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闻名而来的,“听人说立冬日,东市有‘火锅节’,卖得好小鼎涮肉,是你们这儿吧?”

“就是我们这儿,郎君里面请。郎君来个我们的奶汤锅子吧?就是那日在东市摆的。”在外不便,当时摆摊只备了最主要的几种锅底,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奶汤。

“就来它!听说只这汤就鲜得很。”

“郎君说得好!就这汤,莫说下我们的鲜羊肉、嫩鱼丸,就是随便揪点白面馎饦进去,就好吃得厉害。您闻闻我们店里这香气。”

还有悲催的,当时在东市遇上了,却没时间吃,甚至没等上座儿的。

“我今天可算吃着了!”一副终于得偿所愿的样子。

对这种客人,管事专门赠送一盘“能让探花郎都下马”的花糕,弥补弥补客人的遗憾。

沈韶光和邵杰巡了一遍店,对这状况颇满意。

“可惜一年只一个立冬……”邵杰贪心不足地道。

沈韶光安慰他,“无妨,等开了春,新鲜菜蔬上了市,我们去卖春饼;立了夏,我们去卖各种冷淘;再立秋,又可以弄个炙肉节、螃蟹节,只要郎君能在东西市寻到摆摊子的地方,一年去个四五回还是能编出名目来的。”

邵杰却颇为看重这“第一次”:“虽则我们以后还会去东西市摆摊子,甚至比这回还盛大,但这毕竟是头一回,含义不同。小娘子你会画,当把那日东市火锅节的事画下来。”

沈韶光看透他的心思:“是不是最好多画几幅,几个店都挂一挂?”

“那就太好了!”邵杰拊掌, “最好画长卷,题目也往大里说一说,最好扣着‘盛世太平’来拟。”

沈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大股东。

邵杰顿一下,嘿嘿一笑,“有些费工夫哈?其实画两幅……一幅也好,多了就不值钱了。这幅画一定要请东市最好的装裱铺子装裱,装裱好了,各店里轮着挂。”

沈韶光算明白了,邵郎君放在后世,绝对会商业活动套公益外衣,让人拍图片、拍视频、写软文,发公众号、发微博、放纸媒、放电视,哦,对,还要买个热搜,这个奸商啊……

沈韶光颇有大牌范儿地道,“行吧,我斟酌斟酌。”说完自己先笑了。

邵杰也笑。

然后两人进行“股东大会日常”——商业胡吹和展望未来。

“这第三家第四家店马上就要开业了,我估摸着,等明年夏天,咱们能开到六七家吧?”邵杰道。

沈韶光觉得他过于乐观,但也没打击他的信心。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去掉南边儿那些边边角角精穷的,去掉豪贵占了里坊一半儿的,去掉大园子大寺庙太多的,怎么也能剩一半儿吧?这五十多家,每四五个坊我们开一家店……小娘子,我们是不是明年年底就能差不多铺满长安城了?”

沈韶光:“……然后我们就接着把酒肆开去东都、北都、汴州、蒲州乃至江南去?”后面几个字两人是一起说,然后便一起哈哈大笑。

明知道不好实现,但痛快痛快嘴也是好的。

于三来后院拿肉,看见墙根儿下哈哈大笑的两个傻子,颇有些一言难尽。

沈韶光和邵杰却晒得颇为适意,手揣在袖子里接着开他们的“高层会议”。

“回头咱们专门配点人管着巡店、算账、训导新人、进货,不然咱们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沈韶光点头:“很是。就跟朝廷似的,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又有六部九寺五监,各个部司分工不同,一起协作,才能整个儿都动起来。”

邵家是大商家,本身就有经过时间验证的管理方式,虽是家族式的,但也可借鉴;沈韶光来自后世,算半个餐饮圈的人,对餐饮公司运营也不陌生,况且两人已经开了两家分店,目前经营得不错,两人商量着就把未来“沈氏餐饮连锁公司”的架子搭起来了。

进到厅里,沈韶光干脆把架构图画了出来。

看着画出来的规整架构,再想想现在有的这点人,沈韶光咽口唾沫:“邵郎君啊,我觉得到咱们把这个架子填满的时候,令郎大概都能打酱买油了吧?”

想想自己那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新妇,再看看这图,邵杰有点为难,“也不一定……”

沈韶光哈哈大笑。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这庞大的架构图可以先放着,把运营、财务、采购等人先配置了再说。

邵杰却端详沈韶光的小厅,再看看外面加盖了厢房的院子——又添人手,又要放米粮菜蔬,地方不够用了,“不是我说,你合该买个宅子了。你一个十来家酒肆的主人,住在这种简陋地方,不合身份……”日后与林少尹成亲,从这样的宅子里出阁,也不合适。

沈韶光:“……怎么就十来家了?”

“明年若顺利,不就十来家了吗?”邵杰理直气壮。

沈韶光:“……”

“你是说这十来家不都是你沈小娘子的?可我有大宅子住啊……”

沈韶光让他这神逻辑带得有点跑偏,竟然觉得……好像也对。

沈韶光猥琐兮兮地与他道:“哎,邵郎君,其实我看中一个宅子——”

邵杰来了兴趣,“说说,说说!我成天看店面,与房产中人熟,帮你相看相看。这买宅子比不得旁的,莫要买到凶宅才好。”

沈韶光:“……就是凶宅。”

邵杰:“!!!”

沈韶光兴兴头头地道:“就是我们坊里街头儿上那个,三进的院子,头一任主人是个南边的商人。这宅子修的年头不长,也就十来年,从外面看着颇为齐整,有点江南的水秀气,听说里面也凿池种花,廊厦厅台齐备,弄得像模像样的,那商人——”

沈韶光咳嗽一声,到底没说马上风,“这个,有点贪花好色,殁于平康坊,转给的这下一位主人,去幽州行商时遇到了强人,都不是在这宅子里没的,这宅,其实也算不得凶宅。”

“这还不凶?”

沈韶光小声道:“这就算凶了?就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死过多少人?凶吗?”

邵杰:“……”

沈韶光搬出白居易的道理:“周秦俱在肴函,一个八百年,一个两世而绝,再看我们与前隋……所以啊,‘人凶,非宅凶’!”①

邵杰想想,似乎也对,还有比皇宫更凶的地方吗?圣人不照样住着?他本也不是那种守规矩的,不然断不会与沈韶光如此投契,当下便放下了那点对“凶”的顾虑,转而问:“那如何不买呢?在这里凑合什么?”

沈韶光又淡泊起来:“其实,这里几间茅庐,一个小院,堂前桃李树,墙边葱韭香,还有鸡娘子带着鸡崽儿咕咕咕……也挺好的。”

邵杰:“嗤——”

其实如果不是分店扩张得太快,沈韶光攒得也差不多了,但现在个人消费只能让位于经营投资。

沈韶光觉得,等明年各分店稳住了,不用再买鸡,而只等着鸡生蛋,应该很快就能攒够这一盘“溜黄菜”的。

为了尽快实现大宅梦,沈韶光加紧了新店员培训,只等新店装修好东西配备齐全,便要开业。同时沈韶光还把许四郎、张二郎、阿窦抽调出来,组成专门的表演班子,在各店巡演。

只那两个节目肯定不行。沈韶光琢磨着,张二郎这贪吝好吃的人设不动摇,并缘着这人设,做出“系列戏”来。可惜不好寻专门的编剧人才,她只能自己顶上,想一想平时店里的笑话,使劲挖一挖记忆里的犄角旮旯——比如那一堆黄笑话的《笑林广记》。

沈韶光脑子里黄色废料颇多,但只在自己肚子里沤着,断不会拿出来说,要说也是私室之内——比如调戏调戏林少尹?

沈韶光想象自己把林少尹调戏得面红耳赤,他要怒不怒,要笑不笑的样子,心里头痒痒得很。

可惜立了冬,就离着过年不远了。来长安朝正的外藩使团已经陆续到来,各州府贡举也到了,冬天节日又多,眼看就要到冬至大祭的日子,秋税和商税也需在这一两个月收缴完毕……京兆不只与普通州府一样承担户口赋役、平决狱讼、劝课农桑、文教贡举等事,还要协助朝廷各部司处理京兆特殊事宜,这样的时节,林少尹真是忙上加忙。沈韶光自己也忙,两人能安安生生说会话的时候都少了,沈韶光这调戏之举便只能停留在想象中。

前面堂中空地上,张二郎拿着“炸鹌鹑”啃得很香,一边啃一边道:“窦郎君,你如何不吃呢?”

阿窦幽幽地说:“四只鹌鹑,你吃了三只,剩下的你也吃了吧,免得它们拆了对儿,可怜见的。”②

沈韶光咧嘴笑,觉得阿窦那神情颇似于三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①白居易《凶宅》:周秦宅肴函,其宅非不同。一兴八百年,一死望夷宫。寄语家与国,人凶非宅凶。

②改编自《笑林广记》吃黄雀一段:两人同席共饮,碗内有黄雀四只,一人贪食其三,谓同席者曰:“兄何不用?”其人曰:“索性放在兄腹中,省得他们拆了对。”

第88章 买房与送房

金城坊新店开张,沈韶光与邵杰同去那里待了一日。

新店的管事是个妥当的,并不用两人很操心。管事还要操心他们,让人送了茶饮糕点到后面。

邵杰一边吃栗子饼,一边问沈韶光:“你那间宅子还买不买?我帮你问过了,那曲娘子索价五十万。”

沈韶光看他:“邵郎君莫非与那曲娘子认得?”因为看上这宅子,沈韶光打听过,像这种三进宅院,怎么也要在百万左右,这宅因着“凶名”,曲娘子只要七十万,怎么这会子又砍掉了二十万?

邵杰笑道:“妇道人家我怎么会认得!”说完又忙改口,“你不是平常的妇道人家。”

沈韶光笑道:“别解释,说事!”

“我是认得这曲娘子的兄长,也是做粮食买卖的,与我家偶尔一起去南边运粮。我向他透露要买的意思,过了两日,他便让人送过信儿来。”

沈韶光点头,果然是人情价。

“你不妨挑个空儿进去看一看,若看中了,我便让人去找他们,当面签了契,赶着收拾了,还能在新宅过元正。”

沈韶光盘算盘算家底儿,都搁上,也差不多,然后新年分了红利,再转投新店……这么拆东墙补西墙的,倒也能挪腾过来。这宅子以半价购得,实在便宜,错过了,恐怕要后悔很长时间——就像前世自己错过的那些房子一样。

邵杰也担心这个,大咧咧地道:“银钱凑不凑手?可以向我这等有钱人借贷些,回头以各种吃的为利,什么烤鸡、烧鸡、炖鸡、白切鸡、炸子鸡,霸王别鸡;酱鸭、烧鸭、卤鸭、酒糟鸭、富贵肥鸭……”

沈韶光笑起来,“你不是买把宝刀都没钱吗?怎么有了私财?”

邵杰笑道:“我是没有,家母却有。我晨间去给老人家梳梳头发,你半个院子的钱就弄到了。”

狗富二代!沈韶光悻悻,“幸好我自己的钱就够,不像某人买把刀都买不起。”

邵杰:“……”

沈韶光挑挑眉,又得意一笑。

邵杰:“嗤——”

沈韶光第二日就去看了房子,那看宅子的奴仆想是得了吩咐,和颜悦色地带着她转了一遍。

宅子真的是个好宅子。主人家搬走时间不很长,屋子又本来也新,没什么旧宅的破败感,前后三进的院子,旁边又有几个小跨院,前院轩朗,后园精巧,品位一点也不爆发,甚至还有那么两分风雅。

进了正屋,沈韶光笑了,一屋子明晃晃的朱漆家具,放在这宅子里,活像林黛玉插了一脑袋金钗。

奴仆赔笑:“娘子当时走得匆忙,这宅子又一直闲置着,故而有些大家伙就没拉走。”

沈韶光点头,想来走的时候还有些犹豫,故而难搬动的东西就没搬。

都转了一转,沈韶光越发觉得这五十万应该花出去了,回头便请邵杰当中人,见了这曲娘子和其兄长,客套一番,签契画押交钱,去衙门办凭证,利利索索地买了下来。

因这宅院颇新,并不用再装修,不过是粉刷粉刷主屋,清一清前院后园里的枯草,补一补路上破了的石板,各个院子扫扫蛛网尘土,配置好家具,就能入住了。

沈韶光得意,挺好,省了一笔装修钱。

听沈韶光说自己也买了一所“凶宅”,福慧长公主乐不可支,“怪道咱们能说到一块儿去呢!”

沈韶光道:“委实是捡了便宜!若非此,这样的三进宅院总要百万左右。”

福慧长公主呵一声:“一样的,我那园子若不是名声不好,也不会轻易落到我的手里。”

沈韶光觉得,确实,那样的名园不大可能闲置在那里,归了一个算不得特别得宠的公主。

两个捡了凶宅便宜的人,使劲破迷信树新风地讽刺了一回那些“迷不悟”的。

说完宅子,再说男人——哪怕沈韶光谢她,长公主也没提自己把火锅子给了太后一个皇帝一个,又鬼扯了一篇盛世太平百姓安泰的事。

福慧长公主与裴斐最近越发别扭了,看着沈韶光很是羡慕:“你到底睡到林少尹没有?”

沈韶光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说睡到了,长公主或许会问一二细节。

幸好,没有——或说,可惜,没有。

福慧长公主很嫌弃沈韶光的没用。沈韶光也无奈:“快冬至了啊,冬至完了又过年,各个衙门都忙……”

“再忙,睡觉的工夫总是有的。”

沈韶光:“……”

在福慧长公主那里被塞了一脑子的“睡”,沈韶光回到崇贤坊,见到等候自己的林少尹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问题。

许是最近着实忙,他眼睛有点眍,下巴和唇上带着青色,袍子也不似平时整洁,与平时温文雅致的样子比,反倒更有男人味儿了。

沈韶光请他去后宅坐,林晏点头,阿圆给他们端了个炭盆进来。

沈韶光坐在榻边儿上,拿火箸子拨一拨灰,笑道:“这不知是哪个馋嘴的烤的芋头,正好便宜了我们。”

林晏微笑。

沈韶光道:“有一种番薯,与此类似,又比这个更甜,特别是红瓤的,最适合烤着吃。烤得外面焦黑,掰开,赤黄的番薯肉冒着丝丝的热气,趁热吃一口,又烫又香又甜。我又最爱那靠皮儿的地方,冒着糖油儿,格外好吃,只是一个不小心就啃一嘴乌黑。”

可以想见她的馋嘴样儿,林晏唇角弯的幅度更大了一点,片刻道:“听你说,就想吃了。”

沈韶光眯眼一笑,那是,术业有专攻,描述吃的,才是我看家的本事。

沈韶光又拿火箸子拨那个芋头。

在她把自己吃得满手满嘴黑之前,林晏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沈韶光挑眉笑问:“什么?”

打开——房契!

昨天阿圆说她在新宅门口碰见林少尹了,又把两人说了什么与沈韶光学了一遍,沈韶光便有预感,谁想到林少尹醋得这么花本钱!

“我就是告诉林郎君,小娘子买了这宅子,邵郎君帮着买的,省了不少银钱。并没说旁的。”阿圆如是说。

沈韶光:“……”

沈韶光小心地看林晏的脸色,还是那温润润的微笑,看不出什么。

“吓我一跳,还只当你要把坊里大宅的屋契送我呢。”沈韶光笑道。

“自己家,有什么送不送的。”

沈韶光:“……”这话语带双关得厉害。

“那这个呢?”沈韶光指指终南山别墅的房契。

林晏抿抿嘴:“夏日的时候,买了博你开心的。”

沈韶光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是我思虑不周全……”林晏轻声道。

林晏到底带着世家子的习惯,又有点文人的洒脱,对买田宅没什么执念,有闲钱了,宁可买宝马买名剑、买古琴买孤本,与那些斗鸡走狗买绝色婢子的比,虽然品位上略高那么一点点,其实都是不过日子的。

对沈韶光的爱买田宅,林晏原本没往深处想,就像有人爱收集宝刀一样,她可能就是爱买宅子呢?直到看她买了同坊的凶宅,林晏才想到,她这般,或许是因为没有家了……又所以格外爱买崇贤坊的宅子。

至于醋,自然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心疼。

林晏柔声哄她:“等过年发了年俸,就去渭水边儿买几间屋,或许不会很大,但也够我们偶尔去钓鱼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给把工资卡房产证交给媳妇的林少尹鼓掌。

第89章 林晏温居礼

冬至日是大节气,仅次于新年元正,有“亚岁”之称,许多礼仪一如元正,皇帝要去南郊圜丘祭天,要举行大朝会接受百官和使节朝贺,要举行大宴,民间也各致礼贺。

如今出宫时日长了,认得人多了,买卖做得大了,再不能如去年一般,几个人吃顿饺子就算过节了——当然饺子还是要吃的。沈韶光提前打点出礼物来——长公主处和邵家的,几个大供货商的,还有交往比较密切的左邻右舍,当然林府也要送。

送什么?也不过是茶酒糕点之类,另外加上沈记自己腌的野味和腊肉。各家送节礼过来的,大致也是这种东西——大路货再加上一点自己的特色,比如米粮铺子就加几样御米,水产铺子则加几只甲鱼、两篓极大的螃蟹。

福慧长公主则不同,她回给沈韶光一匣子脂粉,都是内造的东西,白玉盒子盛的面脂,碧镂牙筒装的口脂,宝钿盒子装的青黛和香粉——唐代版高奢化妆品礼盒。

匣内又有一笺。

“……点朱唇,匀粉面,顾盼怡然明镜前,何必檀郎观……”

“何必檀郎观……”沈韶光笑起来,到底是长公主,自己打扮给自己看的大女人先驱。

邵家的回礼则添了常绸苏纱并两匹缭绫,想来是从南边运粮顺便带回来的,丝绸的颜色都很亮眼,适合年轻女子,邵家人做事里外透着体贴。

林家的回礼最典雅贵重,但要说特色嘛……沈韶光估摸着这是管家备办的东西。

沈韶光还真猜到了,周管家收到沈记送的节礼,当晚林晏回来,便把礼单呈送了上去。

周管家笑问:“阿郎看,该怎么还礼?”自家阿郎的心思,周管家岂有不知道的,但两人未定亲,不好正经按亲家回礼;沈家没有大人,不好按官面阶品回;当普通商家更不行……

“你备一份上等礼回过去就是。”林晏道。

周管家叉手称是,退了出去。

冬至节礼倒没什么,林晏在想送她什么温居。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冬至节就到了。过节酒肆冷清,沈韶光与邵杰商量着,干脆给几家店都放三天大假,让大家松快松快,趁着这工夫,自己正好搬家。

沈韶光搬家很简单,干活的人多,新宅旧宅在同坊,关键,就那点东西,搁后世都不用请搬家公司的,直接两辆出租车就拉走了。

酒肆后院留给了管事陈兴,一应家具也留给了他,他有家眷,住起来方便。未婚的小伙计们——崇贤坊酒肆配备的,新买了还在“实习”的,都跟着搬去新宅,好几个偏院呢,添点人气儿。

家里这么些人,总要有个管事的,自己不在时,能拿主意。这人非于三公主莫属——三公主脾气是臭了些,但做事很靠谱,其实他本来也担着这个差事呢,现在不过是“正名”而已。

前两天,沈韶光还请邵杰帮着买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再算上伙计们,还有我们可以拿剁排骨大刀砍人的于三公主,来他十个八个贼人也不怕。

邵杰又另送了她几个仆妇婢子,“洒扫庭除,都要人。再说,你出门总要带两个婢女,才是贵女的体统。”

沈韶光让他给逗乐了,“我如今不体统吗?”

邵杰一脸为难。

沈韶光笑道:“不用说了!”

阿圆对几个新婢子,颇不以为然,活像新生二胎家庭的老大。

沈韶光赶忙哄她:“你与旁人不一样。”

阿圆眯眼笑起来,神态上颇有几分似诡计得逞的沈韶光。人啊,求的不就是这个心头的“不一样”吗?

因之前已经好好儿地打扫过,没用半天工夫,新家就差不多收拾安插妥当了。至于更细致的,墙角小桌上最好摆一盆水仙,右面墙上可以挂个长轴风景图,榻边应该加个屏风之类,那些要有空了慢慢地加,慢慢地堆,然后家就有了自己的味道。

中午,一家子不分主人奴仆管事跑堂,一起在新宅吃大偃月馄饨——也即后代的饺子。

馅儿还是沈韶光这主人亲自调的,肥嫩的羊肉,加姜末、盐、糖、清酱汁、黄酒、芝麻香油,朝着一个方向搅拌,一边搅拌一边加花椒姜水,所谓羊肉饺子水打的馅儿,这样打出来的馅子才鲜嫩多汁,一咬流油。

新奴仆们多有没见过沈韶光做饭的,此时吃着这样鲜香的羊肉大葱馄饨,才知道小娘子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其实沈韶光调馅儿包饺子时也有些恍惚,好像已经很久没进厨房了。

既放了假,沈韶光也不拘着这帮半大小子们,让他们玩去,只不能落单,不能惹事,闭坊之前必须回来。

伙计们欢呼——小娘子才发了过节钱,且要出去逛一逛。

阿圆跟婢子们各自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在一起打叶子牌。沈韶光哑然失笑,原本还怕她不合群呢——就像小朋友打架,家长还惦记着,转眼小朋友已经玩到一块儿去了。

婢子们也拉沈韶光一起打,沈韶光摇头,“赢你们太多,怕你们哭。”

婢子们都笑,阿圆却知道,这是真的,小娘子顶会打牌,过年的时候把于三郎的脸都赢臭了。

沈韶光端着山楂饮子站在正堂门口,掀开厚毡帘子看天,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堂内几个婢子道,“看来这是‘湿冬干年’啊。”

“小娘子说什么?”阿圆问。

“我说啊,要下雪了。”外面天灰灰的,晨间明明还有太阳呢。

这个点儿,宫中大宴应该还没完吧?不知林少尹喝多了没有。

林晏回来的时候,果真下起了雪霰子,落在地上沙沙的。他坐在车里,倚在车壁上,面颊眼睛都有些红,有人说京官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会喝酒,果然……

林晏拿指腹揉揉眉心,阿荠说这两日搬家,不知道搬好了没有。这阵子实在忙,都没空去见一见她,不过好赖休冬至假了……

经过坊内街角拐弯处,林晏撩开车帘,如今已经是沈宅的门口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又有奴仆出入,看来是已经搬好了。阿荠还真是麻利。林晏想起头一回见她的样子,背着包袱,梳个锥髻,浑身都透着股子干净利索劲儿,正笑嘻嘻地“蒙骗”几个衙差。

自己问她,她是怎么说的?“因病弱出宫。”看似乖巧的笑里带着点狡黠得意甚至挑衅,似是在说,“你还能把我塞回皇宫去不成?”

林晏在车里无声地笑了。

回到家里,林晏洗漱过,换了衣服,先去看祖母,陪着说了两句话,然后便告退,说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江太夫人笑道:“你便是不回来吃饭也没什么,我自家还能多吃些。”

林晏垂着眼微笑,给祖母行了礼出来。

林晏也没上马,牵着走去沈宅。

门上奴仆一个接过马来,一个带他进去。

沈韶光站在廊下迎他,觑着眼看,“喝了不少,脸都红了。”

“推辞不过。”林晏微笑道,又看看她穿的胡式夹衫子,“你没穿外氅,快进去吧。”

有客人至,婢子们已经把牌局收了,又端上茶饮来。

暖暖地喝了茶,沈韶光问林晏大朝会的事,林晏也问沈韶光搬家的事。

“收拾得很快,我只当你还要再过两天呢。”

沈韶光笑道:“我是看见锅里有肉,不吃睡不着觉的脾气,早搬早安生。”

林晏笑起来。

沈韶光看他因为喝了酒,似乎染了两分风流的眉眼,心下叹气,这么好吃的肉,已经看了这么久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吃着……

林晏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似的短剑来,“这个送你。”

沈韶光微瞪眼睛,然后笑了。

“不是鱼肠之类的名剑,但还算锋利,我从一个胡商手里得的,你留着防身用。”

沈韶光先看那剑鞘,并没有镶金嵌玉,甚至有些旧,鞘皮软而韧,看这花纹,鳄皮的?拔出短剑比量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有股寒气。

沈韶光看林晏,林晏对她微笑。

虽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打眼看也知道这件兵器不俗。再想想那躺在梳妆匣里不知道拿它怎么办的屋契,沈韶光无奈地笑道,“郎君送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会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