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狐疑的道:“……会不会刚才的流星就是它呢?”

王小石偏头想了想,“不会的吧?这么大这么亮的一颗星,也会那么一下子就……那个了么?”

说到这儿,大概有点顾星自怜,竟感伤了起来了。

温柔却又满怀高兴的说:“不要紧。就算是它也无防。我爹说:

一样东西一万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是毫无意义的。那星在天空十万年百万年,再亮也是寂寞的,只有它爆炸了、焚烧了,那才有火花、有强光、有力量、有意思!我想,流星就是爆炸时飞动的星星吧?那才凄厉这才美!你若是它,才算没白活呢!滚动的石子是不会生苔的。”

王小石仍在设法寻找那颗星,听温柔这么说,忍笑道:“你几时学了这大番道理来安慰我?我看它大概一时半刻让密云给遮去了。这会儿天色不稳定,今明,恐有雷雨;晚上看不真切,上边一定布满乌云呢!”

温柔见他左张右望,踮足伸脖的,像只猴子,笑着打了他一下,啐道:

“找什么?不如等吧!”

“等?”

“等流星呀。”

“还有流星吗?”

“有的吧?”想了一下,肯定地道:“天空那么大,总容得下三五颗流星吧?有次我在家里,一直等到天亮,我就知道流星还会再现了,果然一夜里就足足等到四枚流星。”

王小石本来想笑她,你以前可真闲啊!忽又想到:这妮子而今也一样的闲!同时也为她真诚所感,就不取笑他了。

于是,两人就坐在花树下。

看花飘。

等流星。

——流星啊流星,你怎么不来?

流星不来,春风不吹,三月的柳絮不飞,四月桃花落尽,那时纵有干千星花飞雨苍穹掠过,可还能照亮这一对恋人眼里恋爱的星星?

元夜却将风倒吹。

飞絮流萤复沾帏。

流星不来。

流萤却来了。

且各提一盏盏、一点点、一星星、一丁丁小灯笼,无处不在。

星光点点。

在人间。

——在心。

尤其是在情人的心。

他们眼窗里都是星:

点点颤动、霎动、忽高、忽低、有起、有伏、迷人但不炫人的光芒,迷离也迷惑的点缀了整个院子、整幅苍穹。

“许愿吧。”王小石用肘触了触温柔的臂。

温柔外地笑了:

“这是流萤,不是流星。”

“都一样,”王小石悠悠的说:“只要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和热就好。”

“多美。”

温柔赞叹不已:

“在点灯哪。”

她的感怀似愈渐深刻起来,感叹也分外深明了:

“我像它们就好喽——多自由自在呀!”

王小石心忖:她可比它们都自由、都自在呢。

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却听桃花树上有只老蝉在“知了、知了”个不停。

他听了就笑说:“你才不像它们。”

温柔白了他一眼:“那我像什么?”

王小石说:“像蝉。”

温柔诧然:“什么?”

王小石指着桃树道:“树上那只蝉儿。”

温柔的眼波顿时黯淡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桃花呢。”

王小石有点讶异:“你不是说过你不喜欢像花的吗?”

温柔的语音跟以前大不一样,还略带了点失望与无奈:

“以前是以前。今晚是今晚。今晚我想如花似玉。我想跟桃花一样。我很想过一过桃花瘾。”

王小石怔了一会,好像懂了,又似没懂。

温柔这才想起似的,反问:“你为什么说我像蝉?”

王小石想冲淡她的感伤,故意哈哈一笑:“因为你一天到晚都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知了知了,跟蝉一样。”

温柔一笑,委婉的说:“你是在拐着弯子骂我。”

王小石楞了:“怎么回事?我可弄不懂了。”

温柔眼里闪亮着两朵幽静清明的萤光:“你不是嫌我的聒吵,就是讽刺我不懂装懂。”

王小石叫起撞天屈来,“我可——可真的没这个意思!我心里没这个意思!”

温柔扯了扯他,呢声道:“信你了,信你了,你这没心的人。”

然后甜着脸让他看看自己浅笑时的深梨涡儿:“那你愿意是什么——要照实说。”

王小石只好坦坦诚诚的“招供”:“长寿。”

“长寿?”

温柔这回可怎么都弄不明白了。

“萤火虫生命比较亮,也比较短,凡是燃烧生光着火的东西都比较短促;”王小石直估直白的说,“蝉会脱壳,叫得通天作响,又会隐色,寿命比较长。”

然后他直直的望着温柔:

“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幸福快活。”

温柔忽然觉得很感动,几乎淌下泪来,哽咽的说:

“……小石头……”

王小石心里乱着,不知该如何去抚慰跟前这泪跟婆娑、温香玉软、呵气若兰、乍嗔乍媚的人儿是好,却觉得首要之务是不能令她伤情、伤怀,是以故意岔向到虽处去了:

“说实在的,要是你刚才见着流星,能及时许愿,你会许个什么愿?”

这样问了出口,王小石又觉得自己太过冒昧、唐突。

——人家小女孩的心事,凭什么要告诉你哪!

三 逃

温柔却徐徐的闭上眼睛,双掌合十。

她的眼盖很杏。

睫毛很翘。

她双掌一合,玉肩便略略耸起来了,以至致胸脯因肩腋之间的堆挤而拱出来一个优美丰隆的弧型,那颈肩的斜坡便愈显细长匀柔了,在桃花树下,萤光掩映里,竟是把最纯真和最诱人的美和媚都合而为一了。

王小石看得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动。看得出来她的身裁和样貌都美到了极致,王小石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能有这种莫大的福份,来拥有这活色生香、可珍可惜的美丽女子。

只听温柔温柔的说:“我给爸爸许了个愿,希望他人家身体健康,……他女儿只是风夜里的流萤,到处乱来,直至光耗完了就休了,他不要再记着这只无心不归家的萤火虫儿。……”

流萤满布夜空。

温柔如是说。

王小石强忍心里的感动,却要引走温柔心里泛起的伤感。

所以他说:“哈哈。”

温柔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似怪他杀风景:“你笑什么?很好笑嘛!”

王小石故意的说:“你刚才说那个‘爸爸’,到底是你洛阳城里的爹爹还是我?”

温柔剁了他一下,又跺了跺足:

“死石头,老爱开玩笑!人家说认真的!”

她虎地反过来问王小石:“倒是你!要是你刚才对流星许愿,许什么愿?”

王小石见温柔果然已自低落的情绪抽拔出来,他也就开心了起来,心里想那件就说出来:

“我!我嘛,我嘿?我只愿国泰民安,岗调雨顺,天下太平,身壮力健!”

温柔听了直皱眉:“怎么那知小家子?不太平凡了吗?”

王小石不服气:“平凡?我这可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齐备了呀!”

温柔直摇首:“就是样样齐备,才没意思。那些贪官污吏出来主事什么祭祀、曲章的时候,上香祈祷。祭天拜地,说的还不是这几句话吗?你怎么跑他们一样?”

王小石叫起屈来:“不一样啊!”

温柔就追问下去:“什么不一样?”

王小石一楞,急得有些期期艾艾起来:“我……我……我是衷心的呀!因为那几件事儿没一样可以让我独力办到的,我我我只祈告上苍保佑了。”

温柔外地笑了。

王小石就问:“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