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伦收笑,低声道了一句话。

  樊敬顿住了。他抬起头,那些随从打扮的禁军已迅速分道,将两边的路口暂时拦了下来。

  车队不知怎的突然停了,张宝下去后,也一直不见回来。

  永乐一个人在车厢里等得发急,喊了几声张宝,不闻回应,就喊樊敬:“叔公!我要走了!我不喜欢停在这里——”

  她推开车门,发下外面鸦雀无声,人都跪了一地,包括她的樊敬叔公。

  “叔公!你们怎么了?为何都跪在地上?”她疑惑不解。

  张宝匆匆上来,低声道:“小公主,奴婢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谁?”她问。

  “小公主见了就知道了。”

  张宝将她带下马车,牵着,走到了路边的林子里,随即躬身,退了出来。

  永乐站定。

  对面有个陌生人,长得高高瘦瘦,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瞧。

  永乐困惑地和他对望着。片刻后,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副白牙,接着,大步走来,到了面前,弯腰,伸手过来,仿佛想要抱她。

  永乐往后退了一下,飞快地将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藏了起来,不让他碰自己。

  “你是谁?”她仰着小脸,也盯着他,问道。

  束戬收了手,慢慢地蹲了下去,看着对面这小女娃那双充满戒备的漆黑亮眸,用他最为温柔的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叫束戬,我是你的阿兄。”

  永乐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戒备之色消失:“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我住在长安城里的那个皇帝阿兄啊!”

  束戬一愣,不知为何,跟着心情也欣喜了起来,用力颔首:“是,我便是你的阿兄!”

  “阿兄,是你封我做永乐公主的!”

  束戬笑了:“往后你想要什么,告诉阿兄,只要阿兄有的,一定给你。”

  “阿兄你对我真好。”永乐欢天喜地。

  “阿兄,你怎不在长安?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又好奇地问。

  “我是特意来等永乐的。”

  “你想不想跟阿兄去长安的皇宫里玩?”

  永乐眼眸一亮:“真的吗,我可以去皇宫里玩?”

  “当然可以。那里便是你的家。”

  永乐就要点头了,忽然迟疑了下,又摇头:“不行。我要先问一问我的父王和娘亲,我能不能去长安。”

  “阿兄等你。长安宫的门,永远给你开着。无论何时,只要你肯来,阿兄便去接你。”

  “好!”永乐欢喜道,“阿兄,你也可以来幽州找我们玩的!父王,还有母妃,他们看到阿兄,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束戬一顿:“好。”他也应道。

  “等到有一天,阿兄能去了,一定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一言为定!”

  永乐神色严肃地伸出小手,效仿大人,要和他作击掌之状。

  束戬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一言为定!”

  他大手五指张开,和她小手郑重相击。

  “阿兄,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

  “阿兄这里有样东西要送你,就当见面之礼,你带回去。”

  束戬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封了口的锦袋,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有些坠手,永乐急忙双手捧住。

  “这原本就是你的。”

  她的皇帝阿兄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随即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在周围投来的注目之中,送她到了她的马车前,将她轻轻地放坐进去。

  “上路吧!”

  束戬转脸,向着周围道了一句。

第124章

  属于善儿的人生第一次的远行结束了。陈伦奉命,一同护送她回去。

  这一年的夏末,当女儿回到身边,姜含元发现她的个头已经长高了不少。束慎徽和和陈伦多年不曾见面,这一回,能以这样的方式再度相逢,很是惊喜,两人纵马出城,游猎行乐。

  姜含元和女儿也有说不完的话——或者说,是善儿有说不完的话。

  她和姜含元不停地讲着她这趟南下的种种见闻,快乐无比。姜含元耐心地听着女儿描述她的感受,她新认识的每一个人:她的皇祖母,还有她的皇帝阿兄。

  “他可喜欢我了。对了,还送给我一样东西,说是给我的见面礼!”

  善儿忽然想了起来,急忙拿出那只锦袋,捧着递给母亲。

  姜含元望去,一怔,接过,将锦袋里的物件取出,目光定住。

  “这是什么?”耳边响起女儿问话之声。

  姜含元回神。

  “这是你皇祖父的东西。”她缓缓道。

  小公主依然听不懂,有些困惑,但很快,她丢开,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娘亲,长安什么样?比燕郡还要大吗?皇帝阿兄想让我去长安玩。我可以去吗?”

  姜含元对上女儿热切的目光,沉默了片刻,道:“你若想去,那便去吧。”

  永乐欢呼:“太好了!下回我能去长安了!”

  姜含元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中隐隐似涌出了一阵释然之感。

  三日后。

  束慎徽送陈伦南归,出燕郡数十里外,陈伦请他留步,呈上了一封厚厚的信。

  这是皇帝命他转给祁王的一封私信。

  送走陈伦,束慎徽停马于道,看着手中的信,片刻后,启了封口,取出信。

  这是四年以来,他第一次收到来自束戬的私信。

  熟悉的字映入眼帘,墨迹工整,犹如一篇当年那少年要交给他的策问答卷。

  信中开篇,详细记录他亲政这几年来的重要朝政,包括去年对江南旱灾以及南蕃之乱的应对和考虑。说,固然见到一些成效,但也知道,尚有许多缺漏不及之处。更是如今,他才知道,从前他曾放言要做如皇祖父那样的皇帝的话,是何等的无知狂妄,他必警醒,不敢懈怠。

  他听说皇妹善儿到了江南,有心接她去往长安,却又怕是冒犯。

  善儿归去,他更是恨不能亲自护送。但思前想后,还是未能成行。

  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曾经他被权力迷蒙心目,愧对尊长,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资格,来站到他和三皇婶的面前。

  那面鼎令,是圣武皇帝遗物,不该由他留存,转赠皇妹,留作念想。

  最后他说,待到有朝一日,他有足够底气,自认有所作为、未曾辜负,他必会亲来相见。待到那日,唯一所盼,便是能够再听他们唤他一声当初的“戬儿”。

  如此,则再无憾。

  顿首,再拜。

  束慎徽看完了信,抬头,遥望长安,微微一笑,收信,驱马回往郡城。

  他行至城关前时,已经日暮黄昏,夕阳斜照,他远远望见姜含元带着善儿,正立在城楼之上。

  夕阳之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等他送行归来。

  这个场景,不知怎的,忽然令他想起了多年之前在云落城的谷地里,他曾做的那个梦。

  那个时候,她在他的身边,有个小女娃,在他的梦里。

  而这一刻,那梦里的女娃,变成了真。

  微微恍惚之时,缠着姜含元上城楼等父王归来的善儿看见了他,兴奋地冲他招手,高声呼唤。

  很快,小小身影便从城门之后奔了出来。

  束慎徽下马,大步迎了上去。她笑,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一把抱着女儿,踏着晚归的余晖,向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本来计划二月就完成的,没想到四月初才完成。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谢谢。

  最后,最大的愿望,疫情能早些过去。

  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