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一个硕大无比的螃蟹,黄中带赤,揭开了一半壳子,膏满肉腴。这不算什么,毕竟前面已经有同样硕大同样色泽艳丽的菊花鱼和羊腿了。

与前面几期不同的是,蟹子旁边还有个人,只用墨线勾勒的,还不及蟹腿高,戴着幞头,一笔勾画的衫袍,一把很明显的胡子,两个圆点儿眼睛,一副惊愕的样子。旁边的题字是“壮哉斯蟹”。

李太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阿荠这是“一只蟹子堪比屋”,林晏带着笑,走进沈记。

午食客人们已经散了,阿圆正在数“投票”,沈韶光在旁边喝茶,笑眯眯地看着她。

见林晏进来,沈韶光打招呼,“林郎君——”

林晏点头,突然想起那天她叫“晏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听她这样叫自己。

阿圆道:“还是隔水蒸糖蟹更多些,这几日累计起来,酒桂蒸糖蟹少了三十余票。”

林晏笑问:“这是‘赛蟹’吗?”

沈韶光吹拍:“到底是林郎君,一听便知,可不就是‘赛蟹’嘛。”

巧言令色!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林晏真是恨不得……

沈韶光笑问:“郎君也来两个蟹子吧?是吃我们这一旬招牌的糖蟹,还是蒸两只活的?”

林晏笑道:“活的吧。”

沈韶光加拍一句:“郎君会吃!对这种鲜物,其实活着清蒸才是对它最大的尊重——因为这最能存其鲜味儿。糖蟹糟蟹大多都是因为蟹子不易存放输运,没奈何想的办法。”

林晏彻底让她哄笑了,沈韶光也眯眼与他对笑。

那边收拾蟹子的于三翻个白眼儿,这几日是谁把糖蟹吹上了天?说什么前朝炀帝吃的糖蟹上面贴了镂金龙凤,叫“镂金龙凤蟹”;说什么沧州糖蟹、广陵糖蟹、江陵糖蟹三大贡蟹,沧州蟹膏肥,广陵蟹黄鲜,江陵糖蟹肉嫩……呵!小娘子的嘴!

如今只要林晏来,沈韶光都撂下手里的活儿,陪他坐着。

虽然对着美人儿,大眼对小眼地干坐也很有趣,但要博美人一乐,就要说些什么了。

沈韶光巧嘴,给林晏讲笑话:“说从前有个和尚,秋风起,蟹脚痒的时候,也学着凡俗人买了蟹子来吃。”

虽只听了个开头儿,林晏已经弯起了唇角儿。

沈韶光抿嘴,你这笑点不对,好吗?

林晏忍着笑,“你接着说。”

沈韶光又提起兴趣接着讲,“那螃蟹刺啦刺啦地挠锅壁。他烧火的小弟子听了心里不忍,合什念经。和尚觉得自个儿也该念些什么,便念‘善哉善哉,熟了就好了,熟了就好了……’”

林晏微笑着看她。

沈韶光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林少尹没有娱乐细胞了,他大约就是听戏喊错好儿,听相声“噫”错点儿的那种人……算了,美人嘛。

林晏正待说什么,跑堂的端来了蒸好的螃蟹,并姜醋碟子和酒。

沈韶光笑道,“吃蟹不可无酒,郎君约略饮一些。”

林晏微笑点头。

沈韶光亲为他烫酒。先是缓缓地把热水注到烫酒的皿子里,忖度着时间,手指碰一下壶壁,温度适宜了,拿起酒壶,略摇一摇,使壶里的酒热度均匀,然后用布巾子擦过壶底,给林晏倒上一盏。

看她娴雅的动作,林晏想起去岁与李相在这里饮酒时候的事来,那时候哪能想到两人会这般模样?

林晏在跑堂端过来的清水中净过手,拿了一个螃蟹,揭开盖子,慢慢往小碟子中剔肉、剥黄儿。

明奴走过来,神情严肃地坐在食案边。

沈韶光就吃它这高冷傲娇样儿,掰了两个蟹腿,抠了肉出来喂它。又与它讲道理:“这个不能多吃,凉性的,对肠胃不好。长公主的猫已经病了,前车之鉴啊。”

林晏一边剥蟹,一般看她逗猫。

把蟹螯里的肉用蟹爪拨到碟里,林晏拿小勺舀些姜醋浇上,推给沈韶光:“趁热吃。”

沈韶光看看他,笑眯眯地受了他的殷勤。

林晏这才给自己剥蟹子,一边剥,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阿荠,长公主是不是与你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尚吃螃蟹的故事也是小时候不知道在哪儿看的笑话。

第83章 爱情的谈判

沈韶光睁大眼睛。

林晏笑着看她。

沈韶光把眼睛又眯起来,“是啊,确实时常与福慧长公主见面说话儿。长公主是个妙人儿。”

林晏只看着她,不说话,沈韶光也不接着说,低头吃螃蟹。

过了半晌,林晏温柔地道,“阿荠,我让人来求亲好不好?”

沈韶光流氓功初成,到底还有点不自然,干笑两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一纸婚约,你说是吧?”片刻,后面又补了个称呼,“晏郎。”

林晏接着低头剥蟹子,果真那位荒唐不羁的长公主与她说了什么!想到长公主那些曾经的面首,林晏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她保不齐还与阿荠说了别的……

沈韶光觑着他的脸色,“——晏郎?”

“嗯。”林晏没什么表情地答应着。

沈韶光放下心来,还肯答应这称呼,说明没砸。

“不是。”林晏直接粉粹了她的幻想。

沈韶光:“……”

“两情若鸟,婚姻若巢。不婚之情,无巢之鸟,以何存于世间?”林晏严肃地看着她。

面对这样的道德拷问,沈韶光有些汗颜。

林晏缓了神色,温声道:“阿荠,我们终会成婚的。”

沈韶光终于体会到了长公主的无奈,林少尹与裴郎君能当朋友,还是有原因的。我也不过是想搂一搂,抱一抱,耳鬓厮磨一番,谈个不柏拉图的恋爱罢了,当然若像长公主说的那样有旁的什么……也是——挺好的。你既然不答应,也就算了。

然而沈韶光嘴上却已自动道:“说到鸟,今日有极好的鹌鹑。秋天的鹌鹑吃多了草籽粮谷,肥得很,最适合烤着吃,郎君要不要尝尝?烤得焦香焦香的,夹在胡饼中,吃完螃蟹吃这个,绝配!然后再上一份这螃蟹的大甲汤。”

“郎君许没喝过大甲汤。奶汤煮开,把郎君自剥的蟹甲扔进去一些,加芫荽末和胡椒粉,最好再泡些环饼捻头之流,嗯,香!郎君莫嫌它粗粝,民间谚云‘原汤化原食’,是很有道理的。关键,非这碗大甲汤,压不住前面这顿餐饭。” ①

沈韶光情绪回血很快,这个世上没巢的鸟多着呢,少见多怪!就谈个恋爱怎么了?李白还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呢!

看她的笑脸,听着这饮食经,便知道她没听进去,林晏颇有些头疼,长公主真是祸害!

林晏到底吃了她说的胡饼夹炸鹌鹑,也喝了这所谓原汤化原食的“大甲汤”。

沈韶光问:“是不是好喝?”

林晏很给面子地点头,“确实好喝。”

沈韶光得意地笑了。一切似回到原点,但确实不一样了。

晚间林晏陪江太夫人吃饭只略喝一点粥。

江太夫人也不劝食,吃过饭,婢子捧上茶饮来,祖孙坐着消食说话。

“沈小娘子可应了你了?”

林晏摇头。

“真不用阿婆出马?”

林晏再摇头。

“你这样闷,也难怪小娘子不喜欢。”江太夫人想了想,“明日多做几件鲜亮衣服穿,你这些家常的袍子还不如官服好看呢。”江太夫人仔细端详林晏,大郎虽性子闷了些,但样子应该是讨小娘子们喜欢的。

林晏:“……”

“烈女怕缠郎,可这缠也有缠的办法。你光去吃饭是不行的,她只当你爱吃那里的饭呢。”

“沈小娘子独自顶门立户,是个有主意的,但再有主意,也是个小娘子。女郎都爱听好听话,你莫要舍不下面皮,要多夸。不只现在夸,日后成了婚,也要常夸。”

“夸厨艺,夸谈吐,再熟一些,夸姿容也无不可……”

林晏尴尬地咳嗽一声,“阿婆——”

江太夫人轻叹一口气,“你这样儿,我什么时候能喝上孙媳茶?”

林晏歉然地站起来,给太夫人捧上消食饮子。

江太夫人却又乐观起来:“我虽时常犯糊涂,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兴许还能看着重孙子长大呢,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小时候一样胖。”

又陪祖母坐了一会子,林晏才回自己的院子。

他走了,仆妇们帮太夫人宽衣洗漱。

仆妇阿素道:“阿郎何必费这周折呢,谁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径直遣媒去说就是了。”那沈小娘子不过是脸皮薄,岂会真不应的?她那样的家世,能碰上阿郎这样的,是走了鸿运。

“谁还没个运势高低?家世这东西,最不可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败了散了。”

阿素嗔道:“太夫人如何说这样丧气话?阿郎还要封爵拜相呢。”

江太夫人摆摆手,“我自然知道大郎是个好的。我是说啊,与家世比,还是人的品格秉性更要紧些。”

“我看那小娘子不骄不馁,看着活泼随和,却是个稳得住的;大郎性子闷了些,却不是那等全无趣味的朽木。两个人啊,能过到一堆儿去。”

阿素笑起来:“您看人最准了。”

“最关键是他自己喜欢。”江太夫人悠悠地叹一口气,“什么也敌不过自己喜欢啊。”

那时候给他父亲聘他母亲时,只看两个人出身相当,才貌也相配,谁能想到两人之间会如冰霜一般呢?一个看似散漫洒脱,其实性子执拗,一个庄重严肃,心里却想的多,后来大郎②仕途不顺,又为了避开阿沁,干脆去江南游历,适逢河堤决口……

唉,都是命……

觑着江太夫人面色,阿素笑劝:“让太夫人一说,奴也觉得沈小娘子好。太夫人何不帮阿郎一把?阿郎这一天吃四五顿饭,回头就把个翩翩俊俏郎君吃成肥壮汉子了。”

江太夫人微笑一下:“娶了回来,只怕他吃的更多,阿晏就是个变肥壮汉子的命。”

阿素笑起来。

“小夫妻啊,这样是趣味儿。让他们闹去吧,我们不用掺和。”

见太夫人神色缓了过来,阿素等又陪着说了几句,伺候着喝了安神汤,便给太夫人盖好衾被,落下帐子,燃了香,只留一盏角灯,其余人等都退下,两个上夜的也一里一外在榻上躺下了。

林晏再去沈记时没碰见沈韶光,便知道她在亲仁坊酒肆中,却不知道她还进了公主府。

长公主的爱猫到底死了,她自己也感于时气生了病,在家里烦闷至极,遣侍从送帖子到沈记,沈韶光便带着亲自炖的一钵莲子百合秋梨羹去看她。

长公主趿拉着鞋来迎她,“你可来了!”

沈韶光莞尔,这才是“倒履相迎”呢。

沈韶光先问候福慧长公主,长公主笑道:“不过是凉着了,咳嗽两声,保养些日子,吃些药,就好了。”

看见沈韶光炖的莲子百合秋梨羹,福慧长公主笑道:“还是你体会我的心,成天吃些苦药汤子,肠子都吃苦了!”

婢子取来小碗,给她盛了一碗。福慧长公主拿小银匙慢慢喝。

喝完了一碗,福慧长公主笑道:“你这羹似格外好喝。”

沈韶光笑道:“不是羹格外好喝,是我的人格外可爱,令人见之忘忧。”

福慧长公主竟点头:“确实是个可人儿!便宜了那林少尹。”

长公主挑眉,颇有兴味地问:“如何?拿下了没有?”

沈韶光:“……”

“竟然这般坚贞吗?”

沈韶光:“……”

福慧长公主摇头:“你脸皮太嫩。”过了半晌,道,“脸皮薄也有脸皮薄的好处。你不知这世间男子多有贱皮子的,你若拿他们当回事儿,他们便要拿乔;非要他们自己费心费力千辛万苦去求来的,才知道珍惜。”

沈韶光觉得长公主若生于后世,大概是个感情博主什么的,每天写些《他只是没那么爱你》《你为什么总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是选有钱的还是选对你好的》《我成功?因为我把伺候老公和孩子的时间用在工作上了》之类或鸡汤或毒鸡汤的感情博文。

沈韶光点头:“所以,我还是徐徐图之的好。况且也实在忙,长公主这几日没去小店,不知道我们弄了个‘蟹子大赛’,隔水蒸的和酒桂熏的比一比,糖蟹和糟蟹比一比,腌卤过的和鲜的比一比……”沈韶光把后续办法也说了,然后不无得意地笑道,“几乎把三个腌糟货商的蟹子存货给清了。”

长公主拊掌:“你这赚钱的本事真是绝了。就该让你去户部当尚书,那样圣人还用天天为钱犯愁?”

沈韶光也遗憾,“可惜朝廷不招女官,不然我也考一个,保不齐也能穿朱着紫呢。”

福慧长公主笑道:“本朝也有女官。并不是圣人后宫的那些,就如你说的,是正经入阁部的。”

沈韶光大有兴味地看着她。

“先时的韩国夫人啊。一代名相魏国公陆诚之之妻,洛下书院的创始者,士人们称程师的。”

这位“程师”,沈韶光作为洛阳人,虽然只是挂名的洛阳人,却也知道,只不知道她还做过官。

“你是被史书骗了。她便是那位保卫云州的程相啊。”福慧长公主笑道。

沈韶光:“!!!”史书上提了宰相程平,说书院教育时也提到了这位“程师”,但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人呢。明明一个是励精图治的寒族官员,一个是热心教育的士族夫人……史官玩的一手好春秋笔法。

当年教导皇子公主的师傅之一刘匀是个热心从史书经文的字缝儿里抠东西的,他的名言就是“你得把这些著书立说者,这些先圣先贤、名将名相乃至乱臣贼子,当活的人。”这位先生因为考证出的孔丘身世太过惊世骇俗,又因着总说些不经之谈,被先帝罢了官。但他说的这位程师的事却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年代相去不远,好些蛛丝马迹还能寻到。

福慧长公主学问一般,于这些奇闻异事却记得清。她摇头慨叹:“奇女子啊。”

沈韶光觉得,不只是奇女子,还是人生赢家,先为名相,再为良师……跟人家一比,自己就是条咸鱼。

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福慧长公主安慰道:“你也不差,而且你肯定比这位程相漂亮。”

沈韶光:“……”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一段参照了梁实秋先生的《蟹》,里面提到“汆大甲”和吃蟹后用烤羊肉夹烧饼。我没喝过这样的大甲汤,感觉跟烤鸭店鸭架熬汤,和某些鲁菜馆吃完鱼用鱼骨“砸个汤”属于一类?

②此处“大郎”指的男主父亲。

————

平平今天C位出镜。

程平:来,作者,咱们聊聊,末了说我不漂亮是几个意思?

第84章 沈韶光病了

沈韶光探完福慧长公主,不两日,发现自己也病了,头重、鼻塞、畏寒,咽痛咳嗽,浑身乏力,典型的感冒。

沈韶光自出宫还没病过呢,这一次很有点病来如山倒的意思。饶是如此,她还硬撑着巡了一回同仁坊酒肆——两店头一期螃蟹大赛一前一后闭幕,凑热闹的食客格外多,作为酒肆老板,沈韶光不好不露面。

她让阿圆用几层绢布帮自己缝了个口罩戴着。

阿圆针线做得虽糙,却很快,哧拉哧拉,一刻钟就给缝了两个:“小娘子换着戴!”

看着那似圆却有角,似方又有弧,缝得大针小线的口罩,沈韶光终于明白阿圆为什么总赞自己缝得好了。

好在,功能性产品,不用那么讲究,沈韶光便捂在了自己口鼻上,让阿圆帮着系上带子。

于三见她这样,眉头拧成疙瘩,“你这样就别出门散德行了吧?”

沈韶光浑身没力气,懒得跟他斗嘴,傻兮兮一笑:“且得散呢,轻伤不下火线。”

于三是不知道何为“火线”,但也懂她的意思,嫌弃地看她一眼,进厨房灌了刚煮的一壶甘草汤塞给她,“带着,赶紧走!”

沈韶光走到门口了,于三又叫住她,忍无可忍地道,“把你脸上那东西弄下来行吗?”

跟在沈韶光身后的阿圆回头狠狠地剜了于三一眼。

沈韶光哈哈笑着走了。

就这么带着自家婢子的爱心口罩散了大半天德行,再回来,沈韶光就觉得实在不愿动了。

阿圆伺候她洗了手,净了面,帮她脱了外衣,打散头发,沈韶光便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

“小娘子先睡一会儿,刚才于三郎看你回来,便泡上药了,一会儿熬上喝了,身上能松快些。”

沈韶光点头。

“小娘子晚间吃点什么?让他们提前给你做。”阿圆又问。

看着她的小胖脸,听着这近乎轻柔的话,再对比平日的粗声大气,沈韶光觉得这孩子大概把十几年的温柔都给自己了。

沈韶光想了想,“喝点梨粥吧,少放糖,别太甜腻了。”

阿圆答应着,出去了。

沈韶光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恍惚床边鼓凳上坐着人,“药熬好了?”

“熬好了又凉了,你先吃饭,吃过饭再吃药。”

沈韶光吓一跳,是林少尹。

天已经有些黑了,屋里暗暗的,也没掌灯。

听到说话声,阿圆走进来,“小娘子好些没有?先吃粥吧?”

“先点个灯进来。”沈韶光道。

“郎君不让点的,怕影醒了小娘子。”阿圆说着去外面端灯台。

沈韶光清清嗓子,对林晏笑道:“没事,小小的伤风而已。”

林晏抓住她的手,沈韶光下意识地挣一下。

“别动。”林晏轻声道。把她的手放在床边,手指轻轻按在她腕间寸关尺三脉上。

阿圆端进烛台来,见在诊脉,便静静地站在旁边。

片刻,诊完,沈韶光笑道:“没事吧?”

又托着她的手诊了另一边,借着灯光看了看面色和舌苔,林晏才道,“热郁肺俞,风寒外束,恐怕也与劳累有关,不是单纯的外感风寒。”

阿圆道:“郎中也是这么说。林郎君,我们小娘子几时能好?”

“总要有几日。这几天看着她,莫要让她到处乱跑了。”

“好!”

床上的沈韶光:“……”

“冷吗?你起了低热。”林晏温声问她。

沈韶光用手摸摸自己的头。

林晏抿抿嘴,生个病,人都傻了,自己能试出自己来?她披着头发,显得脸越发地小,病弱弱的。虽知道她又聪明又强悍,但见她这样儿,林晏还是觉得她弱小可怜。

小娘子有人照顾着,阿圆放心地去前面店里拿食盒了,留下林晏与沈韶光一个床上,一个床边两两相望。

看着看着,沈韶光就笑了。她本是坐直了的,这会子把枕头隐囊塞在身后,改成半倚着,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冷吗?”

沈韶光娇娇地点头。

“喝点水?”

沈韶光再点头。

林晏从旁边桌案上的壶里倒了半盏水,涮一下杯子,拿去外面泼了,又倒了半盏递给她。

沈韶光接杯子的时候想,我若是趁机拉住他的手,或者干脆跳下床去抱住他,不知道会怎么样?冒着被子上洒水的危险,干脆把他扑到呢?唔,他有功夫,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扑到——除非是半推半就,那他会不会半推半就呢,还是义正言辞地责备我被长公主带坏了?其实何尝是长公主带坏了我,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晏哪知道她满满的龌龊心思,只觉得她这一病,乖了不少。

接过她手里的杯盏,“时常这样润润喉咙,好得快些。”

沈韶光错过了所有的机会,只好在心里调侃,原来林少尹也是热水党。

阿圆拎着食盒进来,端出一钵煮得黏稠稠的雪梨米粥,上面略放一点糖渍桂花卤,另有几样小菜。

阿圆盛了一碗粥递给沈韶光,沈韶光尝一口,挺好喝的,三公主熬粥的本事越来越好了,“林郎君没吃暮食吧?也喝一碗?”刚说完,自己又道,“罢了,你还是别喝了。”

阿圆停住要给林晏盛粥的手,看自家小娘子。

沈韶光笑道:“你去忙你的去。”

阿圆再懵懂也知道小娘子与郎君有些话不宜旁人听,便听话地走了。

林晏把小菜往她那边挪一挪,沈韶光摇头,只喝粥。

喝两口,抬眼笑道,“知道为什么不分给你粥喝吗?”

林晏不解地看她。

“不想分‘梨’呗。”沈韶光笑道,说完了,接着自顾自地舀粥吃。

林晏止不住地扬起嘴角,过了片刻道:“还只当你打算跟我相忘于江湖呢。”

沈韶光含着粥看着他,慢慢地把嘴里的梨子嚼完,咽下,嘴角带上一抹坏笑,“要相忘于江湖,也要先‘相濡以沫’才好。”

林晏一怔,沈韶光笑起来。

林晏耳边有点发热,抿抿嘴:“小女郎家——”

沈韶光哪里怕他,干脆放下碗,倚在枕头上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