是京兆的官,想来是简在帝心的。这次进京随父献端午礼,父亲路上分说了不少,年轻人也不是一味莽撞,连忙讪讪地再行了礼,见这位少尹没有什么吩咐的了,才退下。

林晏看他一眼,还算知道有个惧怕……

沈韶光见林晏给自己解了围,笑眯眯地对他道谢。林晏轻声道:“小娘子家,还是要小心些。 ”

沈韶光知他是好意,但出门做生意,还能怎么小心?

林晏看她一眼,抿抿嘴,“也罢了,京里这种不知轻重的倒少,你平日又都在坊里,倒也不妨事。”

沈韶光:“……”刚兴起的一点气性又只好消了。

沈韶光没脾气,笑问:“林郎君今日吃点什么?”

以为他又要说随意安排呢,却听他道:“酸梅饮子吧。”

沈韶光便为他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她倒酸梅汤的工夫,林晏看到了礼盒里放的长命缕,“除了卖吃食,还卖续命缕?”

阿圆在旁边告诉他:“买那礼盒花糕,便赠送一条。”

林晏点头,“我在外不方便,等回去,请贵店送去寒舍几盒子吧。”然后抬眼微笑着看沈韶光。

沈韶光:“……”

沈韶光认命地放在托盘里一条VIP长命缕,敷衍道:“郎君喝酸梅饮子也送的。”

林晏舔一下嘴唇,看看沈韶光,眼角儿带着点笑意,过了片刻才接过来:“多谢。”

沈韶光有一种被调戏了的错觉,他刚才该不是想让我帮他戴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分别是曹伯启、王建、陆游的诗,后面林少尹风雪骑驴过灞桥化用了郑綮“诗思在灞桥风雪驴背上”。长命缕介绍部分参照了网络资料和《唐朝穿越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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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为林少尹的不要脸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