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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在太子府不一样,在凉州府衙后院,基本没什么人搭理他。

  他清闲得很。

  头几日太子在养伤,不便出行也就罢了。

  再过了几日,他的伤差不多好全后,太子实在待不下去,主动走出了偏房。

  刚出偏房,便遇见廊下在扫地的小厮。

  太子站了一小会儿,看着小厮扫地,一看心里便是一惊。

  这小厮扫地扫得极其条理清晰,而且动手十分干脆利落。

  这让太子感觉非常好,他走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抬头,扫了他一眼,给他行了一礼:“雪竹。”

  太子:“今年几岁了?”

  雪竹:“十四。”

  太子点点头:“可是吴家的家生子?”

  雪竹眉目拧了拧。

  什么是家生子?

  不过他不是很想和这太子说话,他想安静地扫地,故而就点了点头。

  雪竹心想,这下这太子可以走了罢?

  可哪想,太子又问:“吴家对下人可好?你们平日一日三餐都吃些什么?可有月银?”

  雪竹:“……”

  他张了张嘴,抓紧速度将这片地扫了,赶紧拿着扫帚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仿佛背后有恶狗追着他一般。

  已经很久没与人聊过天,清闲了好些时日的太子:“……”

  太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又朝前方走去。

  刚巧看见纪明焱在和一名大概三十岁的妇人蹲在地上,看着草丛。

  太子快步走过去,但他有伤,又蹲不下去,只能半弯着腰,跟着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下方两人齐齐抬起头。

  纪明焱向来不是个循规守矩的人,根本就没有行礼的自觉:“殿下,你伤好了啊?”

  太子一笑:“是,差不多了。”

  毒娘子那双眼扫了扫太子的伤口,道:“雪竹自从会刺绣,伤口包扎的愈发好了。”

  太子一顿:“雪竹?可是那扫地小厮?”

  毒娘子:“嗯啊。”

  太子大惊:“那日给孤拔箭包扎伤口的,可就是他?”

  毒娘子:“是啊。”

  纪明焱:“殿下!本来我想亲自给你包扎的,但明双不让!”

  太子想起当年,他与纪明喜一道到法恩寺祈福。

  去爬山的时候,纪明喜不慎摔了一跤,手臂划破出了血。

  结果回去后第二日,太子便看见纪明喜手臂的伤非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他问明喜,对方说,这是他六弟给他亲手包扎的。

  太子捂了捂伤口,又仔细看了看这两人。

  他发现,这两人是在看蚂蚁搬家。

  算了,他和纪明焱大概也聊不到一起。

  最终,太子去找了纪云汐。

  *

  吴惟安前头在他们卧房后头的林间搭了两个秋千。

  这日午后,阳光微醺。

  纪云汐用过午膳,出门走了几步,坐在秋千上拿着本书晒太阳,

  太子走近,在纪云汐三步外停下。

  见到来人,纪云汐便欲起身行礼,太子压了压手:“在这就不用行礼了,你在家和明喜如何相处,便与孤如何相处便是。”

  纪云汐微微一笑:“谢殿下。”

  太子四处看了看,在一旁的秋千小心坐下,坐下时,他看着从树林间投射而来的阳光,感慨了一句:“若是明喜也在凉州便好了。”

  纪云汐阖上书,若有所思:“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太子一时之间颇为感动。

  纪云汐看了看太子,微微一笑:“殿下若是不介意,也可将我当长兄倾述。”

  太子这位置不好做,这些年太子压力很大。

  故而太子总爱找她大哥,大哥很佛,对世间的事一向看得很开,太子总能从大哥那获得一些安慰和力量。

  太子:“纪家兄妹,也就你和明喜性子较为相似。”

  想起长兄,纪云汐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轻轻摇头:“不,殿下。长兄性子比我好很多,他是我见过最豁达之人。”

  太子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若是他在,孤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也不知他会与孤说什么。”

  纪云汐想了想,笑着摇头。

  太子长呼一口气:“那日,孤真以为,孤要命丧黄泉了。”

  纪云汐静静听着,没插话。

  太子又道:“云汐可知,那日射孤一箭的,可是何人?”

  纪云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我问过七哥,七哥说那些都是蒙了面的黑衣人,不知身份底细。可听殿下此言,殿下这是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太子点了下头,一时之间也有些沉闷,他苦笑:“我在父那见过。”

  纪云汐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话头被打开,太子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愁闷一股脑往外说:“我知道父皇从小不喜我。母后强势,父皇一直忌惮李家,我都知道。这些年,父皇明面上看似器重我,但私底下偏帮皇弟们,我心里头都清楚。可我未曾想到,他居然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

  太子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他真的没想到的。

  他知道父皇不喜欢他。

  他从来没想过,父皇会对他下杀手。

  为什么啊?

  纪云汐的目光,远远落在前头。

  那里,一道人影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纪云汐看了一瞬,勾了勾唇角。

  而后,她收回视线,敛去笑意,看向太子道:“殿下不用执着于此。”

  太子抬起头,自嘲道:“皇室无情吗?”

  纪云汐摇摇头:“圣上如何做,那是圣上的事。听闻太子妃年后给殿下添了一子?”

  说到这,太子的眼神变得慈爱:“没错,孤离京的时候,那小子刚满月。”

  纪云汐:“殿下,您如今已为人父,该做的不是去想圣上为何要这么做,而是该如何保全自己的妻儿。而且您还是太子,于这天下苍生而言,您也是他们的父亲,自当庇护万民。”

  太子向来容易被这些所鼓舞,闻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

  他没再待下去,便匆匆走了。

  吴惟安往树后一避,躲开了太子,深深望着对方的背影。

  到现在,吴惟安还是对刚刚那幕难以忘怀。

  这太子,坐在他亲手做的秋千上,和他的夫人说说笑笑?

  那是他给他自己留的位置!

  后头,雪竹在扫地,见此也是一避。

  *

  太子走后,纪云汐悠悠往一旁靠了靠,重新翻开了书。

  轻微的一声响,是脚底落在草地的声音。

  有人站在她背后,刚想抬手抓起秋千。

  纪云汐冷着声警告:“你要敢摇,今晚你就睡府堂厢房,别回了。”

  吴惟安:“……”

  他安静片刻,收回了手。

  吴惟安走到一旁的秋千,盯着那看了半晌,忽而道:“雪竹!”

  雪竹出现在他面前。

  吴惟安指着秋千:“好好擦一擦,多擦几遍。”

  雪竹:“哦。”

  他从怀里掏出抹布,就开始擦起了秋千。

  直到雪竹擦了三遍,吴惟安才坐了下去:“你和太子关系很好?”

  纪云汐看着书,有一句没一句地回:“一般。”

  吴惟安:“我看你们刚刚谈得挺开心。”

  纪云汐悠悠地扫他一眼:“太子话多闲不住,这些日子他应该憋坏了。”

  虽然在外,太子身份尊贵。但自小太子就经常往纪家跑找纪明喜,故而纪云汐对太子还挺了解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扶持太子一党。

  这太子吧,从小就是话痨加天生的劳碌命。

  也就是她大哥能承受住。

  毕竟对方无论说什么,大哥都能看似很认真的在听,且能及时给予听似真诚的反馈。

  但纪云汐观察了好几次,大哥在听的时候其实是在走神,回复的话,也都是一些不会出错的万能金句。

  吴惟安长腿在前方轻轻一用力,他那明显高纪云汐的秋千一个头的秋千便晃了起来。

  他一边玩,一边随口道:“夫人还真了解太子。”

  纪云汐耸肩:“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是么?”吴惟安荡来荡去,越荡越高,声音时高时低,“那夫人可了解我?”

  旁边的秋千越晃动静越大。

  两边的秋千最中间的树是共用的,弄得纪云汐这边的秋千也在晃。

  她啪的一声阖上书,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看着已经似乎快要荡到天际,却还能轻轻松松保持不掉的人,道:“我记得,你不爱吃酸。”

  吴惟安嗯了一声:“我喜欢吃甜。”

  纪云汐扯了扯唇角,轻嗤一声:“是么?但我觉得,你挺能吃酸的啊。”

  说完后,她转身就走了。

  秋千上的吴惟安:“??”

  *

  吴惟安回家荡了会秋千,便又去了府堂办事。

  结果人刚到,便有典史匆匆上前:“大人!”

  典史指着在一旁翻阅卷宗,并且抓了文照磨在询问的人:“这人说他是太子!可是真的?”

  毕竟他们只是小小的凉州官吏,事先也没见过太子。

  而且上京城那边,也没有说太子会来啊?

  吴惟安轻轻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太子也看见了进来的吴惟安,闻言朝他招了招手。

  吴惟安走上前去。

  太子问道:“凉州一带,每年四月到六月都是雨季,一切事务,惟安你可都安排好了?”

  吴惟安若有所思的点头:“回殿下,都差不多了。”

  可太子还是不放心:“堤坝你可有看过?粮仓的粮草可有备齐?”

  吴惟安:“看过,也备齐了。”

  太子点点头:“那便好。”

  吴惟安指尖轻敲桌面,看着太子认真翻阅卷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的模样,忽而笑了笑,恭敬道:“殿下。”

  太子抬起头:“何事?”

  吴惟安:“前几日殿下养伤,下官不便叨扰。但其实,下官刚调来凉州,有些事暂不知如何处置。敢问殿下,可否为下官解惑?”

  太子眉目一凝,道:“你但说无妨。”

  当日,吴惟安将他手头大半的活,扔给了太子。

  当晚,吴惟安早早便回了后院和夫人一起用晚膳。

  只是,他看着那满桌的菜,一时之间拿着筷子居然无法下筷。

  酸菜鱼。

  醋溜白菜。

  肉沫酸豆角。

  糖醋排骨。

  四道菜,每一道,都冒着蒸腾的酸气。

  纪云汐含笑望着他,语气很是关心:“怎么不吃?”

  吴惟安:“……”

  纪云汐拿起筷子,特地夹了片醋溜白菜,放进他的碗里:“你近来辛苦,多吃些,等晚间饿了要开火,就不好了。”

  吴惟安:“……”

  他垂眸,放下筷子,起身,转身离去。

  纪云汐淡淡道:“站住。”

  吴惟安多走了三步,但最终还是站住了。

  纪云汐:“回来。”

  吴惟安轻叹了声,也还是回到了位置上。

  纪云汐懒得理他,自顾自拿了筷子用膳。

  没一会儿,毒娘子一左一右端着两道菜进来了。

  红烧肉。偏甜的。

  酒酿圆子羹。甜的。

  吴惟安笑意吟吟地看了眼纪云汐,重新拿起了筷子。

  最终,他把一碗饭都吃完了,不过留下了那片醋溜白菜。

  纪云汐似笑非笑:“吴大人,节约粮食啊。”

  吴惟安轻叹。

  女人真的很记仇。

  他垂眸想了想,伸手夹起那片醋溜白菜放进了口中。

  一放进口中,吴惟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真酸。”

  纪云汐挑了挑眉,微微讶异。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吃了。

  纪云汐摇摇头,放下筷子起身。

  可哪想,她的手腕忽而被扣住。

  纪云汐一时不妨,被人往下一拉,便落到了吴惟安的腿上。

  她刚仰起头,唇便落了下来。

  事后,吴惟安下意识抵着舌尖抽凉气。

  醋溜白菜是真的酸。

  她咬来的时候,也是真的疼。

第83章 那便去罢

  纪明焱和毒娘子看完蚂蚁搬家的当天晚上便下起了雨。

  纪云汐和吴惟安都已洗漱完窝在房中,各自忙碌。

  忽而听见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且越下越大。

  吴惟安坐在桌前,看着外头东歪西倒的树丛,忽而想到一件事:“你说太子回来了吗?”

  纪云汐翻阅着各地开泰庄和布庄送来的信件:“不清楚。”

  吴惟安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托着下巴:“我请太子帮忙处理的卷宗稍稍有些多,我猜太子应还在府堂。”

  纪云汐看他一眼:“所以?”

  吴惟安:“太子伤势未愈,这么大的雨还未归,我这个当下官的,有些担心呐。”

  担心?

  纪云汐嗤笑了声。

  吴惟安托着下巴的五指轻点,沉吟道:“于情于理,我是不是都应该去接一下太子?”

  纪云汐一听就知道吴惟安想做什么。

  上一辈子,纪云汐为了抢生意,特地挑下雨天,湿透全身去给客户送东西。

  那些东西其实都不是很紧要,不一定非得雨天送。但纪云汐就是这么做了。

  她抬起头,看了眼外头的大风大雨,淡淡道:“府堂离后院不远,你府堂定然有雨伞罢?”

  吴惟安颔首:“有。”

  纪云汐嗯了一声:“太子比你我都年长,下雨知道自己打伞回的。就算你去了,太子该湿也还是会湿,何必?而且这个点了,你又何苦出去一趟?”

  吴惟安似笑非笑地看纪云汐一眼:“夫人这是关心我,还是怕我抢走太子的心,让太子与你纪家不亲了?”

  纪云汐抬眸看向他,眼中无悲无喜,语气也冷:“我说关心你,你信吗?”

  吴惟安:“若我说不信,夫人是不是要说‘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纪云汐耸了耸肩。

  吴惟安最终还是起了身:“我还是担心太子,得亲自去看看。”

  在这以前,吴惟安愿扶持太子,都是因为纪家的缘故。

  可这短短几日,吴惟安觉得太子当皇帝确实不错。

  以太子的秉性,只要让太子信任自己喜欢自己,那此后定然一生无忧。

  如今太子对他,完全是因为他是纪云汐的夫君啊。

  他没想着让自己在太子的心目中,分量比纪家重。

  但也不能轻了,至少要差不多罢。

  吴惟安从一旁拿了把伞:“雨夜,真不想出门。”

  纪云汐知道吴惟安的意思,闻言又给他泼了碗冷水:“多此一举罢了,纪家和吴家出现争执,殿下一定选我纪家。”

  吴惟安轻笑:“夫人就如此笃定吗?要不夫人与我一起去接太子?否则日后太子倒向我,夫人你哭都来不及。”

  闻言,纪云汐收回视线:“滚罢。”

  *

  房内烛火跳动,太子专心致志地在看凉州卷宗,一边看一边批阅。

  如今,太子虽已参与朝中之事,但他实际接触的并不多,也就那么几块不太重要的事,比如负责一些祭祀之礼,帮着处理几宗大案。

  而像凉州这般,实际参与到一地的管辖,上到水患这般攸关百姓生死的大事,小到府衙中某位捕快想要回老家一趟看望老母,桩桩件件,说来也是太子第一回接触。

  他忘乎所以,从这些细微的事件中,去看整个凉州城,一时之间忘了时辰,甚至连晚膳都不曾用过。

  直到门被推开,吴惟安出现在面前:“殿下,您该回了。”

  太子下意识抬起头。

  看到吴惟安一身的雨水,太子一惊:“外头下雨了?”

  吴惟安点点头,抹了抹头上的雨水,递给太子一把伞:“殿下,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的好。”

  太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伤口隐隐作痛,肚子也饿。

  他接过吴惟安的伞,眼睛上上下下看着吴惟安,又是一惊:“你怎么淋成这样?”

  “外头雨势不小。”吴惟安道,“下官本已睡下了,但怕太子还未归,特意过来看看。还好下官过来了,否则殿下要在这待到何时?殿下,您箭伤未愈,还是小心点好。”

  太子和吴惟安一起走出去:“今日一见,才知管辖一州民生不是件容易事。孤刚才看了看,惟安你这些时日,做得实属不错。那谢家一事,你做得更是好。就算孤是你,断断也做不成这样啊!你当日法场重伤,还能撑着身子直到那谢斌人头落地。孤这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吴惟安闻言,谦虚的一笑:“殿下谬赞了,这本是下官的分内之责。”

  两人走到了门口,冷风灌进来,吹得两人的衣裙纷飞。

  吴惟安打开伞,伞一角破了个洞。

  他调了一下伞面,步入雨帘之中。

  举止自然大方,似乎雨伞有个洞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太子也打开了伞,他的伞面完好,而且伞要比吴惟安的大些。

  太子将这些看在眼里,微愣。

  太子自小身份尊贵,宫内宫外不知多少人想巴结他,各种献殷勤。

  可太子向来很讨厌这些事,他更喜欢能把事情做好的人。

  而这吴惟安,短短数月就把凉州的事务管得井井有条,而且心细如丝。

  雨夜给他送新伞,他自己却用旧了的破伞。

  风刮过来,太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依云汐的性子,怎会让你用这破了的油纸伞呢?”

  吴惟安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笑道:“殿下,下官与夫人不同,从小家境贫微。能有把伞,便已是幸事,更何况只是破了一个小洞?臣前几日巡视堤坝时,也顺道去看了几家百姓。一家七八口人,可却只有一把伞,大人们舍不得用,都留给孩子与老人呐。”

  太子一时,心下震撼。

  他忙多问了几句,吴惟安一一作答。

  两人之间一来一往,交谈之中,太子发现,他与这吴惟安在政事上想法居然出乎意料地一致!

  实乃知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