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厅中,李蓉便看见福来领了士兵,站在大堂里,李蓉上前去行了礼,低声唤了声:“福来公公。”

“殿下。”

福来笑着回礼:“许久不见了。”

“公公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做客?”

李蓉招呼这福来坐下,福来摇了摇头,倒是没坐,只道:“老奴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问一问,昨日殿下强行出府,又将裴侍郎掳回府中,是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李蓉瞬间冷了脸色:“公公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敢。”福来赶紧躬身,急道,“殿下,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殿下不要为难。”

李蓉听到这话,面上收了收,扭过头道:“你回去同父皇说清楚吧,昨日温氏来我这事儿,告诉我说萧薇给裴文宣送了拜帖。我同裴文宣才和离多久?柔妃就这么欺负到我门上了?裴文宣再如何也是我之前的驸马,她让……”

“殿下,”福来听着这些,慌忙道,“不如您同老奴去宫里说吧,这些话……”福来露出为难得神情来,“老奴也不好传达。”

“我也不为难你,”李蓉站起来,径直道,“我这就去宫里,同父皇说清楚。”

李蓉看上去似乎是气极了,领着人就往皇宫过去,到了御书房时,李明正和苏闵之一起观赏着一副鸟雀图,李蓉气势汹汹冲进去,大声道:“父皇,你要为我做主啊父皇!”

李明听李蓉直接闯进来,不由得有些呆了,苏闵之笑了笑,恭敬道:“陛下,那老臣先告退了。”

李蓉进了屋里,见到苏闵之,也是愣了愣,随后赶紧行礼,似是有些委屈道:“见过苏老。”

苏闵之笑着回礼,随后便走了出去。

苏闵之一走,李明顿时拉下脸来:“看你这无礼的样子,像什么话!”

李蓉一听就红了眼眶:“是,女儿不像话,女儿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您不闻不问,还说我不像话!”

李明快速看了跟进来的福来一眼,福来解释道:“殿下是来解释昨日擅自出府一事的。”

李明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坐到位置上,淡道:“说吧,好好的,怎么就出府了?我听说还把裴文宣掳回府了?”

李蓉将萧薇约见裴文宣,温氏和她告密的事儿快速说了一遍,又怒道:“我便去找裴文宣,同他讨个说法,谁曾想我还没找他麻烦呢,就看见有人当街行刺他。苏容卿负责押送他去刑部,结果居然让人将他当街重伤,我便将人带回府中疗养。”

李明静静听着,用茶盖拨弄着茶碗里的茶水,缓声道:“那你也算做了件好事。如今裴文宣如何?”

“还好,”李蓉一听这话,眼眶就红了,“命还在,就是要养。”

李明皱起眉头,想了想:“那你把人送回裴府去。”

“我不送。”

李蓉果断拒绝:“送回去,谁知道萧薇什么时候又要上门?”

“你和他都分开了!”李明语气带了不满,“你把人这么强留在府里做什么?”

李蓉扭过头去,面上带着气:“那父皇又一定要把我和他分开做什么?”

“人家不喜欢你,”李明有些烦了,“你一个公主,这么追着一个男人像什么样子。”

“您是天子呀,”李蓉转过头去,似是不解,“我是公主,裴文宣算什么东西,您一声令下他还敢和我和离吗?明明是您要拆散我们!”

“你胡说八道!”李明一巴掌拍在桌上,但也有些心虚了。

李蓉见他吼她,立刻就哭了出来:“您夺了督查司给柔妃就算了,逼着我和离也罢了,让华乐上我府上打我,还要我为了让柔妃坐稳督查司禁足,女儿是哪里不好,我一一都听了您的,结果您还要让柔妃如此辱我?我这辈子都没喜欢过人,裴文宣是您选的,好不容易我喜欢了,您同意他和离,如今您还要让萧薇当着我的面去见他……”

李蓉一件件骂出来,李明一时心虚起来,李蓉抬手擦着眼泪:“您这是在逼我啊。”

“殿下不要伤心,”福来见李明尴尬,上前去拉李蓉,“您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陛下也是顾忌您的声誉。”

“福来说的是,”李明轻咳了一声,见福来给他递了台阶,“我也是顾忌你的声誉,你不喜欢萧薇,那就别让萧薇见他就是了。”

“我也信不过其他人,”李蓉擦着眼泪,果断道,“他如今受着伤,你让他在其他地方,我不放心。”

李明动作顿了一下,李蓉考虑的的确也是。如今这次刺杀,如果不是李蓉出现,裴文宣或许就死了。

裴文宣是如今他所有意志最直接的执行人之一,如果就这么死了,一来其他人更不敢出头,二来他也少了个做事的人。

整个朝廷,怕是没有人比李蓉更考虑裴文宣。

毕竟其他人与裴文宣是利益关系更多,而李蓉……她心里有裴文宣。

李明想到这一点,一时间有些庆幸,又有些不是滋味。

庆幸于他可以利用裴文宣和李蓉的感情,让李蓉和李川之间生更多间隙。又总有种莫名的……自己家地里的玉白菜被猪拱了的感受。

李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定下来:“行了,那就让他在那儿养着,伤养好了,人立刻回来。”

“可是……”

“还可是什么可是?”李明抬眼看她,烦道,“你要不重新成个亲不成?”

李蓉一听这话,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反正在我府里住着……您也得顾忌女儿声誉,要不……”

“你这时候和我谈声誉了?”李明嘲讽笑开,也懒得理她,只道,“下去吧。”

“父皇,还有,苏容卿呢?”李蓉盯着李明,“他抓裴文宣去刑部,才害裴文宣有机会被人刺杀,受这么重的伤,就这么算了?”

李明想了想,终于道:“朕自会罚他,但他毕竟只是保护不利,不是凶手,你也不用太过介怀。”

“那也得罚,”李蓉立刻道,“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然全都盯着裴文宣过来了,以后谁还敢帮您办事儿?”

这话说在李明心坎上,李明挥了挥手,只道:“回去多绣点花,练练字,别想这些了。”

李蓉撇撇嘴,跪下来叩首,准备离开时,李蓉才突然想起来:“父皇,那我的禁足令……”

“撤了吧。”

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给柔妃立威。如今柔妃都把王厚文抓了,也不需要禁足李蓉给她撑场面。

柔妃的面子,现下可大得去了。

李蓉笑着行礼,高高兴兴离开,回到屋里,裴文宣见李蓉面上带着喜色,便知一切顺利,他抬手指了桌上两封信,笑道:“折子给我写好了,劳你送到御史台去,让人盯着王厚文的案子。”

“肩膀都伤了,还能写折子呀?”李蓉笑着坐到裴文宣边上,裴文宣仰头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我不仅能写折子,”说着,裴文宣撑起身子,靠近李蓉,“我还能做很多事儿呢,殿下,要不要试试?”

“裴文宣,”李蓉用扇子推了一下他的头,“你可真是老色胚。”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裴文宣凑过去想去亲李蓉,李蓉见他过来,被他弄得有些痒,咯咯笑着站起身来,“我不同你说这些,我还要忙正事儿呢。”

说着,李蓉便去桌边取了裴文宣的折子,裴文宣叹了口气,倒回床上:“利用完了微臣,见微臣无用,殿下就不理我了。”

“是呀,没有用狗东西,”李蓉路过他,用扇子敲了他的肚子一下,等走到门口,她想了想,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好好养伤才是。”

那一眼她看得很慢,好似含了数不清的风流意味,带着中销魂蚀骨的勾人。

裴文宣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看女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蓉将折子送到御史台的人的手中,隔日,李蓉和裴文宣在屋中吃着橘子时,便听传回来的消息,御史台参奏王厚文,说要协助柔妃查案,被柔妃拒绝。

苏容卿因保护裴文宣不利被罚俸三月,同时提刑部左侍郎裴礼明为新任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的位置,本就在苏容卿和裴礼明之间一直悬而未决,如今苏容卿让裴文宣受伤,明着是罚俸,但大家都知道,对于苏容卿这样的出身,俸禄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对于苏容卿真正的惩罚,实际是让裴礼明当上刑部尚书。

这两个消息让两个人多吃了两碗饭,李蓉私下又让人去不断打听王厚文和柔妃的消息。

王厚文被柔妃拘了之后,据说在牢中谩骂柔妃,柔妃便直接让人上“暗刑”,所谓“暗刑”,都是些折磨人,但看不出伤痕的刑罚。

王厚文哪里体会过这样阴毒的手段,没有多久就招了。

等把王厚文打了,招了,柔妃终于才去见了人,王厚文早被她折磨得奄奄一息,笑眯眯道:“王大人,感觉如何?”

王厚文受了几日折磨,不敢多说,可是让他对柔妃低头,他内心也难以接受,于是他沉默不言,柔妃轻弹着指甲,缓慢出声:“猪食巷中乌雀忙,一朝枝头诩凤凰。披黄顶绿口衔珠,难掩身浊染夜香。王大人,”柔妃转头看着他轻笑,“还觉得,这是好诗吗?”

听到这话,王厚文忍不住笑起来:“好诗!”

他高声道:“再适合娘娘不过了!”

“那正好,”柔妃轻声道,“等王大人上断头台,秋后问斩时,我到看看,王大人还觉得,是不是好诗。”

说着,柔妃站起身来,往外走去。等走出门外,她眯了眯眼,转头询问旁边侍卫:“陈厚照的案子,还没查出平乐出手的证据吗?”

“尚未。”侍卫低声道,“平乐殿下做的太干净。”

柔妃眯了眯眼:“这妮子,倒比她母亲聪明许多。”

“不过娘娘,”侍卫颇有些担忧,“老夫人派人来说,陈厚照这个案子,是您远房堂叔做的,还请您多多关照。”

柔妃动作顿了顿,随后急问出声:“此事还有谁知?”

“娘娘不必担心,都是自己人。”侍卫赶紧赶紧安抚道,“老夫人说了,只要陈厚照没了,剩下的,就看娘娘。”

听着这话,柔妃沉吟片刻,低声道:“我会将这个案子和其他案子合并办在一处,让我娘……不必担心。但以后,这种事儿必须和我说,”柔妃眼神凌厉起来,“下不为例。”

“娘娘放心,老夫人已经说了,本家罚过了。文章老爷还担心娘娘在宫中手头拮据,送了两张银票进来。”柔妃看着侍卫将两张银票暗中露出来,她扫了一眼上面的数,面色稍缓,只道:“毕竟都是一家人,有难处,还是要帮的。”

柔妃说着,便同侍卫走了出去。

柔妃得罪了王厚文,自然不敢再得罪其他世家,于是她开始四处结交世家,赠送钱财。

但她手段狠辣,直接将王厚文暗刑逼供这件事还是在世家之间流传开,世家对她谨慎畏惧,于是对她的态度也就越发好了起来。柔妃只当这是世家和她关系缓和,没有对世家顾忌,没有御史台监督,柔妃做事越发肆无忌惮。

不过半月时间,她便正式宣称结案。

她抓了将近三十人,其中问斩人数近八人,除了王厚文以外,几乎都是和上官氏有所牵扯的官员。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柔妃的意思,于是一些小家族和原有的朝廷寒族争相攀附,成为了朝中的“肃王党”。

伴随着柔妃结案的,就是柔妃给出正是参加科举的学子名单。柔妃给出这一百多位告状举子中确认是被顶替的名单当日,公主府门口就来了一批吏部的官员。

裴文宣和李蓉正坐着下棋,就听府外来了一批吏部的官员,要见裴文宣。

裴文宣和李蓉对视一眼,李蓉不由得笑起来:“不知裴大人的病,好了没有?”

“我好不好,殿下还不知道吗?”

裴文宣笑着放下棋子,温和道:“将人带到前厅,我等会儿就过去。”

来的人都是些吏部小官,负责科举具体的操办,见裴文宣过来,一群人顿时高兴了起来。

“裴大人,”那些人朝着裴文宣拱手行礼,“您身子总可算好了。”

“劳各位同僚费心。”

裴文宣这些时日虽然休息,但暗中还是书信往来着和这些人联系交办事务,虽然大半个月没见,但也不显生疏,反而因为私下交情多了,更熟稔了些。

一行人随意聊了几句,几个便同裴文宣说起来意:“此番前来,是我们得了消息,柔妃娘娘私下来问了我们中的人,看有没有人能担任主考官一职,我等猜想,柔妃娘娘怕是打算换了大人,所以特意过来,同大人知会此事。”

裴文宣得了这话,轻扫了几个人一眼,这些人都是出身于世家中的子弟,虽然不算一等贵族,但在华京之中,如苏氏、上官氏这些一等贵族毕竟是少数,底下做事的,更多就是些扎根于华京的小贵族。

他们这样明着前来告诉他这件事,无异是说明了自己的立场,裴文宣轻轻一笑,温和道:“诸位放心,明日我会便回去。”

“科举的事情,还劳诸位上心。”

第147章 归来

裴文宣送走了这些官员, 李蓉摇着扇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裴大人魅力非常,这才到吏部多少日子,就成为大家心里的好兄弟了。”

“他们不是当我好兄弟, ”裴文宣笑了笑, “只不过是看不惯柔妃罢了。”

“那你这就回去咯?”

李蓉斜靠在门边, 裴文宣贴上来揽住李蓉:“殿下容臣再歇一晚嘛。”

裴文宣多歇了一晚,夜里就被抓花了脖子, 等第二日早朝时, 裴文宣用粉遮了又遮, 李蓉斜躺在床上笑眯眯瞧着裴文宣发愁, 懒洋洋道:“裴大人就这么上朝吧, 反正都在我府里呆这么久了, 还怕什么风言风语?”

裴文宣无奈看她一眼, 只道:“我看你当真是除了我不想嫁其他人了。”

“那你还让我嫁谁?”李蓉有些好奇,裴文宣拿着粉扑的动作顿了顿, 李蓉叹了口气,抬手放上心口,颇为哀怨,“郎君薄情呀。”

裴文宣笑出声来, 颇有些无奈:“我是为你名声着想。”

“我还要什么名声呀?”

李蓉闭上眼晴,轻轻敲着床沿:“你就挂着这伤出去,等父皇问我怎么放你出来了,你就尴尬一下, 谁看见你脖子上的伤不明白?”

裴文宣没有出声,李蓉抬眼看他,却见他发着愣。

李蓉挑眉:“发什么呆?不上朝了?不上朝就躺下,”李蓉一字一句说得颇为玩味, “本宫养你。”

裴文宣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镜子,见脖子上的伤痕遮掩得差不多,也差不多到了时候,就将粉扑放了下来,走到李蓉身边。

他单膝跪在李蓉床边,仰头看着斜卧着的李蓉。

“做什么?”李蓉笑声引得身上薄衫随之轻轻晃动,“还要我亲你一下再走?”

“殿下,”裴文宣仰头看着她,神色温柔,“我会点一城烟火,铺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回来迎娶您。”

李蓉听他说这话,一时有些愣了,裴文宣将她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抬起来,低头吻了吻:“我会让所有人知道,裴文宣爱李蓉,胜过李蓉爱他。”

“脑子坏啦?”

李蓉回过神来,抬手轻轻戳了他一下:“管这些?”

“八抬大轿我又不是没坐过,”李蓉嘴上虽然不在意,心里却有些发暖,柔声道:“我才不稀罕呢。”

裴文宣笑笑不说话,他又起身亲了亲她,轻飘飘说了句:“走了。”

这便转身离开。

李蓉看着他走出门去,细心合上门,怕她被风凉着。

李蓉就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最终闭上眼睛,翻身在了床上。

裴文宣去得晚,去的时候,柔妃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同旁边人笑着说着话。

柔妃如今站的位置,正是当初李蓉站的,若是不回头,根本看不见裴文宣来了,裴文宣来了之后便低头站在自己位置上,刚刚站定,就听太监宣布即将开朝的声音传来。

裴文宣低着头,随着群臣鱼贯而入,等进了朝中之后,裴文宣周遭的人也察觉了他来了,但都不好多说,只是抬头看上一眼,便没有说话。

苏容卿也察觉裴文宣的到来,他和裴文宣并列站在左右两边,他淡淡看了一眼裴文宣,裴文宣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朝臣议事,从西南边境骚乱、主将叛逃、一个冲锋官蔺飞白临时组织抵抗守住城池,到南方各地六月汛期防控赈灾,说到最后,终于才提到了科举一事。

“督查司既然结案,科举也该开始了,拖了几个月,总得快些。”

李明声音平淡:“今年朝廷里职位空缺,科举不同往日,当多多选拔一些人才。”

“陛下说得是。”柔妃立刻应声开口,“只是如今原先的主考官裴文宣尚在养伤,不如……”

“陛下,”裴文宣适时开口,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柔妃面上有短暂诧异之色,随后便立刻冷静下来,裴文宣轻轻一笑,躬身道,“微臣已无大碍,这些时日也一直在与其他同僚联系,科举一事未有拖延,从试题、考场、擢选流程,均已准备妥当,只要陛下应允,科举随时可以开始。”

李明看着裴文宣,他沉吟片刻后,随后出声:“那就让礼部定个日子,在本月开始准备吧,也不要拖了。”

裴文宣应声下来。

等下朝之后,福来便将裴文宣拦住,请他到了御书房,李明将他上下一打量,带了几分探究道:“裴大人来得很合适啊,平乐放你出府了?”

“陛下莫要取笑微臣了,”裴文宣带了几分苦笑,“如今微臣都是大街小巷里的热议人物,都快话本了。”

福来低低笑了一声,李明听他的话,目光又在他脖子上多扫了一眼:“平乐当真很喜欢你。”

“殿下是个简单的人。”

“科举这边,这一次,你力求公正,朝廷里需要做事的人。”

李明说得意味深长,裴文宣听得明白。

朝廷里需要的不仅是做事的人,还有为皇帝做事的人。

“朕一直希望能北伐向外,一举平了北方,以免常年受其骚扰,”李明说着,站起身来,福来赶紧去扶着李明,裴文宣跟在李明身后,听李明缓慢道,“也想着,北伐之后,再在南边多派十万军队,就地生活,传播我大夏文化,感召那些蛮夷,百年之后,南边也就不会一直骚乱。”

“陛下深谋远虑。”

裴文宣恭敬出声,李明叹了口气,同裴文宣走出院子:“朕还想过,南方水患多年,不能总是想着修补堤坝,当找个人过去,开河改道,才是正经。可惜呀,”李明停住脚步,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旺盛的草木,“天下钱粮精兵尽归于世家,世家为求自保,莫说主动北伐南征,打到家门口了,也只想着议和。”

李明摇了摇头,带了几分讥笑:“一天天的,就知道嫁公主,朕三个姐姐都送去和亲,如今又时不时想送朕的女儿去和亲,一群孬种。”

裴文宣没有说话,他静静听着,李明见他沉默不出声,转头看向裴文宣:“朕这些想法,你怎么看?”

“陛下乃圣君,”裴文宣声音很轻,“臣不敢妄议。但臣一族本为寒族,因陛下赏识而盛起,我父愿追随陛下,微臣之心,亦如我父。”

李明听着裴文宣的话,他沉默着,好久后,他点点头,只道:“你父亲,很好。”

说着,他转过头去:“朕一直期盼,日后史书上,能记住朕的名字,可昨日起来,朕突然觉得,朕有些老了。文宣啊,”他抬起手,拍了拍裴文宣的肩,“肃王虽然不够聪明,但也胜在赤子之心,有大勇,他现在还小,好好教导,前程无量。”

裴文宣听着这些话,便明白了李明的意思,他恭敬行礼:“微臣明白。”

点拨了裴文宣,李明点了点头,同裴文宣聊了一会儿后,便让福来送着他离开。

裴文宣同福来走出院子,裴文宣声音很轻:“陛下近来可是有所忧心之事?”

“昨日陛下醒来时失明片刻,十分惊慌。”福来压低了声,裴文宣面上神色未变,福来继续道,“如今陛下正在暗中征召名医,寻找仙师。”

裴文宣听得这些,同福来一起走到门口,他朝着福来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李明的话,他明白。李明和上一世的李川很相似,但又有不同。

李明想北伐,想南征,期盼的都是以此为手段,瓦解世家军队财权,真正的瓦解世家,好让他安睡龙床,高枕无忧。

而李川则刚好相反,他想瓦解世家,获得军队财权,则是为了北伐戎狄,南修水患。

世家是所有帝王的心腹大患,无论是为了私欲收归皇权还是当真为了国家基业,一个皇帝要实现他的政治理想、成就其政治地位,都能容忍权力如此瓜分旁落。

身体的衰竭让李明开始做好最坏打算,他对他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让裴文宣这个“寒族”意识到,肃王才会是他建立宏图伟业最好的归宿。

裴文宣思索着李明的话,刚刚出宫,就看见崔玉郎站在宫门前。

裴文宣挑了挑眉,随后就听崔玉郎笑道:“裴大人,娘娘有请。”

如今崔玉郎帮着柔妃做事,已经是朝臣中差不多都知晓的事。

崔玉郎做事圆滑有谋略,又精于夸赞女子,近来夸赞柔妃的诗词便作了不下二十首,在坊间广为流传,让柔妃美名传遍盛京,于是深得柔妃信任。

裴文宣由崔玉郎领着去了督查司,柔妃正教着肃王如何审讯犯人。

这次审讯的个奴仆,没有律法中官员世家子弟不允受刑的保护,裴文宣进去时,便见这个下人身上几乎没有完好之处。

肃王手里提了个长鞭,鞭子上带着血,裴文宣进去时,便见肃王正骄傲回头,同柔妃高兴道:“母妃,我打得如何?”

“好得很,诚儿鞭法又有进步,”柔妃拍着手,温柔道,“来,我给你擦擦汗,你父皇最喜欢你这男子汉的气概了。”

肃王听着,上前给柔妃擦汗。

裴文宣站在牢狱门口,神色不变,恭敬出声:“娘娘。”

“啊,”柔妃听裴文宣说话,回过头来,笑着道,“裴侍郎来了,快,坐下。”

裴文宣行了礼,坐到了一旁空着的椅子上。

柔妃给肃王细致擦着头上的汗,温和道:“裴大人近来在平乐府中过得如何呀?”

“吵吵闹闹,”裴文宣声音平静,“也无甚。”

说着,裴文宣话锋一转,抬眼看向柔妃:“不过微臣倒是想问问娘娘,听闻娘娘觉得微臣当主考官不妥,想换了微臣?”

柔妃听到这话,动作一僵。

她原先准备好质问裴文宣的话,一时竟然都被堵住了。她本来想着,裴文宣擅自找王厚文的麻烦,又和平乐不清不楚,昨日吏部一干世家子弟上了平乐的门,今日他就上朝。

桩桩件件,裴文宣多少要心虚一些才是,不想裴文宣不仅没有准备同她解释,反而似乎十分生气,反问她道:“娘娘,微臣自问为娘娘也算尽心尽力,敢问是微臣哪里办事不够妥当,让娘娘不喜?”

“裴大人误会了,”柔妃稳了稳心神,没有搞清楚裴文宣立场之前,贸然和裴文宣起冲突并不是柔妃想看见的,她忙带了笑,“我也是以为裴大人伤势未愈,又看陛下急着开科举,才想着先找个备选,没有当真要换你的意思。”

“娘娘当真吗?”

裴文宣盯着柔妃:“那微臣在平乐殿下府中几日,娘娘为何不出手帮忙?”

“帮……帮忙?”柔妃愣了愣,“你在平乐府中,还需要我帮忙吗?”

“娘娘,”裴文宣似乎是气极了,深吸了一口气,“若微臣乐意在平乐殿下府中,微臣还和离做什么呢?”

柔妃一时转不过弯来,好半天,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裴文宣和平乐之间,怕是有点夫妻难以启齿的不和。

她稍稍镇定,勉强笑道:“本宫也没想过这么多,只当平乐对你一片痴心,你去她那里休养一阵子也好。而且,平乐性子刚烈,你进了她的府,我也没办法啊。她打小就是个小霸王,在后宫里宠着长大,我……”

柔妃叹了口气:“我也不过就是个妃子,能多说什么呢?”

裴文宣板着脸不说话,柔妃看出他不信,赶紧又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你伤好了,一切都好。现下科举要开了,一切事情我都准备好,你也不用多想了。”

裴文宣僵着脸,朝着柔妃拱手,柔妃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感觉氛围好像正常了些,她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朝着裴文宣笑了笑道:“这次你动了王厚文,算是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但是,不也给了娘娘最好的立威机会吗?”裴文宣转头看向柔妃,“娘娘拿下一个吏部尚书,如今满朝文武,谁不觉得娘娘能力非常,争相巴结?如此一来,娘娘不才有给肃王殿下收揽人才的机会吗?”

裴文宣这么一说,柔妃有些恍惚明白过来:“所以你才去找王厚文的麻烦?”

裴文宣点了点头:“娘娘不想招惹世家是对的,但是也不能一点都不招惹,毕竟陛下在看着。办了王厚文,表明了娘娘的态度,放过其他人,世家才会觉得,娘娘放了他们一马。若娘娘一开始就放了他们,世家还会觉得,娘娘是在卖他们人情吗?”

说着,裴文宣往前探了探,声音压了压:“他们只会觉得,娘娘是没办法动他们罢了。”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柔妃想了想,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名单:“那如今,王家我得罪了,余下的世家,我也不能都得罪。”

柔妃说着,将一个名单推给裴文宣:“这次科举,裴大人位列主考官之位,安排几个人中举,想必不是大事。”

裴文宣听到这话,挑了挑眉:“世家子弟,为何不直接推举?”

“这些人并未入族谱,”柔妃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关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