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丁春妹表情传递出来的信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朱伟板起脸问她:“三年前那晚,你跑到派出所报案,说侯贵平强奸了你,这事情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吧?”

丁春妹低头没说话,似是默认状。

“他是直接把你从家里拉到他宿舍吗?”

“不是,我…我去他宿舍借热水,他…他趁机强奸了我。”

“几点的事?”

“七…七点多。”

“是吗?”朱伟口气很冷硬,“为什么你要跑去学校借热水,你这附近住了这么多人家,七点多大家还没睡吧?你从这里走到侯贵平宿舍起码要五六分钟,为什么近的不去,跑那么远?”他指了指周围,相隔几十米外还有几户石头房子。

丁春妹顿时脸色发白,当初警察并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迟迟不语。

江阳冷声道:“好好回答!在警察面前不要撒谎,你如果说假话要吃苦头的。”

“是…是,我去旁边家里借过了,别人家没热水,所以…所以我跑学校里看看。”

朱伟冷笑:“是吗?你都借过了,别人家没热水,对吧?”

“对…是这样。”

“那么,这户借过了?”朱伟手指向旁边一户最近的人家。

“借…借过。”

“那户呢?”他指向稍远点一户。

“借过。”

“再那户呢?”他指向斜对面一户。

“我…我想不起来了,都…都这么久了,我忘了,我只记得借了几户都没有,才跑学校里看看。”

朱伟看向记录员:“这几户人家都记好了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满意地点头。

江阳咳嗽一声,瞪着她:“你说借过的这几户人家,我们都会去调查的,如果发现你撒谎,那么——”他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丁春妹脸色更是惨白,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朱伟又继续追问:“你到侯贵平宿舍后,他就强行把你拉进去,这过程没人听到动静吗?他宿舍对面就是学生宿舍,也就隔着二三十米。”

“我…我被他吓住了,不敢叫出声。”

“侯贵平放了你后,你马上去报警了?”

“是。”

“在这期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告诉他侯贵平强奸你的事?”

“没…没有。”她眼神透着慌张。

“你说你七点多去了他宿舍,后来派出所记录里写着你十一点多跑到派出所报警,扣掉你跑到派出所的时间,也就是说,侯贵平强迫你在他宿舍待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是。”

“这期间你一次都没呼救过吗?”

“没…没有。”

“这期间有谁来找过侯贵平吗?”

“没有。”

“侯贵平后来死了,你觉得他是因为你这件事畏罪自杀吗?”

“我…我不知道,他自作自受。”

朱伟鼻子哼了声,刚想继续问她,被身后传来的一个男人的土话声打断:“春妹,打我电话有事啊?”

朱伟和江阳同时转过身去,朱伟眼中一亮,认出了走过来的这个男人——小板凳岳军。

第二十九章

江阳三人都穿着便服,朱伟认识岳军,岳军不认识朱伟。他原以为站在店门口的两个人是顾客,走近了看到还有一个人坐着写记录,又注意到丁春妹的脸,隐约觉得不对劲。

“小板凳。”朱伟脸上挂着怪笑。

岳军隐约觉得来者不善,但还是强撑气势,没好气反问:“你谁啊?”

朱伟走上前,伸出一手抓住他肩膀,凶巴巴地问他:“屋子里那小孩是你的?”

岳军一把打开他的手:“你他妈谁啊?”

朱伟掏出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晃。

岳军马上萎了下去,但嘴巴还是很硬:“找我干吗,我又没犯事。”

“丁春妹说屋里那小孩是你的,对吧?”

岳军脸色微微变了变,兀自道:“是我的,怎么了?”

“你结婚了吗?哪来的小孩?”

“我…我捡来的!”

朱伟哈哈一笑:“哪里这么容易捡,帮我也捡个来。”

“我…我就是捡来的,有人放我家门口,我总不能把这孩子饿死吧?是我捡来的!民政局都登记过!”

“登记过了,也不一定就是合法的啊。”朱伟打量着他,突然压低声音,严肃喝道,“群众举报你诱拐小孩,跟我走!到派出所老实交代清楚,小孩到底是怎么来的!”

朱伟撩起短袖走上前,一把揪住他胳膊,岳军本能地打开他的手,朱伟一个巴掌呼到了他头上,原本朱伟就很壮实,岳军哪里是他的对手,加上这些年朱伟抓罪犯养成的气势,岳军在下一秒就放弃了反抗的念头,连声哀求:“放手放手,我跟你走,哎哟哎哟。”

朱伟从包里掏出手铐,把他拷了起来,放到一边,走过来凑到江阳耳边,神秘一笑:“你和丁春妹先聊着,等我好消息。”

他们走后,江阳自顾拉了条店里的凳子坐下,示意对方也坐,摆出办案的架势,道:“我现在问你的话,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记录员的录音和笔录都会一五一十记下,明白没有!”

他工作时间不长,实际办案经验不多,不过纪委和检察院是联合办公,违纪官员被带到检察院审问看得很多了。

朱伟也传授了他一些经验,审问时态度一定要严厉,严厉但不是凶,因为遇到有些老油条的家伙,审讯人员越凶,他们反而会看透你手里压根儿没牌,是在故意吓唬人呢。玩同花顺不能把把都梭哈投机,自然,审问时也要真真假假。

果然,丁春妹很顺从地回答:“明白了。”

“说,你和岳军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

“说实话!”

“我们…有时候他在我这里过夜。”

江阳点点头,这关系从刚刚两人的神情中也可猜出大半,城市里叫偷情,农村叫姘头。

“他经常来找你吗?”

“嗯…有时候。”

“一个月几次?”

“不好说,三四次,五六次。”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系的?”

“几年前。”

“具体什么时候!”

“大概…大概2001年。”

“侯贵平死前你和岳军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对。”

江阳微微眯了下眼睛,停顿着没说话。丁春妹抬起头,发现对方正在盯着她的眼睛。

江阳放慢了语速:“我们现在已经查出来,侯贵平不是自杀的,他是被人谋杀的!”

丁春妹瞬间眼角抖动起来,指甲掐进了肉里。

“谁杀了侯贵平?”

“我…我不知道。”丁春妹很是慌张。

“侯贵平死前和岳军多次发生冲突,岳军扬言要弄死侯贵平,你说侯贵平强奸了你,以你和岳军的关系,你自然会把这件事告诉岳军,他怀恨在心,所以跑去杀了侯贵平,对不对!”

“不是不是,他没有杀侯贵平。”

“这件事你也知道,你也有份,对吧?”

“没有没有,不关我们的事,侯贵平真的不是他杀的!”丁春妹紧张地叫起来。

江阳一动不动盯着她:“那是谁杀的?”

丁春妹慌忙低下头:“我不知道。”

此后,无论江阳怎么问,丁春妹始终否认她和岳军杀了侯贵平,在谁杀了侯贵平这个问题上,她坚称不知道。

一个多小时后,朱伟满头大汗地赶回来,把江阳拉到一旁,低声道:“岳军坚称孩子是捡来的,还去民政局办过收养手续,是用他父母的名义,不过很奇怪,派出所户口登记里,这小孩没姓岳,姓夏天的夏。”

“为什么?”

“不知道,这孩子户口是冬天上的,又不是夏天捡来的,岳军只说他有个朋友姓夏,当孩子干爹,所以跟着他朋友姓。这事先别管了,我刚才问了旁边的几户人家,他们说丁春妹从来没来借过热水,农村最不缺的就是柴火,哪里会没热水。”

江阳心领神会。

朱伟转过身,望着坐立不安的丁春妹,肃然喝道:“周围那几户人家都问过了,你从来没有向他们借过热水,你撒谎!”

“可能…可能隔了几年,他们忘记了。”丁春妹连忙想出这个理由。

朱伟冷笑:“是吗?可是岳军在派出所交代了一些对你很不利的事情。”

他们注意到丁春妹的神情更加慌张了。

江阳轻轻握住了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说实话!侯贵平到底有没有强奸你!”

丁春妹脸色一瞬间惨白,嘴角微微抖着。

看到这个表情,两人都是一喜,江阳是根据丁春妹撒谎说借热水这一点,怀疑强奸一事很可能存在隐情,于是故意试探,她这副表情毫无疑问证明猜测是对的。

江阳更加有信心了:“他说你报了假警,此外,他还交代了一些事情,我们要跟你好好核实,你不要想着继续隐瞒了,他都招了,你坦白交代会从宽处理。否则——”

“我…”丁春妹眼睛一红,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我真没想到侯贵平会死。”

第三十章

在朱伟和江阳的连番攻势下,丁春妹这位并没有多少应付调查经验的农村妇女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交代了当年的真相。

当初岳军给了丁春妹一万块钱。

2001年的时候,一万块钱还是很值钱的,在县城上班的普通人工资是四五百,一万块差不多抵普通人上班两年的收入,对农民而言则更多。岳军要丁春妹做的事很简单,勾引侯贵平睡觉,然后到派出所告他强奸。

对丁春妹而言,勾引侯贵平睡觉不为难,她年轻守寡,又有姿色,总有年轻人来勾搭,贞节牌坊是不用立的。可是跑派出所告对方强奸这事,丁春妹犹豫了,这是诬告,谁愿意没事跑派出所找麻烦?

岳军几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只要侯贵平和她睡了,谁能证明她是诬告?只要一口咬定侯贵平强奸就行了,派出所肯定向着本地人,哪能帮外地人?何况,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一万块到手,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丁春妹唯一的顾虑是侯贵平拒绝她,但岳军说侯贵平喝了酒,酒里有药,他又处于欲望最强的年纪,独自待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这捆柴,一点火准着。

那天晚上岳军找到她,说侯贵平把酒喝了,让她现在过去。她去找了侯贵平,借口借热水,进屋勾引侯贵平,于是就和侯贵平发生了关系。她按照岳军的吩咐,用毛巾擦了些侯贵平的精液,带了回来。

朱伟和江阳听完这段讲述,震惊了。

他们马上推断出下一个结论:在侯贵平屋内发现的女孩内裤上的精斑,就是那块毛巾擦上去的。

先拿到精液,再谋杀侯贵平,然后栽赃,这是一个完整的局啊!

江阳强压着心头的惊怒,这件事太恐怖了!在警察去找侯贵平前,侯贵平已经被人带走杀害了,而歹徒把带着精斑的女孩内裤藏在了他室内,将性侵女孩导致其自杀之罪嫁祸给侯贵平。而此前从女孩体内提取的精斑在公安局里丢失,使之无法与侯贵平比对,才让嫁祸顺理成章。此案再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胆大包天!

朱伟紧握着拳头,嘴唇颤抖着问:“这一切都是岳军指示你干的?”

丁春妹老实地点头。

“侯贵平是岳军杀的?”

“不是不是,”听到这个问题,丁春妹连连摇头,“侯贵平在水库被找到后,岳军也很害怕,跟我说,他不知道侯贵平会出事,闹出人命来,他也吓坏了。”

朱伟慢慢凝神盯住她,道:“一万块钱是岳军给你的?”

“对。”

“这钱是他自己的吗,还是哪来的?”

丁春妹慌张道:“我不知道。”

“你和他相处好几年了,这件事你怎么可能没问过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去问他吧。”

朱伟怒喝道:“他我自然会问,你现在给我交代清楚,这钱到底是谁出的!”

丁春妹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捂起脸,用出女人最原始但最经典的一招,大哭起来。

女性天生擅长哭,尤其在与异性吵架的过程中。

哭大体有两种,一种是情绪性发泄,真受了委屈,表达内心痛苦,老娘命比纸薄,怎么遇到你这样的臭男人;一种是技术性防御,比如男女朋友吵架,女方明明理亏,但只要开始哭,最后都会发展成男方理亏,主动道歉而告终。许多男性朋友对此总是束手无策,其实办法很简单,你可以心里骂娘,但只要表面上道个歉,最后开一堆空头支票,对方准能破涕为笑。

朱伟还有个更直截了当的办法,他喝了句:“号个屁,再浪费时间,现在就把你带看守所关起来审!”

丁春妹马上止住了哭。

“说,谁出的钱!”

丁春妹哽咽着,显得万分犹豫:“我…我问过岳军,他说,他说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要传出去,我们得罪不起,要不然下场跟侯贵平一样。”

“我问你,他们是谁!”

“我…我不是很清楚,听岳军提过一次,好像…好像是孙红运的人。”

“孙红运!”朱伟咬了咬牙,手指关节捏出了响声。

江阳对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但看朱伟的样子,他显然知道这人。

朱伟深吸一口气,又问:“那块毛巾去哪了?”

“我拿回毛巾后,先赶回家,岳军看到我拿到了毛巾,就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让他马上就把毛巾送过去。”

“后来你过了多久去报的警?”

“岳军回来后,就让我一起在屋里等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岳军接到他们电话,让我马上去报警。”

江阳思索着这些信息,显然,对方拿到毛巾后,趁精液未凝固涂到了女孩内裤上,然后去侯贵平宿舍下了手,布置妥当后,让丁春妹去派出所报警,一切都在计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