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见小赵清一边轻轻晃动简易小摇床·一边温柔地哄劝弟弟,哄不歇的话就抱起他走两圈。只是赵清也才五岁,只抱一会就觉得手酸,忙又将他放进小木床。

这娃儿忒可恶,一丢下他,马上大哭大叫起来。弄得赵清围着他直转·手里摇着小葫芦的拨浪鼓逗他玩,一会儿又抓起一个布偶在他眼前晃动,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弟弟乖,姐姐手酸哩,歇会儿在抱你,好么?瞧这个小猪多好玩,咿呀呀——”

菊花看不过去,上前替小东西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没拉屎也没拉尿,纯粹就是撒娇哭闹,好让人一直关注他。

她便对赵清道:“清儿,你不能这样顺着他,惯出坏脾气来,往后有你受的。我瞧了他,啥事没有,他爱哭就让他哭去。”

赵清听了菊花的话,犹豫地瞧了瞧摇床里哭得伤心的小奶娃,满脸的不忍心。她舍不得让弟弟一直哭哩,真是个合格的小姐姐。

菊花将还是小不点的女娃扯到身前坐下,心疼地说道:“你自己还小哩,这么迁就他,非累死你不可。你见谁家的娃儿整天要人抱了?忙都忙死了,要是这么娇气,不得饿死。要不是有你,你娘肯定是将他丢在木盆里,或者绑在背上,谁会不停地哄他?你瞧好了,咱们不理他,他哭一会没劲儿了,自然就会停下来。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云影姐姐不是帮他看过,说他长得很结实么,哭一会没啥大不了的。”

赵清想是累坏了,放松神经坐下,见小葫芦伸长脖子,盯着哭阄的弟弟好奇地张望,羡慕地说道:“菊花姐姐,小葫芦可真懂事,一声不吭哩。”

菊花小声对她道:“这几天咱们把你弟弟这坏习惯给扭过来。从现在开始,你甭过去让他瞧见,咱们也不要说话,看他能哭多久。来,坐远些。”

于是两人收声,悄悄地将板凳挪出赵锋的视线范围,比手画脚地偷笑着;小葫芦见她们忽然不说话了,却不停地指指点点,很是惊奇,咧开小嘴笑了起来。不过,就算是笑,人家也是无声地笑,不会如赵锋般笑得“嘎嘎”的。菊花觉得这小侄儿实在是酷。

于是,赵锋的哭声就持续地回荡在院子里。

第三百四十一章育儿经

厨房里,刘云岚和石头娘忙得团团直转。刘云岚将锅里的红烧鸡翻炒几下,盖上锅盖焖着,转身又去案板上拍大蒜子、切小葱,听见外面娃儿哭,担心地问道:“三婶,宝宝在哭哩。你去瞧瞧,可是要吃奶了。”

石头娘正烧火,无所谓地说道:“不是刚喂了没一会么,哪能饿那么快。哭就哭呗,小娃儿哭几声不是常见么?你就跟我家清儿一样,大惊小怪的,见不得娃儿哭。我说了她几回,也不听,这么惯着他还得了?”

刘云岚笑道:“我家葫芦不大哭,我就听不得哭声。往后生多了怕是没这么便宜了。”

石头娘道:“生多了,不就跟养小狗似的。有那马虎的爹娘,忙的时候,将不会走的小娃儿放在大木盆里坐着,忙好大一阵子才过去看,屎都糊到娃儿头上去了哩。

刘云岚不满地说道:“这也太马虎了,多瞧几趟又能耽误多少工夫哩!”

两人在厨房里念叨养儿经,菊ā跟赵清在院子里录水竹笋,对赵锋的哭声充耳不闻,倒是小葫芦竖着耳朵,跟听音乐似的,听得津津有味。

他看看摇床上的小奶娃,又转头看看赵清和菊ā,似乎对两人不理那个响亮嚎哭的小娃儿感到很奇怪赵清先前可是一直在哄他的。

这么过了一会,菊ā让赵清把录好的竹笋送到厨房,还特意绕远了走,不让摇床上的小娃儿发现姐姐的身影。

等她转头回来,忽觉院子里安静下来,便瞄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菊ā身边,满脸惊奇地凑近菊ā耳边轻声问道:“咋没哭了哩?”

菊ā指指那摇床,示意她去瞧瞧。

赵清走近些,探头往摇床里一看,便拱肩缩脖地捂着小嘴偷笑起来。

菊ā不解地望着她。

小女娃只顾捂嘴偷笑,不及跟菊ā说话,对弟弟那边指指,让她自己去瞧。

菊ā个子高一些,站起身也不用走近,就见摇床里的小东西大概是哭累了,又或者哭了半天没人理他,怪没意思的,眼角还含着泪,独自咿呀啃起手指头,他将半个小拳头都塞进嘴,吮得极有味道。

天气和暖,小奶娃穿的是旧衣裳改成的单衣裤,屁股上兜着尿布,捆得紧紧的,伸缩之间露出白胖胖的小腿,蜷缩着翘起来。一会又用手费力地搬着那小脚丫,努力地往嘴边凑,看样子吃完了手指头,想尝尝脚趾头的味道。

菊ā也觉得好笑,满意地坐下,心道,就该这样,整天要人抱,那还不折腾死人?

这么的便安稳下来,直至小奶娃睡着。

等石头娘回家喂猪的空挡,赵清还跑去帮刘云岚烧火打下手。她坚决不让菊ā去,说自己会干活了,把个菊ā感动的要命这样乖巧的女娃谁不喜欢?

等栽秧的人回来吃晌午饭时,槐子先火速冲回家喂猪,然后才过来吃饭。

他裤腿高高地挽起,端着一只大粗瓷碗,装了满满的饭菜,也不上桌,端根小板凳,坐到菊ā身边,看她喂小葫芦,一边跟她说上午栽了多少秧,还逮了不少泥鳅和黄鳝等趣事。

菊ā微笑听着,对他道:“我下午调些凉粉给你们吃。要是云影回来的早,就让她做些小点心一她可会做点心了。来,葫芦,叫姑姑,叫了就吃这个,姑姑一”

她举着一勺蒸鸡蛋,使劲引诱小葫芦开口说话她是不放过任何教导机会的。

可是葫芦万年不变的沉默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他一如既往地不吱声。

槐子边吃边笑道:“说话还早哩,这才九个月。再说,他本就不爱吱声,你又不是没试过。”

菊ā无所谓地说道:“那也要常常地跟他说。他听驯i了,到时候说开口就开口了。我唠叨不停,肚子里的宝宝也能听得见,我今儿都觉得他动了哩!”

槐子听了惊喜不已,急忙问道:“真的动了?那你可觉着不舒坦?”菊ā摇头。

青木也端着大海碗走过来,问道:“啥动了?”

菊ā正要说话,小葫芦不干了,见她举着勺子却不喂自己,只顾跟人说话,大概等急了,觉得“脸皮熬不过肚皮”因此亲自动手,将菊ā拿勺子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拽,然后小嘴张得大大的,眼望着菊ā,示意她喂自己。

槐子和青木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菊ā也乐了,忙道:“嗳哟!咱葫芦就是聪明,就算不爱说话,那也是不肯吃亏的主,将来谁也甭想欺负咱。就该这样不客气。来,再吃一口。”

葫芦吃到了饭,心情愉悦,坐在学步车里,小脚在下面直踢,一会又扶着车边沿站起来,努力往菊ā身边靠近些,大口地吞咽菊ā喂他的蛋拌饭。

青木瞅着儿半欢蹦乱跳的样子,十分得意,也坐过来望着他笑,不时地喂他几粒干饭。

这时,刘云岚忙忙地跑过来,腰里还系着围裙,一边用手理着耳边的头发,一边对菊ā道:“菊ā,你去吃饭吧,我来喂他。帮你留了菜在灶台上,你不用上桌跟他们挤了。”

菊ā道:“没剩一点了,等我喂完吧。我一天吃好多顿,也不大饿的。要不你先吃。”刘云岚道:“还是你先去吃,我等会吃完了饭顺手就洗碗喂猴这会子喂了宝宝,哄他睡一会,你吃了饭也陪他一块睡。不然等赵锋醒了,哭闹起来你们都睡不成哩。”

菊ā一想果然如此,便将饭碗勺子交给刘云岚,让她喂葫芦,自己忙忙地赶去吃饭。

到了厨房,一看那情形就乐了:赵清只怕也是想趁着弟弟睡熟的空挡抓紧时间吃饭,小女娃坐在灶门口,端着个跟自己极不相配的大粗瓷碗,碗里装的饭菜冒尖儿,她埋头在碗里,努力地扒着饭菜,小嘴巴嚼得飞快,那样子活像个小童养媳一坐在灶门口忙忙地吃饭的童养媳,嗯,饭菜再装少点就更像了。

菊ā不禁失笑道:“清儿,你吃慢点,别噎着。就算弟弟醒来,哭一会也没啥,你上午又不是没试过,他哭一会就歇了。”赵清抬头,使劲嚼了几下,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睁着黑亮的眼睛对菊ā解释道:“那不成哩。这会儿他要是醒了,就该把屎把尿,换尿布了,还要喂奶,饿着他肯定不依,哭起来吵死人哩。

菊ā盛了饭,坐在小方桌前,一边吃一边对她道:“那你也不用这么忙,该忙的人是你娘。你弟弟还小,那骨头都是软的,你最好不要帮他把屎尿,小心抱不稳栽倒了。所以你还是吃慢些,吃太快了对胃不好哩。”

赵清听了,两腿并拢,将那碗饭放到腿中间,放松身子甩甩手胳膊道:“唉!盛多了,端得我手酸。”

菊ā笑问道:“你干嘛用这么大碗盛饭,举着不累么?过来,趴在桌上吃也省得端碗。”她心里猜小女娃肯定是为了省工夫。

赵清摇头道:“那凳子有点矮了,我趴在桌上颈子伸得难受。我想着盛一大碗,省得再跑去盛第二回哩。”菊ā笑眯眯地瞧着她,觉得这农忙时候,她比她爹娘更紧张忙碌。

唉!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晓得操心家里。

正好石头娘也进来吃饭,菊ā就对她道:“三婶,你可真好福气,生了清儿这么乖巧的闺女,连吃饭都惦记弟弟,生怕他醒了没人看。”石头娘高门大嗓地嚷道:“她就是无事忙,能干啥事?”一边盛了饭跟菊ā坐一块吃。

菊ā摇头,这些当爹娘的从不注意小娃子的感受,明明乖巧听话的娃,被他们一说都不成个话,很伤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于是不赞同地说道:“清儿才这么点大,每天带弟弟,帮你烧火、扫地抹桌子、喂鸡鸭、择菜,干的事儿还少了?她正学着干家务,你该多教她,老说她干不成事,她又不是十几岁了。反正我最喜欢清儿了。”石头娘见菊ā这么夸闺女,也很高兴,笑道:“你这么夸她,她都不晓得姓啥了。”

菊ā见赵清红着脸不吭声,便道:“清儿才不会哩。”

吃了饭,收拾一番,菊ā带着小葫芦在嫂子的床上小睡了一会。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赵锋嘹亮的哭声吵醒,偏头一看,葫芦果然也被吵醒了,小手含在嘴里,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菊ā,并不出声吵闹。

菊ā费劲地爬起来,一手撑着床,笑对葫芦道:“那个赵锋是个爱哭鬼,哪比得上咱芽芦听话——醒了也不闹姑姑。葫芦娃,最听话!”

嘴里唱歌似的跟他逗笑着,手指不停地弹着小娃儿的嘴唇,他高兴地翘起藕节似的双腿,笑呵呵地望着菊ā乐。

姑侄两个正玩闹,云影走了进来,笑道:“懒鬼,还不起来。人家都在忙呢。葫芦,你也该起来帮你爹栽秧,帮你娘煮饭。”

菊ā笑道:“栽秧煮饭?再等十年吧。长雨媳妇没事么?”

她上午被李长雨请去,说是媳妇有些不舒坦,让她给瞧瞧。

云影微笑着抱起小葫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没事,想是刚来这,有些不适应,染了些凉气。”

到了院子里,就着屎盆子把屎把尿,然后将小葫芦翻转身子,趴在腿上,熟练地帮他换尿布。完了将他竖起来,解决了大事的葫芦觉得浑身轻松,小胳膊环绕着她的脖子,亲密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一副舒坦的样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势利下人

菊花在一旁笑道:“你越来越厉害了,很有些样子哩。”

云影得意地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你说的,要多跟小娃儿接触么?如今我算是有些了解他们了。”

原来,菊花有天跟刘云岚忙碌不停,便将小葫芦塞给云影抱着,并顺嘴胡诌道,要多跟小娃娃们接触,她才会更了解小娃子们的一些习性,见的多了,配合她的医术,对她接生、帮小娃儿看病都有助益。

云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小葫芦就成了试验对象,她一有机会就抱着他、观察他睡觉吃奶等生活。弄得菊花也怀疑起来:难道这是真的?她瞎说碰到点子上了?

刘云岚快步走过来,从云影手中接过儿子,歉意地对她笑道:“云大夫,让你帮葫芦把屎尿,真是难为情。菊花,你咋不叫我一声哩?”

菊花笑道:“是云影要观察小宝宝们吃喝拉撒睡,她如今可厉害了。”

石头娘也在帮儿子处理屎尿,完了抱着他喂奶,这中间小家伙一直在哭。

听了菊花的话,赵清急忙奔到云影的面前,满脸崇拜地对她道:“云影姐姐,我弟弟老是哭,菊花姐姐说是我惯的他坏了脾气,你瞧瞧是不是。你要问我弟弟的事我都晓得。”

云影也极喜欢赵清,笑着牵起她的手,过去看正吃奶的赵锋。那娃儿哭得一头汗,脸色通红,正使劲地吸奶,又帮他摸了回脉,一切正常,便抿嘴笑道:“他刚才是饿了。这宝宝脾气不大好呢,老想让人注意他,你是不能太迁就,不然久了那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石头娘恨恨地说道:“放心,等他长大些·再哭的话,老娘用巴掌招呼他。眼下还太小了,打不上手。”

菊花等人都笑了起来。

赵锋不知是不是感到他娘在骂他,松了乳头又瘪嘴哭了起来·气得石头娘将乳头塞进他的嘴,骂道:“吃奶都堵不住嘴,再哭就不把你吃了。咱养了两个也没这么淘气,这娃儿就是欠打,惹火了我一顿巴掌,才不管你多大哩!”

菊花见那小奶娃虽然没哭了,可是委委屈屈地抽噎的样子·诧异地想,难道这么小的娃儿真的能感受到娘亲的情绪?

云影见刘云岚给小葫芦喂了奶,将他丢进学步车,又旋风般地去茅房冲洗了尿盆子,然后搬柴草、去园子摘菜、洗菜,最后一头扎进厨房忙去了,便对菊花道:“我去蒸些汤包给你吃。让你换换口味。”

菊花听了大喜,笑道:“我就想吃你做的点心·也没好意思说的。你说用哪些菜来调馅儿,我帮你弄。三婶也能帮着揉面。咱多做些,让大伙都尝尝·我也不好吃独食的。”

云影撇撇嘴道:“你不好意思说?不是你昨晚跟我说,想吃点心吗?我就不觉得你会不好意思。我做点心也是为了感谢郑叔郑婶和张叔张婶,他们对我这么好,我要常常的做些东西孝敬他们。至于你么,明天你烧个腌菜大肠给我吃吧,我想吃大肠了,还想吃猪肚。”

想当初就是因为这道猪下水烧腌菜才使她起了嫉妒心,因此她对用猪下水做出来的菜是又恨又爱,坚决不洗猪下水,也不用猪下水做菜·却又十分喜欢吃,于是就让菊花做,自己一点也不插手。

菊花满口答应道:“那还不容易,我做给你吃就是了。

不过这个时节吃清淡些的更好,腌菜烧猪肚冬天吃要好些。”

于是赵清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小的,其他人都进了厨房忙碌。菊花做凉粉·云影做汤包,刘云岚准备晚饭,石头娘帮着打下手,合奏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锅铲炒得铛铛响,砧板被剁得咚咚响,碗筷相触叮叮响,夹着笑语喧哗,热闹非凡。

石头娘对刘云岚干活的麻溜劲赞不绝口,又问起她娘家的情况,得知她有个弟弟还没说亲,立即热心地说道:“我娘家有个堂侄女,跟我一个性子,是个爽利的,今年十四岁了,要不让两家相看相看?”

刘云岚听了十分欢喜,想了想诚恳地对石头娘道:“我爹娘跟弟弟都是老实人,耳根子还有些软,我就想帮弟弟找个性子刚硬点的,能当家的。要是三婶的堂侄女真的跟三婶一个脾气,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她嫌弃我家云根没大出息,瞧不上他。”

石头娘笑道:“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回头问问我堂嫂,看她乐意不乐意来相看。要我说这是桩好姻缘:你娘家人口简单——就一个弟弟,比那一大家子人要清爽多了;家底就不用说了,攒了这么些年,又有你跟青木帮衬,比一般人家都要好;就算你弟弟老实些,那也没啥,媳妇进门能当家作主,都要少受些气。嫁能干的男人当然好了,可是嫁老实男娃日子省心哩。就有人专门找那老实人家结亲,怕婆家人太厉害了媳妇难做。”

刘云岚忙道:“我娘家人没那么厉害。我爹娘跟弟弟就是没啥主意,所以才要找个泼辣有主意的媳妇,省得吃亏。上回有人撺掇他们去集上做啥生意,亏得我弟弟先来问我跟青木,才没让他去,不然都要赔死了。三婶你说,就这样的,不找个有主意的弟媳我咋能放心?你要帮着说合,就把我娘家的情况跟你堂哥堂嫂细说,还得跟你堂侄女说清楚了,可不能帮我娘家吹,免得没弄清楚,结了亲将来受气。”

石头娘笑道:“放心吧,我能干那糊涂事么?我看还是要相看后才好说。要是两个小的对上了眼,都满意,你弟弟往后肯听媳妇的,那日子肯定就能过好。我那堂侄女也是个能耐的,虽然比不上你,也差不了多少。”

一番话说得刘云岚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好的女娃,要是真的能说给弟弟,那她往后也不用太操心娘家了;忧的是这么好的女娃,只怕瞧不上她家云根哩,因此心里七上八下的。

菊花和云影一旁忙着,见两人三言两语便牵了一桩婚事,不由得相视一笑·也轻声聊起来。

云影告诉菊花,李长雨的媳妇很温柔,是个大家闺秀。她来到这乡下,很喜欢这里·就是少了人说话,整天就绣绣花、养养花,闷得很。她便邀请了她过来山边玩,说这边媳妇人都不错。

“你不怪我吧?我瞧她人还好,跟你肯定也能说得来,就请了她。”云影解释道。

菊花失笑道:“我怪你干嘛?就怕她来这不习惯。

咱可是乡下粗人,没那么细致懂礼·随意惯了的,不比她们言谈举止都十分讲究。”

云影听了这话,把她上下一打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根本不理她们在谈论李长雨的媳妇,李长雨的媳妇高氏也正在不安。她这两天身上有些沉重,李长雨请了云影帮她把脉。跟云影闲话了几句,发现这个大夫跟这乡村的人完全不一样·不由得十分欢喜,留她吃了晌午饭,饭后还舍不得她走。

云影知她的心思·让她身上好些了,就往山边去转转,又说她住在郑家,郑家的闺女和媳妇都是不错的人,她去走走也能解解闷。

高氏虽然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没当回事。她一个新媳妇,怎好跑去人家串门的?再说,她跟这些乡村的人实在谈不来。公婆爷爷都是好人,她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自然对他们孝敬有加·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处处不自在,十分的住不惯。

可是短时间内,李长雨是不会离开的。

李耕田成了大财主,安排了管家和庄头管理田地和家事,家里的房子也添了一进,新修了花园、池塘。不过就算这样·也有些混乱,忙得李耕田晕头转向,因此李长雨将城里的生意交给下人管理,自己回来帮着他爹整顿。

他整天在各个庄子上奔波,回家也是打个转就走,但他一直留心着妻子,自然明白她的感受。

这天,他终于将田间的事情安排好,交代了庄头按自己的规划栽秧种地植林,腾出了空闲来专门陪高氏。

“二爷这是······”高氏看着眼前两件简单的棉布衣裤,迟疑地问李长雨。

李长雨笑嘻嘻地说道:“宛儿,这是我娘帮你做的。你那些衣服在城里穿自然是好,可是在这乡下穿就不大合适,也不方便,所以我就请娘帮你做了两套,明儿我带你出去转转好穿。”

高氏忙嗔怪地说道:“二爷怎能让婆婆帮我做衣裳呢?你就算嫌弃我那些衣服不合适,跟我说了,我自会叫王嬷嬷做,怎也不能劳动婆婆亲自动手的。”

李长雨刚要说话,眼瞥见那王嬷嬷看着桌上的棉布衣裳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得大怒:这老东西是觉得衣裳寒酸简陋吧?也是,从回到家开始,高氏身边伺候的这些下人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觉得这也不顺手,那也不习惯,只不敢公开怨言,就在宛儿面前嘀咕,也被她呵斥。自己这乡下土财主的家自然不会入了这些富户奴才的眼,何况他家原先连土财主也算不上呢!

李长雨冷冷地说道:“那怎么行呢?就算让娘亲自动手,也不能劳动王嬷嬷那双尊贵的手——那双手可是专门做绫罗绸缎的,哪里会做这棉麻粗布?岂不委屈了它?”

高氏见李长雨忽然就冷下脸,急忙起身拉他道:“二爷为何说这话?王嬷嬷,你做了何事惹得二爷不高兴了?”

王嬷嬷委屈地说道:“小姐,我刚刚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呢!”

李长雨笑道:“当然不用说,因为你根本就懒得说——觉得穿这衣裳玷辱了你家小姐是不是?”

第三百四十三章都送走

王嬷嬷自到了李家,见李长雨总是一团和气,跟小姐也恩以为他惧怕小姐娘家的权势,因此甘愿伏低,所以也不大怕他。

此时见问,仗着自己是高氏的心腹奶娘,跨出一步,跪倒在两人面前,正色道:“姑爷既然说到这,那我就多句嘴,小姐从小儿就没吃过苦的,嫁来李家,吃住都从未抱怨过,自己还亲自下厨做东西孝敬公婆,这也就罢了——本就是做媳妇的本分,可是姑爷也不能强要小姐穿那种粗布衣裳……”

高氏不待她说完,就急忙打断她的话:“嬷嬷胡说些什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还不跟姑爷赔罪呢?”

李长雨盯着这婆子,冷声问道:“你替你家小姐委屈,是在埋怨岳父大人老眼昏花,不该结这门亲吗?你既知道‘本分,二字,就该明白一个下人该守的本分。既然你如此不满意李家,那我就送你回高家吧——省得在这委屈了你。五子!”

门外进来一个黑脸农家少年,垂手应道:“嗳!二少爷,你有啥事?”

李长雨一指地上的王嬷嬷,对他道:“找两个人,将这老婆子送回高家,顺便帮我带封信给岳父大人。”他又环视屋里的丫鬟婆子,轻笑道:“还有谁呆不惯的?说出来,本少爷一道送你们回去。”

五子忙道:“好嘞!”上前拖了王嬷嬷就走,把屋里一干人都惊呆了。

王嬷嬷顿时呼天抢地起来:“小姐,小姐你帮我说句话呀……”

五子从袖子里扯出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反正不会是手帕—这娃儿身上是不会带手帕的——顺手塞进她嘴巴里,那声音就变成呜呜的哼叫。

高氏睁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怔怔地看着李长雨发作自己的奶娘,满心的疑惑只不知如何说,她也跟王嬷嬷一样,被李长雨忽然翻脸惊呆了。

见高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另一个金嬷嬷忍不住了,上前道:“姑爷王嬷嬷好歹是从小儿伺候小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

李长雨眼一翻道:“你也想走?很好,待会关照他们一起送走。”

金嬷嬷大怒,赌气立在那里不语,心道送回去就送回去好了,回去后也好跟老爷夫人说说这姑爷是如何待小姐的,当高家的女儿是好欺负的吗?

余者都不敢再说话,心道为何这人说翻脸就翻脸呢?先前不是一直都很和气吗?

李长雨冷冷地说道:“这是李家,不是高家!你家小姐嫁过来就是我李家的媳妇。夫为妻纲,连你家小姐也要听我的,你们这些下人胆敢小视我?金嬷嬷是在想要回去将这事告诉你家老爷么?不必费事,我自会修书跟岳父说的——保证比你说得还详细,从你们来之后的种种所为,我都会跟岳父说清楚。你,还有你,都一块走吧,今儿本少爷正好空闲,田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把家里的事再好好地安排安排。”

被他指出来的两个丫鬟姿色不俗,素日也是挑三拣四的、嫌东弃西的,他早就想发作了。如此一来去了四个张牙舞爪的,留下的要么老实本分,要么是那会看人眼色,凡事不敢太过的。

待叫人将她们带下去之后,李长雨又挥手让丫鬟婆子都退下,这才看向脸色煞白的高氏。

高氏颤抖着嘴唇道:“二爷可是不满意宛儿,才要当人故意落宛儿脸面?”

李长雨将凳子移到她面前,握住她一双手叹了口气道:“落了你的脸面就能让我长脸吗?宛儿,我们是夫妻虽说‘夫为妻纲,,可还有一说‘夫妻同心,我可不想咱俩之间插入一堆下人指手画脚。用这些人是为了让日子省心,可不是为了添堵。”

高氏嗫嚅道:“那······那……二爷也应该管教她们,怎能送回高家呢?我爹见了会怎么想?”

李长雨将她拥入怀里,摩挲她小手,轻声道:“你呀,真是深闺娇养出来的——太单纯了,亏得是嫁给我,要是嫁到哪个大户人家,非得被人剥了皮不可。你也不想想,她们这些人,都是名利蒙了眼的势利狡诈仆妇,费那功夫管教,还不如我再买了人来慢慢调教呢!至于你爹那,你放心好了,他老人家能在我穷困的时候,就相中我做女婿,自然是非常人,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再说,这些人是高家的老人,还得送回去让他来发落比较好。

高氏仍然觉得心里难受,只是今儿的事却有些让人猝不及防,一向待她温柔的李长雨气势逼人,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李长雨感觉到她抑郁,便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认真地问道:宛儿,你生活在那样的家里,连身边伺候的人都耍心眼、弄手段,你不觉得烦累吗?”

高氏一愣,疑惑地看着他不语。

李长雨轻声道:“你娘家家大业大,自是复杂,我也不能说什么。可是我李家不一样,我才不要在自己家里,还要费神跟那些恶仆周旋呢。我知你自小就没吃过苦,身边少不了人伺候,不过下人就要有个下人的样子,若是王嬷嬷这样的下人,来一个我赶一个。你要人伺候,咱们再买就是,调教几个听话的出来,往后日子也顺心。”

高氏有些摸不准李长雨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借机将自己身边人除去吗?

李长雨拿起桌上的衣服,对她笑道:“我说再多,你一时也不会明白。咱们慢慢往后过吧。我虽然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一定会让你日子过得比其他姐妹轻松自在,我也会一心一意地待你。来,换上这衣服,我带你四处走走。不是不喜欢你穿锦衣华服,而是在田野里行走,那些服饰不合适,裙裾拖曳着也不方便。

高氏听他的话,换上简单的衣裤,探究地看着李长雨道:“二爷瞧这样可好?”

李长雨正伏在桌上沉思,闻言抬头一看,不禁失笑起来。

高氏不安地问道:“怎么,不妥么?”

李长雨摇头,扯过她笑道:“你满头珠翠,配上这身衣裳,有些怪。宛儿,将簪环去了,挽个简单的发式吧。”

高氏无法,只得将头发也改了。

她本是满心不舒畅的,可是李长雨亲自为她整理头发,又帮她挑了发簪插上,好一番鼓捣,倒有些夫妻琴瑟相合的味道,心里便又松动了些,看李长雨的眼神也柔和不少。

待李长雨牵了她的手,去到小清河边,看那流动的清清河水,随风舒展的杨柳,又指给她看哪一棵树是自己栽的,高氏纵然被沿途遇见的人盯着看,这时心情也舒畅起来。

再看那青山翠绿如画,田野一片辽阔,到处是栽秧的农人,微风送来水田那边带些泥土腥味的气息,和人们飘忽的笑谈,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忽然她觉得,穿着婆婆帮自己做的这身棉布衣裳,站在这里,一身轻松,与河流青山田野融为一体,无比的协调,要是穿自己原来的衣服,带着大批的丫鬟婆子出来,只想想就觉得不自在。怪不得那时候她不想出来呢,而现在,她却想拉着李长雨再走远些。

于是,小两口就沿着河岸漫步起来,听李长雨跟她说童年趣事,在哪爬树掏鸟窝,在哪下河洗澡,什么时候跟村里的男娃为了摘桃打架等等。

高氏不住地轻笑,指着夹在柳树中间的那些桃树,问道:“这些桃树也是你们栽的?那桃子归谁呢?”

李长雨看着那桃树,有的已经被摘光光了,空剩一树枝叶;有的则挂着青青的果实——这是到七月才熟的品种。他眼前闪过菊花的身影,想起当年和青木张槐在河边插柳的情形,一时间有些发怔。

高氏见他呆立不语,轻推他道:“二爷!长雨!你在想什么?”

李长雨惊醒过来,忙握紧她的手道:“宛儿,往后在外人跟前,你叫我二爷。私下里剩咱们俩的时候,你就叫我长雨好了,我喜欢你这么叫我。我一个乡下小子,被人叫‘爷,,还真有些不惯呢!”

高氏听了欣喜,微笑道:“嗳!那宛儿就这么叫了。”

李长雨点头,笑对她道:“这些桃树是我一个好朋友和他媳妇种的。他们也不为了啥,就是觉得顺手种了,能长起来不是很好么,又好看又有桃子吃。这桃子是谁都能来摘的,并不算他家的。”

高氏点头道:“这土地不是他家的,自然桃树也不算他家的了。这人还真有雅兴,为了看桃花就费这个心思。”

李长雨摇头道:“能费多少心思呢?这些柳树是我们当年一边玩阄一边插的,如今你看,这一片柳林全长起来了。那边矮小一些,是后来他们才插的。可见只要有心,做这些并不难。”

高氏依在他身边,轻笑道:“我自小就喜欢柳树,我家的园子里就种了好些。我爹也在庄子上修了桃园,可是我没去过,姐姐去过,听说还种了好些梅花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长雨转身,低头凝视着身边的娴静女子,温柔地说道:这些花草树木都是平常的,每一样你家的园子里都有,甚至你家有更名贵的品种。可是宛儿,你好好地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将你家的园子跟这里比较一下,有没有觉得它们不同?”

高氏听了他的话,果然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起来。

好一会,她睁开眼睛,叹息着说道:“家里的园子也很美,穿我平常的衣服去逛就没事;这里却要穿婆婆做的衣服出来逛才更自在。”

李长雨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女人任何时候都是注重外形衣衫的。

他“扑哧”一声笑道:“你说的也对。主要是这里天地朗阔,没有那道围墙阻隔,让人心生自由畅快之感,似乎与清风流云山野相触。我总以为,纵然将园子修得再大,那园中的景物也成了死物,不及这种极目远望、万物收入眼底的感觉。”

高氏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听了他话连连点头,觉得比自己说的穿衣的感觉贴切多了。

李长雨又柔声对她道:“我这些天忙,也没好好地陪你。我想你以往过的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如今带你来过一过这无拘无束的山野生活。若是你喜欢的话,往后我就常带你回来;若是你不喜欢,咱们就少回来些。我先前发作她们,也是因为有她们看着你,还不是跟在城里一样拘束?呆在乡下却按豪门深宅一般行事,你自然是处处觉得别扭了。这几天我带你好好地闲逛一番,若是真不喜欢这地方,咱就回清辉去。”

高氏也不过十几岁年纪,自小见识惯了豪门的虚情应酬那一套,李长雨的话让她觉得无比贴心,竟是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更打动她,顿时眼中湿润起来。

她轻声道:“谢谢你·长雨。我先前也出来过,在村头走了走。不过真跟你说的一样,后面跟着丫鬟婆子一大堆,甚是无味。不像这会儿跟你在一起·心里轻松的很。我想我是喜欢这种山野生活的。”

李长雨就含笑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不一会,高氏就展露了十几岁少女的天真本性,不时地采些野花,李长雨也会在灌木丛中摘些野果让她尝鲜,两人笑闹着,越走越远。

直到高氏累了·李长雨便拉她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摸着身下柔软的青草,高氏满是新奇,她何曾这样放肆出格过?

两人依靠在一起,也不说话。坐在草地上,视线被树林挡住,看不见田野和青山。

待到日落时分,李长雨握着高氏的手,轻声问道:“宛儿·回去好么?你今儿身上不舒坦,回去还得吃药呢!”

高氏哎呀了一声,羞涩地说道:“我都忘了这事。长雨·我觉得身上好多了呢,不用吃药了。”

李长雨看了她一会,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站起身,高氏觉得腿还有些软——她何曾走过这么远的路?李长雨见她拖着两条腿很是吃力,便要背着她走,被她拒绝了,她怕人见了笑话。

两人慢慢捱着回到家,李长雨以为高氏会让人伺候着,赶快洗漱休息呢,谁知她兴头地找婆婆方氏要了些棉布·吩咐丫头们比照身上的样子帮着再多做两套衣裤,还叫做舒坦些,不要太花俏。

她身体明明很累,精神却很好,晚上吃了两小碗饭,饭后也没有立即回房·而是跟李长雨一起在厅堂听爷爷李明瑞说老古话。

李长雨不时地叫道:“爷爷,这事你都说过好多遍了。”

李明瑞则气道:“臭小子,你听过了,宛儿不是没听过么?宛儿,你要不要听爷爷说?”