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审讯完成后,他还是正常的吗?”

李建国犹豫道:“审讯结束,犯人总是会很疲惫,这个…这个也是正常的,但是我们当时没发现他身体状况有明显异常。”

“医院说他是血糖偏低猝死的?”

“是的,医院这么说。”

江阳盯着他的眼睛:“我们会调查他的病历的。”

李建国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需要看监控。”

李建国低头,目光偷偷扫视了一遍众人,低声道:“由于工作疏忽,监控录像昨晚没有打开。”

“监控录像没开!”江阳瞪大了眼睛,“凡是审讯都要打开监控录像,怎么可能没开!”

李建国叹口气:“这个确实是我们工作疏忽,我愿意对此负全部责任。”

“你怎么负责,人都死了!你要负刑事责任!”江阳不由大怒。

这时,主管司法的副县长开口道:“检察同志,你们虽然精通法律,但说话也要有法律精神。嫌疑人是猝死的,公安局没有刑讯逼供,唯一疏漏在于忘记打开监控录像了,这顶多内部处分,用不着上升到刑事高度吧?”

江阳咬咬牙,冷声质问李建国:“王海军脖子后的针孔是哪儿来的?”

李建国脸上顿时一阵惶恐:“什么针孔?”

“王海军脖子后有针孔,你需要看照片吗?”

“我不知道啊。”李建国一脸无辜状。

江阳瞪着他:“我会向市里要求做进一步的尸检。”

这时,公安局长开口道:“这当然是检察院的权力,你们可以按程序向市里申请委派刑技人员。至于李建国同志的责任认定,我们单位内部会做讨论处理,如果到时检察院觉得不合理,也可以提起抗诉。”

局长如此一说,显然意思是今天保下了李建国,检察院没法带回去审问了。

江阳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妥协地低下了头。

第五十二章

接下去的一个多星期,江阳一直在申请由上级公安机关派法医调查王海军在公安局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但得到的答复是王海军的家属为了保留死者尊严,拒绝公安机关进行尸检。江阳知道,这一定是孙红运派人运作的,有钱人总有很多办法收买活人,人已经死了,即便是自己的亲人,但既成事实,当然还是钱更重要些。

江阳只能咨询陈明章的意见。陈明章帮他联系了几位外地的资深在职法医,他们看过王海军脖子的照片后,都表示针孔很新鲜,应该发生在死亡前不久。医院诊断报告是血糖过低导致的休克死亡,而调查王海军的病历发现他没有低血糖病史,因而怀疑他被注射了过量胰岛素。手臂和脖子上的淤痕是他被人强行抓住而留下的。但这些都需要法医对尸体进行进一步鉴定。

江阳据此多次向上级提交调查申请,他怀疑这不只是简单的猝死,或涉及刑事犯罪,刑事罪的尸检就由不得家属反对了,但上级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而家属多次要求把王海军的尸体火化,只因检察院坚持反对,才暂时保留下来。

这天傍晚下班后,江阳留在单位伏案写报告,却见妻子郭红霞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开口就问:“你找人接走了乐乐?”

乐乐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不过三岁,正在上幼儿园,每天四点放学。郭红霞要上班,都是让儿子在幼儿园待到五点才去接。

结果今天五点她去接时,老师告诉她,有一个开着轿车来的中年男子,自称是江阳的朋友,替他接孩子,父母信息都说得完全一致,小地方的人思想单纯,于是老师就让他把孩子接走了。郭红霞知道丈夫为了案子最近都很忙,也没开轿车的朋友,更不会派人接孩子,她感到不对劲,连忙找到他单位。

“没有,我从来没派人接乐乐!”江阳顿时感到整个头皮发麻,从椅子里跳了出来。

郭红霞顷刻间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老师的话。

江阳手足无措,急红了眼。

一旁的办公室吴主任上来忙说:“别耽搁了,赶快去派出所报警,先把孩子找回来。”

两人一听掉头就往外跑,吴主任满脸愁容地望着江阳奔波劳碌的背影,苦涩地叹口气,回到座位上,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信封,他握着信封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叹口气,又把信封塞回了柜子。

报完案,派出所做了登记,说失踪不到24小时,暂时不会调查,江阳跟他们争执了很久,最后找来了朱伟,朱伟把派出所的人痛骂了一顿,让他们赶紧出去找孩子。朱伟一路劝说安慰着惊慌失措的江阳和郭红霞,送他们回家,刚到家门口,看到了一辆轿车,车上下来一人,抱着正拿着玩具飞机高兴笑着的乐乐。

胡一浪很远就笑眯眯地向他们打招呼:“怎么才回家,等你们很久了,带你们孩子吃了顿大餐,送了他一些玩具,你们不会生气吧?”

郭红霞一看到儿子,连忙冲上去接过来,摸着头痛哭,对儿子又扭又骂,小孩子一下子大哭起来。

胡一浪皱眉道:“这么小的孩子又不懂事,何必呢?”

江阳冷冷地注视着胡一浪,走过去挽住妻子,示意她先回家,等到妻子上楼关上家门,他再也控制不住,冲过去就朝胡一浪一拳砸去,朱伟也同时冲上去,对着胡一浪一顿猛踢。

这时,旁边响起“咔嚓”的相机声,胡一浪抱头大叫道:“把他们都拍下来,我要举报!”

朱伟丝毫不顾,一拳朝他头上砸去:“我今天丢了公职也要弄死你!”

胡一浪手下见对方下手实在太狠,忙冲了上去,强行拉开这两个近乎疯狂的家伙。

胡一浪抹着满脸鲜血,狠声道:“你们好样的,等着,等着!”

第五十三章

陈明章拿着茅台,给两人倒酒,笑说:“现在你们俩都暂停公职了,就在杭市多待些时间,我带你们出去玩玩散心,所有花销我包了。”

“还是陈老板好啊,”朱伟端起酒杯一口干完,又自己满上一杯,“你这儿有吃有喝的,我才不想回去呢,待杭市多好,干吗回平康,对吧,小江?”

江阳沉默了片刻,说:“我住几天就走,我回单位找领导尽快让我恢复工作。”

朱伟摇着头说:“暂停公职,又不是把你开除了,急什么?”他停顿片刻,吃惊问,“该不会你还不死心,想继续查孙红运吧?”

江阳不说话。

陈明章微微叹息一声,也开始劝说:“小江啊,现在连白雪都放弃了,你又何必坚持呢?”

“是啊,王海军尸体都被火化了,你现在能查什么?我们本来早几年就放弃了,后来丁春妹的案子浮出水面,原本以为是个新突破口,结果呢,哼,王海军在公安局被人谋杀了,你还查个屁啊!”

江阳把酒一口喝完,马上倒了一杯:“我没想过他们会胆子大到这种地步,这种时候,如果我放弃了,那最终再也没办法法办他们了。我回去后,就把这些年前前后后的所有事写出来,寄给市检察院、省高检院、最高检的检委会各个委员,还有省公安厅和公安部的领导,我坚信,总会有人来关注这些案子,这样的案子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陈明章抿抿嘴,放低了声音:“继续这么做,你考虑过后果吗?”

江阳苦笑:“我已经不同于几年前了,现在的我对未来前途不再抱任何期待,现在的我,还能更糟吗?大不了他们也像前几次那样,找机会把我谋杀了吧,他们用我儿子威胁我时,我就不怕更坏的结果了。”

“那你是不是应该为郭红霞和乐乐多考虑一点呢?”陈明章轻声的一句话突然触动了江阳心中最脆弱的防备,“他们先杀了侯贵平,后杀了丁春妹,又杀了王海军,杀了这么多人,他们早已肆无忌惮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和阿雪只是被他们利用规则整倒,他们却从来没有对你们个人的人身安全下手。”

江阳轻蔑地笑了笑:“我和阿雪一直都在提防着他们,他们怎么下手?”

“真要向你们下手,还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在公安局谋杀王海军困难小一点。”陈明章摇摇头,接着说,“他们不敢对你们下手,一是,你们是国家公职人员,二是,有很多人在背后支持和保护你们。”

“除了你,还有谁会在背后支持我们调查?”江阳冷笑。

“有,而且有很多。这几年下来,你们对孙红运的调查,私底下在金市公检法里早已广为人知了,很多人都相信你们,但是他们不敢像你们一样,有勇气正面与那个庞大的团伙对抗,但是他们心里是支持你们的。要知道,大部分人的心地都是善良的,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就拿朱伟来说,当年在岳军裆下开枪,明面上是极恶劣的行为,坐上几年牢也不为过,为什么最后只是进修三年,回到原岗位?孙红运这些人还希望他继续当刑警吗?当然不。包括这一次,你们俩殴打胡一浪被拍下来了,上级对你们俩都有理由调离实职岗位,但没有,只是分别暂停公职三个月和一个月。是谁让你继续当刑警?是谁让你继续留在检察院?只有你们的领导。他们虽然保持沉默,但他们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现在也是一种黑与白之间的平衡,如果你们俩遭到不测,那么此刻将引起沉默的大多数巨大的反弹。每个人都有人脉,说不定他们中有人会向公安部、最高检举报,也或许他们中本就有人认识很高级别的领导。当你们这样代表正义的调查人员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时,沉默的那一方会彻底愤怒,黑白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孙红运他们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绝对不敢向你们个人下手。可是,他们虽不敢对你个人下手,却敢用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威胁你,到时该怎么办?你可以豁达,可是你的家庭是无辜的。算了吧,听我一句劝,不要再管了,保持着这份平衡,也许若干年后真相在某一天、某一因素下,突然就大白了呢?”

朱伟也说:“小江,老陈说得很对,你要为郭红霞和乐乐考虑,你是他们的依靠,你也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们带去危险吧。”

江阳握着酒杯,手停在空中,过了很久,慢慢地移到嘴边喝完,他身体里的生气仿佛都被抽空,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艰难又坚定地吐出一句话:“我要离婚。”

第五十四章

2009年11月,江阳下班后遇到了胡一浪。

对方很客气地打招呼:“江检,我们之间恐怕有一些误会,能否赏脸找个地方聊一聊?”

江阳斜视着他:“有什么好聊的?没空。”

胡一浪微笑说:“既然江检这么忙,有没有考虑过找个朋友帮忙接送儿子呢?”

江阳握紧了拳头,沉默了片刻,他冷声道:“我已经和我妻子离婚了,儿子归前妻,你们还想怎么样!”

胡一浪摊开双手:“这话说的,我只不过想和江检找个地方沟通一些情况,用不着生气吧?”

江阳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怒火:“好,我跟你聊!”

他们把江阳带到了一家大饭店的包厢里,胡一浪让服务生上菜,江阳阻止了他:“不必了,我不会吃你们的任何东西,你有什么话快说,说完我就走。”

胡一浪丝毫不恼怒,笑说:“好吧,既然江检不想吃,那我们到旁边坐下聊几句如何?”

他们坐到了包厢副厅的沙发上,胡一浪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对面,笑着说:“江检,听说你写了一些材料,寄给一些上级领导,是这份东西吧?”

听到这话,江阳并不意外,举报材料被他们拿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理直气壮地承认:“是我写的。”

“这里面啊,一定是有某些误会,我们孙总一向很佩服江检的为人,希望能和江检交个朋友,材料的事嘛,能否不要再寄了?孙总一定会——”

“不可能。”

胡一浪尴尬地闭上嘴,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他摇头叹息般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扑克牌,抽出半叠,放到江阳面前,另半叠放到自己面前。

江阳迟疑地打量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胡一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身后拎出一个箱子,打开后,全是一叠叠整齐的人民币,他把人民币整堆倒在茶几上,说:“不如做个游戏,江检可以从自己手里任意抽一张牌,我也从我手里抽一张,每一次只要你的比我大,一刀钱就是你的,如果比我小,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怎么样?”

江阳冷笑一声,站起来,轻蔑嘲笑:“我对这种游戏没有任何兴趣,还是留着你们自己玩吧!”

“哎,等等,”胡一浪连忙起身,谄笑地拉住他,“我们这样的俗人游戏,确实太俗了,够不上江检的审美,请允许我做个弥补,江检离婚也有一段时间了,男人嘛,总归是有一些爱好的。”

他用力咳嗽了两声,马上两个事业线很旺的年轻漂亮姑娘走入包厢,在职业性的微笑中从容地圈住了江阳的手臂,谄媚地一口一声“江哥哥”叫着。

江阳一把推开她们,大声喝道:“你别指望用这种招数拖我下水,我不是李建国,我也绝对不会成为李建国!”

说完,他大步跨出了包厢。

胡一浪停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叹息一声:“是个好人,不过,不是聪明人。”

第五十五章

严良和李静交谈过后的第二天,专案组就联系上了朱伟,表示希望能找他了解关于江阳被害一案的情况。朱伟爽快答应,但提出一个附加条件,必须要有省高检的检察官在场,因为他还要当场向专案组举报一件事。

赵铁民悄悄向高栋请示,高栋暗示条件可以接受,让他找专案组里的省高检同志一同参与。

于是,赵铁民在刑侦支队设了一间办公室,带着严良和专案组里公安厅和省高检的一些领导共同接见朱伟,由严良先问,其他人再补充。

那是严良第一次见到朱伟,对方大概五十多岁,寸头,两鬓头发都已花白,身材壮实,脸上饱满,轮廓仿佛刀削了一般,永远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他进门一望这么多领导模样的人,却丝毫不显惊慌,大大方方地坐下,目光平静地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严良身上,他特别重视地打量了几秒,才把头转开。

简单介绍过后,转入正题。严良问他:“你和江阳认识多久了?”

“十年。”

“你们关系怎么样?”

“很好,不能再好了!”朱伟回答得斩钉截铁,那种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他心里一定充满了某种愤懑。

严良打量了他一会儿,缓缓道:“对于江阳被杀一案,你知道哪些情况?”

朱伟鼻子呼出一团冷气:“我敢肯定,一定是胡一浪派人干的。”

“你指的是卡恩集团的胡一浪?”

“没错。”

“为什么,他和江阳有什么矛盾?”

朱伟向众人扫视了一圈:“江阳死前几天,我和他刚见过一面。他告诉我,他手里有几张照片,这几张照片能和胡一浪换一大笔钱,当时胡一浪已经派人汇给他二十万,他要求对方再给四十万,对方却迟迟不肯答应。一定是这个原因,导致胡一浪铤而走险,派人杀了他。”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家已经知道卡恩集团的财务确实在江阳死前汇给他二十万,可并不知道为什么汇给他二十万,听到朱伟的说法,他们更确信,江阳手里的那几张照片,应该是胡一浪的某种把柄。

严良问出了大家的疑惑:“是什么照片,江阳能用来和胡一浪换这么大一笔钱?”

朱伟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声道:“十多年前侯贵平拍的一组照片,关于卡恩集团诱逼未成年少女向官员提供性贿赂的过程。”

听到“卡恩集团向官员提供性贿赂”,众人都提起了精神,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严良马上问:“侯贵平死前一直举报他的一个女学生遭遇性侵后自杀的事,难道——”

“没错,受害的远不止一个女生,她不是被岳军强奸,而是被岳军带到卡恩大酒店,被卡恩集团老板孙红运等人逼迫,向官员提供性贿赂。孙红运指使胡一浪,找来岳军这样的地痞流氓,专找农村胆小怕事的留守女生,向有特殊癖好的官员提供特别服务,从而谋取其他利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思考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卡恩集团是全省百强民营企业,在区域范围里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老板孙红运更是身兼人大代表、协会领导等多个政治身份,政商关系密切,一旦这消息属实,必然会牵出一起涉及众多的大案。

一位省高检的检察官立刻问:“这些照片现在在哪儿?”

“照片在江阳那里,当时他说藏到了隐蔽处,所以我没见到。”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是真实的?”

朱伟目光不动,却慢慢摇了摇头:“我没证据。”

与会者一阵私语,检察官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你的消息很骇人,我们今天虽然是内部会议,与你之间的谈话不会外传,不过你无凭无据这样说也不合适,如果被外界知道,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朱伟冷笑道:“我和江阳对这件事调查了十年,证据,很早以前是有的,结果却一次次被人为破坏殆尽。我现在这样说,确实是无凭无据,不过说到负法律责任,哈哈,我们早就埋单了。我先被撤职,后去进修,再后来调离岗位,从一个刑警变成派出所民警,每天处理大爷大妈的吵架纠纷,也许这在各位大领导看来是不够的,可是江阳坐了三年冤狱,从一个年轻有为的检察官,被人栽赃坐牢,变成一个手机修理工,哈,这总够负法律责任了吧!”

“你说江阳是个年轻有为的检察官,他三年坐牢是冤狱?”另一位检察官问。

“没错,我要举报的就是江阳入狱的冤案!”朱伟的鼻头张合着,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

检察官皱眉道:“死者江阳的材料我们都看了很多遍,包括他入狱的判决书和庭审记录。关于他违纪犯罪的几项罪名,都有照片的物证、行贿的人证,以及他自己的口供和认罪书,证据充分,怎么会是冤案?”

朱伟哼了声:“张超杀害江阳,一开始不也证据充分,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判他死刑枪毙他,现在又回过头重新调查了?”

“这…情况不同。”检察官耐着性子回答。

朱伟哈哈一笑,继续道:“江阳入狱前,正在追查现在金市公安局的政委、当时平康公安局的副局长李建国涉嫌谋杀嫌疑人灭口、毁灭证据的案子。”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瞪大了眼。

“结果江阳被胡一浪以家属作为威胁,去谈判,谈判桌上,胡一浪摆出一堆现金,拿出一副扑克牌,让他赢钱,江阳不予理会,胡一浪又找来小姐勾引他,他同样不为所动,转身离去。可谁知胡一浪早已用相机偷拍,把江阳拿着钱、被小姐搭在身上这些场景都拍了下来,举报到纪委,称他以检察官的身份,多次向企业勒索贿赂,企业迫于无奈才举报。不光如此,真是巧合,那几天江阳工资卡上突然存进了二十万,一个他曾经处理过的一起刑事案的当事人向检察院自首,说江阳帮他实现轻判,他给了江阳贿赂。由此,江阳被批捕,随后被金市检察院提起公诉,一审判决十年,江阳不服,提出二审,二审改判三年,直到他出狱。这样一个正直的检察官最后被逼迫到如此地步,你们这些省高检的领导怎么看?”他咬着牙齿,眼睛布满红丝。

一位省高检的领导道:“可是江阳自己写下了认罪书,并且在二审开庭时,当庭认罪,如果他真如你所说,一切都是被人栽赃陷害,他怎么会自己写下认罪书?”

朱伟深深吐了口气:“他之所以当庭认罪,是因为他上了张超的当!胡一浪是真小人,张超是彻底的伪君子!到底是不是张超杀了江阳,我不知道,但张超肯定参与了!”

第五十六章

“朱伟说的没错,江阳那三年坐牢确实冤枉,而且他这三年冤狱,很大程度上,是我一手造成的。”面对赵铁民和严良,张超毫不隐瞒,爽快地承认了。

赵铁民喝道:“这件事为什么你从来不提?”

张超微笑道:“我不知道这事与江阳被害有关,而且你们也没有问过我这事。”

“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年里发生过哪些事,我们怎么问!”赵铁民怒视着他,对他此前的隐瞒不说极其恼怒。

他很平静地笑着:“现在你们对这十年里发生的事应该大致了解了吧?”

“我们——”

严良抬了下手,打断赵铁民,说:“这十年的故事像一座大楼,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是大楼的外观,具体的内部结构我们并不清楚。此刻我最好奇的一点是,这十年的故事,我们是从不同的人口中拼凑出来的,可你明明知道全部故事,并且也一直引导着让我们知道全部故事,为什么你不肯一开始就全部告诉我们,反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张超笑了笑:“当游客走到这座大楼面前时,只有对外观感兴趣,他才会深入内部看看。如果大楼的外观就把游客吓住了,让游客不敢靠近,甚至装作没看到,掉头就走,那么大楼的内部结构将继续保留下去,直到等来愿意进来的客人。”

严良和赵铁民对视了一眼,缓缓点头:“我明白了,也理解了你的良苦用心。现在,能否先揭开一角,谈谈你是怎么害得江阳入狱三年的?”

“江阳正式被刑事拘留期间,李静告诉了我当年的事,我由于当年未举报侯贵平的冤案,心怀内疚,马上赶到金市,做江阳的辩护律师。江阳在看守所始终没有认罪,相信你们作为过来人,也知道早些年的审讯方式,具体的,没必要说了,总之,江阳的意志力让我深深敬佩,他是个极其顽强的人。一审开庭前,法院组织了多次的模拟法庭,单纯从证据来说,除了账上多出的二十万之外,那些照片都不算实质证据,而且二十万是在他被调查期间汇进去的,自然可以作为庭审上辩论的疑点证据,对这起案子,我有很大的信心能为他脱罪。只不过…”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只不过最后一审还是判了十年。江阳不服,提出上诉。上诉开庭前,法院组织了几次模拟法庭,我的辩护理由完全站在公诉人之上,这时,法院突然宣布延期开庭。几天后,我有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朋友,从事法院系统工作的,找上了我,跟我说,目前江阳的罪名是领导定性的。他本人一直不肯认罪,而我又以疑罪从无的角度替他进行无罪辩护,这让审判工作很被动。他们告诉我,领导对这个案子的定性不会改,如果我再不顾全大局,替江阳做无罪辩护,我的律师执照将来年审时,恐怕会有点麻烦。而江阳不肯认罪,法院开庭就会继续延期,他还要关在看守所里吃苦。”

听到这儿,严良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这是赤裸裸地以顾全大局为名,对人进行威胁。

张超抿了抿嘴巴:“他们带我去见了一位领导,那名领导说,他可以承诺,只要江阳认罪,案件定性不改,由于涉案金额只有区区二十万,可以从最轻程度判刑,甚至判缓刑,他已经坐了一段时间的牢,等审判结果下来,抵消刑期,就可以直接出狱了。至于江阳的公务员工作,也承诺可以保留。这是既顾全他们的面子,又对我和江阳两人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建议我去说服江阳。”

他叹口气:“我找江阳做思想工作,他起初不同意,认为有罪就是有罪,没罪就是没罪,有罪就该服法,怎么可以既认罪又不用服法?我和他谈了很多,最后谈到了他的家庭。他前妻没有固定工作,还有一个儿子要养活,他需要向现实妥协,保住公务员这份工作,这是一个男人该负的责任。他低头了,写下了认罪书,也当庭认罪。”

他苦笑一下:“后面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了,那位法院领导根本是骗了我们,最后还是判了三年,丢了公职。”

严良和赵铁民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赵铁民咳嗽一声,打破这种压抑的静谧,说:“现在你能告诉我,江阳到底是谁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