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些就好。”

“嗯。”沈韶光点头,回了厨房。

一边儿拆鱼骨鱼肉,沈韶光一边想自己与林少尹的事。到底是林少尹艳色太勾人,还是我意志太不坚定?明明知道没结果的……沈韶光对自己的道德底线和意志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把拆好的鱼肉碎加些芝麻香油、盐末、姜汁、一点点胡椒粉拌匀腌着,又切腌笋和蕌头,都切细小的丁,又切了些香葱末,锅里用鱼汤熬的粥已经米烂汤稠,沈韶光把鱼碎、笋丁、蕌头丁及葱末放进去,搅拌均匀,只等它再次开起来的时候,放盐调味就可以了。

看着小火慢熬的这一砂锅鱼茸粥,沈韶光突然顿悟,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位京兆少尹才是那个鼎鼐调和的高手啊……这是要拿我当鱼肉炖了。

沈韶光颇有些不甘心,但想到他春山新碧似的一笑,想到他说 “我们儒家弟子但讲‘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尽心尽力以求之,如此而已”时认真的样子,还有那句 “也许‘可’得很呢”尾音里的悠悠余韵,沈韶光又觉得自己倒也情有可原。

于三回头,皱眉问道:“粥还不好?”

“好了,好了。”沈韶光放上盐,把砂锅端下来凉着——其实这是店里四人的暮食粥,从中匀出一碗来给林少尹。

又随意拿了几小盘凉拌菜,沈韶光看见有炖好的虎皮鸡爪,报复心起,夹了两个放在小盘子里,把这些统统放在托盘上,给林少尹送出去。

“林郎君尝尝我们的鱼茸粥,”沈韶光笑道,又特意指着那两个虎皮鸡爪,“还有这个,这是我们酒肆里的招牌小菜,先焯再炸再炖,又香又酥,就粥吃最有味儿。”

看一眼沈小娘子带着些促狭却又装正经的笑,林晏喝一口粥,拿起鸡爪,慢慢啃了起来。

并没有沈韶光期待的狼狈,有些人大概就是穿大裤衩子坐马扎在路边上撸串儿,也能从容优雅好像闲庭信步赏落花似的。沈韶光瞥一眼他唇珠上的酱汁,非常有自制力地道:“林郎君慢用。”转身走了。

厨房里,阿圆正喂那猫吃鸡胸肉,猫的吃相颇为矜持,坐在那里慢慢地吃。

阿圆赞道:“到底是林少尹家的猫,吃饭都好看。”

于三看那猫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口气。

沈韶光看着那猫,明奴,林晏……还真是物类其主!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半个月,骚操作的林少尹又与小天使们见面了……

第69章 谣言平地起

杨竞对邵杰笑道:“便是这家酒肆!”

邵杰哑然失笑:“这里?”

杨竞挑眉,“怎么?看不上小酒肆?这里的饭菜连李相都赞过的。”

邵杰笑道:“岂敢看不上啊?我们店里花糕最近卖得越发好了,就得益于这沈记的小娘子。”

杨竞也笑了:“说这个,我信,沈记的花糕也好得很。”口气颇为自豪。

邵杰笑起来,这逐之啊,还是一股子呆气,幸亏李相是个德高宽宏的,不然恐怕前程多艰。邵杰又感叹,原来他说题诗于酒肆外壁,恰被微服去吃酒的李相看见,便被辟召入宰相府,这酒肆就是沈记。这么说来,沈记算是我们两个的福地了。

如今那“诗壁”已经换成了一个叫周芝的写的《醋鱼咏》,杨竞品评了一番,邵杰只有听着的份儿。

诗壁那边,酒肆门口檐廊阴凉处摆着几张坐榻,有三四个人摇着扇子,一个在品茗,一个在观书,另两个在下棋。这是?邵杰有些好奇。

邵、杨二人一进门便看见小酒肆火爆的场面,食案没有空着的,有人独酌,有人对饮,还有人吆五喝六觥筹交错地聚餐,沈小娘子和她的胖婢子都正忙着。

沈韶光一抬头,“邵郎君、杨郎君——”这两位,花糕店的少东家和爱写诗的读书人,竟然是朋友?

两人都笑着与沈韶光见礼:“小娘子。”

两人虽一个是给过百两银子的金主儿,一个是本店兼职广告策划总监,但沈韶光也只能对他们抱歉一笑,“恐怕要劳两位郎君等一会儿了。”

杨竞已经熟门熟路地径直在柜上取了候座的牌子,“不妨事,等一会儿就是了。”

沈韶光端了两碗冰镇酪浆给二人,“外面坐榻上有扇子,有东市书肆新出的传奇,阴凉下倒还算凉快,郎君们歇一歇吧。”

邵杰这才知道外面榻上都是等座儿的,上次来好像还没有这榻呢,看来沈记的买卖是越来越好了。

沈韶光也不明白为什么大热天的,生意倒越发好了——天热,嘴巴没味道,所以要来饭馆酒肆吃点味儿重的?

等了阵子,邵杰和杨竞终于有了座位。杨竞自认是老客,又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性子,点了不少店里的招牌菜款待朋友,又要了一壶顶好的琥珀酒,邵杰也不是那蝎蝎螫螫的,只任他作为。

邵杰尝一口玛瑙肉,不过瘾,把整块都塞在嘴里,吃完笑道:“嗯,这么浓腴香烂!一下子胃口就开了。还没见谁能把豕肉烧得这般可口又漂亮的。这个肉叫什么?”

杨竞与他说了名字。

“玛瑙肉这名字取得也好,还真有点玛瑙的样子。”邵杰赞道。

杨竞笑道,“让你说着了,这又是这里的特色,好些菜名又雅致又有趣,单听菜名,便让人生出多少联想来。”

说着指向旁边的豆腐羹道,“这个叫蒹葭羹,里面放了鸡子和虾茸,碎碎缕缕的,是不是颇有白霜蒹葭之象?另有一道豆腐菜,却如膏如镜,名软玉羹,也切实得很。”

邵杰点头,觉得自家的花糕都该换换名字,桂花枣泥糕……忒实在。

两人来得晚,吃完得也晚,慢慢地,店里过了客流高峰,沈韶光松一口气,喝点清茶,过来这边招呼。

两人本在聊些近况,见沈韶光过来,邵杰笑道:“每来沈记一次,某就得些启示,只恨不似逐之一般住在坊里,可以常来。”

沈韶光玩笑道:“邵郎君这话莫要让我们庖厨于三郎听到,不然该得多伤心?小店吸引郎君来的竟然不是饭菜的味道……”

邵杰笑起来,“味道也好得很,小娘子的经营之法更妙。”

沈韶光笑道:“到底前者为实,后者为虚。”

虽不算很熟悉,但也知道这小娘子不是那一味“老实”的,邵杰笑问:“这是怎么说?”

“若只务虚,或能得一时之名,终究难以持久;若只务实,也有些太实在,恐怕难以做大。”

邵杰击掌:“小娘子说得真好!”

自己家的糕作坊做得大,传承几世,难道只是因为做糕的手艺好吗?手艺固然是不错,却也跟当年祖父由此入赀为员外郎有关,虽然这员外郎虚得很,但作为一桩逸事,流传各地,谁来了不想尝一尝这员外郎的花糕?而那些与祖父同时代只一味老实做糕的,还有连老实做糕都做不到的作坊,早就湮没无闻了。

就连杨竞都道,“小娘子所言,颇合‘言之不文,行之不远’的道理,又有时人韩公所谓‘文以贯道’……”

看朋友有长篇大论的架势,邵杰做痛苦状,抹一把脸,“逐之,逐之,你放过我吧。”

杨竞笑起来,只得停了布道。

沈韶光咧开嘴笑,现实版学渣与学霸好基友相处日常。

邵杰却又正色道:“说实话,以本酒肆的菜,以小娘子之才,这样小的店面有些屈才了,小娘子可曾想过去东西市开间大些的酒肆?”

谁不想去CBD开豪华酒店啊?但是……沈韶光笑道:“儿固然又馋又饿,但也只能一口一口地吃啊。”

邵杰领会她的意思,非是没有此志,只是目前还不能够罢了。小娘子又聪慧,又谨慎,他日保不齐真能成为这长安城富商大贾中排得上号的人物。

三人聊了几句,看他们喝得差不多了,沈韶光问:“给二位郎君上一钵甜香八宝饭吧?”

两人自然无有不同意的。

八宝饭是后世常见的席末甜点。沈韶光小时候去吃酒席,哪怕吃饱了,这八宝饭也要再吃两口的。

八宝饭蒸起来不麻烦,碗底下抹一层油,把煮过的莲子、银杏和桂圆、葡萄干等干果子铺在碗底,然后放煮了八成熟的糯米——先煮再蒸,是为了这饭更粘糯软烂,米上放用猪油和糖拌过的豆沙馅儿,豆沙上再覆糯米,如此把碗填平,上笼屉蒸。

蒸好后在屉子里熥着,什么时候要吃,端出来倒扣在大盘子里,再浇上一层酪浆——后世多是浇冰糖汁子,也有浇蓝莓酱草莓酱各色果酱的,总之,香香甜甜。①

沈韶光把八宝饭端上来,拿大勺小碗替两人分饭,邵、杨二人只道自己来,让她莫要客气。

沈韶光正要离开,却听邻座几个喝高了的在讨论天气与时政。

“去年天旱,护城河的石头瑞兽都露出来了,听闻圣人去圜丘祭天祈雨,许下了大愿,这才降下雨来,谁想今年倒是不缺雨,只是也太热了,我看啊……”说话的人撇嘴摇摇头。

“天气异兆,不知以后会如何。”另一个颇有些感时伤事地叹了口气。

再一个道:“你们没听说吗?城西北蛤蟆沟子的蛤蟆都不叫了,街上有童谣,‘蛤蟆懒,天下反’……”

“听说先帝末年的时候……”

杨竞要站起,被邵杰一把拉住,沈韶光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笑问:“本店有极好的八宝饭,几位郎君要不要尝一尝?”

那个感时伤事的笑道:“可是呢,合该吃些饭了。我们今天扰了八郎,下个月,某从汴州回来,还在这里还席。”又微眯醉眼,对沈韶光笑道:“小娘子做得好饭菜。”

沈韶光笑着道谢。

这几个人果然点了一钵八宝饭,舌头都喝木了,哪里还吃得出什么,胡乱吃了些,便摇摇晃晃地离了席。

沈韶光站在门口笑着送走这几位,回来便听杨竞道:“圣人受命于天,与蛤蟆何干?简直岂有此理!若不是你拦着,我定要与他们理论清楚。”

邵杰道:“你与那些醉汉有什么理论的?便是理论赢了,他们该如此说还是如此说,见识和脑子这东西不是人人皆有的。”

沈韶光“嗤”地笑了,这邵郎君讽刺起人来也厉害得紧。

见沈韶光笑,邵杰正色道:“听说开元年比这更厉害的天气还有呢,沃野千里干旱成灾,地里都裂了缝,但是怎么样?照旧有后来的太平盛世。”难为这位不太爱读书的郎君竟然引出了史实。

沈韶光点头,说出自己的推测:“这谣言后面怕是有幕后推手呢。你们想想鱼腹藏书,篝火狐鸣,这种事不绝于史啊……”沈韶光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谣言制造者的。

杨竞、邵杰俱是神色一变,思索半晌,杨竞站起身,对沈韶光郑重一揖:“小娘子见微知著,非我等能及。某定禀告李相公,仔细查探此事。”

沈韶光赶忙避让,又还礼客气回去。

有这样的事,两人茶也不喝了,结账离开,沈韶光送他们出去。

站在门口,邵杰对沈韶光笑道:“还未多谢小娘子,自学了小娘子卖花糕的办法,敝店的生意提升了许多。众兄长管糕店时,从未有这样的劳绩,因此某在祖父、众叔伯、弟兄之间很是长了一回脸。”

沈韶光笑着道喜,又正经着脸道:“这主要还是郎君眼光好,‘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邵杰哈哈大笑,再没见过这样爽朗又促狭的小娘子,“是极,是极。”

便是满腔忧国忧民之情的杨竞也让他们逗笑了。

林晏散了衙,又与白府尹、负责舆情的赵参军商量了会子事儿,坐车回来,行到沈记门前,习惯地往这边看,一眼便看到沈小娘子咧嘴眯眼笑得正欢,旁边两位有一个是那日见过的东市花糕店的郎君,也正在笑呢。

林晏微皱眉,也带了点笑意,他们这是说什么呢如此欢畅?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照梁实秋先生《八宝饭》,还有网络上的食谱。

第70章 今晚的月色

沈韶光端上一碗腊肉酸笋排骨汤,鲜香不腻口,带着腊肉独特的香味儿,让酒客们本来有些木了的味觉一振。

“真香!”

沈韶光最是闻夸则喜的,听了这话眯起笑眼:“那客人就多喝些,酸笋解酒的。”

客人连连点头。

最近店里添了不少咸鲜口儿的粥品汤水,比如前两日让林少尹蹭了一碗的鱼茸粥,比如刚才大受客人欢迎的腊肉酸笋排骨汤。天热,甜粥甜汤未免嫌腻,喝点咸鲜口儿的,补充盐分,提提胃口,一碗下肚,出一身透汗,痛快!

沈韶光把托盘放回厨房,看阿圆站在大案旁,面前一碗汤,一手拿根胡瓜,一手拿个芝麻饼,狼吞虎咽,吃得正香。

“何至于此?你慢慢吃。”厨房里有高脚胡凳,沈韶光给她拽过来。

阿圆摆一摆拿着芝麻胡饼的手,“站着吃得多。”

沈韶光:“……”

面对那么多东西都没胃口,这会子倒让阿圆的吃相勾起馋虫来,沈韶光欠着身子看一看,汤里冬瓜球、混着星星点点绿意的肉圆,没放清酱汁污了颜色,汤色很清亮,“芫荽肉圆汤?”

阿圆点头,“三郎给我做的。”

沈韶光看看于三的后脑勺,别看平时总掐,其实还挺有阶级兄弟姐妹情的。

“我也来一碗!”沈韶光笑道。

阿圆笑起来,阿昌也笑,便是于三也莞尔,正经吃饭的时候不爱吃,看见别人吃饭却馋——这是什么毛病?

沈韶光让他们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也许于三郎这富有兄弟姐妹情的芫荽肉圆汤格外好喝呢?沈韶光突然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有些眼熟,琢磨了琢磨,林少尹!头一回来就抢了自己和阿圆的粥菜……

沈韶光有样学样地云淡风轻着脸,盛了一小碗汤,拿了个胡饼,去外面柜后慢慢吃。

还没吃完,刚才还念叨的那位林少尹的侍从就来了,“这回又要麻烦小娘子了。”

沈韶光擦擦嘴,笑问何事。

“我家太夫人今日胃口不开,午食、暮食都没好生用,阿郎说上次在店里吃的鱼茸粥好吃,不知可否请小娘子再熬一钵?”

不是什么麻烦事,沈韶光答应下来。

刘常又笑道:“听太夫人身边的人说,自上回小娘子送了粥去,太夫人时常念叨小娘子。”

沈韶光挑眉,所以——

刘常再次恭敬地行礼,露出些求肯的神色:“拜托小娘子了。”

沈韶光还能说什么?笑道,“郎君莫要客气,等熬好了,我送过去。”

熬粥是个耗工夫的活儿,更何况还要先煮鱼汤,再用鱼汤熬粥。等粥煮好,店里客人已经不多了,有于三他们照应着,沈韶光拎着装宵夜的提盒走出去。阿圆本想陪她去,沈韶光摆手,外面纳凉的人多着呢,这么几步,没什么事。于三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却不想刚出门,那位刘姓侍从便迎过来,“劳烦小娘子了。”又接过提盒,笑道,“我家太夫人等着小娘子呢。”

沈韶光微笑点头。

江太夫人果然在等着她,同时在的还有林少尹。

江太夫人客气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小娘子送来。”又嘱咐身边人,“一会儿着人送小娘子回去。”

林晏微笑道:“阿婆放心,我会安排。”

仆妇阿素便把到嘴边的回答咽了回去。

江太夫人点头。

仆妇们摆开食案,盛粥布菜。江太夫人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粥,点头笑道:“这个味儿好,一点也不甜腻腻的。”

沈韶光微笑道:“夏日出汗多,体内容易缺盐,缺了盐就会没胃口,乃至头晕乏力,故而适宜吃些咸鲜味儿的粥品汤水。只是也莫要太咸了才好,那样于肺肾不利。”

江太夫人点头:“果然最近有些没胃口,懒怠动。大郎请了郎中来,给了几颗丸药,吃了也不觉得怎么样。”

沈韶光笑道:“今夏实在太热了,太夫人慢慢调养着,早晚凉爽时在庭院略散一散,活动开,兴许能觉得舒爽些。”

“大郎也是这么说的。” 江太夫人笑道,又嘱咐林晏,“你每日晨起练剑,出那么些汗,也喝一碗这样的咸口儿粥汤,再去上朝。”

林晏微笑点头:“是。”

沈韶光低头喝口茶,难怪那日觉得他臂膀腰身如此紧致有力……本朝果然盛产上马能砍人,下马可赋诗的强人啊。

“适才听小娘子的话,似是颇通医理?”士子们读书杂,不少都知道些医理,甚至还能诊些简单脉象,但小娘子们通这个的却少,故而江太夫人有此一问。

内教方博士通医术,于饮食坐卧都很讲究,沈韶光前世是个在熬夜脱发和保温杯泡枸杞之间来回横跳的,对这样讲究的方博士很是羡慕,半吊子地跟着学了些,但距离“通”却有不短的距离,更遑论“颇通”,当下笑道:“不少东西都是医食同源,当庖厨的,都多少知道一点,倒让太夫人见笑。”

听她自谓“庖厨”,江太夫人正色道:“兰草是生于玉阶朱栏,还是生于涧底溪侧,都是兰草。小娘子洛下沈氏之后,切勿太谦。”江氏林氏俱是河东旧族,江太夫人大半生繁衰荣辱,于有些事情已经看淡,有些却难以抛舍。

沈韶光站起身,郑重施礼:“太夫人说得是。”

江太夫人松了神色,笑道:“小娘子珠玉一般的人物,老妇着实喜欢,多嘴了几句,小娘子莫见怪。”

沈韶光微笑道:“儿多年未闻尊长教诲,今日听了太夫人的话,感激得很。”

江太夫人点头,想来是尊亲大人都不在了,那么好的一个小娘子,也是可怜可叹……

林晏轻咳一声:“孙儿也觉得有些饿了,祖母匀给我一碗粥吧。”

一句话便把有些严肃哀伤的气氛冲散了,尤其他一向庄重寡言,这时候突然说出调皮小儿语,众人一愣,都笑起来。

江太夫人笑道:“都给他!都给他!难得他这么挑嘴,有想吃的东西。”

沈韶光只抿嘴微笑。

林晏微侧头看看她,见她神色安闲,放下些心来。

别人吃着东西,沈韶光不好告辞,等他们祖孙都吃完,沈韶光才站起来:“今日天晚了,改日再来叨扰太夫人。”

江太夫人从榻上下来,拉着她的手,慈祥地笑道:“一定要来。”并亲送到屋门口。

林晏也辞别祖母,“我去安排人送小娘子。”

沈韶光对江太夫人福一福告别。

仆妇前面提着灯,沈韶光与林晏一同往外走。

两人的背影,颇有一对玉人之感,再想起刚才阿郎的作为,阿素看看太夫人,到底没有说什么,只轻声道:“吃粥出了些汗,您去宽宽衣吧。”

江太夫人点头,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回室内去。

院门处,刘常接过仆妇手里的灯为前导,林晏回头吩咐:“关门吧。”

仆妇福一福,应声是。

三人穿游廊,经院落,一路往外走。沈韶光本以为他让侍从送自己,但看这样子……

沈韶光微笑道:“郎君请留步吧,其实这么两步路,儿自己回去就好。”

林晏温言道:“我正好出去走走。”

沈韶光抿抿嘴。

林晏则对她微微一笑。

前面的刘常真是恨不得自己成为传奇上的隐形人。

一出了大门,刘常便笑道:“阿郎,小娘子,奴先把这食盒送回去吧?万一酒肆里要用呢?”

沈韶光:“……”莫说酒肆,这会子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好吗?

林晏点头:“嗯,去吧。”

刘常把灯笼递给林晏,飞快地走了。

行在路上,沈韶光挑眉看林晏,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如此,不畏人言乎?”

林晏停下脚步看她,虽灯笼只能照到脚下两尺的地方,但今晚的月光很好,能看清她微微含怒的粉面,一双漂亮的杏眼,挺翘的鼻子,花朵似的唇瓣,“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必得佳妇”,林晏想起她那中秋糕饼签子来。

目光不敢停留在那唇上太久,林晏别开眼去,“小娘子与晏都不是畏惧人言之人。”

沈韶光被堵了一下,诚然,在这个看个灯就有若干对儿私奔的,上巳节红男绿女相携出游,一堆大姑娘小媳妇拿手帕香囊把探花郎幞头砸歪的时代,自己一个小酒肆老板娘,跟人在街上溜达一会儿,确实没什么人言可畏的,但……

沈韶光不绕圈子了,做推心置腹状跟他讲道理:“我们这样不门当户对,难有幸福可言。郎君又何必执着呢?”

“小娘子洛下沈氏女,某河东林氏子;某虽不才,亦进士及第,小娘子——”林晏看一眼沈韶光,舔下嘴唇,微笑道,“更是好得很。以晏看来,我们既门当户对,又才貌相当。”

沈韶光:“!!!”

看她杏眼圆睁、双唇微抿的样子,林晏轻笑起来。

过了片刻,林晏微笑着哄她: “你若畏惧人言,我日后注意着就是了。”

这样的语气……沈韶光看向他含笑的眼。

“阿荠”两个字在口中滚了一圈,到底没敢说出来惹她,林晏轻声道:“莫要生气了,倒辜负了这样的好月色。”

又呆了一下,沈韶光别开眼,若无其事地笑问:“说到月亮,人们是怎么觉得上面有个大蟾蜍的?因为那上面影子的形状?”

林晏:“……”

又想起她解的七夕牛女之事,林晏有些无奈地笑了。

焚琴煮鹤破坏气氛的话说完,沈韶光悠悠然抬头看那月亮,又看沐浴在月光下的屋舍、树木、道路——以及那长身玉立的青年,是啊,今晚的月色是不错……①

作者有话要说:①夏目漱石把“我爱你”翻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梗。

第71章 与女郎议政

沈韶光在厨房给阿圆做“三不粘”。

把蛋黄加蔗浆、芡粉搅匀,旺火热锅放猪油,把搅好的蛋黄糊下锅,不断翻炒,再陆续淋入几次猪油,使其更滑嫩,达到“不粘”的目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油和蛋糊融为一体,从原来的淡黄色变成漂亮的金黄色,就可以出锅了。

又香又软又嫩又甜的半流体,稍微有一点嚼劲儿,很是好吃,完全符合蔡澜先生世间最好吃不过胆固醇的美食理论。

从沈韶光第一回 做,阿圆就喜欢上这道菜,若有剩下的蛋黄,便撺掇:“小娘子炒个‘三不粘’吧?”

考虑到她的体型,十次里,沈韶光也就答应两三次,故而每回吃,阿圆都兴奋地很。

于三是不吃这种甜烂软“孩儿物”的,阿昌也不好跟阿圆抢,只意思意思地尝尝就算了,故而大半皆归阿圆——今天阿圆却愿意分给那只三花猫明奴些。

沈韶光提醒她:“少给它吃,多了不消化,再说,它也尝不出甜味儿来。”

阿圆睁圆眼睛:“小娘子怎么知道它尝不出来?”

沈韶光被她问得一呆,下意识地看那边坐着的林少尹,头一回去林府时,还跟他呛 “子非鱼”的问题呢。想到他当时严肃的样子,再对比如今……

阿圆还在等着小娘子跟她解释“我非猫”的问题,沈韶光解无可解,只好直中要害:“这‘三不粘’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圆赶紧端着盘子回了厨房。

那只猫在柜台上坐着,矜持地吃阿圆分给它的两口鸡蛋。

看看猫,再看看那边的林少尹,沈韶光摇头,拢中午的帐。

今天林少尹来得早,赶上了午食的尾巴,脸上又似有些仆仆风尘之色,想来是没在公厨吃饭,沈韶光一问,果然如此,故而给他正经上了四菜一汤香稻饭。

其中有一道芙蓉鸡片,是用蛋清和鸡肉茸搅成肉泥,在温油锅里滑成的,剩下些蛋黄被阿圆看见了,便做了这“三不粘”。

那猫吃完了蛋,盯着沈韶光的笔尖看,过了片刻,拿小爪子学着主人的样子蘸一下墨汁,并试图印在账册上。

沈韶光赶忙抓住它的小爪,明奴先是无所畏惧地与她对视,然后若无其事地抽回爪子,舔起毛来,无赖得有模有样。

沈韶光无奈,把猫祖宗的爪子擦干净,抱住,摸摸脸,摸摸头,抓一抓下巴,撸两下后背,把它伺候得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