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交锋

“族长,您确定要这样安排?”君家大长老眼底流露出一抹不赞同,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眉目间的愁绪几乎是立刻就摆在了脸上。

“没错,这就是我的决定,也是我今天召集你们商谈的原因。”坐在上端的女子语气淡淡,带着独有的倨傲和淡然。

房内的五位长老都因为君晚朝做出的决定而明显有些浮动和讶异,只有一旁的君逸尘神色不见一点变化,这样的结果,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既然您已经回来了,为何不重新执掌君家?”

“大长老,你好像,忘记了你的职责?”君晚朝神色浅然,只是微微划下的眼睑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和凛冽。

大长老立马垂下头,眼底拂过瞬间的慌乱,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女子的权威是从来都不能被挑衅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不会轻易放弃争执,君家的未来,只有在她手里,才能真正当得上独一无二。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职责,君家的长老一直都尽力辅佐每一任家主,这十年来,我们一直谨遵您过世前的嘱托,帮助逸轩少爷执掌君家,但是…”大长老眼底慢慢划过极坚定的光芒:“但是,君家的家主,没有谁会比您更加适合。”

君晚朝脸上的坚毅微微有些破裂,对于这些一直守着君家、辅佐逸轩的长老,她除了感激,更有感动。

她瞳孔中的威压渐渐散开,语气变得悠远深长,脸上的郑重就如她当年亲手将君家交付逸轩时一样:“我感激你们十年的辅佐,小轩做得怎么样你们有目共睹。十年前,我就已经把家主之位让给小轩,他也完全有能力胜任。从那个时候开始,君家的家主就只有一个,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现在逸轩少爷让君家重新入世,和段家的战争,您也…?”一旁的大长老显然猜到了君晚朝的打算,语气不免带了点急切。

“我不会插手君家的所有事情,仍然会以纪阿朝的身份继续回到纪家完成我对纪家的承诺,就当是对他们的报答。”

君晚朝看到下面坐着的长老神色中渐渐浮起的失望和落寞,话锋一转,极笃定的声音缓缓在房内响起,带着重于千钧的执着:“但若是君家需要我,我就仍然是君晚朝,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君晚朝抬起头,脸上的倨傲就如同她当年继承君家时一般,浓烈而耀眼。

她是君家的子孙,这一点,无论是什么时候都绝对不会改变。

只要她的灵魂仍然存在,她就永远是,君晚朝。

座下的长老不再言语,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加了解君晚朝的执拗和脾性,只要是她做出的决定,就从未被改变过。

一时之间,整个大堂内都寂静下来,只是空气中的不安已经慢慢沉淀成安宁,就好像,只要有她在,君家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至于我的身份,我会亲自告诉小轩,其他的你们就不要再插手了,我希望我的身份除了在座的人,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人知道。”

“是,家主。”五位长老站起身,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君晚朝神色明显一愣,这样的称呼和恭敬跟直接承认她的身份有什么两样?

“以后你们就叫我阿朝吧,就像小时候一样,这样会更加适合。”

这些人是她的辅佐者,数十年来一直替她坚守着君家,但更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者,作为家主,她可以只有威严,但是作为君晚朝,她却可以以晚辈之礼对待。

大长老脸上浮现一抹愕然,他看着这个十年后出乎所有人预料回到君家的女子,眼底的尊敬终于慢慢变淡,直至一抹欣慰浅浅浮现。

“是,家主。”五位长老重新弯下了腰,看到君晚朝眼底的不赞同,语气慢慢变得执着而郑重:“这是最后一次叫您了。”

除非,您再次回到君家,以君家家主的身份。

这是他们没有说出口的话,也是他们对君晚朝留下的最深沉的期待和忠诚。

君晚朝转过头,看向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君逸尘,向他轻轻点头,眼底是一片笑意和感激。

君逸尘什么都没说,只不过神色中的温煦直达眼底,晕染在眼眸深处,渐渐散发开来。

这个人无论做任何决定,他都会永远支持。

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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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轩,雷家的人已经到了。”苏祈走进书房,看着坐在书桌前面的君逸轩,躬身禀告。

在君逸轩抵达君家的第二天就有人隐秘的将拜贴送入君家,若是一般人,根本就做不到,但雷家的后人显然另当别论。

四大世家一直以来的内部联系多为世人所不知,如今就算是雷家覆灭,也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只不过,收到消息的君逸轩只是淡淡的吩咐第二天接见,并未有更多的表情,就像对这场见面早就预料到一样。

“苏祈,带他直接进书房,这件事先不必告诉君逸尘,等事情解决后,我会亲自对他说的。”

君逸轩说出的话带着一丝异色,让苏祈愣了下神,她低头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本想向君逸尘禀告的念头也被压下,君逸轩甚少要求她做什么事,况且雷家后人拜访一事也不是她可以插手的。

书房的门被推开,雷向封走了进来,他步履轻浮,神色中带着一抹热切,和以前的平淡判若两人。

只不过君逸轩好像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仍是神色如常的看着手里的书,连头都没抬。

君逸轩的举动显然超出了雷向封的预料,他眼中划过一抹不快,声音微微上扬,带着几近阴沉的傲慢:“难道君家的家主待客之道只是如此吗?”

君逸轩听得声音,终是缓缓的抬起头,眼中是漫不经心的浅然:“哦,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已经够格做君家的座上宾了?”

“君先生,当日若非君家施以援手,我雷家早就血脉尽断,令姐的恩情,雷向封必会报答。”雷向封将眉宇中的愤色掩下,神色中的感激带着十足的真诚。

只不过以君逸轩的识人能力,当然知道对方只不过是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四大家族若是真的息脉相存,雷、林两家当初又岂会对段家赶尽杀绝,君晚朝当年救下他们的举动,只不过是不忍心这两个家族血脉断绝罢了。

只不过,这雷家的后人并没有按照君晚朝的期望安于天命,而是重新卷起了复仇的战争。

“不必,君家做事从来不求回报,雷家同为四大氏族之一,救你也是应当的。”

“不管如何,君家的恩情我雷向封记在心里。明人不说暗话,君先生,我今日前来的原因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欲联手君家一齐来对付段氏,不知你…”

“我拒绝。”君逸轩收起手里的书,自雷向封进门后头一次正眼看着他,眯起的眼眸中尽是估量,只是一眼,就有着绝对的审视和威压。

“为什么,君家当年被段家逼得隐世,我雷家也根基尽毁,如今,若是集结我们两族之力,定能毁了段家,重新君临龙国。难道君先生打算龟缩于君家之内,再也不拿回属于君家的荣耀吗?只是不知君先生所为可否对得起含恨而终的上任君家家主?”

君逸尘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冷清,他望向雷向封,眼里带着凛冽的寒意:“闭嘴,我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

雷向封神色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君逸轩的反应如此之大,作为雷家的继承者,对四大家族的一些隐秘他当然会知道一些,而君晚朝当初和段奕之的议亲并不是秘密,在他家族保留的信息里也有记载,他今日提出来只不过是为了激怒君逸轩对段家的仇恨,但现在看来,效果显然比他想象中更好。

看来,君晚朝就是君逸轩的逆鳞。

触之必亡。

“抱歉,我并非故意提及令姐,只不过请君先生再考虑我的请求,一同对付段家。”

君逸轩眼中的冰冷渐渐褪下,神色中又恢复了淡然,他缓缓开口,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决绝:“我再说一遍,我拒绝。”

“为什么?”雷向封脸上的平淡终于被打破,神色中的阴狠慢慢泄露出来,望向君逸轩的眼中尽是疑惑。

“因为,不需要。”君逸尘缓缓站起身,一股浩瀚的威压缓缓在室内弥漫开来,眼神也逐渐变得犀利和迫人。

“君家,从来就不需要所谓的联手和帮助。只要是我们想做的,就一定会做到。”

雷向封脸色数变,眼神眯了起来,带着几许隐藏其中的诧异和震撼,原本以为在段家压迫下被迫蛰伏数十年的君家已经渐渐失却了往日的锋芒和骄傲,如今看来,君家的风骨比之以前更加坚、挺。

况且君逸轩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难以琢磨,并不是他以为的只是一心振兴家族的复仇者。他这次的到来,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也看清楚了君家家主势必重新君临龙国的决心和能耐。

这样的锐气和魄力,想来必是一场不知生死的战斗。

“既是如此,那雷某就不再强求,只不过希望君先生能对我今天来过的事保密,还有,若是我和段家正式开战,希望君家能尽力帮助。”

“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但是君家绝不会成为你复仇的阻碍就是。”君逸尘神色中的暗光划过,背过身望向窗外,语气渐渐变得琢磨不透。

“多谢君先生,雷某告辞。”雷向封转过头向外走去,神色中的急切渐渐化为了淡然和平静,嘴角缓缓划过一丝极冷的笑意,只要君家和段家誓不相容,那他就能从中渔利,找到机会对付段家,然后一击即中。

他从来都不缺乏耐心,况且他今天的表现也应该会让君逸轩以为他的能力不过尔尔才对。

苏祈在送走雷向封后重新走进了书房,看到一直站在窗前的君逸轩,慢慢走上前。

“苏祈,你觉得这个雷向封怎么样?”

“刚才见他时觉得他的情绪太过外漏,好像没什么城府,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苏祈神色中尽是疑惑。

“这个人并不像他表现的这样简单,看来,段奕之会有个好对手了。”

君逸轩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脸上早就没有了刚才的傲慢和凛冽,一抹极深的暗光缓缓浮现在眼瞳深处。

“只不过,他比起当初的段奕之,还是差了太多。”

他的语气轻缓的几乎听不见,苏祈听得君逸轩的话语,不解的抬起头。

“为什么这么说?”

“你别忘了,当初段奕之重新振兴段氏的时候可是面对着两个家族,而且他从未向君家借过一丝一毫的帮助。”

尽管他知道,只要他提,君晚朝就不可能拒绝。

段奕之,的确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心性和能力。

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就像如今,他高临云霄之上,端坐王者之位。

君逸轩眼底划过浓浓的阴影,良久之后,他好似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苏祈:“阿祈,君逸尘在哪?”

“咦,你找他有事?”苏祈神情里略带疑惑,君逸轩很少有主动找君逸尘的时候,而且听他的声音,好像所为之事也并不一般。

“恩,有一件事我希望他能帮我做到。”君逸轩转过身,脸上划过一抹赧然,瞳孔里的异彩更加深沉,神情慢慢变得温柔。

“何事?”

苏祈看到君逸轩向外走去,带起的劲风甚至染上一丝急迫,心里突然升起一阵不安,这样的君逸轩,她从未看到过。

“向纪家提亲。”已经走远的人远远传来一句话,夹着几近释然的回音。

终明究因

十年梦醒

“逸轩?”君逸尘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守在外面的君逸轩,青年脸上是明显的疲惫,他望了一眼晨曦微起的天色,挑了挑眉。

“等很久了?一大清早就堵在这,这倒真是个稀罕事,说吧,有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件事。”君逸轩脸上端起一分肃穆,看上去,竟隐隐带着恳求。

君逸尘没有作声,只是眼睛淡淡撇向他,神情里是明显的好奇。

“你别误会,如今君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要做的事只有你适合。”君逸轩转过头,压下了眼中的不自在。

君逸尘眼神微闪,好像猜到了什么,神情渐渐变得莫测,他似是不经意的走出房间,向外面的庭院缓缓行去。

“说吧,到底是何事?”

“我需要你帮我向纪家求婚,以兄长的身份。”君逸轩跟在君逸尘身后,眼神一闪,压下了对君逸尘神色变化的讶异,语气也袭上一抹坚定。

君逸尘半响不语,他定定的站在庭院里,凝视君逸轩,眼底的眸色渐渐变得暗沉。

此时的天空已经慢慢可见柔和的光曦,带着初阳的暖意,整个庭院都被盖上一抹蕴色,朝气且蓬勃。

但显然,正在对峙的两人都无暇去观赏。

“逸轩,你和纪家的族长不是已经有婚约了?”

“那个不算,当初的约定只不过是一场交易,更何况她这次来就是解除婚约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正式的向纪家再提一次。”

“为什么?”君逸尘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犀利,甚至带上浅浅的审视,夹着一丝咄咄逼人:“是因为纪阿朝像你姐姐,你才会有这个决定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心渐渐变暖是什么感觉了。”君逸轩的声音里是难以言喻的寂寥和无措,他望向君逸尘,带着一丝恳求:“我,不想错过她。”

也许,他的一生,都不可能再遇到能让他重新感觉到生命中还会有色彩存在的女子。

尽管他不知道这一切的感觉是否源于对君晚朝的思念。

君逸尘眼中的威压渐渐消散,一抹心疼极淡的在眼眸深处划过,他抬起头,瞳孔中的色彩渐渐变得幽深,声音极为坚决:“不行,这件事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君逸轩脸上浮现明显的愕然,急切问出的声音中带着不解,这件事,他以为只要他向君逸尘开口,他便不会拒绝。

“因为,因为我已经答应纪阿朝解除你们的婚约,况且五位长老也已经同意了。”君逸尘似是无法承受君逸轩眼底的怒气和审问,微微撇开了眼睛。

“君逸尘,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君逸轩眯起了眼眸,眼里的愤怒怎么都压不住。

这些年来,哪怕再艰难,他都没有求过他,只有这么一次,居然也是被拒绝。

“逸轩,你放弃吧,不管你喜欢谁,我都可以帮你去提亲,只有纪阿朝,不可以。”

君逸轩眼底慢慢浮现一抹嘲笑:“你明明知道,不会再有别人了,不是吗?”

随即他脸上瞬间浮现的脆弱被很好的拾起,正欲转身离开:“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我自己去说。”

“逸轩…”君逸尘拉住君逸轩的手臂,指尖的力道渐渐加重:“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没错。”君逸轩眉头一皱,看着被紧紧拉住的手臂,神情越发不解。

“那至少在纪阿朝没有回纪家前,你不要提起。”

“为什么?”

“没有原因,但若是你还肯相信我,就按我说的做。”君逸尘眼底的认真闪着极坚定的力量,似是将君逸轩神情里的疑惑全部压了下来。

君逸轩凝视他一会,然后什么都没说,便转过身朝庭院外走去,只是离去的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点寂寥。

君逸尘站在庭院里,很久都没有动。

他抬头看着已经天色大亮的天空,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然。

逸轩应该是带着期盼过来的吧,只不过,这件事,我并没有插手的余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你知道真相之前给你选择的机会。

若是等到那一天,我希望你至少还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以弟弟的身份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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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之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看到段涵语正坐在椅子上望向门口,看到他进门,脸上瞬间浮现惊喜的表情,段奕之眼底持续几天的冷色不由得一缓:“涵语,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父亲!”段涵语从椅子上跳下来,两三步就跳到段奕之面前,脸上略带点埋怨:“我在等您啊,母亲说您最近呆在书房到很晚,所以就只好我来看您了。”

段奕之神色一愣,心底划过些微的暖意,这孩子,是在关心他吧。

他走上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向段涵语招招手:“过来吧,父亲今天考考你,看最近老师交的东西你学的怎么样了?”

“不用了,您放心,我都学得很好。”段涵语一听要考校她,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但她还是慢慢走向段奕之,站在了书桌前。

“好了,我考你几个简单的。”

“咦,父亲,这个我看过哦。”段涵语眼神滴溜溜的转,正想着怎么可以不用回答段奕之的提问,眼睛便扫到书桌上放着的信笺,手一指,惊奇的说道。

段奕之不作他想,以为段涵语只是小孩心性,想转移话题而已,只是笑笑便随着她的手指望去,但马上,他的神色变得僵硬起来,垂下眼,眼眸深处是一派落寞。

段涵语指着的地方放着的是上次纪琪韵送来的信,因为他上次将信封掉在了花园,还来不及换,而且他的书房从未有人敢随意进来,他便将其折好放了书桌上。

但刚才书房内一阵风吹过,居然将折好的信笺吹开来,散在了段涵语面前。

“胡说,涵语,我们继续来…”段奕之几近僵硬的将信拿在手上,带着一抹小心翼翼,抬手正欲将其收进书桌下的抽屉中。

“我没说错啦,父亲我真的看到过这个签名,一模一样的,真的!”段涵语眼中显现一抹急色,似是对段奕之的不相信极为不满,她一把从段奕之手里拿过信,摊开一看,脸上带着喜色:“父亲你看,这里也有一朵花,我看到的和这个长得一样。”

段奕之手一顿,看着段涵语的神色不似作伪,眼神慢慢变得深沉,脸上也带着一抹郑重:“涵语,你确定看到过一样的信?”

“里面的内容我不知道,可是我看到的信上最后的签名、还有花是和这个上面的一模一样。”段涵语看到段奕之脸色的改变,仔细想了想回答。

“哦?那为什么没有看到内容?”

“我打开后还只来得及看到一点点就被母亲拿走了,所以…”段涵语口中浮现一抹忐忑,心里渐渐升起不安,作为被段奕之从小培养长大的小孩,她当然知道现在段奕之脸上的神色绝对算不上高兴,甚至还有一种隐约的寒意,这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你是在哪看到的?”段奕之从段涵语手中接过信,慢慢垂下眉,眼中的厉色被掩了下来。

“在母亲的房里。”

“涵语,你留在这。”段奕之说完后便一言不发的向门外走去,明明是坚定的脚步,但却带着踉跄之意。

“父亲…”

段涵语站在房内,欲拉住段奕之的手放了下来,小小的身子有些颤抖,眼神中满是急惶。

安静的段家别墅内突然响起微微急迫的脚步声,段奕之神色数变,却发现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若是涵语说的那封信真的存在,阿朝已经离开十年,那那封信送来的时间应该是…

段奕之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眼中是压不住的仓惶,本来急切行走的步伐顿了一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史云的房间走去。

若是他还有一点理智,就应该去猜测那封信是否已经被转移了地方,或是史云早就已经将其毁掉。他应该做的是先查清楚事实,然后再拿到直接的证据后行事,而不是如这般冒失,连让自己冷静走过去的理智都没有。

本就空旷的段家别墅,史云的房间离段奕之的书房有些距离,他以前一直对此满意,但现在却觉得是如此的漫长。

整个段家的下人都看到他们向来稳重的家主疾步朝夫人的房间走过去,眉宇中的暗沉像是席卷着漫天的风暴,冰冷且慑人。

段奕之推开史云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他神情一顿,想到史云的习惯,然后步履未变的径直朝史云床边的桌柜走去,他停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到他眼底的冷意积聚成即将临界的风暴,才缓缓弯下腰打开了抽屉。

里面干净得几近空白,但却有一个纸袋被放在里面,段奕之眼中划过一抹极淡的光芒,嘴唇抿得死紧,然后将抽屉中的纸袋拿了出来。

他有一种直觉,他想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里面。

段奕之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拿着纸袋的手几近颤抖,他闭上了眼,良久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黑暗散在了瞳孔深处,带着无以名状的窒息。

他缓缓的抬起手,纸袋里的东西被慢慢抽了出来。

段奕之脸上是惨灰色的苍白,眼神里的气息也随着出现在眼帘里的信笺而渐渐变得窒息。

夕阳在他身后渐渐沉没,带着几欲决绝的浓烈。

缘错一生

依旧是盛开得耀眼而浓烈的曼珠沙华,只是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奢靡的花瓣上竟然带着淡淡的哀伤,就像是盛极而后的弥乱,华贵一世却暗暗颓散。

华丽的信笺上是女子从未改变心性的笔劲,但若是熟悉的人,就会发现那刚劲凛冽的劲道中竟隐隐含有一份独特的柔软和微不可见的期盼。

十年的等待和难以言喻的羁绊尽于其上。

骄傲决绝,刚烈执着。

信笺上的字迹明明几天前才看过,但现在,段奕之却宁愿不知道纪琪韵送来的那封信的存在。

那样的哀伤而绝望,是你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切。

可是,让你颓败到如斯境地的人,居然,是我。

阿朝,为什么要等我十年,如果不是这样,那十年,就算你难过,可至少不会让你的生命到最后,只剩下绝望。

阿朝,为什么当年段家倾覆的时候,你要用一生对君家的承诺去换我的命,如果不是这样,我至少,不会有,哪怕是让自己立刻死去见你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我要在十年之后才看到这封该死的信,这十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除了回忆,除了痛苦,除了伤感,除了绝望,我都做了什么?

我甚至,都不敢去见见你,哪怕一次都好。

我也不知道,当年那样骄傲的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等我的回应。

那必是极至的痛苦和期待。

可是…

段奕之陡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瞳孔里逸散的黑暗比之前几天看到送来的那封信时更加浓烈和悲切。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果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好像在下一刻,他就会控制不住而跪倒在地。

可是,君晚朝,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上天真的在厚待我,就算是在我即将死去的前一刻,我也会无比庆幸,能有机会看到它。

哪怕,至此以后,终我一生,都将在万劫不复中渡过。

原来,你一直在,等着我。

但是,这确是这世上对我们而言最悲哀的事。

“奕之,你怎么在这?”身后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软和温情,还带着诧异的惊喜,但是却让段奕之身子猛然一顿,甚至是感到无法言说的厌恶,以及痛恨。

这个女人,居然欺骗了他十年之久。到现在,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呆在他身边。

段奕之,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愚不可及。

史云站在房间门口,看到段奕之站在里面,心底不由得升起一抹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不,应该是说,他从来没有踏进过属于她的房间。

就算是有时看望涵语,也是把涵语带到他所在的地方,十年了,他从来没有真正走进她所在的地方,哪怕是最卑微的施舍,都没有。

这十年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曾一度让她感到绝望,但她认为,总有一天,他会回过头看看她,就会发现,她从来都在他身后。

一直等待。

史云眼底的惊喜还来不及化成高兴,就被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氛围一惊,段奕之背对着她,尽管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面前男子紧绷的身体以及身上逸散出来的怒气和冰冷。

史云看到段奕之站的地方,心底陡然升起极其不安的感觉,那里放着的东西是…

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不可能的。

史云心里的一点点庆幸在看到段奕之转过身来手上拿着的东西时全部消失,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甚至还夹杂着恐慌。

“奕之,奕之,你…”

“很好奇我怎么会在这,是不是?”转过身的男子眼底积聚的黑色风暴闪着极暗的光芒,危险且噬人。

史云似是承受不住这股冰冷的威压,向后退了几步,眼神中的惊慌怎么都压不住,身子带着摇摇欲坠的颤抖。

“史云,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能装成这个样子,在我身边呆了十年的?这样的弱不禁风和温婉,应该也是你装出来吧?”

一旦有些事被揭开,过往一些被忽视的事就会很快浮现在眼前,胆敢截下阿朝留给他的信的女子,怎么可能简单?

而这件事,还有谁牵涉其中?

单凭她一人,根本瞒不了这么多年,甚至不留一点痕迹。

“奕之,你说什么?”

“怎么,还要继续装下去吗?”段奕之压下眼底的厉色,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这个东西,你要告诉我只是一场误会吗?”

“这是,这只是…”

史云看着从她身边走过的段奕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是连淡漠都吝啬用在她身上,眼神里面的厌恶让她心底涌上一阵寒意。

不可以,她隐忍了十年,改变了十年,最后怎么可以只是这样的结局?

“没错,我是截下了她给你的信。那你呢?明明当初答应了会做涵语的父亲,明明答应了娶我,又为什么在我发出婚贴的时候那么生气?这十年来,甚至连和我说话都不情愿?”

史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愤怒,就好像十年来她放在心底的疑问和悲切全部积聚而出。

“明明,你答应过的?”她的声音渐渐变得苍白而无力,带着深切的责问。

段奕之听到身后史云的声音,回过头来,深黑的瞳孔里是毫无掩饰的淡漠:“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娶你。”

“你说什么?明明是你…”史云眼底划过一丝恐慌,段奕之明明答应过的,可是,为什么他脸上的神情坚定的几近嘲讽。

“我只是说过会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看待,会好好教养她,做她的父亲一样的存在,这是当初为了阻止你寻死而作出的承诺,也是为史家留下最后的血脉以报答史家对我的恩情,我何时…”段奕之神情里的桀骜慢慢融进话里,带着几近嘲讽的冷然:“我何时说过要娶你?”

史云眼底的最后一丝期盼慢慢的幻灭,她的指尖死死掐住手心,神情变得苍白而脆弱:“难怪,难怪我发出了婚讯之后你就从来没有关心过我,这么多年来哪怕是一句问候都没有?”

她猛然抬起头,声音悲切,甚至夹杂着丝丝恳求:“你当初愿意把那场婚礼完成纯粹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吗?难道连一点点是因为喜欢我的原因都没有?”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何必自欺欺人。”段奕之的声音凛冽决绝,神情里是令人悸颤的疏离。

“这么多年,我总以为会有机会的,为什么你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君晚朝她就那么好,她已经死了十年了,是我一直在你身边,是我…”

史云的话在段奕之仿若燃尽一切的眼神里戛然而止,他的瞳孔里散着火红的炙焰,带着难以泯灭的怒意。

“不要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你提到她,史云,你不配。”段奕之缓缓走上前,眼底慢慢划过滔天的恨意,然后转过身朝外走去。

“段奕之,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吗?”史云突然走上前拉住他,神情里的脆弱慢慢变成阴狠,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解恨。

段奕之回过身,看到史云脸上的愤恨,心底陡然划过不安,这封信,难道是?

“没错,这封信就是在我发出婚讯的几天前收到的,那时候你正好不在段家。”史云突然一笑,暗沉的眸子里竟然夹着一丝诡异的色彩:“君晚朝那个时候一定是在等你去找她,可是我真想看看,当她收到等待十年的人送上的婚贴时,会是什么表情?”

史云看着段奕之愈加苍白的脸色,心底的钝痛更加快意,尖锐的话倾泻而出:“如果不是收到这封信,我怎么会那么急的擅自发布婚讯,惹你厌烦,如今看来,当初我做的是对的,一定是那封婚贴,才让君晚朝对你彻底绝望,哪怕她是君家的家主,龙国的王者,她也输在了我手里。”

段奕之眼底的黑暗突然变成寂灭的深沉,他淡漠的撇了一眼史云,然后转过身向外走去,留下的话语却冰寒彻骨:“既然你那么想赢她,那我就如你所愿,从今以后,段家再也没有段夫人。”

“怎么可以,你怎么能…?当初你答应过我母亲会照顾我一辈子的,更何况,更何况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雷家的人设计,也不会有涵语…”史云听到段奕之的话,神色里的惊慌慢慢变成了愤怒,她如今拥有的,就只有段夫人一个头衔而已,难道,连这个她所唯一拥有的,都要剥夺吗?

段奕之走向外面的脚步一顿,但仍是连头都没转,他淡漠的语气里是刻骨的冷傲:“史家救命之恩,这十年对你的容忍就是我的极至。至于,当初的事,史云,我从来都不是仁慈的人,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可以和她相提并论的吗?”

段奕之脚步不变的向外走去,就好像连回过头来看一眼都是不能忍受的事。

史云看着段奕之离去的背影,彻底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虚弱的向一旁的床上倒去,眼底是一片绝望。

是啊,她怎么以为可以用史家的恩情和当年发生的事来妄图改变他的决定。

段奕之,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弱点和羁绊的人。

除了,那个十年前已经离世的女子。

史云脸上的苍白渐渐演变成深切的恨意,她猛然坐起身,对着外面喊道:“段奕之,就算你如今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又怎么样,她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凄厉的喊声渐渐在段家庄园内回荡,带着绝望而快意的悲愤。

已经走远的段奕之身子骤然一颤,然后快速的向书房走去,脚步凌乱无比。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段奕之关上门,身子缓缓滑到在地,失去焦距的眼神茫然而无措,他望着手里紧紧攥着的信笺,突然觉得一股极至的荒凉慢慢在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