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四野俱寂,除了中军大帐外,偌大的一个军营中就只有一座小小营帐中还燃着灯火。玉童依稀记得,那似乎是济天下住的营帐。

此时此刻,玉童感觉耳边似有无数人在不停说着什么,吵得她脑中乱成一团。她用力甩了甩头,提着酒坛,凌空迈出一步,落步时已在济天下帐中。

济天下营帐虽小,却收拾得极是齐整。他借着烛火,正伏案读着什么,时不时还要添上几笔。济天下忽然间闻到浓烈酒气,转头看时,惊见衣衫尽湿的玉童已在帐中,那如水双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济天下这一惊非小,下意识便向后躲,颤声道:“玉姑娘,这么晚了,来找济某何事?”

玉童只觉得头已有平时数个大,见济天下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皱眉,喝道:“给我过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济天下吓得脸都白了,偌大的身子不住向床角缩去,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衣襟,道:“这个…姑娘休要动粗,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玉童将酒坛重重在案上一放,不耐烦地道:“不就是找你喝两碗酒吗?怎地这么婆婆妈妈的!”

她随手翻出来两个大海碗,倒满,递了一碗给济天下。济天下唯唯诺诺的接了,与玉童一碰,愁眉苦脸地一口一口慢慢喝干。

玉童当然是一饮而尽。

两人你来我往,连干数碗后,玉童忽然叫道:“好不容易摆平一个冰美人,却又从上掉下一只小狐狸!这还让人怎么活!”

济天下余惊未去,支吾应着。玉童本就是在自言自语,也没指望他会回答,一仰碗却是空空如也,再抓过酒坛,个中涓滴全无。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便要再去找酒,却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在地,沉沉睡去。

济天下屏息静气,过了片刻见玉童确已睡熟,方扎起衣襟,高抬腿,轻落步,好不容易出了营帐,立刻狂奔而去。

※※※

夜凉似水,山风萧瑟,秋寒逼人。

吟风独立青城之巅,也深切感受到了一线刺骨的寒意。此刻他体内氤氲紫气已然大成,金丹化莲,莲开花灭,元神成形,神通俱现,再加上重新领悟七卷天书,此刻的吟风,实际上已相当于大半个真仙。尘间修道者经历天劫脱胎换骨、羽化飞升之后,也不过与吟风此刻相若而已。对他来说,此刻,飞升已是件可有可无之事,只不过经历天劫淬炼后可以舍却人间界这副局限的皮囊,元神金丹更加凝练而已。换句话说,对此时吟风而言,飞升不过是个过场罢了。

可是过场也还是要走一下的,吟风重修天书有成已有些时日了,就连青霄之雷都能引下来,却始终未得到仙界关于飞升的分毫讯息,实在有些奇怪。纵是如紫微这等要飞升的,如若出了死关,也必会风起云动,天雷隐隐,此即是古语中的圣人出、风云动。

而且,吟风望着黑漆漆的夜,越来越觉得有些战栗不安,似乎在那无边无际的黝黑深处,隐藏着绝大的危机,竟然令他这个真仙也不寒而栗!

“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值得你害怕?”吟风默默地问自己。

他一身超卓仙术,七卷天书则包含无上大道,虽然至今他尚未悟全,但这天书七卷此时并非重新领悟,而只是拾起了身为四方巡仙时既有的道法而已。那时的吟风,也仅仅领悟了全部天书中的六卷而已。可是休说六卷,便是胸怀一卷天书,也当在人世间纵横无敌。

然而大道苍茫,天上真仙也好,九幽神魔也罢,无论神通如何广大,大道总有令人敬畏之处。

依仙界所载,凡是修为超凡脱俗,上体无上仙心之士,无论是否本心所愿,都会引下天劫。只消历了天劫,便不能再存于此世,或是羽化飞升,或是劫中化灰。也即是说,修至吟风这等地步,本不该存于此间,早该回仙界去了。

可是如今却什么都未发生。

夜漫漫,月生寒。脚下是奇峰叠嶂、苍岩重峦,暗夜里的青城山只有黑白两色,如霜般月华的背后全是大片大片的阴影,高峻峥嵘,嶙峋突兀,仿佛盘踞在暗处的硕大妖兽。

吟风只觉越是细想,疑团迷雾便是越多,似乎重重夜幕,便是由一团团迷惑疑云织成。

他纵有移山填海的仙术,这世间便没了忌惮吗?瞬间,那深不可测、却强横辈出的无尽海,那毁去自己镇妖塔的天狐,受尽苍天诅咒的天刑山,蛰伏死关不出的紫微,一一自心头掠过。且在九地之下,黄泉尽头,那些深藏九幽的大妖巨魔又在想些什么?

而且,吟风虽不曾用眼去看,却无时无刻不清晰地感觉到正全心凝炼紫莲的顾清。他最大的忌惮,便在这飞来石顶!

若不是她,吟风何以会舍下那已被收于镇妖塔中的天狐,全力赶回?虽然他距离青城山尚有数百里时那数道妖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回想,不过是围魏救赵之计而已。可是即便他明知道这是计又如何,一样得回来!

吟风最怕的,并非围魏救赵,而是调虎离山。

虽天下大乱,哀鸿遍野,他亦曾有心放任不理,只护定她一个重返仙界,了却了这百世尘缘。世间事,茫茫中自有定数,本也不该他这不应存世的真仙去管。

可是吟风担心,若是这天下出了变乱,便与定数不合。一旦这定数乱了,又有什么是不可发生的?运势牵引之下,她又岂会不受影响?

这一块青石,于无定天河之畔不知汲取了几万万年的灵气精华,又受了七卷天书的法门,才得脱去石衣,还需承受百世轮回之苦,方能得列仙班。千万年来,又要多少机缘,多少辛苦,才能化成如今的一颗正果?

他如何能够,如何可以,如何忍受,让人毁却了她这千千万万年来唯一的登仙之途!休说此时是顺天而行,就是与世为敌,那又如何?

吟风深吸一口夜风,任那刺骨的寒浸透全身上下。他索性盘膝坐下,伸手一抓,手中已多了坛酒,酒浆垂落如瀑,顷刻间已尽数入腹!

吟风喷出一口浓浓酒气,腹中酒意如怒海潮生,层层涌上,永无止歇。吟风有此诧异,举起酒坛一看,坛上书就铁钩银划的两个大字:醉乡。

“他奶奶的,道德宗这些杂毛虽然肚子里都是些阴谋诡计,酿的酒倒真是不错!”吟风笑骂,手一扬,将空酒坛远远掷入绝崖。

于这暗夜之中,豪气横溢。

他便是要守在这里,看看还有谁胆敢前来阻她飞升,一年,十年,或是百年,又有何妨?

在这茫茫长夜,青墟宫中依旧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青墟宫西北角立着一间偏殿,没什么装饰,只在殿门上方处挂着两个昏暗的灯笼,光亮不出三尺之地。殿中立着个朴素香案,案上摆了一套道袍、一顶道冠。香案前,虚玄手持三炷线香,默立片刻,方将线香插在香炉中。案上供着一个牌位,上书虚度。

虚度在张殷殷攻山之役,为救虚玄殒于一之手,尸骨无存。无奈之下,青墟宫只得取了他生前的道袍道冠,做了个衣冠牌位,供人祭奠。虚度辈份虽高,职衔却低,在青墟宫中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宫中又有众多宾客往来,络绎不绝,不宜大排丧席。因此便在这个偏僻角落立了香案,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将衣冠葬入后山墓园。

过了前三日,就连虚度几个亲传的弟子来祭拜的也不如何勤了。此时又是夜深人静,更不会有人来。不过每当三更后,夜半无人之时,虚玄便会悄然到来,上三炷香,扫一扫案周。

虚玄记得,这个师弟虽然极是勤勉用功,可是天资实在是平庸,修为进境在虚字辈众道中一直垫底,直至今日,连个真人都没有混上。因为恨其不争,前一代青墟掌教便给他取了个道号虚度。休说虚字辈的师兄弟们瞧不上虚度,就连后辈弟子也不愿跟随他,虚玄曾经有意挑选些资质出众的弟子拜在虚度门下,虚度也悉心教导,可是一旦学有所成,这些弟子便都谋求另攀高枝。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虚度自己修为平平,于许多玄妙境界上的讲解便有些不清不楚。虚度也有自知之明,不愿误人子弟,每当弟子想要另投门墙,又或师兄弟们来讨要某个弟子,虚度从来都是满口答应。弟子改投是要报知掌教的,虚玄每次知道,唯有暗中叹息,等来年招了新弟子,再选一两个不错的给虚度。

虚字辈群道中,唯有虚玄会照拂虚度,但认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恩惠。没想到平日见到时顺手扶一下、拉一把的情义,虚度竟全记在心底,最终报之以血肉之身挡去一灭仙诛魔的一拳!如果没有张殷殷攻山,或许虚度也就这样默默地记一辈子,就连虚玄也不知道。

若无当日事,焉知君心意?

虚玄又取过扫帚,将香案周围扫得一尘不染,方整理道袍,向殿外行去。到殿门前时,虚玄忽然叹了口气,周身清气升腾而起,须发飘飘,面上透出润红,双目灿若星空,方才的老态疲意,尽数消隐。

虚玄哼了一声,袍袖一拂,缓步跨过殿槛。此时的青墟掌教,举手投足间皆若渊停岳峙,自有大气势、大威严在,令人不得不仰之弥高。

夜虽深,青墟宫中仍是人流涌涌,时时可见宾客乘夜出游,赏月论道,不亦乐乎。见到虚玄经过,无不为虚玄的气度风仪所折,纷纷凛然而起,恭敬施礼。虚玄含笑还礼,一个也不曾漏过了,不论对方是谁,礼数都分毫不马虎。虚玄去后,众宾无不大赞青墟掌教果然虚怀若谷,胸襟似海,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的领袖,将来迟早会超越道德宗的紫微,先一步登临仙境。

虚玄徐步前行,自然早将这些议论都收入耳中。他殊无欢愉之意,心中沉甸甸的,全是虚度的一块牌位。至于这些宾客,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修为也没啥出奇之处,可是这就是江湖,江湖中十个修士有九个半是平平常常,注定没什么成就的小人物,这些人的所思所想,就是人心。得了人心,日后青墟宫便有了兴盛之基。

因此这些宾客们心目中的有道高人是什么样子,虚玄便将自己显现成什么样子。如若当真有得道高人立于这些人面前,却是与他们所思有异,所想不同,他们定会讪笑讥嘲,言道这等人物也算得了大道?

所以一切辛苦,种种伪装,只是为了人心罢了。

满山宾客,不知何时宴罢人散,正如这漫漫长夜,也不知何时方到尽头。

※※※

中军帐中,纪若尘望着这俯卧的少女,面色变幻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咬了咬牙,一把抓住她背后金环,轻轻一震,金环应声而动,瞬间已是跃动千万次,随后嗡的一声从她背后跳出,只留下那道触目惊心的创口。不光断骨经络清晰可见,内部脏器也受创严重。如此创口,却不见多少鲜血涌出,显见在受创过程中,她身上血液已差不多流尽了。

纪若尘回想着三清真诀中种种愈疾患、肉白骨的法诀,不论三七二十一,统统用在了她身上。他周身光华流转,真元似发疯一样涛涛而出,源源不绝注入她体内。可是术业有专攻,前世今生他杀人无算,又救过几个人?伤她之人又是青墟宫中修为高深之士,下手之时唯恐不能斩尽杀绝,因此金环本身质器猛恶不说,上面附加的道法又是灭绝一切生机的。此刻尽管纪若尘真元如潮涌入,却是收效甚微。

纪若尘面色阴沉,万千魂丝骤然散出,疯狂掳掠百里内一切灵气,在胸中山河鼎内环绕三周,便化作活泼泼的生机灵气,然后一股脑儿强注入她体内。

如此一来,她的生机终于微弱跃动,逐渐压过了死气。可是只消纪若尘道法运使得稍慢,死气便会重新漫延。然而此刻纪若尘已尽了全力,如此疯狂转换灵气,即使以他来说,也极端凶险,那是以损伤己身修为作为代价。纪若尘不为所动,持续不绝地掳掠、转化、注入,维持着她身上的道法。

忽然纪若尘身后传来姬冰仙那清冷的声音:“你这样子是没用的。”

纪若尘依然维持着道法,双眉皱起,杀气渐生。他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此刻又有些不知所措,撇开姬冰仙屡次烦人的挑战不说,这个时候还要来啰嗦,哪由得纪若尘不怒?他松了星链,是让她自行离去的,可不是想和她再较量一次。

姬冰仙何等敏锐,怎会感觉不到纪若尘的杀气,但她并未退后,而是跪坐在纪若尘身侧,双手在空中织出一个个符箓,道道灵气如雨纷落,洒在少女身上各处创口上。姬冰仙所用道术源出三清真诀,纪若尘全都识得,也都会运用。然而这些道术都不算是威力大、收效快的道法,纪若尘便自动忽略,尽是捡些大威力的道法运使,根本没将这些看上去没什么效用威力的小法术看在眼里。

姬冰仙数个道法一出,少女身体里那丝若断若续的生机立时变得活泼了许多,稳稳压制住了死气,至少暂不会有性命之忧。纪若尘面色不变,不过弥散的杀气已悄然散去,催动的道法也渐渐放缓,最后干脆收了真元,且看姬冰仙发挥。

纪若尘此时道行虽并不算高,然而道心却已臻至极高境界,眼力绝非寻常,一看姬冰仙手法便知救人的奥妙全在选取对症的法术,以及道法施放的先后顺序,法术本身威力大小并不重要。这等运用法门三清真诀是不会记载的,他便也不知。若非姬冰仙精擅各脉道法,纪若尘此次只怕又要大损道行。

半炷香功夫眨眼间过去,少女背上伤口已然合拢一半。施法至此已是够了,她接下来需要的便是静养了。

姬冰仙纤纤十指轻拂过她背上肌肤,柔若轻风,指尖所过处,创伤若花瓣合苞,一一合拢。直至她背后全部伤痕都已收拢,姬冰仙方收了法术,双手轻托,少女已悠然翻了个身。

此时她伤势已稳,早沉沉睡去,只黛眉间还残留着一丝痛楚。看到她的面容,姬冰仙一怔,双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道:“是殷殷啊,怎么伤成这样?”

姬冰仙将张殷殷抱起,交在纪若尘手中,轻叹道:“殷殷当日曾挥剑自刎,只为下地府寻你魂魄。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苦。你…待她好些吧。”

自始至终,姬冰仙未曾与纪若尘的目光接触,便向帐外行去。

“等一下。”纪若尘叫住了姬冰仙,低沉地道:“今次的赌约就此作罢,你也当知非我敌手,以后不要再来挑战了。张殷殷的事…嗯…谢…谢。”

这谢谢两字,纪若尘说得颇为艰涩,自苍野苏醒时起,他便凭一己之力纵横八荒,从未说出过谢谢两字,也无须感谢何人。他也不会容许自己欠下什么,若是如此,一颗绝决道心便会有了挂碍。即便重回到人间,也是依此行事。不过这一次,虽然十分艰难,纪若尘终是说出了这两字。

姬冰仙默然,忽然奇异地轻笑一声,道:“殷殷与我同门,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会出手相救。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与我们的赌约无关。我既然败了,定当履约!你何时要收赌注,尽管告知我便是。”

纪若尘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姬冰仙又淡淡地道:“你道心已有破绽,再非战无不胜。等我想得明白了,自会再战。”

纪若尘双眉锁得更紧了,沉声开口,有若九幽狂魔在低声咆哮:“休要不知好歹!这次放过你,你便当我好欺吗,还敢来纠缠?今日不妨告诉你,我即便道心已损,你也永无胜我机会!若再敢来战,来一次我便会要你一次,绝无纵容!”

“冰仙虽然不算什么人物,对自己还是看得极重的,即以此身设赌,便绝无反悔之事。难道我清白之躯,便是这般的不重要?!”

姬冰仙说完,便扬长而去,再无回头。

纪若尘哼了一声,也不去理会姬冰仙,而是将张殷殷小心地放在榻上,再从一地凌乱中找出一席貂裘,给她轻轻盖上。

帐中烛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张殷殷轻轻地动了动,面上微现痛楚之色,随后又沉沉睡去。纪若尘一直坐在榻旁,凝望着她熟睡的面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轻叹一声,为她理理几丝散乱青丝,长身而起,熄了烛火,掀帘出帐。

夜仍深。

纪若尘负手而行,足下全无声息,宛若幽魂夜行。那只金环,则在他负着的双手间慢慢旋动着。

他只想漫无目的走走,却不想心不在焉中不曾控制行止,以他如今道行,一动便如疾风,眨眼间已将整个军营都转了个遍。他停下,仰头望天,依是月朗星稀,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

纪若尘忽然闻到一阵隐约酒香,心中微动,人已在一座用作储藏食酒的营帐中。帐侧案几上,放着个古朴酒坛。坛上两个大字:醉乡。看到这坛酒,纪若尘微微一怔,他明明记得姬冰仙来到军营时,一共携了三坛酒过来,怎么现在只剩下一坛了?

不过他素来不理会这等细枝末节,一坛还是三坛,也没什么不同。随手提过酒坛,纪若尘便信步出了军营,要寻一处合适的地方饮酒。

这营盘依山傍水,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顺山势而下,蜿蜒向东流去。纪若尘徐步前行,转眼间已到了河边,遥遥便看见有一人正坐在河边垂钓,一副极有山野闲逸之风的高士模样,看背影,便知是济天下。

可是此刻方过中夜,夜风凄寒,一轮弯月也早早隐入浮云之后。在这月黑风高、荒寂凄寒之地,钓哪门子的鬼鱼?现下伸手不见五指,如是眼神差些的,连鱼漂动没动都看不到。

咣当一声,纪若尘将金环随手扔在河边岩石上,在济天下身旁盘膝坐下,掀开酒封,先自饮三大口,将酒坛递给了济天下。济天下接过酒坛,也不多话,咕嘟咕嘟连喝几大口,将酒坛又还给了纪若尘。两人喝得极是豪气,一个来回一坛酒便去了大半。

纪若尘接过酒坛,却不再饮,只怔怔地望着黑深深的、缓缓东去的河水,过得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谁知恰在此时,济天下也同样沉重地一声叹息。

纪若尘缓缓转头,望向济天下,见他满面倦容,眼框深隐,眼中遍布血丝,便似一夜未眠。不过说来也不奇怪,他深更半夜在这摸黑钓鱼,当然是一夜未眠了。纪若尘又见济天下身衫单薄,连御寒的棉袍都未穿上,在这夜半时刻,独坐湿寒河边,自然冻得嘴唇发青,连呼吸都重了。好在喝了小半坛醉乡,烈酒下肚,济天下面色才算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