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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惟安轻勾了下唇,没再说什么。

  纪云汐对守着的几人道:“这里留一人便好,其他人下去帮着救被困民众罢。”

  闻言,晚香和几位武林高手瞬间就要动。

  “晚香姑娘是女子,留在此地。我们下去便好!”

  晚香冷笑:“分什么男女,就论身手。出去一决高下,谁最差谁留在这把守。”

  过了一会儿,一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回来了。

  *

  洪水中挣扎的人,就像饺子汤里会动的饺子。

  这里一颗,那里一粒,数不胜数。

  这让雪竹看得格外糟心,捞了一个又一个。

  第一枚被他捞上去的小饺子,还没走,淋着雨四处走动踮着脚尖在分辨着什么。

  雪竹把饺子捞上来就不管了,可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大人们看见他,都试图带小男孩到山洞中。

  可男孩说什么都不肯,他一边哭,一边吸着鼻涕道:“我妹妹还没找到,妹妹还没找到,哇呜呜呜呜……”

  洪水之下,多少人流离失所,痛失亲友。

  大人都想告诉小男孩,他的妹妹应是找不到了。

  可最终大家什么也没说,扔给男孩一把伞一条干毛巾,便也没再管他。

  下方人太多,哪里管得过来啊。

  纪明焱的苦大仇深没坚持太久,在洪水中救人,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比他想象中累很多。

  一连救了七八个人后,纪明焱实在撑不住,脚步一点,便落到一艘船上。

  船上坐着清河郡的捕快们。

  这些捕快身手差,只能用船和绳子这种比较粗笨的法子救人。

  纪明焱喘了几口气,对旁边愣愣看着他落地的兄弟道:“我累了,你累吗?”

  那拿着袋酒的兄弟下意识点了下头:“还还好?”

  纪明焱看了看他手里的酒,伸手拿走,仰头喝了一口:“!好辣的酒!”

  那兄弟手还保持着拿酒的架势,下意识道:“这是我们清河郡有名的清河酒,够劲,喝一口就不累了。”

  “确实。”纪明焱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拍拍那人的肩膀,拿着酒脚尖一点就飞走了。

  对方:“!我的酒!”

  虽然都是来救人,但这样就把他的酒拿走了,不好罢!!

  纪明焱找到了纪明双,纪明双明显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纪明焱一把拉住纪明双,不由分说就把他扯到了那艘船上。

  纪明双:“纪明焱你做什么!下方还有好些人呢!”

  纪明焱一把将他弟弟按住,就把清河酒往里灌了口,语重心长道:“明双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哥说过,万事都要有度。”

  没办法,这里就他纪明焱最大。

  长兄如父,他要好好照顾弟妹的。

  人是要救,但是自己的命也要保住。

  纪明焱忽而觉得,他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纪明双被辣得一咳一咳,躺在甲板上就像一条不住挣扎的鱼。

  纪明焱将那酒还给对方,道:“谢了,兄弟!”

  清河郡的兄弟看着那条挣扎的纪明双:“不,不用谢”

  纪明焱道:“兄弟,商量一下。我们救的人能扔你这船上,你给运到岸上嘛?”

  否则他飞过来飞过去,很累啊。

  清河郡的兄弟道:“可,可以……”

  他们本就是这么操作的,这样能救的人更多。

  可纪明焱这些突然间出现,飞来飞去轻功极好的人,他们也没敢搭话,就大家各自井水不犯河水的救人。

  其实他们负责划船运人,这些人负责救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纪明焱自己这样做还不够,他一定要让纪明双这么做。

  纪明双也不傻,知道这法子会好很多。

  一来,他们在船上驻足时,就有了点歇息的时间。

  二来,也能将在岸上飞过来飞过去的力气和时间省下来,用来救更多的人。

  后来,纪明焱又和晚香、圆管事他们分别推广了这个法子。

  毕竟纪明焱,和谁都混熟了。

  他在半空中和雪竹相遇,打了个招呼,问道:“宅长老没来啊?”

  雪竹稚嫩的脸上,眉头紧皱。

  他觉得,这场面比刚到凉州时,那肮脏的院子还要棘手。

  不知道要捞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会在水里动的人捞完啊。

  雪竹回得简略:“他飞不起来。”

  纪明焱懂了:“我五哥也飞不起来。他们这一门的人,好像都飞不起来。”

  两人聊了几句,各自捞人。

  渐渐地,天暗了。

  雨天天色本就暗得快,四周光线愈发少。

  又是风又是雨,火把灯笼都很难点起来。而且在这样的黑夜之中,灯也于事无补,几近看不见。

  等天彻底暗下去,大家便只能歇息了。

  否则非但救不到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道光,一直沿着岸走了很久的小男孩忽而跳了起来。

  他看向雪竹在的方位,用力挥着手:“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雪竹左手一人,右手一人,往船上一丢,看向岸边使劲挥着手的男孩。

  那手,为什么要一直挥着呢?

  雪竹咬着唇,很想把那手给卸了。

  最终,他还是飞到了岸上,一把将两只手给按住,非常认真道:“不能动。”

  一动他看着难受。

  看到雪竹,小男孩一把抓住雪竹的手,就拉着他走了几步,指着一处倒塌房屋间的一道细小的人影:“哥哥,妹妹,那是我妹妹!”

  雪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也看到了一只挥动的小手。

  只是那小手很无力,挥动间隔得时间有些长。

  但也还是在挥着。

  雪竹抿唇,把男孩的手挥开,飞了过去。

  到那边时,发现小女孩卡住了,要将那倾倒的房屋推开才行。

  雪竹试着推了下,没推动。

  正当他打算回马车拿到他的厚剑来劈开时,纪明双刚好经过。

  纪明双一见小女孩,便喊来了纪明焱。

  纪明焱呼朋唤友喊来了更多人。

  在众人的努力下,房屋很快便倒,卡在其中的小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

  女孩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瘪瘪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能哭说明没多大事。

  唯独雪竹,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条帕子,给女孩的嘴里塞了进去,而后提着女孩扔给了男孩。

  男孩赶紧抱住妹妹,将妹妹口里的帕子摘下。

  妹妹当即又哭了:“哥哥!呜呜呜呜呜……”

  哥哥也跟着哭:“妹妹,你没事罢,妹妹!我们没有爹没有娘了呜呜呜呜……”

  雪竹:“……”

  他没有帕子了。

  *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吴惟安往外看了看,找了那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只能守着粮草的人:“你去将人都喊回来。”

  那人看了看吴惟安,恭敬道:“是!”

  他和他同伴们一直在暗中守护纪云汐安全。

  可这位姑爷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们,在上京城到凉州一路上,他们没少被吴惟安‘提点’。

  想起那一个多月的日子,他们至今看到吴惟安都害怕。

  累到连狗都不如,每日身上都是伤,便是他们那段日子的最佳写照。

  不过辛苦还是值得的。

  现在在晚香姑娘手下,他能多过好几招了。

  吴惟安使唤完人后,看向站在一侧吩咐人生火做饭的纪云汐,问:“你两位哥哥可会回?”

  圆管事他们听命于他,晚香她们听命于她,心里再不愿意,也还是会回来。

  可纪明焱和纪明双,还真不好说。

  纪云汐倒没有很担心:“有六哥在。”

  吴惟安轻轻挑了下眉:“哦?”

  纪云汐看向他,神色难得柔和,唇边带着抹淡笑:“六哥,很惜命的。”

  吴惟安看着她的笑,微愣。

  吴惟安派来喊人的人还没来,纪明焱看了看彻底变暗的天,便开始喊人回去了。

  当然,他一个人都没喊动。

  那些人还是义无反顾地扎身于黑暗之中。

  清河郡的捕快们站在纪明焱旁边,闻言摇摇头道:“这大晚上的,很危险呐。而且这么不吃不喝不休息,能撑多久?”

  纪明双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陷入深思:“你说我将蒙汗药将他们药晕,再把他们搬回去,可以嘛?”

  一旁的捕快们:“???”

  还好,鼻青脸肿的那人到了,他先对圆管事道:“姑爷唤你们回去。”而后对晚香道,“姑娘唤大家回去。”

  听闻是吴惟安和纪云汐的命令,两帮人马带着一身疲惫地走了。

  只留下纪明双。

  纪明焱一把拉住他:“明双啊。”

  纪明双抹了把脸,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还能再救几人。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纪明焱忽而道:“明双啊,你想过爹娘死亡的真相为何在这清河郡吗?”他轻声道,“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当初的爹娘。”

  纪明双微愣。

  就在他愣怔之时,纪明焱忽而袖子一挥,纪明双便倒了。

  纪明焱一把接住纪明双,对后头的捕快道:“可以欸!”

  捕快们:“……”

  纪明焱招手:“快来抬一下我弟弟,他太重了!”

  捕快们:“……”

  *

  晚间,纪云汐一行人在角落里用晚膳。

  其他人也都分到了各自的吃食。

  分吃的过程中,纪云汐稍稍有些担心大家会抢起来。

  可就像分衣服一般,大家都在静静等着自己的份,并没有任何争抢。

  偶尔有些伸手要得急的,都会被附近的人白个好几眼。

  和宝福对骂那妇人骂得最大声:“急着投胎啊!晦气!”

  纪云汐捧着自己的碗,想起那一幕,忍不住唇角一弯。

  是她魔怔了。

  在现代各种小说影视剧中,古代的灾民路上遇到吃食,都会各自争抢,甚至不惜拼命。

  可她忘记了,现下情况有些不同。

  这些人都刚遇害,而且遇害前,他们也都是平平常常的百姓,不是偷鸡摸狗的贼人。

  是正正当当的人。

  吴惟安坐在纪云汐旁边,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又挪开。

  这是她今天第二回笑,第一回她应是为纪明焱而笑。

  那么这第二回,她在笑什么?

  总不至于是笑还在晕着的纪明双罢?

  吴惟安朝后头躺着的人看了一眼。

  纪明焱正蹲在边上,从带着的包袱里掏啊掏。

  终于他掏到了一瓶解药,给纪明双喂了下去。

  没多久,纪明双就醒了。

  兄弟俩大打出手。

  周围无人理会,都各自吃各自的。

  唯独那两只爱哭鬼,看到两个打起来的大人,瑟瑟发抖地缩在雪竹旁边。

  哥哥缩在雪竹的右边,妹妹缩在雪竹的左边。

  雪竹伸手,将两人推开,然后吃饭。

  两人又悄悄地朝雪竹靠了过去。

  雪竹绷紧了脸。

  纪云汐朝雪竹瞥了眼,她觉得,雪竹似乎要哭了。

  雪竹这人有洁癖和强迫症,而且不喜人靠近他。

  在这脏乱的矿洞内休息,就已经让雪竹很难受了。

  结果还有两个拖油瓶不住往他那靠,内心的崩溃可想而知。

  雪竹忽而起身,拿着饭碗坐到了圆管事和毒娘子中间。

  两个爱哭包没办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雪竹。

  大家都累了一天,用过晚膳,将湿的衣服晾着后,便找地方休息去了。毕竟再过几个时辰,他们便要再去救人。

  只有把体力保持好,他们才能救更多人。

  这场洪水,是持久战。他们要熬到临南军过来,熬到雨停,熬到水褪去。

  雪竹身后依旧跟着两个小人。

  不管他怎么躲,这两个异常执着的小人,总能在最后找到他。

  就像在洪水之中,执着地挥着手。

  雪竹去找了吴惟安,他咬着唇,唤道:“公子。”

  吴惟安看了看后边瑟缩着的两只娃娃,拍了拍雪竹的肩膀,似笑非笑:“我们雪竹小小年纪就有一儿一女了。你比公子我还强些,不错不错,再接再厉。”

  说完,便笑着走了。

  雪竹:“……”

  *

  纪云汐和吴惟安回到了马车上睡。

  外头雨还在哗啦啦下着,吴惟安一手撑着伞,一手虚扶着纪云汐的腰。

  “太子呢?”纪云汐累了一天,忽而想起似乎把太子忘记了。

  吴惟安:“我让宅大人护着,他应该和县令一起,在调派各方物资。”

  纪云汐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走得不快。

  吴惟安忽而开口:“若我说明日就要走,你会走吗?”

  纪云汐脚步微顿:“不。”

  吴惟安理智到无情:“我们人力与这下方百姓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等到临南军来,他们才有希望,而不是仅靠我们这几人。”

  这只是他们刚到清河郡的第一日。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吴惟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纪云汐认真道:“我没办法走。”

  吴惟安嗯了一声:“因为你爹娘吗?可你既已知爹娘死因是被人引导,凶手你也知是谁,你没有留下的道理。”

  要吴惟安来看,她甚至不用走这一趟。

  纪云汐没有说话。

  吴惟安看向下方:“你要救他们?”

  纪云汐跟着看过去。

  下方浪潮汹涌,水声的悲鸣遮掩了一切。

  两人在同一把伞下,立在这雨夜之中。

  冰冷的风裹挟着雨滴灌进来,很冷很冷。

  纪云汐缓缓开口:“是也不是。”

  她偏过头,于伞下抬头看着他,那双眼在黑暗之中格外亮,里头有吴惟安读不懂的情绪:“不是救他们,其实是救我们自己。”

第85章 蚂蚁

  两个小孩一直跟着雪竹,异常执着。

  雪竹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蹲了下来,和他们对话。

  雪竹哪怕蹲着,也蹲得端端正正。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我?”

  妹妹眨巴着大眼睛,眼里泪光盈盈:“雪竹哥哥,我们没有爹娘了。”

  哥哥牵着妹妹的手,咬紧了唇强装不哭,但两行泪还是从他的眼眶里落下。

  雪竹:“我也没有爹娘啊。”

  哥哥眼里带着憧憬:“可是雪竹哥哥你很厉害。”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是飞得最高最快的!”

  他那时在岸上找妹妹找了很久,看到很多哥哥姐姐来来去去。

  里头就雪竹哥哥飞得最高最快。

  他也想像雪竹哥哥这么厉害,以后就能自己救妹妹,救别人。

  而且如果他有这么厉害的话,爹娘就不会被大水冲走。

  想到这里,哥哥伸手抹了把眼泪:“雪竹哥哥,你能教教我吗?”

  妹妹也跟上:“雪竹哥哥,我也想学!”

  哦,原来是想认他当师父。

  其实公子就是他的师父,雪竹内心有个愿望,他要比公子更厉害,才会收徒弟。

  但很明显,他现下还没有公子厉害。

  所以他不能收徒弟,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会误人子弟。

  雪竹认真地看着两个小孩,严肃道:“我教不了你们。”

  哥哥妹妹呆了呆,眼睛里的光彩渐渐消失,两人长相有几分相似,小嘴一瘪就忍不住要哭出来。

  雪竹:“但你们可以找公子。”

  雪竹:“我就是他教的。”

  哥哥:“!”

  妹妹:“!”

  哥哥:“公子是谁?”

  雪竹:“最高的。”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众人便醒了。

  宝福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指使大家开始烧炭做饭烧水。

  但此行纪云汐带的丫鬟不多,也就四个人。

  晚香要下去救人,宝福就没叫她,让她趁着天还没亮再多睡一会儿。

  其他两人已经在忙活,但三个人还是忙不过来。

  他们不止要准备下去营救的人的吃食,还有这一矿洞的人。

  清河郡淹了很多人,附近一带雨势很大,各地情况虽没有清河郡严重,但都自顾不暇。

  有些有能力的官吏都还在下头被困,等着营救。

  清河郡县令手头极度缺人,一人当十人用。

  昨日清河郡的县令见纪云汐接管了这个矿洞灾民的一系列安排,便让他的人到其他驻扎地帮忙去了。

  宝福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锅,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走到灾民中间,喊了几个手脚康健的人过来帮忙。

  此时天色还早,大家都昏昏欲睡,乍一被叫醒,都有些不太情愿。

  可见到宝福那一脸不好惹的面色,只能听之任之地去帮忙烧炭做饭了。

  昨日与宝福对骂的大姐叫秋玉。

  秋玉咳了声,从地上爬起来,特地对经过的宝福道:“天还没亮就喊人,晦气!”

  宝福停下来,叉着腰,居高临下看着秋玉大姐,啐了口:“这饭若只有我们自己吃,我才懒得喊人!要吃就要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