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忽然发现自己石头外婆比差远了。原以为跟梅子她们比,自己算是会烧的了,可是·自己也就是拿现成的东西烧些自己烧过的菜罢了;这个小石头的外婆会想点子,会变菜。

她见菊花又要烧腊肉,忙制止了她,对她慈和地笑道:“你娘眼下不做生意了,这腊肉还是省着吃才好——ˉ还有麦子没割哩!晚上换一样,我带了好些鸡蛋来,包些蛋饺;再把豆腐切小小的块儿放到那红炖泥鳅里边。光是泥鳅,那一锅好汤不加点东西可惜了。就用我带来的豆腐·你家的橡子豆腐还是按你原先的法子凉拌吧。”

菊花听了·这才想起来泥鳅可不就是烧豆腐的么,亏自己还吃过·居然忘了,竟不如人家老太太灵光,能现想出来。

石头娘这时也插话道:“菊花,你那些菜留着吧。咱旧年也吃了好些你家送的菜,今儿就用我带来的烧吧。”

菊花听了笑道:“这样算起来还扯不清了。赵三叔可是也送了不少东西把我家,杀猪的时候还送来了好几斤肉哩。去年送些菜给你们,也不过是我娘正好做那生意。今年不就没了?”

石头娘笑道:“说是这么说,也总要人舍得才成。有些人就有也不舍得。你娘为人爽快,咱可不能顺杆爬。

石头外婆听闺女说过,晓得菊花家为人实诚,便笑道:“咱庄稼人,瞧着老实,心里亮着呢!谁待人好,他自然就亲近;要是那一毛不拔的,人跟他处一回,往后都不沾他。”

石头娘笑道:“可不是么。长河大哥跟嫂子待人诚心,过年的时候,杀了猪的人家都送了猪肉给他们。咱乡里人,也没别的金贵东西,杀了猪,猪肉就是最好的了。送点过来,也是一份心意。我估摸着你家也快要盖房子了——你那房子也太旧了哩——也省些买菜钱。你也甭担心,这回,咱也带了不少菜来。你呀,跟石头外婆学学,她能凑出许多的菜,所以你家的那些东西就不用拿出来了。”

菊花和刘小妹听了就笑,忽地瞧着石头娘,很疑惑地想道:“咋当娘的这么会烧,这闺女却手艺一般哩?”

石头外婆似乎瞧出了她俩的心思,望望挺着大肚子的闺女,笑眯眯地说道:“俗语说的‘母强子弱,。就算不全对,也差不多是这个理儿。我会烧,她就有指望了;我又总是舍不得让她累,自己烧好了把她吃,这出了嫁可不就是这副样子?茶饭手艺也就马马虎虎过得去。你们不信的话,好好想想,好多的人家是不是都是这个形景?”

石头娘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俩人道,确实是这样。她又说,梅子现在就跟她当年一样。

说笑了一回,菊花便问道:“外婆,这蛋饺要用啥做馅儿哩?”

老人家道:“把那腌辣椒片儿跟腌菜剁碎了,做一些酸菜馅儿;把芫荽烫了,切得细细的,做一些芫荽馅儿;再用那酱调些橡子豆腐,做些豆腐馅儿的。”

于是,几人又忙了起来。菊花和刘小妹先制作鸡蛋馅儿。

石头外婆等她们将馅儿做好了,就打了七八个鸡蛋,加了点葱花,搅拌均匀搁一旁;嘱咐石头娘用茅草烧小火·然后在锅里刷了点香油,等锅烧热了,舀一勺鸡蛋到锅里,用锅铲把那鸡蛋汁不住地往四面赶,很快一张圆圆的鸡蛋煎饼就成形了。

老人家手快地舀了一点儿腌菜馅儿放在这煎饼的中央,再抄起锅铲·把煎饼对折过去,包住馅儿,压紧密了,翻过身又煎了一会,一个小巧精致的蛋饺就完工了。

如此反复,很快煎了两大碗蛋饺。

接着老人家玩花样似的不停地制作出一道道菜来,让菊花和刘小妹瞧得目瞪口呆,也不晓得她啥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

一小团腌韭菜和红辣椒片儿切得细细的,放在一个大粗瓷盘子里·红绿相间,很是好看;再把张槐家拿来的腌鸭蛋煮了,每个鸭蛋切成四瓣,白色的蛋清托着油汪汪的红色蛋黄,往韭菜的四周一围·那盘菜就像一副静物画了。

泡了些干豇豆——菊花都没瞧见她啥时候泡的——用一小团肥肉炸了油,用干辣椒焖了,嚼了特有咬劲,兼香辣无比。

黄豆也跟菊花烧的不一样,菊花只是用辣子将泡过的黄豆焖出来就完事,她则又加了好大一勺酱,并一大把干虾米,又切了青蒜苗增香·于是看起来更下饭了。

小干麻鱼儿也不是煎出来的——老人家说那样费油——她用腌红辣椒片、腌生姜、青蒜苗跟小鱼儿一起滚下锅·爆炒了几下,撒些葱花就出锅了。闻着那股子酸辣的香味·直冲脑门,腮帮子就冒酸水了。

田螺除了像中午那样炒之外,又用酱爆炒了一个。

又切了些新鲜韭菜放进腌辣椒粑粑里煎出来,这辣椒粑粑就多了股子韭菜的清香,跟原来的香辣味道又不同。

红炖泥鳅里边浮着白色的豆腐,看了也是要流口水的;一条腌黑鱼自然是烧了腌菜。

唯一的一道大肉菜,是腊肉炒青蒜苗。

等菜都做好后,又用芫荽馅儿的蛋饺做了一道汤,盛在砂锅里;那汤里飘着鹅黄的蛋饺、碧绿的葱花和星星点点的金黄虾米,冒出的热气中透着股子芫荽的清香。

再加上些青菜,这晚饭的菜就凑齐了。

菊花和刘小妹正赞着,小石头“蹬蹬”地跑进来,递了个小筲箕给他外婆,里边是黑色的像娜木耳一样的东西。

老人家一见,高兴地笑了:“嗳哟!咋都捡到地皮了哩。”

她对菊花说道:“这东西喜欢长在湿草地里。我原估摸着还没到时候哩,没想到这就有了。石头,在哪捡的?”

小石头笑道:“在小清河边的一个洼地里捡的。我见外婆去年烧了好吃,就捡了些家来。”

菊花见了,也是认得的,应该也是类似菌类的一种东西。春天,只要是有心,这些天生地长的东西到处都是。

晚饭桌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大声谈笑着,神情比中午要放松不少,想到能暂时得到一夜的休息,那也是如释重负。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么,日子还不是天天就这么过的!

赵三笑道:“三顺,你栽秧咋那样快哩?‘刷刷刷,就是一排,我在前边让你撵得七死八活。真是倒霉,早晓得就该跟在你后边。”

众人都笑个不停,那手捧着碗有些发抖——插秧插的,手腕使过了

张槐也道:“可不是,我跟了他一趟,就再不敢跟他并排了。跟在他后边也是不成的,被拉的老远,瞧了也难看。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偷懒,其实我也是连直腰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刘三顺就不好意思地笑道:“很快么?我没觉得哩。”

郑长河笑道:“像你这样的,人家最喜欢跟你换工了——你一人干的活顶人两个人干的。”

累得半死,众人吃完饭也没心情闲话了,赶紧回家歇息,好为第二天的劳累储备力气。

接下来的日子,菊花就在厨房里忙碌不停,外加喂猪喂鸡喂鸭,真正地体会到了那份辛苦。原先虽然也忙,却没这几天连续不断、又紧张赶时间。

她觉得自己丝毫不比下田的人轻松,晚上洗完澡,往床上一倒,必定是睡到天大亮才醒·一个梦也没有。醒了也赖在床上实在不想起来,那浑身都酸痛不已。

而郑长河、杨氏和青木则是累得睡梦中也直哼哼。最要命的是早上起床,经过一夜的休息,那屁股蛋子反而疼得人挪不动腿。

杨氏见郑长河下床实在是吃力,安慰道:“今儿再栽一天,这身子习惯了·屁股就不会疼了。”

郑长河笑道:“我哪能不晓得这个理儿?往年第一天栽秧也没这么疼的,这都是去年歇久了,骨头上锈了哩。”

这才是真正的农家种田生活!

看的人觉得充满田园野趣,身处其中的人细数着一个个日出日落的日子,拿脚步丈量着那一块块的田地,撒着汗水踏出一层碧绿的嘉禾。

田里栽秧的人、家里烧饭的人,都苦挨着这日子,总算过去了大半。

郑家、赵三家和张槐家的秧插好后,就去帮刘胖子插秧了。

青木跟张槐的农忙假也结束了·于是郑长河、赵三和张大栓就去给刘家帮忙。菊花答应过刘小妹,自然是要去帮着烧饭的,家里就交给杨氏照应了。

刘家也是跟菊花家一样,土墙茅草屋,不过要大些罢了。一溜五间屋子·旁边的两间明显能看出是后来接上的。一个大院子倒是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正房后边拖了一大间厨房,厨房的后面,还有一个后院,种了好些菜,还有刘小妹口中说的桃杏李等果树,一口水井,就在菜地旁边。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勤劳的农户人家。

厨房里,刘小妹的娘和她大嫂正忙着·见小妹带菊花进来了·忙高兴地招呼她,又说难为她来帮忙;她大嫂只是对菊花笑笑·并未出声。

刘小妹的娘圆圆的脸颊,矮矮圆圆的身子,正是刘家身形的典范。看来这“跟爹跟一个,跟娘跟一窝”也是有些道理的。

菊花微笑道:“小妹可是帮了我好些天哩,我来帮两天也是应该的。婶子有啥事就安排我做,不要客气。”

小妹娘忙答应了,拎了只小桶过来对她说道:“你跟小妹去杀了这泥鳅吧。我不会弄这东西,滑溜溜的,抓不住。她三哥昨儿在田沟里折腾了半天,才兜了这么些。”

两人便去后院角落里杀泥鳅。

菊花见刘小妹的大嫂很是干净利落,便心里诧异为何从没听见小妹说起过她。她虽然很好奇,但瞧这情形,只怕这姑嫂不大合得来,里边又是一本家常里短的故事,不然小妹肯定会跟她说的。

谁知小妹似乎晓得她想啥似的,杀着泥鳅,边小声跟她说道:“我大哥娶亲后就分家了。这也没啥,成亲了都是要分家的。可是我大嫂古怪的很,少跟人来往,连我们也不大亲近。她的东西你别想沾;不过她也从不来沾你的便宜。这算啥事?一家子搞得跟仇人似的,我娘白养了个儿子了。怄了几回气,就不大来往了。也不晓得她今儿咋来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哩!”

菊花听了就想,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样的,她嫂子这样的孤拐性子,六亲不靠的,也不是没有。这种人其实蠢得很,不跟人沾边,那等你有事的时候找谁帮忙?跟旁人少来往也就罢了,跟自家婆婆也不来往,那兄弟姊妹都疏远了,你男人也孤单不是。

小妹就气恼地说道:“娶了一个这样的。要是我二哥娶回来的还不好,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借了一屁股债送聘礼,不晓得这人是不是像人家传的那样贤惠。我娘就是因为大嫂这性子孤拐,听人说这闺女是个灵泛的,才咬牙借钱,答应了她娘要的彩礼银子。”

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小妹,这些家常话听了也就罢了,却是无法帮着出主意的,要不然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哩,就是因为各人想的不一样,自己的行事方式未必适合旁人。

她只能对她说道:“你家四个哥哥,虽然一个个地跟着娶亲,负担重,可要是安排妥当了,发家也快的很。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哩。乡下人兄弟多,那是家宅兴旺发达才会有的。我爹跟我哥哥都是一代单传,等我哥哥娶了亲,也要多生几个才好。”

第一百零九章这样的儿媳妇

她不过是随口安慰的,谁知刘小妹却自豪地说道:“那是菊花你不晓得,我二哥手巧的很,编的篾器好精巧;我三哥摸鱼兜虾更是一把好手,我家的荤菜全靠他哩;我四哥也聪明,他都不大看书,夫子都夸他学得不错,说要是再用功些,跟杨子一样出彩哩。我家的活计,只要我爹安排好了,那干起来快的很。要是我大哥没被那个女人管住,你说我家是不是好热闹?小时候,我都是被哥哥们捧着长大的哩。我这名儿也不是我爹起的,因哥哥们老是‘小妹小妹,的叫,人家就叫我刘小妹了。后来叫顺口了,也懒得再改。”

她说着眼睛都红了。

菊花听她把几个小胖子夸成一朵花儿,忍不住就笑了——这妹子瞧哥哥,那都是好的。

两人收拾好了泥鳅又收拾小鱼儿。

刘小妹家过年也没杀猪,家里也不宽裕,这桌上的荤菜全是河里田里捞上来的。两人跟着石头的外婆在厨房里忙了几天,也晓得配些花样了,把那些田螺、泥鳅、小鱼、虾子,以及家里的鸡蛋,配上或腌菜或韭菜或辣椒,也烧了像模像样的一大桌子菜。吃的人照样赞不绝

这刘家兄弟四个,老大虽然分出去单过,这爹娘家里插秧,总算也回来帮忙了;其他三个兄弟,因为前些时候东家帮一把,西家帮一把,到刘家插秧的时候,来还工的人就不少。

瞧着那黑压压的一群庄稼汉子,拥进屋里吃饭,刘小妹伸了伸舌头、撇撇嘴道:“怕是杀头牛都能吃完哩!吃了晌午饭还要准备晚饭。唉!菜不够,难死人了。好在我三哥早些时候网了不少小麻鱼晒干了。”

菊花安慰她道:“也不怕,咱跟着石头外婆也会了不少菜。你看,光蛋饺不就做了两个菜了么。这些鱼虾也是能做出好些菜来的;你哥哥还捡了那么些田螺漂在那,添一样东西就换了个花样,咱们多想想总能把这两天应付过去。”

正说着,刘三顺拎了个篓子进了厨房,笑着对小妹道:“昨儿下的黄鳝篓子,瞧收了不少黄鳝哩。我把小的都放了,也能烧两大碗。”

刘小妹见了大喜,忙接了过来兴奋地说道:“又多了一道菜哩。菊花,用青蒜苗炒炒,再添些东西,烧三碗也是成的。”

菊花笑着点点头。

刘三顺见妹子为菜发愁,忙问道:“那么些鱼还不够吃么?还有田螺和泥鳅哩。”

刘小妹白了一眼道:“总不能全都烧小干鱼吧,总得多几个花样。那么些人,不多烧些菜,几筷子下去,碗就见底了多难为情。”

菊花忙道:“这就够了,数数也不比我家菜少了。”

这时,一个比刘三顺要稍高的青年走了进来,提着一道腊肉,笑着对刘小妹道:“小妹这道肉给你。也是一碗菜哩。”看他的长相肯定也是刘小妹的哥哥。

果然,刘小妹愕然地望着他道:“大哥,你拿这肉来,嫂子晓得么?要不晓得,一会该怄气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她大嫂打了个转又回家了,不在这。

她娘也走进来,接过话茬道:“你又找气受?哪里就差你那一道肉了?快拿回去吧。”

刘大顺脸就红了,不自在地说道:“娘瞧你说的我连一道肉的主都不能作了么?甭说了,我拿来了就不会拿回去的。我去吃饭了。”说着找了碗筷添了碗饭就往堂屋去了。

刘小妹见哥哥硬气起来就欢喜地笑道:“娘,烧就烧了,还怕她不成。养个儿子吃点肉还要瞧她的脸色,说到天边也是她没理。”

她娘叹口气,对菊花笑道:“你瞧这娃儿说的啥话?我怕她干啥?还不是心疼儿子。闹一场,儿子最生气;闹得家宅不宁的,难过的是儿子。除非狠心不要这媳妇,不然阄来阄去,终归倒霉的是儿子。你们年纪小,以为大吵一场就能完事,要是那么简单,前几回吵得还不够狠?我就想,反正她也是维护家里,也没把东西往娘家捞——倒是从娘家捞了不少回来——人也勤快,所以我就忍了。她手紧省的还不是你哥哥的?再说,她也没从咱这要东要西的。她生就这孤拐性子,你想把她改过来,怕是难。”

说着这话,到底还是把腊肉留下了。三人收拾了一番,也在厨房里开始吃饭。

可是,不等饭吃完,小妹大嫂就走进来,也不说话,两眼四处一扫,就瞧见挂在厨房墙上的腊肉,便走上去,解了下来,提着转头就走。

菊花端着饭碗,张大嘴巴瞧着这个干净利落的小媳妇,完全被她的举动惊呆了:这世上还有比她二舅母更那啥的人?她二舅母虽然讨嫌,但是外婆只要真生气了,一放脸,她还是不敢闹的。不过转头就恢复原样,老毛病始终改不了就是了。

小妹娘怒气冲冲,把碗往桌上一掼,举着筷子说道:“秋凤,你干啥?”她刚才虽然说了一大通,可是看到儿媳妇这副无情的模样,那也是忍无可忍。

秋凤停了一下,也没回头,说道:“我把我家的东西提回去,不成么?”

小妹娘大叫道:“有你这样做儿媳的么?我养这么大个儿子,吃一道●你还拦着,你娘咋教你的?”这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就惊动了堂屋吃饭的人,况且,他们也差不多吃好了。

刘大顺闻声连忙来到厨房,见媳妇手里提着那道肉,怒道:“放下!”

秋凤却是倔强不已,根本不理他,出了厨房就往外屋走。这间屋子跟堂屋是并齐的,出来就是前院。

刘大顺撵到院子里,上前就要夺过那腊肉。

秋凤却死不松手。刘大顺捏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叫她松手,那言语间颇有恳求之意。他媳妇却根本不听。

这时,吃饭的人都出来了。

刘胖子一看这情景就明白是咋回事。他家的事虽然大家也知道,但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见儿子被他媳妇挟制住了,那脸上就不好看了,大骂道:“都给我滚!老子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没出息的东西·连媳妇也管不了。”

刘大顺脸就涨红了,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手下使力,一把夺过腊肉,转身进了厨房。

秋凤顺势坐在地上,对着刘胖子嘤嘤哭道:“你就骂吧!你当我家有许多的肉哩。就留了这么点肉·我怀了身子也不舍得吃,为的是留着割麦子好做菜的。我又没把东西往娘家搬。我自己也是省吃俭用的,炒菜都舍不得放多点油,想多攒点钱,还不是怕娃儿生下来养不起。呜呜……”

刘胖子没料到儿媳妇怀孕了,怪不得儿子刚才不敢动她,他不免就尴尬起来,不知如何说才好。

小妹娘听了儿媳妇的话,也不知说啥好·想想她刚才的举动,又有些生气——谁稀罕吃你那道腊肉?你就不能好好说,非要弄得跟仇人似的!见她坐在地上哭,担心她的身子,刚心疼地想上前扶·见大顺出来了,又停下脚步。

刘三顺却恼火不已,见刘大顺从厨房出来,他一声不吭地又冲进去,拎起那腊肉跑出来,使劲地往院外一扔,大声道:“吵,吵·见天为一点东西就吵!谁家跟咱家一样·兄弟不像兄弟?拿了肉快走,忙得要死还要怄气·谁受得了?”

菊花愕然地瞧着那道腊肉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转了两圈,最后又出去了。院外响起刘三顺的话语,她听了也不禁叹了口气——这个秋凤太孤拐了,好好说不行么?

刘小妹却抹起了眼泪——她大哥是最疼她的了,可是现在一家人不像一家人。就是菊花还送了些豆腐和一小块肥肉把她哩;她哥哥送了道腊肉过来,就闹成这样!

菊花见她掉泪,忙劝道:“你嫂子就是那样的人,你有啥好气的!你不也说她从不来找你家要东西么?你又不指着她过日子,都分了家了,各过各的就是了。”

她说着也觉得这话是丝毫不起作用的,真是事不关己,说得轻巧。要是自己的哥哥娶了亲,跟家里这样生分了,怕也是憋了口气吧。

那刘大顺虽然也生媳妇的气,出来后见她坐在地上,也有些心疼,忙上前去拉她。

秋凤却不起来,委屈地哭着想,自己到底哪点做得不好?这样为家里拼死拼活的,连个好也落不到。

两人正僵持着,这刘三顺把肉提出来往外一扔,刘大顺面子上也挂不住了,也不拉媳妇了,站在那里绷着脸,心里痛苦万分。

干活的人瞧着这场面,虽然也不是看笑话,却不晓得该如何劝,只能干巴巴地说着一些没味道的话,让刘大顺拉了媳妇快回家。

今儿恰好村长李耕田也在这吃饭。他也没帮刘家干活,不过是忙别的正好碰上了,被刘胖子硬拉来吃饭的。刚才闹起来,他也没出来,毕竟人家的家事,插进去不好说。

眼下见了这副僵持的局面,便从屋里走出来,往前一站,对着秋凤说了一番话:“秋凤,我老脸说你两句,你听了也别怪。你要觉得我说得在理,就记着;要是觉得我说的不中听,那就当我在放屁。你也是个勤快的媳妇,嫁到刘家这两年,大伙也瞧得见。你为了家里省钱也没啥不对,可你这处事的方式不对——这可是你男人的爹跟娘,你还能让他不认爹娘不成?”。

第一百一十零章动了春心的刘三顺

李耕田说了一番话,见秋凤张嘴要反驳,一挥手道:“你听鹘说完。我刚才也听你说了,家里就这点肉了。其实你就不送,大顺爹也不会怪你的;可是大顺既然送过来了,你又把它提回去,这像啥话?这肉就让大顺爹娘吃了,你也不会吃亏。你今儿送了一道肉过来,等他杀了猪,没准会送两道肉给你,老两口晓得你怀了身子,没准还不止送两道哩;大顺来帮爹娘一回,等你家有事,大顺的三个兄弟都会去给你帮忙;等你生了娃,大顺娘跟小妹也会帮你带。你这样跟谁也不亲近,连亲兄弟也不来往,那不是六亲不认么?对你又有啥好处?你家往后就没一点事要人帮忙?”

他往后一退,一把将郑长河扯出来,对秋凤道:“不说旁人,就说你郑叔。去年打猎倒霉摔了腿,那不也是赵三跟槐子爹忙前忙后地帮着才好过一些么?咱村的人还都去瞧他了哩。他就一个人,要是像大顺这样有三个兄弟,还不晓得高兴成啥样哩?”

郑长河听了连连点头道:“那是。我就吃亏没个兄弟。不过我跟槐子爹也像兄弟一样。”

李耕田说道:“你郑叔为人忠厚,那橡子果儿,橡子豆腐,哪样不是好东西?还不是跟村里人说了?要照你那想法,不是吃了大亏?可你瞧瞧,村里人都感激他,杀了猪都送肉把他;他家开荒也去一堆人帮忙,完了也不要工钱。还是你郑叔死活要把,才少要了些。你呀,跟你爹娘甭分那么清楚,吃不了亏!你这样做,明明也没沾啥光,还叫人戳脊梁骨,何苦哩!咱这山高皇帝远的乡里,靠的就是乡亲互相帮扶谁也不可能单门独户地过日子。”

李耕田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那秋凤低头不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不过却没有再哭了。

刘胖子见村长发表了一番意见,有理有据,算是说出了自个的心里话;自己吃亏在有话也不知咋说只好一张口就是骂儿子。

他见儿媳妇坐在地上,想着她怀了身子,害怕出事,咳嗽了一声对大顺道:“扶你媳妇家去吧。爹也不想吃肉,只要你们过的好,爹心里就舒坦了。你今儿这事做的也不对,就算是表孝心,也要跟秋凤说一声。不声不响地把肉提来就完事了?”

赵三笑眯眯地说道:“秋凤啊,你爹娘不是为肉生气是为了儿子生气。养这么大一个儿子,帮他娶了媳妇,却为了一道肉,就这样对他们,他们心里难过哩。”

小妹娘抹着眼泪道:“三哥儿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要是晓得她怀了身子,怕是还要添些东西给她送回去,哪会要她的腊肉。”

刘三顺“哼”了一声道:“也不是为了肉。

还不是怕跟咱来往多了,往后三个兄弟要娶亲,要跟他伸手!不来往就不来往,我穷得打光棍,也不会上门找她借钱。”

刘胖子见好不容易劝下来了,这三儿子又添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气得冲上去踢了他一脚。

三顺梗着脖子不躲不避,硬是叫他踢了一脚。

李耕田笑道:“你这娃子也是个犟种。真不亏了‘三犟子,这名头。”这乡下人有一种说法,认为排行第三的必定性子倔犟。这刘三顺就是有名的“三犟子”。

刘大顺听了三顺的话,心里般难过,一言不发,恼怒地扶起秋凤,往家里去了。

刘四顺捡起那道肉,撵上去塞到他手里,笑道:“大哥,你别生气。三哥就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这肉还是烧把嫂子吃了吧,咱家也快要杀猪了哩。”

大顺强笑道:“哥哪能跟他生气哩。”遂扶着秋凤回去了。

闹了一通,干活的人又下田去了。

刘三顺心里不顺,落后了一步,帮娘收拾了碗筷送到厨房。

他见菊花跟小妹一起清洗碗筷,认真地听小妹说话,不时地接一句,动作麻利,神情温柔,再一想刚才的大嫂,还有花了好几两银子还未娶回来的二嫂,心底划过一道亮光,不由地怔住了。

他忽然觉得张槐真是傻瓜,这村里的男娃都是傻瓜!

他也要做傻瓜么?当然不!他都没在意菊花的长相哩,他觉得菊花很好,因此也没想过她的脸有啥不好。

他又想,是不是菊花蒙上了脸,他因为看不到,才这样想哩?

不是的,他又不是没见过菊花的癞皮脸。以前没想过这事,那不是她还小么,再说他拢共也没见过她几次,都没有来往;如今她跟妹妹玩的好,倒是见的多了些。

他心里琢磨这些,只觉豁然开朗,一时厕又喜又悲。喜的是总算开窍的早,这菊花还她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不能嫁给旁人;悲的是这又穷又受气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他也不要娶大嫂那样的媳妇。

他要是娶了菊花的话,一定能跟菊花过出一份不一样的幸福日子来,那些长相啥的都是狗屁。

他呆呆地站在那瞧着菊花跟小妹忙碌,半天也没动弹。

刘小妹回头奇怪地问道:“三哥,你咋还不去栽秧哩?”

刘三顺这才惊醒,急忙道:“这就去了。菊花,真是难为你了,害你陪小妹一起累。

菊花笑道:“瞧你说的,小妹不是也陪了我好多天么?三顺哥,你还真是多礼哩!”

刘小妹也忍不住笑了。

刘三顺见菊花笑眯眯地瞧着他,一时间心慌意乱、满脸通红,急忙跑了。

只是他今天春心一动,就牵出了后来无数的烦恼。幸福,并不是如他想的那样容易得到哩。

一直忙到吃过晚饭,菊花才跟爹一起踏着淡淡的月光回家。夜晚还是很冷的,菊花快走了两步,跟上郑长河的脚步,问道:“爹,明儿一天能插好么?”

郑长河笑道:“能。你瞧今儿那么些人,干得快着哩。花呀,烧了这么多天的饭,累坏了吧?等过了明儿,你好好地歇几天,让你娘做饭。”

菊花忍不住笑道:“娘不也累了好些天了?我要是在家烧饭、喂猪啥的,也不觉得累;就累了,也能偷空歇歇!不像这农忙,连歇口气的工夫也没有,吃了晌午饭就要做晚饭。”

郑长河笑道:“还不是为了赶早插完秧。好在咱只种这一季。要是跟南边似的要种两季稻子,那不是更累?”

菊花听了心里一动,问道:“爹,那你们咋没想过种两季哩?要是种两季的话,是不是插秧要更早一些?”

郑长河道:“也有人种,晚稻要等秋天好晚才割,觉得不大合适,所以大家也就没费那个心了,顶多种一亩两亩的。有些人家就改种冬小麦。不过有的田是水田,种麦子也不成。”

菊花却暗暗留了意,她觉得这个地方的气候,完全可以种双季稻。眼下也忙不过来,以后再看吧。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家。

杨氏问道:“今儿刘家人多不?”

郑长河笑道:“甭提了,人多着哩。他们兄弟可是换了不少工。”

杨氏担心地问菊花道:“那菊花不累坏了?小妹娘也下田了,就你跟小妹俩在家做饭么?”

菊花忙道:“小妹娘没下田。我觉得还好。做了这么些天的饭,也习惯了哩。爹说,他家明儿就能插完,再挨一天就好了。”

青木正就着油灯看书,听了这话,也放下书问道:“那倒是快。他家咋来那么些人,两天就插好了哩?”

郑长河坐在凳子上歇气,一边说道:“你也不想想,二顺跟三顺,还有你刘叔,在外边换了多少工,这不都来了?今儿刘胖子还跟儿媳妇怄了一场气哩。”

这乡下就是这样,屁点大的事都会传播开来,评论一番。像刘家今儿这事,凡是瞧见的人,就算不会在外说,但回家必定会谈论的。

郑长河一五一十地说了秋凤为了一道腊肉吵闹的事。他口齿不甚灵巧,菊花就在一旁补充。她也是心有感触,有话想跟爹娘和哥哥说哩。

杨氏听了叹气道:“娶了这样呆板的媳妇,那也是没法子。死脑筋,也不晓得她娘咋教的。为这么点肉,叫小妹娘在村里人面前丢面子,那不是说她白养了个儿子么!”

菊花见青木沉思的样子,说道:“爹,娘!想想二舅母,再瞧瞧这秋凤,我觉得这娶媳妇真不能马虎了。哥哥的亲事要好好地瞧准了。不然的话,咱家就哥哥一个儿子,要是遇见跟秋凤那样的媳妇,那不是变得跟没儿子一样了?小妹好歹还有三个哥哥哩。再说,这么吵着也没意思。”

郑长河一听紧张地说道:“那可不成。咱可不要那样的儿媳妇。咱这日子过得好好的,要是娶个你二舅母那样的或是秋凤那样的,我还不得憋屈死了。往年虽然穷,我跟你娘还真没受过啥气哩。你娘嫁进来,跟你奶奶也没红过脸。要是娶个不省事的回来,我俩怕是都撑不住。”

杨氏见他那样子,白了他一眼道:“谁乐意娶那样的?还不都是先不晓得么!这娶媳妇,也是要讲运气的。”

青木沉声道:“真娶了那样的,我还能不管?我要管不住她,就让她回娘家,不过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擦亮眼睛找媳妇

杨氏瞧着儿子直摇头道:“你如今念了书,咋说话还这样哩媳妇娶回来了,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又不是买衣裳!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休妻?俗语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媳妇不好,你做男人的就该管。男人要是不争气,管不住媳妇,旁人再操心也不中用——她终究是跟你过一辈子。像你二舅,他先就纵着媳妇,那你大舅、我这当妹子的,哪里好多说啥?就说了她也不会听,还不是白费口水?我们还能一直呆在他家管着她不成?连你外婆也管不好,闹一场,好像是听了她的话,转头又是原还原,长久下来,她也疲了累了。”

菊花听到二舅母就心烦意乱,忍不住道:“想那些麻烦的事干啥?咱就擦亮眼睛,找个好的,后边不就没事了?”

杨氏失笑道:“你这娃儿,谁不是擦亮眼睛地找媳妇?可是这当闺女跟当媳妇不一样。当闺女的时候,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那她就是一个样子,有些品性你不一定能看出来;等嫁了人,做了媳妇,一当家,一经事儿,那各人的品性、能力就看出来了。你别不信,有些闺女嫁了人,完全跟原来不一样。你说这有啥办法?就说这秋凤,没嫁人的时候,都说她如何的文静,如何的勤快,如何的会过日子;这嫁过来了,这些品性倒是一样不拉,就是没想到还多了两样孤拐性子——她文静的过了头,跟谁也不来往;会过日子到连婆婆也甭想沾一点儿。”

菊花听她娘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不禁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关于女孩嫁了人之后由珍珠变成鱼眼睛的高论。

郑长河道:“反正咱就一个儿子,不急,一定要好好地找。要找知根知底的,那样也不会出岔子。凭她咋变,有些品性是变不了的。比如要是她心善,就不会像秋凤那样为人行事。”

青木听了点点头说道:“不会过日子不要紧,就算懒点都不要紧,要是不讲理、不孝顺,那是万万不成的。”

菊花想想杨氏刚才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便对青木道:“哥我觉得娘说的对哩,娶个十分合心意的媳妇是不可能的——人家也有人家的想法不是?两口子还是要多交心。真要是遇到那不省事的,平日里常常地劝解和管教,把道理掰扯给她听,天长日久的,不就好了?”

杨氏一拍手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先擦亮眼睛找媳妇,娶回来了就要好好地对她,该管的也要管,哪能动不动就休妻哩。”

青木含笑点点头对菊花道:“我晓得。像今儿小妹的大哥,做得也不妥当,瞒着他媳妇把肉提来就不对。家里就留了一道肉,媳妇还怀了身子,他跟爹娘说清楚刘叔刘婶哪会怪他?就是想表孝心,那也应该先跟媳妇好好说,不定就说通了;就算说不通,要管也应该在家管。偷偷地把肉提来,发现了明摆要怄气,这不是干蠢事么?到最后,他老娘肉没吃成,倒受了一肚子气连媳妇也生气兄弟也生气,全家都生气了。你放心我怎也不能让爹娘跟你怄气的。”

菊花笑道:“哥哥这话说对了。要说这媳妇婆婆相处,儿子在中间起的作用大着哩——得两头劝!不过哥哥可别说啥不让咱受气的话,要是人家闺女听见了,谁敢嫁来咱家?你这副样子护定了爹娘和妹子,可人家闺女也是爹娘宝贝养大的哩。”

郑长河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青木道:“媳妇娶家来要对她好,她才能听你的话;要是你对她不好,老是护着老娘也是不成的。

这一碗水要端平了。”

杨氏笑道:“咱家人少,脾气也都不古怪,只要娶的媳妇不算太差,就肯定能过好。不过等媳妇娶家来,还是应该分开过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