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

我不但知道,还可以给这段加好几个题目呢,比如《惊叹!新科探花郎竟然说出这种话》《探花郎探花秘史》《探花蜜爱》《娇宠:探花郎与他的小甜心》《曲江探花试糕点,人间有味是清欢》……根据载体不同,可自由选择。

沈韶光再次觉得人生寂寞如雪,明明更擅长嘴炮,现在却只能凭手艺吃饭,生错了时代啊……

阿圆却还没完:“那些人明明都听我说过了,怎么还问?”

沈韶光跟她剖析广告受众心理,“大概是觉得配着这小典故吃,也能嚼出点探花郎的味儿来?风流蕴藉,口齿噙香。”

阿圆少有地没附和沈韶光,嘟囔道:“我们的糕吃着本来就很香。”

沈韶光:“……”行吧,这话也很对。

林晏进了酒肆,坐在惯常坐的窗边位子,嘴角含笑,听沈记那位面相略有些憨的婢子在绘声绘色地与客人说《探花使买糕记》。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弄出来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便是没有这鼎鼐调和的手艺,小娘子在长安城也能活得很好,兴许还能成为东市那半条书肆街的座上嘉宾呢,让多少人等着盼着看她写的传奇。就没见过谁家小娘子这般伶俐乖滑的……

想到写传奇,林晏又想起幼时的自己,看见个蚂蚁洞,便想那是一国,在脑子里演绎出一番兴衰荣辱、悲欢离合来。若……林晏舔一下嘴唇,扭头继续听花糕传奇,没再继续往下想。

沈韶光发现林少尹这几天来得越发频繁了,差不多每日都来报到,却都不是来正经吃饭,有时候是半下午,只吃些点心,有时候是晚间快打烊了,吃的便是宵夜了。而且吃什么越发地不挑,问吃什么吗,每次都说“好”。

估计是苦夏,正经饭吃得少,便在中间不当不正的时候垫补点吃的。

沈韶光先上了茶,问吃什么,给了几个建议,果然又是林氏经典的“好”字回答。沈韶光下去准备,不多时,便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是一碗蜜豆酪浆,还有几样新做出来的花糕。

花糕还罢了,最近沈韶光很迷恋蜜豆酪浆。

蜜豆做起来不麻烦,把红小豆浸泡几个时辰,煮透,放糖,收干汤汁即可,但要注意不能煮成豆沙,要有完整的豆形和微微的嚼劲儿。

用它裹饭团吃,做即食的点心都很好,但最好的还是放在酪浆里,用后院的井水镇一下,简直是消夏的无上美味。

“林郎君尝尝本店这招牌蜜豆酪浆。”沈韶光笑道。

那碗上犹带着井水的潮气,林晏端着碗,用羹匙舀了一勺酪浆豆子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然后抬眼,微笑道:“香甜得很。”

沈韶光看着他唇上些微的白色酪浆,眼中泛起不正经的笑意,嘴上却极正经地道:“夏季喝些蜜豆酪浆,解暑开胃,祛除湿气,于林郎君这样日常操心动脑、案牍劳形的,最是合适。”

林晏放下碗,拿帕子擦嘴。

沈韶光有些遗憾地错开眼,林少尹的嘴形真好看,不薄不厚,唇峰明显,还有唇珠,刚吃过东西以后,红润润的……

“招牌酪浆——”林晏微弯眉眼,并不看沈韶光,“莫非也有什么典故?”

沈韶光挑眉,呵!林少尹还学会打趣人了?我们编个探花郎花糕怎么了?再说那也是真事儿,最多算经过了些艺术加工。

“要是少尹每日都来吃一碗,这以后便是典故了。这酪浆可以叫‘探花郎蜜豆酪浆’,或者‘少尹蜜豆酪浆’,林郎君以为如何?”沈韶光笑眯眯地道。

林晏看她一眼,抿抿嘴。

沈韶光在心里讪笑,这人忒正经!

“还是后者吧。”林晏端起碗,又舀了一勺蜜豆放进嘴里。

沈韶光愣一下,笑道:“好。”

林晏也翘起唇角。

又看一眼他的嘴,沈韶光道了“林郎君慢用”便转身去忙自己的,男色,男色误人啊,我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林晏的点心还没吃完,他的侍从就过来找,林晏站起来,与侍从说了两句什么,又对沈韶光微微颔首,便走出店去。

刘常过来对沈韶光笑道:“小娘子的点心菜品做得实在是好,我家阿郎吃着很适口。小娘子看能否这样,每月某打总关了银子来付账,或提前把银钱压在柜上?这个,省得郎君每次都带钱袋了。”

除了不爱点菜,出门还不爱带钱……林少尹真是贵人脾气啊。沈韶光腹诽着,嘴上却笑着答应下来。

恭敬地叉手行礼与沈小娘子作别,刘常出了店门,摇摇头,阿郎啊,男人啊……

刘常只是感慨一下,林府的庖厨却是惶恐,阿郎往日虽不爱说什么,但也不算挑剔,吃饭都正正常常的,这阵子食量却减了不少,晚间的点心也不要了,阿郎这是不爱吃?嫌东西都吃絮了?

江太夫人也有类似的发现,“阿晏,你只吃这么一点,不合口味?”

“有些苦夏而已。”林晏笑道。

江太夫人皱眉,“这才立夏就吃不下饭,后面三伏天怎么熬啊?”又仔细看林晏的脸,“似有些清减了。”

林晏笑着解释,“中间饿了,会垫补些小食。”

盛半碗青菜粥递给祖母,林晏又若无其事地补充道:“沈记的花糕点心很好吃。”

江太夫人笑起来,“你不是不爱吃甜腻的吗?”不待林晏说什么,江太夫人已笑道,“沈小娘子的花糕确是好吃,样数儿也多,难怪你也喜欢。”

林晏微笑一下,垂下眼,拿勺慢慢喝粥。

“沈小娘子慧心巧手,非一般女子所能及。”想起这两日吃的立夏糕,江太夫人感慨。

“到底是名门之后。”林晏淡淡地道。

江太夫人点头。

旁边的仆妇阿素却看一眼林晏,阿郎今日好生奇怪,平常说起小娘子时,他再不接话儿的。

不管家里人怎么想,林晏持续着他的少吃多餐科学饮食方式。

对林少尹这种把酒肆当自家庖厨的做法,于三只撇嘴,来了不点菜,走时不付钱,这是把自己当我家阿郎了吗?

于三突然便明白了林少尹的用意,半晌,在心里“呵”一声,男人啊……

再看看每日尽心搭配着给林少尹上饭上菜上点心酪浆的小娘子,于三撇撇嘴,自去厨房忙自己的。

林晏若是下午来,沈韶光便给他上些点心、酪浆之类,甚至还有几回直接上了水果沙拉。若是晚间来,便上点清粥小菜,蔬菜粥,瘦肉粥,红豆薏米粥,大米绿豆粥,拌点胡瓜豆干,炒个豆芽腊肠,偶尔心情好,兴许会做个鱼脍。

不管上什么,林少尹吃得都颇为认真,不曾挑三拣四,沈韶光便自我感觉良好起来,手艺好,搭配好,才能让这位锦衣玉食的这么满意啊。

林少尹是客人,他的饭都是单做的,只这日有些特别——正赶上沈记四人要吃晚饭。

做酒肆的,吃饭不规律,正经饭点儿的时候得伺候别人,自己吃饭要么轮流,要么提前或者错后。因为天黑得晚了,白天又热,沈记酒肆几人便多数时候都等客人走了再吃饭。

饭菜刚摆上,那位林少尹便走了进来。

沈韶光站起来打招呼,又笑问:“林郎君今日用些什么?”正要说今日有新鲜鳜鱼,可以做些鱼片粥时,却听林少尹道,“小娘子的冷淘匀给某一碗便好。”

沈韶光抬眼,突然想起去年他抢自己和阿圆的粥来,觉得别人的饭好吃?嗯,这位林少尹还有这么……童稚可爱的一面,甚好,甚好啊。

沈记四人惯常在大堂把食案并在一起同桌吃饭的,这会子有客人来,阿昌先捧着碗去了厨下,于三看一眼林晏,再看看沈韶光,也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阿圆颇坐得住,却被于三拽一下领子,也拎去了厨房。

林晏没去自己惯常坐的窗边,而是坐在沈韶光适才位子的对面,等着她给盛冷淘。

沈韶光笑一下,便也坐下,盛了面放在他面前,“各种小料还是郎君自己加吧。”

“好。”林晏点头。

沈韶光便拌了自己的冷淘,坐在林晏对面吃起来。

灯光微微跳动,抬眼看看对面端坐吃饭的小娘子,低头吃着最家常不过的饭菜,林晏眼角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和于三一起慨叹:林少尹真心机boy啊……

第57章 少尹骚操作

林府的庖厨陷入职业危机,越发地不安,只好去问阿郎身边的人。

刘常收了庖厨好大一盘子各式糕点,笑着宽慰他们:“真的无妨,阿郎就是——有点苦夏。”

“可某等实在惶恐,不知道给阿郎做些什么好。”

刘常想到去沈记酒肆接阿郎时看到的,一时口快,“做些应季的东西,比方说槐叶冷淘,用肉酱做浇头,多配些胡瓜丝、豆芽菜、豇豆、莴笋之类的菜蔬。”

庖厨点头道谢,心里却还是打鼓,往年也不见阿郎格外喜欢冷淘,倒是清粥小菜吃的多些,但既然阿郎身边的人这么说,也只好一试。

于是林家暮食便常见冷淘的身影。

对此,江太夫人是喜欢的,“这些菜蔬加得好,从前吃冷淘没有这么些东西。这个鱼片浇头有些汴州会仙楼的意思,这阵子我们厨下的人越发用心了。”

林家的主人虽然只两个,但做的浇头有五六种,有豕肉酱的、羊肉酱的、菌子山菇的、鲈鱼片的、鸡脯嫩笋的、鸭肉酱瓜丁的,配菜也多,一小碟一小碟,一张食案摆不下。

林晏又给祖母盛了一小绺冷淘面,换了个浇头放上,加菜蔬、加点了香油的蒜泥,亲自拌了,笑着递给江太夫人,“阿婆爱吃,便让他们时常做就是了。”

太夫人又与孙子忆当年,“那会仙楼的鱼好,是因为它挨着一个湖泊,这湖泊连着运河,虽是湖,却是活水。会仙楼把鱼篓放在湖里,说声要吃,便捞出来,当场现杀现烹,故而才那么新鲜。”

林晏点头,突然想起同样满嘴吃食典故的沈小娘子,若是她在,该与祖母相谈甚欢了吧?脑中浮现出那日她来送胡桃酪粥与祖母聊天的情景,煮个粥都煮出和而不同的君子论调来……林晏弯起唇角。

吃过饭,出了祖母的院子,林晏看随行的刘常。

刘常自知事发,干笑一下,叉手赔罪:“奴没敢说别的,只是让庖厨们做冷淘试试……奴,奴愿受罚。”

林晏又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且寄着吧,日后再犯,便自去领罚。”

刘常松一口气,赶忙叉手称是。

“有件事交给你办……”林晏轻咳一声吩咐。

不两日,沈韶光便收到了刘常送来的一大箱子玫瑰花。

沈韶光:“……”

“小娘子蜜渍花朵做得好,我们的庖厨就做不出那样的味儿来,这些花儿求小娘子代为渍一下。”

沈韶光舒一口气,还以为林少尹被雷劈了,要追我呢,哈哈哈……

不过转念又想,本朝追小娘子送花得送牡丹芍药,所谓“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依然是《诗经》时代的古典传统。玫瑰,在本朝没有那么些浪漫含义。

“这么些,都糖渍、蜜渍?”沈韶光问,那得吃到什么时候?

三尺长,两尺宽,两尺高的木箱子里,装得满满的玫瑰花,都剪了枝子,只剩花朵,看起来是颇为震撼的。

沈韶光怀疑,这是把谁家的玫瑰花圃都剪干净了——就为了吃!

忒焚琴煮鹤!林少尹圣人门徒、士族风流,怎么干这种民国光头军阀干的事呢?

不过做这么多,自己打秋风倒是方便……

“小娘子看着做就好。”刘常笑道。

“那就——再蒸些花露吧。”

刘常笑着行礼,“全凭小娘子做主。”

沈韶光点头,接了这个差事。

看过《红楼梦》的人,想必对玫瑰卤子和玫瑰清露不陌生,玫瑰卤子便是糖、蜜渍的玫瑰花,而玫瑰清露则是蒸出来的。

蒸花露在本朝贵族仕女中一度很流行,算是“入得厨房”的一个表现。①

宫里膳房就有若干套蒸花露的家伙什儿,各种甑子箅子之类,都是专门定制的,有铜的,有陶瓷的,每到春夏各种鲜花盛放,总要蒸一些,供各宫妃嫔使用或食用。

沈韶光曾在西市见过胡式陶瓷蒸馏锅,几百钱,不算贵,但因为用不到,一直没买,这会子既然承接了林府的鲜花代加工业务,便找了个空儿去买了来。

不管糖渍、蜜渍,还是蒸馏花露,沈韶光都是熟练工了,于三、阿圆等却对这蒸花露新鲜得很。

于三围着蒸馏锅转一圈,“原来花露是蒸出来的……”

沈韶光笑问:“你原来主家的夫人和小娘子们不蒸这个吗?”

于三停顿一下,“不蒸。”

难道是南北方的差别?蒸花露主要还是在京畿之地流行?也有可能。

沈韶光把花瓣都用干净井水清洗了,三分之一糖渍,三分之一蜜渍,三分之一放进了蒸馏锅里。

这古法蒸馏,原理很简单,让水蒸气带着花露中的精华升腾,到冷凝盖凝结成水滴,流入甑内储存起来,只要有家伙什儿,初次接触的人便能操作。

但熟手到底是一样的,这经验便在火候上:火太急,水干得快,花里的精华还没熬出来呢;火太微,则蒸汽少,精华都留在了底下渣滓里,出来的花露量少而质薄,更甚至还有熬糊了的,沾了糊味,这锅露也就完了。

于三看过,明白了个中原理,也就算了;阿昌惯常不管这个;只阿圆总惦记着,不时来看看,盖因沈韶光许她,“等蒸出来,先给你调一碗喝。”

沈韶光不食言,等花露蒸好之后,果真先为阿圆用井中镇过的白水调了一碗,于三、阿昌也有。

“嗯,香!”阿圆猛点头。

“若要吃甜的,可以加点糖,但不要加蜜,那就串味儿了。”

阿圆道:“这就很好了。”

沈韶光笑,也就是喝个新鲜罢了,这玩意雅致是雅致,但真论起味道,还得是我大酸梅汤!

为了配这雅致的花露,沈韶光还专门买了几个白瓷瓶,四五寸长,小口长颈圆腹,有点仙侠剧里玉净瓶的意思。把花露装好,塞了木塞子,连着那些装糖渍花、蜜渍花的罐子放在一起,只等林少尹来时,让他派人来搬。

没等来林少尹,却先等来了那位刘侍从。他是送他家少尹的包月饭银来的。

沈韶光让他把这些瓶瓶罐罐拿走,不多时,他又回转,并带来了回礼——一架画屏。

“我家太夫人多谢小娘子帮着制作蜜渍玫瑰和花露。”

沈韶光看那架屏风,檀木架,细苏娟,画中一片荷塘,粉色莲花开得正艳,一只翠鸟在飞,又有一只在梳羽毛,一派闲适气氛,正是夏季适合摆的。

若是非常贵重的泥金屏风,或者非常私密的床上枕屏,沈韶光不用想就都推拒了,但这架屏风打了个擦边球,半家常不家常的,然而,总收这种东西不合适,又不是门户相当的人家互相走礼。再说,这真是太夫人送的吗?这位林少尹……

看出沈韶光的推拒之意,刘常笑着求肯:“以后还免不了求小娘子帮忙的,请莫要推辞,不然我们怎么好意思上门?”

沈韶光想了想,认真地道:“还请上禀太夫人,以后切莫如此客气了,我们真是受之有愧。”

刘常叉手行礼,告辞。

回到林宅,刘常去内书房禀报:“已经送与沈小娘子了。”

“嗯。”正在批文书的林晏点点头。

“小娘子说——以后莫要如此客气了。”刘常看一眼林晏,小心地说。

林晏手下的笔顿一下,“知道了。”

看一眼写着长篇草书歌行的六扇大屏风,刘常退下去。

大屏风隔着的是阿郎的卧房,而在卧房里有架小屏风,檀木架子,细苏娟,上面荷叶田田,几朵才打苞的粉荷,荷塘边儿两只鹭鸶悠闲徜徉。不用细看也能知道,那与送出去的屏风,画的是同一片荷塘。

刘常很想知道阿郎常用的床头枕屏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古代蒸馏技术,有异议。据说在上博有件汉朝的蒸馏器,但唐宋以前蒸馏技术见于文献的很少。有专家认为,唐代随着越来越多的胡人涌入,带来各种香料和蒸制香水技术,促进了本国蒸馏花露、香水技术的发展——我们采用这种说法。至于后面女主蒸花露的讲究,就纯是我胡扯了。小天使们随便看个乐子吧。

————

越发得寸进尺的心机boy林少尹……

第58章 一起吃烤肉

暮食的时候,江太夫人笑问:“玫瑰花露是圣人赏的?怎么没见黄签子?到底是宫里的东西,浓酽香醇得很。”

过年过节,皇帝都会赏赐给亲贵大臣东西,夏天的甘酪樱桃、冬天的口脂面药,各个节庆的肉蔬酒馔,算不上多贵重,不过是表达个惦念亲近之意。自林晏结束了外任回到京里任少尹,这些东西便常得。

“却不是圣人赏的。”林晏为祖母舀了一小碗鱼片,一面细心地挑去里面的花椒,一面道,“偶尔得了些玫瑰花,白扔了可惜,便请托沈记酒肆帮着制些蜜渍、糖渍的花卤子。”

林晏停顿一下,“沈小娘子不嫌麻烦,又帮我们蒸了些花露。”

江太夫人笑道:“难怪!我说怎么没见黄签子呢。原来如今的女郎们还流行蒸花露呢?沈小娘子的手艺真好。我年轻的时候,一起玩的姊妹也爱做这个,春天的茉莉,夏天的玫瑰,秋天的桂花,还有人用梅花也蒸过,说是一股子冷香。”江太夫人说的是她还待字闺中时的事。

“你祖父在杭州任上时,我试过用好些种花一起蒸,也好得很,当时送给亲朋好友,称‘百花露’。”这说的是成婚以后的事。

“后来事情冗繁,便渐渐做得少了,你母亲又……”江太夫人停住嘴,笑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朝食吃了什么却记不住,我这糊涂病也古怪得很。”

林晏递上碗,温言道:“您换了方太医的方子,似乎好了很多,再说记不记得朝食又有什么打紧的。”

“记不住朝食,自然是不打紧,但记不住人和事就不好了。若好好儿的,也可以帮你相看个新妇。”

林晏垂下眼,微笑一下,“那也并不打紧。”

江太夫人不认同地摇摇头。

林晏用小碟子递上才切开的一半儿江米粽——这东西不好消化,只让老人家尝尝鲜,端午又要到了,这是今年头一回蒸新粽。

看着碟子里的江米粽,江太夫人突然道:“我家大郎这般细心,长相也好,还怕娶不到好的小娘子?”

仆妇们一愣,都笑起来,便是林晏也笑了。

看着已经长成英俊郎君的孙儿,江太夫人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在心里幽幽地叹一口气,也笑了。

吃过饭,江太夫人又嘱咐一遍“路滑小心”,林晏答应着,行礼出来,在廊下穿了木屐子,举着伞,出了祖母的院子,慢慢走回内书房。

今日傍晚的这场雨让沈记的生意清淡不少,刚过戌正,就没人了。

四个人收拾收拾,于三问,“今日暮食吃什么?”再好的厨子,也有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

沈韶光笑道:“不是才新定了炙肉枝子来吗?我看今日还剩了些肉,干脆我们烤肉吃!”

于三皱眉,“不是还有专门的炙肉炉子吗?炉子要过两日才能送来。”

沈韶光笑道:“痴儿!拿冬天取暖的炭盆先凑合凑合就是。”

于三:“……”

知道小娘子是个想什么是什么的,更何况边上还有个已经去找炭盆子的阿圆,于三认命地去切肉、腌肉。

沈韶光也去帮忙,等于三切好了,便把肉用胡椒粉、盐、糖、清酱、黄酒、芡粉等腌上,孜然粉要到烤的时候再撒。

孜然这个时候叫安息茴香,就像枸杞、山楂等一样,都是从药铺子买来的,据说有理气开胃、祛风止痛之效。是不是可以祛风止痛沈韶光不知道,但能开胃是一定的,洒在烤肉上,能增加30%的香味。

可惜它的好基友辣椒不在,不然那才是香飘万里呢,一个坊的人都能让它香出来。

隔着窗子,沈韶光看看外面的雨,今年雨水还真是勤,如果不下雨,能去院子里烤肉吃就好了,在屋里烤,这味儿可是有点冲……

也是巧,等肉腌好,菜蔬备好,雨竟渐渐停了,天边甚至露出几点新星来。

沈韶光张罗着把桌案、炭盆、肉、菜之类都搬到院子里去。

才下过雨,暑热退去,青砖地也被冲刷得很干净。把从前铺在店内的篾席拿出来用上,桌案摆开,案旁散放几个蒲团,沈韶光又拿来隐囊倚着,一边摇动着小团扇,一边看于三烤肉。

阿圆等不及,在旁边拿锤子砸核桃,先垫补垫补。沈韶光时不常伸手,阿圆便分给她半块。

沈韶光突然找到点“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意思,不过人家那是七夕,自己这里还没过端午,人家那里清寂,自己这里都是烤肉的香味……“银烛秋光冷画屏”,是不是应该把林府送的画屏摆出来应应景儿?

但沈韶光怀疑,诗中的“画屏”不是这种落地大架屏风,而是立在床上枕头前挡风的小枕屏,所谓“竹枕紬衾素屏小”,所谓“床头秋色小屏山”,所谓“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①……

枕屏是个私密东西,画什么的都有,曾见过有传奇本子写书生枕屏上的美女走了下来②……沈韶光猥琐一笑,这书生的枕屏大概跟红楼里的风月宝鉴是一套的。

想到屏风,自然不免想到送屏风的人,不知道那位看上去如此正经的林少尹床头枕屏上画的什么?

这位林少尹让沈韶光颇有些困惑。沈韶光知道自己店里的东西好吃,但真好吃到让锦衣玉食的士族子弟、见多识广的京兆少尹每天把这里当食堂?

还有那过分客气讲究的回礼,第一回 也就罢了,当时正赶上买房置地,这次……

但除此之外又并没有旁的异常处。

林少尹这样冷淡理智、才貌家世的人,不至于是爱上我了吧?

沈韶光在心里打个哈哈,自作多情是病,得治!也许人家就是有钱、礼仪周全呢?士族就是个臭讲究的族群,什么习惯的没有?

王子猷还下着雪大半夜坐船去找朋友到了朋友家门口又回来呢,若戴安道多想,该以为这小子对自己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情感了。

再转折一下,便是林少尹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又如何?不门当户对的婚姻,幸福几率太小。婚姻就如公司并购,中间涉及资产、人事多个方面的合作和博弈,实在不是一个“有情”,就能保证合作顺畅、长久双赢的。

想到“有情”……沈韶光笑一下,阿荠这人生啊已经足够波折,实在没有必要再在婚姻上波澜那么一下子,就这样市井小院、烤肉胡饼地过着,挺好。

沈韶光仰头看看天上的星星,等老了,不知会不会后悔年轻的时候没像楚小娘子那样飞蛾扑火地折腾一场,或者如福慧大长公主那样恣意一些……

听到“郎君留心脚下”的说话声,一扭头,便看见院门口的林少尹。

沈韶光:“……”

阿昌赔笑,“奴去前面拿酒,恰见林郎君来……”

所以,你就直接把他带到后面家里来了?沈韶光知道阿昌的毛病,见了“贵人”手足无措。

也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郎君若不嫌弃,便请入座吃些炙肉。”沈韶光站起来笑道。

林晏颔首:“打扰了。”

林晏这辈子还没做过夜入女子宅院这样“非礼”的事,颇有些不自在,面上却越发地严肃了。

沈韶光看看他,明明是来蹭烤肉的,却像在开常务会议……

于三没什么表情地把烤好的羊肉串儿、鸡肉串儿、五花豕肉串儿、豆腐面筋菜蔬串儿递给阿昌,阿昌分别放在大盘子里端上来待客及给自家小娘子,又不知道是不是要伺候客人去了枝子、切割小块,林晏温言道:“我自己来就好。”

其余烤好的,于三自拿了,又端了一盘子面饼,带着阿昌、拎上阿圆,回房里吃。

沈韶光对林晏微笑道:“郎君请用,莫要客气。”

林晏微笑点头:“多谢小娘子的美酒佳肴。”

本来想着复制一下小马扎、趿拉板儿、大背心、撸烤串儿、喝啤酒的夜生活呢,结果弄成了社交晚宴。沈韶光也不好甩开腮帮子直接上嘴啃了,只好把肉撸在盘中,拿筷子夹着吃——感觉味道都不对了。

这种时候“食不言”未免尴尬,沈韶光吃点肉,喝口酒,便开始胡扯:“今日的炭不好,还是要用松枝炭,烤出来有松香味儿,或是用果木炭、枣木炭,烤出来有些香甜气。”

“若没有这些炭,捡些松塔放在炭火上,也是一样的。” 沈韶光又道。

“这是宫里的办法?” 林晏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