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耕田急忙站起身,回道:“小青山上拉拉杂杂地长了不少橡子树,要不然咱们也不能去捡了来喂猪。日子过不下去的,就弄来吃了。不过苦得很,后来用水使劲地漂,也就能吃了。”

这事根本瞒不住,当然要说了,说得越艰难越好。

李县令点点头,又丢下这个话题,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本册子,不阴不阳地问道:“李村长,这次挑人是京城来的命令,本官也是奉命行事,你也该明白。可是,为何你们村的女儿全部都在最近出嫁?还有附近的村庄也是,难道你对上面的命令心生不满?”目光刀子一般射向李长雨。

李耕田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惊慌地跪下叩头不止,嘴里说道:“大人,这事小人实在不知。小人长了几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种事,再说又不是一家两家,那么多人家都嫁了闺女,跟小人有啥相干哩?”

李长雨心中震惊愤怒不已,也跪下朗声道:“请大人明察,如此多的人家嫁女,又不是李家的亲戚,难道我李家脑子进水了不成,跑去管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闲事?”

李县令斜眼瞧着李耕田父子叩头,也不叫起,好一会才道“本来嘛,本县令也不至于为了这事来搅扰李村长——丕僧面看佛面,总要给丁学政一个面子——不过,愚民的这种行为也太藐视朝廷……”

李耕田此时除了叩头,嘴里还一个劲地澄清道:“大人一定要明察,下塘集如今人来人往,清辉那边开始选人的时候,这边就已经传遍了,确实不是小人干的。小人难道不知道,这要是被选中的话,说不定从此全家都跟着沾光么?这是好事儿哩。那些乡下人,不识好歹……”

李县令阴阴地打断他的话:“那你侄女李金香是怎么回事?为何也是最近才出嫁?”

李耕田这才抬头,尴尬地说道:“唉!这······这要咋说哩?我当然想她嫁个好人家——我妹妹可是都嫁到清辉哩,我一点也不想把侄女嫁在这乡下——不过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是没法子哩。”

又转头恨恨地瞪了李长雨眼,叱道:“都是你招来了那个罗三,要不然会有这事?”

李长雨低头不敢答话。

李县令只是冷笑,也不接腔,好一会才对他道:“按这份名册把人都叫来验证一番吧。若是有那蓄意欺瞒的人家·你该知道后果。还有,不要说不在家之类的托辞,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早早叫过来的好。”说着掷下手中的册子。

李耕田顿时面如死灰·捡起那册子仔细地瞧了瞧,都是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女娃名字,包括最近出嫁的,不过,里面没有菊花的名字——想是知道这是个丑女。

他十分的无奈,心道自己父子也算是尽力了,还差点惹祸上身·如今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也没法子,于是召集人去将这些闺女媳妇们都叫来。嫁出村的不用管,县令大人已经另行派人去查了。

一番鸡飞狗跳、惊慌骚乱之后,所有名册上的女娃都集中到了李家大院,令人意外的是,李县令并没有特别为难大家,只是随行的婆子把小燕给拎了出来·说这丫头还是处子。

院子里的女娃们听了这话都担忧不已。小燕最后嫁给了周小满,可是她根本就未成年,自然也就没圆房·当然还是处子之身。

李县令冷冷地扫了这个女娃一眼,姿色还行,不过也不算很出色,便道:“先记下,回头再处置。”他看着外面的那些小媳妇,有几个还是很不错的,可惜已经不是处子了。

哼!这些刁民,胆敢跟他玩花样,看老爷往后怎么收拾你们,今儿先办正事要紧!

就有人上前将小燕带了下去。李长雨虽然愤怒却无法可想;不过小燕脸色却十分平静·走的时候,死死地盯了李县令一眼。

外面小燕的爹娘和周矮子听了这话,都呆住了,小燕娘当时眼一翻就晕过去了;李耕田也十分的难过——小燕可是他的侄女。

他想要为她求情,还没张口,就听李县令道:“这回的选秀·连丁学政也要支持,李村长想必不会让他为难。回头跟这孩子的爹娘好好说说,能被选上,那是多大的福分。”

李耕田无力地点头,心里咒遍了他的祖宗八代。哼,屁选秀!选秀能从这乡下选?

李县令转而问李耕田道:“听说你们村有个郑家,那香肠作坊就是他家牵头建起来的?方家的农具也是他家提供的?连上一任胡县令都对他家赞不绝口,清辉县有如此能人,本县令自然要上门去看看。”

李耕田听了一愣,忙道:“大人要见郑家人,小人去叫他来就是了,怎能劳动大人亲自上门哩?”

李县令已经起身走出了院子,嘴里道:“无妨,无妨,本县令最是亲民。这等良民,上门看望也是一段佳话。”

李耕田无法,只得陪着他,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郑家。

李长雨心里惊愕不已,不知这狗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决不会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去嘉奖慰劳郑家。

青木和张槐早得了消息,知道县令亲自带人来到清南村,已经凝神戒备,菊花涂上假癞皮,躲在房里老实地做针线;刘云岚也得了菊花的嘱咐,做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等了一上午,却是县令大人亲自上门了。青木心里有了不妙-的感觉,却还是镇定地和张槐迎出老远,由郑长河与张大栓领着,恭敬地跪接了李县令。

李县令见他们如此恭敬,心怀大畅,和颜悦色地叫起,然后在众人的陪同下,负手缓行。

他长袖飘飘,一派儒雅风度,看着散落在山脚的这些住户,背靠青山,门前临水,沿河边杨柳青青,桃树稠翠,远处田野绿意连绵,不禁赞道:“好个青山绿水的地方,怪道如此富足。”

这话听得李耕田和青木等人脸色大变。

第二百九十一章乡村美女

第二百九十一章乡村美女炎炎烈日下,李县令兴致高得很,跟李耕田谈笑不绝,不停接点田地庄稼、山林池塘,一派爱民如子的风采。可是李耕田心里只有不安和惶恐,跟上一任的胡县令夸他一句,他能兴奋的一晚上睡不着完全相反。

斟酌了一番词句,他小心地赔笑道:“咱清南村的人也就这两年才缓过劲来,前些年连饭也吃不饱哩。”

一旁的郑长河心里难受极了——他家先前多穷啊——因此很想上前跟县太爷说道说道,却被张大栓死死地拉住,用眼神告诫他不可冲动,又对青木和张槐看了看,示意凡事有儿子哩,咱们不会说话,还是不要给他们添乱了,他才憋屈地忍下话头。

李县令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李耕田的话,转身问道:“谁是郑青木?”

青木急忙上前见礼:“小人就是郑青木。”

李县令上下打量他半响,才点头道:“不错,是个人才。嗯,如今你管着香肠作坊?”

青木沉声道:“是,大人。不过眼下是淡季,坊子里已经歇业了,要到秋季才开工。”

李县令点头道:“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吧。你们能自强不息,另辟蹊径,本官很高兴。要是清辉的所有村子都能像你们这样,那我这个县令在任可就轻松了。”

青木道:“县令大人说的是。可是咱乡野愚民,见识浅薄,不过是凑一块干活罢了,这坊子就混乱得很,要不总也做不大哩,只怕大人见了要笑话的。”

李县令笑道:“去看看再说嘛!”

于是一行人去了香肠作坊。作坊果然歇业了,这时候只有林大爷在看门。

青木等人陪着李县令在作坊里到处转了一圈,并未见县令大人吩咐什么,心头纳闷,也不好开口相问心里巴不得他对这作坊看不上眼,就此离去才好。

出了作坊,李县令等人重新回到郑家门前,乐呵呵地对青木道:“郑管事本官想进去讨杯水喝,不知可否?”

青木一颗心直往下沉,嘴里却急忙应道:“大人光临寒舍,小人全家都是高兴的。就怕寒门小户,脏乱得很,让大人笑话。”

李县令连道无妨,带着人进了郑家大院青木和张槐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跟进去招呼。

郑家的两条狗见来了这么多人,顿时冲着他们惊天动地地狂叫起来。

青木急忙喝止,领着李县令一行人进入厅堂,让到四方桌的上方坐下,并重新见礼、上茶。

李县令随意地四下打量,心情极好,与李耕田说笑了一番又对郑长河夸奖他的儿子有出息,一番漂亮话绕得郑长河晕晕乎乎,傻笑道:“县太爷夸奖咱可当不起。不过我这儿子反正比我强。我们家如今日子虽然过得去能吃饱饭,不过也累得很,都靠他当家,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成了。”

李县令连连摆手道:“你有这样的儿子,就该在家享福才对,事情让他们小辈来做嘛,这也是他们该尽的孝道。”

郑长河瞪大眼睛道:“那咋成哩?我们买了几十亩地,要是不用心种,光交税就交不起了。县太爷你不晓得,一亩地收不到多少粮食哩主要是没有肥料。不过家里养了几头猪,那猪屎攒下来也能管点用。那猪也能吃哩,要掺好些玉米秆、黄豆杆,嗳哟!不容易哩!我就起早摸黑地在地里忙……”

郑长河见这县令竟然问他种田过日子的话,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种田喂猪来——他是最喜欢跟人说这个的而且他永远只会算自己种田的那一本账,从不将菊花和青木挣的钱纳入日常收支范围,当成自己应该乱花的,所以,在他嘴里,这种田的日子那个苦哟,又因为生就一副憨实模样,表现的情真意切!

李县令就尴尬起来,打量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副实诚的模样,不像在说谎,他咳嗽了一声道:“你有这么能干的儿子,听说还娶了能干的儿媳妇,有何可担心的?嗯?怎么不见你家的其他人呢?”

立即就有随从喝道:“县令大人都上门了,为何不来拜见?”

青木越发不安,上前解释道:“咱庄稼人,粗鄙不懂礼数,怕冲撞了大人;况且婆娘们没见过世面,一惊一乍地,也不敢叫她们出来惊了贵人。”

李县令笑道:“你也太谦虚了,听说你娶了这十里八乡最美的美女,如何说她粗鄙?另一个也是你老娘,你也不当如此说她才是。”

那随从瞪眼道:“还不唤出来拜见大人?”

青木强撑到现在的伪装和恭敬终于崩溃了,他愤怒地捏紧了拳头,低头不语,只是双肩颤抖,显然在极力压制怒火。

李长雨和张槐也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狗官流连不去,他们还以为他是对作坊起了觊觎之心哩,原来目的在这。嗯,恐怕也在打作坊主意。

两人都跟青木一样愤怒。

张槐一见青木的样子,就知道要坏事,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捏了捏,暗示他不要冲动,一边赔笑对县令道:“大人,在我们乡下,一般男客来了,媳妇都是不够面子上厅堂见客的;大人这样的尊客,更不该让她们出来惊扰……”

郑长河则诧异地问道:“男人家会客,婆娘们跟着搅和啥哩?”

李耕田也跟着点头附和。

话还没说完,就听那个随从大喝道:“谁要她们会客了?是拜见县令大人。难道大人还当不起她们拜见吗?”

李县令见了郑长河父子的神攮,越发的不快,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他们。

张槐心里十分焦急,再次使劲地捏了捏青木的胳膊,青木这才慢慢地抬起头,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不太情愿地对李县令道:“那小人就唤她们来见大人吧。娘,云岚——”他对着外面大声叫道。

就听厨房方向传来一声应答,嗓门清脆大声:“青木,有啥事?我正要煮饭哩。”

青木急忙喊道:“还不快来拜见县令大人,饭等会再烧。”

厨房里就没了声音,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李县令迫不及待地抬眼一瞅,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媳妇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走进厅堂。

那年轻媳妇一双大眼睛倒是很有神采,五官也别致,不过,皮肤有点黑,想是春耕晒的;她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裤,挺着微凸的肚子,叉着两腿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截长长的嫩黄瓜,边走边啃着。

李县令心下评判,这女子美则美矣,就是太······难看了!得出这样矛盾的结论,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青木就引着娘和媳妇拜见县令大人,给县令大人磕头。

杨氏拉着刘云岚老老实实地给李县令磕了几个头。刘云岚双手撑地,那黄瓜不免也触到地上,她丝毫不以为意,等李县令一叫起,就急忙爬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嘴,咬了一大口黄瓜,使劲地嚼着,看得李县令直皱眉头。

他刚想开口说话,不料刘云岚一转身,看见了李耕田,不禁大叫起来:“嗳哟!亲(村)长也在?我正要找你哩。你······”

她嘴里包了太多的黄瓜,一时间来不急嚼烂吞下去,说话就有些含糊,她又急着想说话,就使劲地嚼动并往下咽,那腮帮子就一鼓一鼓的,想是内容太多,不免有些包裹不住,一条黄绿色的黄瓜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流到胸前的衣襟上,她也不在意。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黄瓜吞干净了,刘云岚拿手一抹嘴角的水渍——也不管手上还沾有灶灰,在嘴角带出一条污痕——嗓门高了一大截,冲着李耕田道:“村长,我家就青木一个人在作坊干活,就拿那么点工钱,要说这香肠还是我家先做的哩,这么算起来,一年才挣那么几两银子,还不如我们自个做哩——”她忽然转头拍开杨氏扯她后襟的手,不满地说道——“娘,你扯我干啥?我说的不对么?你跟爹就是太老实了,青木也太老实了,幸亏我嫁过来了…···”

青木尴尬地扫了众人一眼,对着她呵斥道:“你懂啥?甭在这瞎说。”

刘云岚又咬了一块黄瓜——这一口小了些——边吃边说话,喷得那黄瓜汁四溅:“我咋不懂了?我瞧你当那个管事又累又不讨好,最主要的是钱少,上回还被人冤枉哩。当我不晓得?村长你说是不是?”

李耕田也是傻眼,没想到刘云岚会这么跟他算账,要说她说的也十分在理,因此就有些狼狈,无奈地说道:“青木媳妇,这事是大伙商量的……”

刘云岚立即大叫起来,双臂挥舞着,一手把黄瓜举得老高,有些愤怒地说道:“大伙商量?那也不能这么欺负咱郑家哩!今儿刚好,县官大老爷也在,就让大老爷评个理,说说我家青木到底该拿多少工钱合适?大老爷可不能偏袒村长哩,我晓得他家有个举人老爷,那也不能欺负咱老百姓哩!”

她是真的是怒火冲天,两眼可怕地睁大,目光骇人!

为啥?恨呗!

那一腔怒气都是被李县令引起的——这狗官果然找上门来了,还非要见她——把这么个假想敌附在李耕田的身上,当然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才好,根本不用伪装。

第二百九十二章迁怒(粉红60加更)

李县令脸色沉沉地望着这个号称十里八乡最美的女子,凶悍地在那叫嚷着,并不言语;身边的随从揣摩着老爷的心思,上前大声喝叱刘云岚无礼。

郑长河见县太爷脸色不好,生怕儿媳妇激怒了他,那时就要吃亏——他都忘了刘云岚装悍这回事了——因此便骂她不懂事,又示意杨氏拉她出去。

刘云岚偏不出去,她双手叉腰高声叫道:“我就是要请大老爷评理。今儿可巧了,往常想见大老爷也见不着——我都没出过下塘集哩。”

正吵着,院子外边跑进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半大男娃,将一个小篮子往郑家门口一放,嚷道:“郑婶子,这是你家该得的鸭蛋,我给送来了。”说完转身就跑。

刘云岚一听,也不吵了,叉着两腿麻溜地窜出去,提起篮子一看,立即对着那男娃的背影大骂道:“咋就这几个鸭蛋哩?小石头,你是不是又捡了我家的鸭蛋昧下了?趁早给我送来,不然我把你那两个卵蛋给抠出来补上!”

小石头回头做了个鬼脸,嬉笑道:“谁捡你的蛋了?要是鸭子下到河里哩?你就会混赖人。”

刘云岚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你才有蛋哩。每回都下河里,这么巧?明儿我自己去捡。你个小砍头的,滑的跟泥鳅一样。晚上我去跟赵婶子说。”

她骂骂咧咧地提着篮子走进屋,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看怪物一样看她,青木羞愧地瞪了她一眼小声道:“就晓得瞎嚷嚷,不就是几个鸭蛋么?”

他这神情也不是装的,平日明理柔顺的媳妇忽然化身为悍妇,简直是村里那些老婆娘形象的翻版,她装得如此逼真,刚才这一段连自己都不知道,当着李长雨等人的面·不由得真尴尬起来。

他想起菊花,心道准是妹妹干的好事,不然好好的小石头咋会送鸭蛋来哩?

刘云岚听了青木的话,马上不依道:“有你这么过日子的么?一个鸭蛋值多少钱你晓得么?真是败家子。甭瞧家里有几十亩地·要是不手紧点,败起来快得很,等我生下几个娃,长大了吃屁屙风哩?”

张槐就算晓得刘云岚是装的,也跟青木一样,被她惊呆了——主要是前后差别太大了;李长雨则呆呆地看着她,心道这还是那个含羞带怯的新娘么?

至于李县令么·早已经坐不住了,看青木的眼光简直要杀人,在他看来,这女子变成这般模样全是因为嫁了这粗野村夫——乡下女人沾了男人就变得不知羞耻,沦为生娃的工具了。

他便起身告辞,刘云岚见了急忙上前拦住,还要他帮着评理。她嘴里喋喋不休地嚷着,吐沫星子差点喷他一脸。

随从急忙上前挡住·大声呵斥,并凶悍地用手去推搡她。

青木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急忙上前使劲地拉住刘云岚·一边对那随从歉意地笑笑,不过心里已经把他千刀万剐了。

李县令阴阴地扫视了郑家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杨氏急忙挽留道:“大老爷不在这吃饭么?咱还杀了鸡哩?”

李县令理也不理她,脚下不停地疾步奔向院门口。

不等出院子,却听背后刘云岚跟杨氏道:“娘,你收拾那鸡的时候,不要把鸡屁股扔了,我就喜欢吃那块软软的肉——油多,还杀馋!”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到。

杨丘道:“晓得了。你这闺女哟·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整天咋就吃不饱哩?……”

李县令忽然心情极差,重新回到老村子那边,也不去李耕田家歇息,直接吩咐人将小燕带上马车,就要离开。

李耕田还想好好地招待他一番·然后放软身子,好言好语地恳求他将李小燕放了,可是李县令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好似能将人冻住,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他强忍满腔屈辱和不快,让李长明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土产——干蘑菇、干木耳和一些酱菜,送去给县令大人及随从。

他当然知道县令大人对这些东西看不上眼,但是,他却万万不能送钱财和贵重的东西——也没的送——只要开了这个头,往后不管清南村能不能拿得出,都要被这狗官照此标准勒索。

果然,李县令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心里冷笑:拿这点东西就想把人领回去?这个李举人的爹太不知眼色了。

他今天过来本就是为了勒索钱财,再就是摸清这个黄眼儿口中有钱村庄的底细。若是表现太明显,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因此故意放过那些已经嫁女的人家,只借着小燕这事做由头,等李耕田自己上钩,谁知他根本就是个铁公鸡。

他便云淡风轻地笑道:“李村长这是为何?难道本官是那种勒索百姓的官员?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却能害本官丢掉乌纱帽呢!”

李耕田听了一滞,只得赔笑道:“不过是一些土产,大伙也是舍不得吃,攒了来卖的。今儿县太爷贵脚踏贱地,自然是要献给县太爷了。”

李县令见他句句不忘叫穷,越发恼怒,便转头对黄眼儿笑道:“既是李村长客气,也不好驳了他这面子,本官又不能违反朝廷律法收下这些东西,不如就让同来的差役们分了吧—也算是对他们幸苦办差的奖赏。”

黄眼儿大喜,一边同众人接下这些,一边还不忘对李耕田打眼色,示意他另备一份礼物送县太爷。

李耕田心中苦涩,他如何不知李县令的意思?可是他哪里能拿得出县太爷嘴里所说的“值钱”东西?

张槐眼神闪了闪,上前惋惜地问道:“县太爷不要这些么?这可是我们村眼下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不比冬天,还能拎几斤腊肉送县太爷。村长,这可怎么好?总不能让县太爷空手回去。要不我拿些虾酱过来?我娘熬的。那个最是下饭了,吃了也开胃,县太爷肯定会喜欢。”说完还热切地望着李县令,希望他能开口赏脸收下。

李县令大怒,却是怒气无处可发·遂转身上轿,挥手示意起轿,连话也懒得答了。

李耕田惴惴不安,想要求他放了小燕·又不知如何开口讨要,正惶然间,忽见小燕娘冲上来拦住轿子,大哭叩头道:“大老爷,放了我家小燕吧!她还小哩!放了她吧,我给你供长生牌位。”

顿时,现场一片混乱·差役们的呵斥声,李老二家人的哭叫声,围观人群的私语议论声,李耕田等人也一边假意劝慰一边趁机向李县令求告;李长星、李长明兄弟、张槐、青木、孙铁柱等十几个青壮汉子团团围住轿子,跟那些衙役们对峙;人群外,连狗也聚集了不少,狂叫不李县令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忽地从轿帘缝隙中瞥见外面人群中几个高壮的乡下汉子盯着自己的轿子,那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心下一个激灵·慌忙对李耕田喝道:“李耕田,你想造反吗?还不拉开念在她无知的份上,本官不予计较。等她闺女日后发达了,自然会明白本官没有害她。”一边对黄眼儿使了个眼色,示意速速离去。

李耕田也不敢逼迫太甚——他大儿子还在清辉哩。

眼见事情无法挽回,只得拉住李老二,让他去劝媳妇,并在他耳边低声道:“老二,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忍忍吧。等我家长风有出息了再说。眼下闹事·只会搭进去更多人。”

李老二哭着拉开媳妇,心里却在叫道:“凭啥要我忍?你们的闺女都嫁了,都没事,就我的闺女被带走了哩!”

等人一拉开,随从们抬起那顶轿子、赶着马车就匆匆离去。黄眼儿走了好远回头一看,那边还围了好些人·不禁捏了把汗,暗道好险。

轿中的李县令也抹了一把汗,在心里大骂,发誓不再亲自过来这里。他不怕李耕田这样的——好歹懂些道理,不敢乱来,况且他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清辉呢;他就怕那些无知的乡民,要是激怒了他们,让他葬身在这里,那可就亏大了。

这地方离清辉县衙还远,离临湖州也远,出了事情也不好处置,你真要请调地方军队过来,没准他们往小青山里一躲,上哪找人去?死个县令也是白死。

不说李县令惶惶然离去,一边害怕发誓再也不来清南村,一边转着眼珠想主意,要惩治这个村庄的愚民,好出一口心头恶气,且说等他走后,清南村也是闹翻了天。

小燕娘见小燕被带走了,绝望之下,疯了一样一头撞在李耕田的怀里,脑袋顶着他的腰部,一手不停地捶打他的胸膛,嘴里哭骂不绝,鼻涕眼泪全部抹在他的衣襟上。

人们上前拉劝,只是愤怒之下,哪里能拉得开!

这时李耕田的媳妇方氏从屋里赶了出来—是李长雨见事不对,让她出来劝二婶的——对着小燕娘说道:“燕她娘,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好受,可是这事咋能怪我家耕田哩?他不过是个村长,你要他咋办?”

小燕娘听了,抬起一张泪脸,并不去理会方氏,她双手揪住李耕田胸前衣襟,直问到他脸上:“村里那么多闺女,为啥就要带走我家小燕?你不是人,你不是她大伯;你不是人哩,全村的闺女都好好的,就把自个的侄女送出去了,这下人家都要说你好了,多有面子哩!”

李耕田虽然并未怪这弟妇盛怒之下举止失措——若是这样发泄能让她出口气的话,那就让她发吧。不过,他听小燕娘说是自己把侄女送出去,就为了弄个好名声,也不禁气怒——这真是吃力不讨好哩!

他双手攥住小燕娘的手,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沉脸问李老二道:“耕耘,你也觉得是我把小燕送出去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就这么跟他斗

李耕耘也就是李老二虽然万分难过,却也不好跟婆娘似的撒泼,他心里明白,这事跟李耕田没有一点关系,跟村里所有人都没有关系,谁让他家小燕没成年又长得好哩?

他强忍伤心,上前拉起媳妇就走,就听小燕娘一路哭泣着远去了,身后的人都脸色难看,没有人埋怨她不讲理,任谁碰见这样的事,只怕都要发疯。

周夫子这时走过来,将李耕田劝进家门,并招呼青木和张槐等人进待人都坐下后,他对李耕田道:“这事也未必没有办法转圜。”

李耕田一听大喜,急忙问道:“要怎样转圜?”

李长雨等人也殷切地望着他,希望他说出妙-策来。

周夫子叹了口气道:“这个李县令将要在清辉任三年父母官,跟他直面顶撞自然是下下策——就算一时能唬住他,日久终会吃亏。他搜罗的这些女子必定是要送往京城的,也会先送往湖州州府,到时候,你让长风去求恩师,找个机会将她截留下来——毕竟小燕也不是什么绝色女子,他身为州学政讨要一名村女实在不算大事。我看那李县令今天是另有所图,图谋不成就顺手将小燕带走了。”

青木和张槐对视一眼,心下雪亮,他闷闷地问道:“先生,您有没有法子对付这个李县令?看他今天的表现,往后这十里八乡别想过好日子了。不,我看整个清辉都别想安生了。”

周夫子眼神锐利地看着大伙道:“你们可不要鲁莽行事,免得祸及家人。我说句颓丧的话,只要他不太过分,加上你们村如今非往年可比,就算多加摊派也能应付,不妨暂且忍耐,否则,与其直面顶撞毫无益处。像刚才…大伙留下小燕也不难,可是往后呢?难道你们就不出门了?若是他派人将村里人或其亲友抓去牢房关押起来,你们又将如何?”

张槐感觉夫子话中有话,忙问道:“若是他很过分…让大伙没日子过哩?刚才先生想必也瞧见了,他对我们送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还指望大捞一把哩!”

周夫子微笑道:“这就要拿握一个分寸了。

他若只是将摊派加多一点,大伙尽管发牢骚、甚至哭叫吵闹、拖欠,但最后该交的还是要交,要让他明白这地皮刮得并不容易;若是勒索得狠了,那就要大闹一场…摆出拼命的架势来,让他明白再逼下去就要激起民变,弄出人命。”

李耕田不明白了:“夫子到底要怎样?又让大伙不要鲁莽行事,免得祸及家人,这会儿又让大伙使劲阄?”

周夫子叹气道:“我适才在暗处观察了这李县令,觉得他是个惜命的,也是个聪明的或说狡诈的,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贪婪之辈。刚才他应该被大伙惊住了…生怕你们蛮横地将他留下——乡下人嘛,惹急了可不管什么律法——所以他才慌忙退走。日后摊派勒索是一定的,你们若是不让他刮些地皮回去…他肯定不会干休;但若是他太过分,你们要拼命的话,他也不敢逼迫太甚。往后就跟他斗吧。”

大伙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李耕田道:“所以我刚才不敢应承他。村里两个坊子,看起来红火,几十户人家分摊,也没多少红利。眼下大伙不过是把自个养的猪换个法子卖出去罢了,说到底赚的还是养猪的钱,还有种菜的钱。”

周夫子点点头道:“你们不过是种田的,自然没有那些商家经营熟练,徐徐图之最妥。不过…眼下你们就这样吧——也不要再扩大发展了。这个李县令在这,你们赚钱越多,没准最后赔的越多。”

他心想,将田地挂在李长风的名下,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只是好好的谁也不乐意沦为佃户…他便没有多嘴,反正大部分的人都能应付。

一时间众人都寂然无语。

张槐出声道:“若是那些官差敢到村里来勒索,咱就把村里的男人都找来,拿刀扛锄头地吓唬他们——只是别闹出人命,最好让那些官差提起咱村就心里打鼓,根本不敢过来。往后去集上也要多带人才好。”

李长明“哼”了一声道:“往后他们来一回,咱撵一回,非撵得他们屁滚尿流不可。我想只要咱村敢闹,旁的村子肯定也会闹的——他们只有比咱村更穷,那日子往后更加难过。”

他紧捏着拳头,心里很是不平静——-小燕是他的堂妹,他今天眼睁睁地瞧着他被带走,真想冲上去宰了这狗官,又怕给家里和村里带来灾祸,方才强忍着。

青木想了想道:“还有一点,大伙要把钱攒了藏起来,这几年就苦些,还跟前些年一样过日子吧,最起码从眼下开始,不能再做新衣裳了。”众人纷纷赞同。

周夫子沉声道:“大家莫要太过忧心,再说,你们忧心也无用。就算这个李县令走也不能保证下一次派来的就是跟胡县令一样公正贤明的县令长雨,这段日子你留心点,朝廷上有什么动向,你得了消息就回来告诉我。不要让人带信——那样有风险,这个李县令可是已经注意你了。”

李长雨虽然感觉这老秀才很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晚上,周夫子回到住处,静静地坐在院中好久,如一尊雕像,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夏夜的燥热让他古井无波的心也泛起了层层涟漪。

青木和张槐回到家,老远就见小石头在郑家院子里对着他们挥手,待二人进院,就见菊花正和刘云岚坐在桃树下低声说着什么,杨氏、郑长河以及张大栓一家、赵三一家人都在。

见他俩回来,赵三忙问道:“咋样?那狗官走了么?可难为你们了?”

青木直接走到刘云岚的身边,对她笑一笑,和她挤在一条板凳上坐下。板凳有些短,不免有些坐不稳,他便伸臂环住她的腰部,搂住她靠紧自己。

刘云岚见他当着这么些人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不禁有些惊讶羞涩,慌忙四处一扫,见大家弈未注意他俩,正在等待青木和张槐回话哩,方才松了口气。

张槐也来到菊花的面前,她赶紧将赵清屁股下的小板凳抽出来让他坐,自己把赵清抱坐在腿上。

张槐坐好后,看了青木一眼,叹了口气主动说道:“走了,还把小燕也带走了。小燕娘都哭晕了哩。”

众人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何氏更是难过——小燕娘可是求过她哩,不过就算她答应了,结果也是一样。

张槐忙安慰大家,说小燕未必就回不来,又将周夫子的话说了一遍,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菊花听了有些发怔,想着那个爱美的小姑娘,这一去还能回来吗?说实在的,这件事比贪官加税还要让她无法忍受。千思万想,不知如何。

在任何朝代、任何国家,即便是换了一个时空,都不乏这样的不平事。她前世的时候,无论怎样完善法制,领导者也竭力想让底层人得到各种保障,但是,各样不平事还是层出不穷,让人看到麻木。

因又说起李县令今天来到郑家的情形,青木立时又愤怒起来,他霍然转头紧盯刘云岚。

刘云岚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生怕他怪自己今儿害他丢脸。谁料青木看了她半响,忽然笑道:“往后你就这么说话行事好了,反正我不嫌弃你。”

菊花刚好把思绪拉回来,闻言瞪大眼睛看着哥哥;赵三哈哈大笑,小石头也是乐不可支,笑得刘云岚脸都红了。

张槐对菊花解释道:“这李县令要在任三年,谁知往后会发生啥样的事情?嫂子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他跟青木从小玩到大,最是了解他了,青木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刘云岚这才放下心,不觉心里甜蜜,抿嘴笑对青木道:“怕是有些难哩。我今儿本来是有些害怕的,后来见了那狗官,就气得恨不得咬他一块肉,所以就想跟个泼妇似的骂人,骂了也觉得很舒坦——因为我心里是对着那狗官在骂哩。要是平日在家也这样,我………………我…………怕是容易忘哩。还有,走路外八字也难受的很。”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确实有些让嫂子为难了。这种乡下村妇形象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且也跟本人的生活习性有关,至少她娘杨氏就没这么难看,更不要提还是新媳妇的刘云岚了。

菊花就出主意道:“也不要刻意地去装。云岚姐姐你就在外人跟前泼辣一些就成了。熬两年,就不用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