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经得起他的打击?

在这刹间,在场群豪和官兵,大家都感受到一种特殊而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凶”的感觉。

——“凶”得一如“死亡”一般无可抵御、无法匹敌、无以拒抗、无有比拟的。

那么说,这也就是“死”的感觉了不成?

可是,这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中这么一舞棍子,还未决定往谁的头上砸下去,怎么却能令全场数百千人,都生起了“死”的感觉呢?

这时,全场神采俱为米苍穹那一棍朝天所带出来的“凶”气所夺。

只一人例外。

他趁此迅瞥见方应看:只见方应看雪玉似的脸颊上,竟起了两片酡红,既似醉酒,又像病人发高烧时的脸色,但他的额角暗金,连眼里、眼纹、笑纹里也隐约似有股淡金色的液体在肌肤内汹涌流转。

方应看看得入神。

他看那一棍,看似呆了。

但也奋亢极了。

——奋亢得以致他花瓣般搭着剑柄的玉手,也微微拌动着,就像少年人第一次去抚摸自已最心爱女子的乳房。

观察他的人只观察了那么一瞥,已觉得很满意了:他已足可向相爷交代了。

偷看的人是一个就像方应看一般温文一般斯文一般文秀一般文雅一般尔雅的年轻人。

任怨。

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收回了视线。

可是任怨并不知晓:当他迅疾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收回视线之后,方应看却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向刚才望向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这时候,他的脸色是暗青的。

眼神也是。

可是任怨没注意。

可惜任怨没发现。

米苍穹人仍在半空。

他双手持棍。

棍子发出锐风。

急啸。

根尖朝天,仿佛要吸尽、尽吸天上一切灵气杀力,他才肯砸下这一棍似的。

——他这一棍要打谁!?

——这一棍子砸谁都一样,只要能收“杀鸡儆猴”之效。

米苍穹是为了制止敌方取胜气焰而出手,他那一棍自然要打在群龙之首上。

这次劫法场来了许多高手。

好手。

但如果一定要选出这几帮(已杀进刑场来的)人马的首领,显然只有三个:率领“金风细雨楼”一干帮众攻打过来的:——“独沽一味”唐七昧,——“毒菩萨”温宝,另外就是领导其他帮会人手联攻的首领人物:——“天机龙头”张三爸。

好!

他就先往“龙头”那儿砸下去:看没了龙头的龙子龙孙,还充不充得成龙!

三、怒步

他一棍打向张三爸。

张三爸刚杀了萧白、萧煞。

他气势正盛。

但也正伤心。

他正在看他的师弟蔡老择,垂泪——他正在想: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亲人朋友,每一个人死了都会有人为他难过伤心:老蔡死前也至少杀了苗八方,自己因为他的死而格杀萧氏兄弟,既然有那么多人死了有更多的人难过,却为啥人间依然杀戮不绝、血腥不辍呢——他只想到这里……

米公公就来了。

他是和他的棍子一齐来的。

朝天的一棍。

这一棍朝天,然后才往下砸落。

张三爸是“天机组”的龙头:“天机”到处替人打抱不平,替无告苦民出头,并常暗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而威震天下。

张三爸领导这个组织数十年,自然有着丰富已极的江湖经验。

他成过、败过。

他成时威风八面、咤叱风云,败时落魄江湖、退无死所。

他真的是那种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而不是光用一张嘴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然而其实只不过是在一个小圈子里小茶杯中兴几张茶叶片那么丁点大的所谓风所谓浪的那种人。

他年纪虽然大了,病痛也多了(纵然武功再高,病痛也总随着年岁而与日俱增,这是免不了的事),但身手却没有因而灭退。

只不过,反应仍然慢了一些。

——那也只是一些些而已,那是一种年老所附带的“迟钝”,不过,姜仍是老的辣,虽然在某方面的体能反应已“迟”了一些、“钝”一些,可是在江湖经验和遇事应对上,他却更准确、精练了!

所以他杀了人:萧煞和萧白两名刀王就刚死在他手里。

可是他本来就不喜欢杀人。

——自己也不喜欢被杀,别人也一样不愿死,杀人其实是一件自己和别人都不情愿发生的事,只有禽兽和没杀过人的幼稚年青人,才会对杀人有向往和迷恋。

他只喜欢救人。

——救人的感觉好舒服。

杀人的感觉如同野兽,但救人才像在做一个人;一个人若能常常救人,那种感觉可就不止是像人了:简直像神!

不过,在现实里,却是杀人容易救人难,而且,要救人,往往就得杀人。

何况,你不杀人,人却来杀你。

眼下就是一个实例:米苍穹正一棍子砸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然你死,不可我亡!

张三爸身形忽然“不见了”,他像是给人踢了一脚、推了一把似的,突如其来的跌了出去,就像是给那尖锐的棍风卷走似的。

同一时间,他的“封神指”:以拇指夹穿过中指与无名指第三节指根缝隙,反攻了过去!

——他一直都在留意:那老太监有没有出手、会不会出手、向谁出手?

而今,那传说中的宫廷里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人终于出手了:而且是向他出手。

张三爸早有防备。

——你要我的命,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可是,身经百战、遇强愈强的张三爸,此时此际却生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不是“凶”。

而是“空”。

一切都“空”了,没有了的感觉。

没有了战志,没有了拒抗,没有了路(包括没有了末路也没有了出路),没有了力量,没有了棍,没有了指,没有了敌我,甚至连没有了也没有了。

那就是空。

也就是无。

——所以也就无所谓胜,无所谓负,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张三爸没有料到对方这一棍子砸来,却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这样可怕的力量。

——它不是“有”。

那是无所不在但又是“无”的力量。

——它就是“空”。

不仅是空,而且是四大皆空,而且“空”中藏“凶”:四大皆凶!

张三爸马上抖擞精神。

他知道米苍穹不是好惹的。

他要全神贯注应付这一棍。

——一个人,也许学习了多年,锻炼了许多日子,力求的不是一次、一回、一阵子的表现。

但对张三爸而言,这养精蓄锐只为一展所长的时间可更短、更急、更精练了:盖因他们这等高手就算是决一死战,也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真是成败兴亡转瞬间。

张三爸的第一步,是“怒步”。

他先愤怒。

——愤怒可以带出杀气。

而且是凌厉的杀气。

他用一种燃烧式的愤怒点燃了他体内的一切潜力和能量。

他的步法是先“怒”而“奇”。

不单是“奇”,而且突然。

他像给棍风所袭般的忽尔“吹”了出去——跟张三爸交手的敌人一直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也是一个“噩梦”,那就是根本“触”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